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兴得像一个孩子,玉瓷般的脸颊浮着兴奋的绯色。
锦儿环顾四周。
屋子极小,摆置无几,根本藏不住人,莫鸢儿口中的王爷在哪呢?
莫鸢儿颠三倒四的折腾了半天,她才弄明白,原来是莫鸢儿记起女儿此前受了伤,这会又跑出去了,有些不放心,便出去寻找,转了一圈后却忘了自己出来要做什么,怏怏的回到小木屋,结果便发现桌上赫然摆着四样糕点,精巧细致,简直如珍宝一般照亮了整间屋子的暗淡。
锦儿苦笑,仅凭几样糕点就认为是王爷曾经来过?时间已过了三年,他若是想来早就来了,现在他是娇妻美妾环绕在旁,怎还会记起你?如果他真的来过,为什么不等你回来?
却不好打碎她的兴高采烈。
看着她对着糕点爱不释手,锦儿忽然想起那个在湖边伫立的小身影……
失神之际,忽见莫鸢儿抖开了几件衣裳,“唰”的撕开,又翻出笸箩,飞针走线的将布片连起,随后迫不及待的套在臂上……
虽是粗布素麻,虽是如补丁般的拼接在一起,却被她舞得曼妙万千。
翻转,腾挪,旋转,跳跃……从屋里飞到院中,于阳光下飘舞。
她如一只精灵,旁若无人的舞着,玉面含春,唇角衔笑,眸底流波,仿佛心上人就在身边,目不转睛的追随着她的轻盈。
锦儿一直认为她是个美人,却不想竟是这样一个绝妙佳人。阳光温柔的环着她,无限宠溺。地上的积水混着泥浆溅在她的衣裙上,却似恰到好处的点染。薄雾幽眇中,她仿佛是一朵静寂了许久的花,忽然被雨珠惊醒,瞬间开做一派灿烂芳华。
水袖扫过面前,卷起淡淡香风,亦捎来一声清音……细细袅袅,婉转悠扬。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管那人怎样伤害她,怎样遗忘她,她都一如既往的念着他,竟似无意识的删去了曾有的残酷,只沉醉于短暂的甜蜜,即便身处凄凉亦浑然不觉。
残留在记忆中的只言片语似是讲过莫鸢儿会巫术,然而她若真会推算的话,怎会不知一切等待一切努力都将是一场空?或许她早就知道,只不过不愿承认罢了。有了梦,哪怕是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亦让满目荒萧染上点点繁华!
这是一个活在梦里的女子,她曾经对此深感惋惜甚至有些轻慢,可是现在想来,只要她觉得快乐,是不是梦中又如何?难道偏要她醒来面对她不愿相信的一切吗?沉迷与打击,究竟哪个更为残忍?
“锦儿,王爷来看我了,他真的来了……”她欢笑。
“锦儿,娘教你跳舞,教你唱歌,王爷最爱看我载歌载舞,锦儿将来也一定能嫁个好夫君。”她笑弯了眼:“锦儿的夫君一定是个龙翔凤翥的翩翩君子,是个举世无双的盖世英雄……”
她就这样唱着,舞着,从清晨到正午,从正午到黄昏。
当星星一一点亮了夜空,锦儿看着那个依然欢快歌舞的女子,望向深藏在夜幕中她偶然也会眺望片刻的华屋的一角……
那里,可有个男子在向这边眺望?
