怎奈人算不如天算,或者说连老天也猜不透皇上的心思,这重阳回宫的第一夜,皇上竟歇在了多年未曾踏足的秋阑宫……
据说璇嫔听闻此消息时,浓郁的玫瑰胭脂亦未盖住脸上的灰色。
众妃嫔亦惊愕无比。
瑜妃虽当年宠冠后宫,亦是一阵风的失了宠。这么多年,她病体沉重,宫里的所有事宜都不见她的身影,连大家都几乎忘记了曾有这么一个受到宠幸次日便被册封为妃的人物,而今年纪大了,皇上倒又想起了她……
或许是因了清宁王……
皇上刚一回朝,众臣便联名盛赞清宁王,尤以右丞相夏饶夸得最欢,简直将个清宁王比作了在世诸葛,下凡月老。
当然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了沸塘江边的“偶遇”,太子与太子妃近日是鹣鲽情深。
太子自是也要被赞一赞的,却多少有那么一点敷衍。
其时太子正在紫祥宫生气,倒不是因为被清宁王抢了风头,而是他原要上揽云崖登高赏菊,顺拜访一下三百年前那对神仙眷侣的飞升之处,却因了皇上的突然回朝而宣告计划破产。
话说回来,母凭子贵,瑜妃日后怕是要风头再起。
而当苏锦翎得知皇上意外的去了秋阑宫,那心情竟是比皇上驾幸雪阳宫还要开心。瑜妃……终是没有空等一场,只是不知清萧园的莫鸢儿是不是仍立在门边望着天际思念着那个永远也不会到来的人。
一连几日,皇上都翻了瑜妃的牌子,这已经在后宫掀起一股涌动的暗潮,直卷向秋阑宫。一时间,几乎被遗忘的翠竹环绕之处竟是连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一双双雪亮的眼睛,幽静之地渐渐变得不安静起来。
可奇怪的是,据说皇上去秋阑宫竟是听瑜妃弹琴唱曲,那曲便是《未了情》,而且只待至夜半便返回承乾宫,有几次皇上甚至连怡月殿都没进,只在竹林里静静的听那琴音铮琮……
谁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也只这几日,很快的,铺着红锦的雕龙刻凤的金盘上再次不见了瑜妃的绿头牌,皇上也再没有去过秋阑宫,一场涌动的暗潮尚未来得及爆发便消退了。
后宫事多是如此,找不到根由也无法预知结果,久了,便淡了,或淹没在另一件更可吸引人眼球的事件中。
比如雪阳宫里的小宫女苏锦翎得了皇上的赏赐——一对黄玉经火龙把杯,便掀起了个小小波澜,因为那可是皇上的心爱之物,而赏赐的原因是几张迷宫图。据说那迷宫图令小皇子宇文玄徵产生了浓厚的学习兴趣。皇上还慨叹这个叫苏锦翎的小宫女怎么不早几年进宫,否则那对双生子也不至于厌学至此,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挽救的可能了。
好在这赏赐是由贤妃代为颁赐的,否则……宫人的想象力可是无穷的。
苏锦翎在受赏之余更为庆幸的是皇上对最近宫内盛行的纸牌之风亦毫无惩戒之意,这怕是要归功于苏玲珑了。
这次北上途中,因为路途遥远,难免无聊,是璇嫔的贴身宫婢苏玲珑想起幼年曾经玩过的纸牌游戏,顿时令皇上和璇嫔爱不释手。如今各个妃嫔宫中都已备下一副精装纸牌,但凡皇上临幸,先要切磋一番。
贤妃对此的理解是这两年战事稍歇,皇上的年纪也大了,少了许多杀戮之心,性情渐渐平和,也知道除了国事,身边还有许多乐趣。
也正因如此,宫人初次将苏锦翎和苏玲珑二人联系起来,然后惊异的发现原来她们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事情有时就是这么可笑,却是偏偏让你笑不出来。唯一让她开心的是此番可算逢凶化吉,以后做事真的要多想一步。纵使主子宽容,她却不想在想象结果的过程中忐忑不安,心力憔悴。
如往常一般,苏锦翎在临睡前再次将她那个聚宝箱里宝贝折腾了一番,按顺序最后拿起那对黄玉经火龙把杯细细端详……杯身浮雕游龙,驾雾腾云,另有一螭龙为杯把,龙口衔珠,鳞须生动。通体为鲜丽娇嫩的明黄色,轻微转动间,摇曳烛光划过杯身带出或蓝或紫的光。这等玉质世间罕见,再加上出自百年前天下最著名的玉匠之手,如今仅此一对,竟赏了她,不能不说是因祸得福了。
拿最细的绢布细心擦拭一番,将其收进箱中。
她不否认她是个俗气的人,俗气得只要见了值钱的物件就高兴,就有安全感,每天睡前必须看一看它们是否安好无缺方可放心。
箱子已快满了,若真要在宫里待上十年,那么她得的赏赐足以开座博物馆了,到时让宣昌卖票,她负责收票……多美好啊!
自箱底取出那个半尺见方的漆木匣,轻轻抚摸其上泥金勾画的如意花纹,指尖停在右下角米粒大小的一个记号上。
看起来似是字,只不过极小,还是篆体,她只依稀辨出上方好像是个草字头。
打开旁边的金质按钮……即便过了这么久,里面依然飘出粽叶的清香,仿佛氤氲着当日镜月湖的水光潋滟,山色空濛……
收回神思,又自枕下取出那张标示日期的纸……
还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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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在纸上重重划下一笔,将最后一个数字勾掉。
今天……第四十九天……
仿佛不可置信般,又将那些密密麻麻的斜线一一看过,生怕漏下哪个或落得个空欢喜,然而……
斜线满满的装了一纸,就像她的心此刻盛着满满的喜悦。
今日本是她当值,却提前与樊映波换了班。
樊映波对中秋那夜之事一直毫无解释,苏锦翎也不理会,只是觉得她最近愈发沉闷,每当自己转身之际那从背后射来的目光愈发阴冷……这该不是抑郁症的前兆吧?
最近她甚至做了件出格的事。
培丽苑于重阳当日往雪阳宫送了一盆有恭祝长寿富贵之意黄鹤翎。按理是归樊映波照料,可是当日她便“不小心”剪断了那朵开得飘洒的黄*菊,而将其碾作粉碎则纯非意外了。
有目击者立即向贤妃告状,倒不是樊映波碍了她的眼,而是想借此博得贤妃宠爱。
贤妃本不愿为一朵花生气,可是樊映波面无表情,也不求饶,好像此事无关紧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况斜睨的眼神还略带挑衅之色,终于惹怒了贤妃。
当时苏锦翎也在场。按理这事若放到现代社会的确算不得什么,不过毕竟是有错在先,若是道个歉贤妃也不会为难于她。而故意踩碎了花则难免令人浮想联翩,又拒不认错倒似是理所当然更让人匪夷所思。贤妃再怎么慈善也毕竟是个主子,怎能让下人驳了面子?而且若就此放过她,以后大家都如此这般,贤妃要如何管束?