从未因隔绝了前世的亲情而悲戚,因为她认为这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解脱;从未因被遗忘在清萧园过着清苦的日子而难过,因为自己的存在何须他人的认同?她在这个时空的唯一期望仅仅是活着,活着而已……而此刻,一点温凉缓缓滑过腮边,模糊了那个精灵般舞动的身影。
遥远天幕上,繁星静静,寒辉如雪。
————————————————————
与苏穆风建立了友谊……说实话,锦儿自认是怀有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突然对莫鸢儿念念不忘的烈王产生了兴趣,很想知道这些年他和他的王妃以及八个姬妾都是怎样度过的,有没有想到这个在后院等了他三年只为几碟糕点便载歌载舞了一天一夜的痴情女子,哪怕只是一丁点。
对于她的友谊,苏穆风是很沾沾自喜的。
他贵为世子,是烈王府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男丁,平日所得的恩宠可想而知,却从未有人敢反抗他,又偏偏是这样一个瘦小枯干……不过却是很好看的小姑娘。他不费丝毫力气便得知她就是三年前被放逐到后院的莫姨娘的女儿。
记忆中,莫姨娘是个极美的女子,歌喉动听舞姿动人,是父王最心爱的女子。虽然那时他不懂什么是爱,但只看母妃折断了一根根鲜红的蔻丹便略略知晓。后来,莫姨娘消失了,母妃的指甲才可以顺利的养长了。听说莫姨娘是因为生下了不姓苏的女儿才被赶走的……
她不姓苏……
心里莫名的有一丝窃喜,却不清楚喜从何来。按理,对于一个令父王颜面扫地令王府蒙羞的小姑娘他应该是不屑一顾甚至是大感愤怒的,可也不知她是哪牵引了他的心神,弄得他跑到后院连续等了三天。他何尝对哪件事有过这等耐心?竟然连梦里都是她肿得高高的小脸。见到她的那一刻,只觉清晨的阳光都不及她耀眼夺目,虽然她穿着黯淡的布衣布裤,却比他看过的所有用绫罗绸缎堆砌的女孩都顺眼,都好看。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回感受到什么是惴惴不安,什么是小心翼翼,头回学习察言观色。
她从不说话,没关系,他说就好了。
书上看来的,耳朵听来的,再加上身边的杂七杂八,统统说与她听。为了内容不重复,最近他成了西席夫子祝老头口中的得意门生。
可是她似乎只对府里的事感兴趣,每当他说起,就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她长得真好看,皮肤又白又细,干净单薄得近乎透明。水面折出的光在她脸上微微摇晃,更显晶莹剔透。这样一个水晶娃娃,秦柜儿怎么下得去手?回去还得抽他一顿鞭子!
他当即攥紧了拳头,声音陡的拔高了一节,惹得她奇怪的瞧了他两眼。
她的眼睛真好看,黑白分明,总像有水波在流动,密长的睫毛倒映水中,弄得他总想看看那水底是否有自己的影子。
被这样一双眼看着,他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了,且文思泉涌,口若悬河,连没有的事都能说得舌灿金花,他有时真怀疑这么下去自己是不是要成为当朝第二个庄子遇……那个写了无数鬼神传说的奇人。
不过他毕竟不是奇人,有时说着说着就前后矛盾起来,逗得她粲然一笑。
她笑起来美极了,眼弯成桃形,波光潋滟,荒凉的园子都因了这个笑而亮丽起来,他也不禁跟着傻笑。
这个苏穆风也不是那么讨厌。锦儿心想,虽然有时仍旧很霸道,却已学会收敛,最重要的是再也没对她动手动脚。
毕竟是个小孩子,想来那日自己的反应也过于激烈,不够成熟。
呃……她好像愈发不够成熟了,竟然能在池塘边坐上大半日听他山南海北的胡侃,难道只是为了从其中发现丁点可以使那个王爷与莫鸢儿重归于好的蛛丝马迹?
她难免对自己目前的感觉产生怀疑……难道身体的幼稚直接导致了心灵的幼稚?不,这绝不可能!可是为什么这个小男孩会对三岁的她如此感兴趣?他凝视的目光不止一次让她窃喜自己有倾国倾城的潜力,可水面的倒影永远只是个瘦弱苍白眼睛过大下巴尖得可以当锥子使的柴禾妞,莫鸢儿的美貌她没有继承半分,关键是年纪……天啊,苏穆风该不是有恋*童癖吧?