而她自是不能看樊映波落难,苦求了半天。也不知哪来的智慧,将樊映波剪断花的偶然性与碾碎花的必然性有机的结合在一起,竟也解释得十分圆满,连贤妃都被逗笑了,于是这事也便过去了。
过后樊映波却说她“多管闲事”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
她原本也没将此当做一件可以被用来感激的事,而樊映波的这一句却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聪明反误了对方的什么重大举措。一怒之下,这几天里只要回到听雪轩便闭门反思。
樊映波倒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心情也似好了些,还主动来找她。
或许有些人生来便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吧,尤其是像樊映波这种将所有心事都埋在心底的人。
苏锦翎也懒得计较,毕竟二人相处的时日还长,而樊映波虽然脾气古怪,却从不似其他人一样喜欢搬弄是非,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倒也简单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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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小别重逢
她只是试探着说要换班,并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樊映波当即便应了。
于是自这天早上起来,她便掐着指头挨时辰,时不时的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最近连续熬夜又担惊受怕,人憔悴了不少,不过今天却是容光焕发,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挨到巳时末,便抄了条人少的小路往静*香园而去。
边走边不放心的四处观望,生怕宇文玄铮突然打哪蹦出来。
自他一回宫便又寻到了她,也不知是真对迷宫图产生了兴趣还是只是想折磨她,只要抓到她,便强烈要求与她共同进步,搞得她最近很有过街老鼠的战战兢兢之感。
好在一路无人,她顺利的抵达了静*香园。
时隔月余,静*香园已是一片繁丽的金黄,虽轻风已捎带些许凉意,却仍无法驱散阳光下的暖融,就这般半冷半暖的拂过身边,是一种别样的惬意。
四围依旧不见那雪色的身影,却是不急。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心中亦是不知为何会如此坚定的相信。
这四十九日里,她不只一次想象二人重逢的情景,每每都激动得耳热心跳,而今真的站在这,心却静了。
她轻轻拨弄着漱玉潭的碧水清清,一任往日点滴随涟漪聚拢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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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潭中的游鱼吐了多少泡泡,直至玉秀山的影子沉沉的笼上了她,守在漱玉潭边的仍旧只有她一个。
是她记错了日子吗?
是他有事耽搁了吗?
是他……忘记了吗?
即便是疑问,此刻也是静静的在心头徘徊。现在,她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离开?明天……后天……她还要不要在此处等待?
他总是出其不意的出现,而今却是出其不意的消失……
她不是没有想过一切可能是个骗局,然而却想不通他为何要骗她,又或者在这四十九日里他遇到了一个心爱的女子……
夜风轻轻,卷起鬓边发丝,亦将她的碧青腰带吹落潭中。
夜露沁凉,湿了她的衫袖,她的长睫,也将心浸得冰冰凉,她却是依然固守在潭边,不知是在等一个人还是在等一个答案。
“咚!咚!咚……”
竟是二更了。
她茫然的抬起眼睫,只见缺了一条边的月影静静铺在水中,如一颗并不圆满的珍珠,倒也将光波折在四围山石上盈盈晃动,恍若水晶宫殿。
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站起身,腿脚却是早已失去知觉,险些栽到潭中。
所幸的是她站稳了。
她是不是个特幸运的人呢?,每每在她以为自己将要遭遇危机的时候都会逢凶化吉……然而她又是不是个特别不幸的人呢?在她以为一切即将实现的时候却落得一场空,就像那静潭水月,只需一阵风过,便会破碎淋漓……
她一步步的挪到玉秀山边,实在撑不住便坐在太湖石上,忍受着一阵阵袭来的酸麻。然而直到不适的感觉消失,亦只是盯着石上游移的光影发呆。
光影渐渐暗下来。
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不知何时多了几块云,如鱼一般的游向月亮,不断聚拢……连接,终形成一团厚厚的云稳稳遮住中天之月,眼前霎时变作漆黑。
该不是要下雨了吧?
此刻方开始着慌,急忙起了身,摸索着向出口走去。
手拂过几道粗糙的山石,忽然落入一片冰凉之中。
诧异间,腕上骤然一紧,一股淡淡的甘甜之香随即扑面而来……
她先是一惊,然而所有的疑思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委屈……都在这惊悸过后的刹那烟消云散……
“笨蛋!我既是没有按时来,为什么不早点离开?”
他的语气虽是愤怒,人却将她抱得愈紧,且也不等她答话,唇便覆了下来。
这一吻极是霸道,极是缠绵,似是要因她的不知变通发泄不满,又似是倾吐多日的思念。
他是如此愤怒,却又如此庆幸。若不是她的执拗,他今夜怕是要辗转难安,甚至会冒险潜入听雪轩……
他知道他终有机会能见到她,可竟是片刻也等不得。他的确是被人绊住了脚,也是意料之中的,只骗得她们安心,便脱身而出。
一路上,脚下虚浮,满心焦灼,就像他遽然从昏迷中苏醒,从岚曦寺快马加鞭的赶往帝京,眼见得日影移动,心如火炙,恨不能身长双翅,御风而飞。
耽搁了这么久,她还在吗?她的脾气执拗,说不好会一直等下去。一想到此,心里是说不出的酸酸涩涩。
他离府数日,亦有人在府中等待。嘘寒问暖,惊恐焦虑,千种柔情,万般关切,都不敌离别那日她的回眸一顾。
他想见到她,并不是急于交给她一件重要的东西,而是……他只是想见到她!
而今终于可以拥她入怀,不似梦中那般虚幻,那般于电闪雷鸣中飘然远去只余他怅然若失的惊惧。她是如此真实的在他身边,温热柔软,馨香满怀。如此,哪怕是再取他心头之血,再煎熬上四十九日,亦在所不惜!
“咳咳……”
“你病了?”她惊慌的扶住她。
他却将她搭在胸口的小手紧紧攥在掌中,哑声道:“无碍,只不过走得急了些……”
真的无碍吗?他的心跳虽急促,但不似以往有力,且掌心湿滑,尽是冷汗。他的怀抱虽惯常冰冷,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她曾见识过他如白鹤一般在水面掠过,又怎会只因为“走得急了些”而气喘吁吁,咳嗽不止?
云影渐移,他的脸于明暗中浮现。
是月光的缘故吗?他的面色一片清冷,竟近似透明。
“你……”
将她的小脑袋扣入怀中:“别胡思乱想!”
她则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口,只觉那心跳轻促微弱,时不时不规则的猛跳一下,不禁愈发不安。
刚要发问,却感到那环在身上的力突然加大,直勒得她差点透不过来气方松开,然后听他在耳边轻笑:“可是放心了?”
他越是这样,她越觉此中定不寻常,而且经此一次,他似是愈加虚弱,压抑的咳了许久,却是将她搂得紧紧的,不让她行动半分。
岚曦寺距帝京近百里,即便马不停蹄亦需一日的行程,且深秋风凉露重……
因了他的迟迟未现,她想了那么多,猜了那么多,怎么就单单忽略了他可能会感染风寒?而他却害怕她的担心不顾病痛的赶了来……
脸颊贴着他胸口的衣襟,抿紧了唇。
“怎么不说话了?”
下颌轻抵她的发心,深深的嗅了嗅那发丝幽香。
自然的,清淡的,让人安心,让人沉醉,让人忘尘忘俗,让人爱不释手。
“你……该回去了。”她小声道。
他一怔,转而笑了:“等了我这么久,就为了对我说这个?”
他语意温存,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她不语,只是更紧的靠近了他……
“哭了?”
他冰凉的指触到她的眼角,摸到一点湿滑。
她却别过头,将整张脸都埋到他胸前……
略薄的衣料下,他的胸前似是捆着一层层的东西……
她心一惊,这是……
虚弱……咳嗽……面色苍白……心跳无力……冷汗淋漓……还有,这甘甜之香中怎么好像弥漫着淡淡的腥气,亦在她的唇齿之间游离,好像是……
她隔着衣襟试探的摸索着,却被他感觉到了,握住她的小手:“天冷,一路赶来,多穿了点……”
她怀疑的看向他,试着从他的眼中看出某些端倪。可那双眼那么清亮,那么柔情,竟全数取代了以往的冷锐。
有云遮住月光,四围再次陷入黑暗。
他半晌不语,只攥着她的小手,偶尔轻咳一声。
他的手那么冷,她只得加上另只小手将其握在其中,努力的传给他一点温度。
然后便听他轻笑……这种小女儿的真情流露,他何尝在别的女人那里感受过?她们对他也是有情的,却是不如这般真切,这般心动,这般在心头缱绻,脉脉融融。
唇瓣擦过她的耳际,擦过她的鬓边,淡吻柔情,温存尽现。
有风自身旁划过,带来夜的清冷,她身子一抖,不由打了个喷嚏。
“看来真该回去了……”
他语中含笑,又用力的抱了抱她方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