“等等。”
她起身要走,苏穆风却拉住她的袖子,然后向候在一丈开外的秦柜儿招招手。
秦柜儿如日本女人颠着脚的就过来了,恭恭敬敬的奉上一个乌漆木茶盘,上面摆着几样水果点心。
******
PS:新版阅读页面好像看不到推荐链接,在这打个广告,这是既看新人面,不让旧人伤:
http://book。zongheng。/book/50417。html《富贵花开》,《缭乱君心》的姊妹篇,喜欢的就看看吧O(∩_∩)O~
007两小无猜
“都晌午了,饿了吧?快吃点。”苏穆风拿了块百合酥给她。
虽然蒋妈一日三餐不曾落下,却也仅仅是白饭素菜,这等精致糕点是不多见的。锦儿怀疑自己之所以能够和一个小娃娃发生友谊也多是看在糕点的面上。
她吃了两块,从袖子里取出条干净的帕子,拣了几块核桃粘仔细包起。
苏穆风知道她这是要带给莫姨娘,每看到她如此,心里就难受得别扭。
锦儿却只知道,只要见了心爱的糕点,莫鸢儿便会开心得像个怀春的少女,系上水袖,小小的木屋便是一派鸟语花香。
她照例连句话都没说扭头就走,他照例冲着那小背影喊了句:“明天,老时间,老地方,我等你……”
“哥哥这是要等谁啊?”
身后突然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
苏穆风未及回头已皱起眉头:“玲珑,你来干什么?后院是你能来的地方?”
“哥哥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苏玲珑骄傲的下巴一扬,冲那边点了点:“那就是天天勾着你来到这闹鬼地方的丫头?莫贱人的野种?”
锦儿走得并不远,早已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只做不知,可是最后这句……她实在无法听不见了。
就在她转身的工夫,苏玲珑已经遣了随身的丫鬟带她过来,而苏穆风的一干随从皆在他杀人的目光下垂了脑袋,大气不敢出。
“玲珑,你好歹也是一个郡主,难道嬷嬷没有教你什么话才比较符合你郡主的身份?”
“既然有人能干出不合身份的勾当我只说几句话又怎么了?”
苏玲珑虽看上去与锦儿年纪相仿,说出的话却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尖酸刻薄。
她先看了锦儿洗得发白的衣裤,唇角一牵,挑着鄙夷,目光移至她的脸,片刻惊怔后立刻眼睛一瞪,回手找来随同的婢女:“给我掌她的嘴!”
“玲珑,你敢?”苏穆风立刻拦在前面。
“不过是个带疤的丑八怪,我有什么不敢?”苏玲珑毫不示弱。
然后两个主子便纷纷指使下人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下人这个为难,这两个都是不好惹的主,顺了哪个逆了哪个倒霉的都是他们。
“哥哥,你竟然帮着外人?帮着一个野种?”
“啪!”
巴掌竟是锦儿甩出去的。
前世,也曾经有一个女人,指着母亲的鼻子,大骂她是“野种”……
苏玲珑不可置信的捂着腮,抖着手指对着锦儿:“你……你活腻烦了?!”
言罢“哇”的哭出声来,飞跑而去。
苏穆风急了,苏玲珑此一去定要同母妃告状,到时……
他急唤人撵去,自己也追了几步,却返身回来对着那攥着拳头的小人儿安慰道:“你别怕,一切有我!”
锦儿直到回到小木屋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她竟然打了郡主,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快要没命了?在这个时空,人命似是不值钱的,她打来此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何况她身处王府,又是顶着一个……难堪的身份?当日不死已是造化,按理她应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活着,可今日为了自己,为了莫鸢儿,为了前世残留的痛楚回忆,竟做出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纵然苏穆风力图让她放心,可是那小郡主……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衣着光鲜耀目得以致她竟没有注意到她究竟是个长得什么模样的小女孩,印在心底的只有她的娇纵和不可一世。
手不禁摩挲着粗糙的蓝色衣襟,又拂向额角。
那个疤痕已经恢复了,只可勉强摸出月牙样的印记。
这三年,她从未对这具小身体的容貌有丝毫在意,此刻忽然平白无故的生出几分伤感。
莫鸢儿无声无息的走进门来,轻轻蹲在床边,抚摸着那弯月牙。她的表情异常平静,眼中盈着水光,轻声道:“没事的。”
锦儿不知她口中的“没事”指的是她的疤痕还是她的性命,只不过这一晚,莫鸢儿剪了她额前的几缕发挡住了月牙,而她忐忑不安了一夜,哪怕夜风吹动年深日久的门梁发出的怪异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是多么珍惜这次重生,她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活着,可眼下似乎这么简单的要求都难以达到,况且还有莫鸢儿,若是自己死了……她竟不知何时对这个可怜女子产生如此难以割舍的情绪,遭受辱骂的时候,她想的竟不是自己,而是她。只是如果自己死了,那群人会放过她吗?她们不是早就想除掉她吗?到头来,还是连累了她……
思虑翻覆了一夜,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
暖融融的阳光抚平了些许不安,却依旧心重如磐,连出去玩的心思都没有,似乎只要踏出这个门,就会随时随地被人捉走,面对无法想象的恐怖。
就这么在屋里困了十日,一天中午,即便步入盛夏却因为恐惧而被她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苏穆风出现在门口,横眉怒目:“锦儿,你还要我等多久?”
多日不见,他变黑了许多,人也好像精壮了些。
他也不顾莫鸢儿的目瞪口呆,只奔到床边就将锦儿拎下来。
锦儿拼命挣扎,又踢又咬。
他急了,大吼:“没事,一切都没事,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心被狠狠砸中,她惊愕的睁开眼,似是初识般打量起面前这个男孩。
剑眉飞扬,星目朗朗,直鼻如削,薄唇紧抿……那紧张而愤怒的神色……
“是穆风?你是王爷的儿子?”莫鸢儿忽然奔过来,揽过他仔细打量:“像,真像……”
她的眼里蓦地盈*满水汽,唇瓣轻抖,倒弄得苏穆风手足无措。
臂忽的一紧,却是被锦儿拉着跑出了门。
先是她跑在前,后变成他拽着她。他的速度太快,锦儿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二人直奔到池塘边,锦儿突然站住了。
绿茵茵的草地上盛开着一把薄绢绘牡丹的伞,伞旁是两个淡青薄纱衣裙的丫头,伞下则是水粉轻衫碧色绫裙梳双丫髻的苏玲珑,虽只是小孩子,各式佩戴倒不少,从点翠点蓝的珠花到压裙的如意配,手上还煞有介事的摇着一把金丝绣的纨扇。
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傲慢不屑的,向着这边白了一眼:“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倒要世子去请。”
苏穆风见锦儿停步不前,不觉犯了愁。
那日他是好说歹说又将生日时父亲送自己那世间仅有一把的寒霜匕首给了对其觊觎许久的苏玲珑,方哄得她不向母妃告状,却又提了个要求:“以后你但凡去后院必须带着我,我倒要看看那个丑八怪有什么好,弄得你神魂颠倒。你若是敢欺瞒我,我就告诉母妃!”
苏穆风不知她小小年纪怎么这样刁钻古怪,一点也比不上锦儿的单纯可爱,可也只得答应她,而眼下这情形……若是俩人再闹起了别扭……
不过他倒像是多虑了,锦儿仿佛没有看到苏玲珑般自顾自的坐在岸边,他便赶紧挨她坐下。他已攒了满肚子的故事,都反复练了十天了。
苏玲珑起初还很有定力,装模作样的欣赏风景,和小鱼聊天,可见那两人亲亲热热的半天不理她便开始生气了,不顾矜持的冲到他俩面前,叉腰鼓腮,却蓦地被锦儿头上的花环吸引,直接伸手去摘。
“干什么?”苏穆风一把打开她的手。
“给我!”
“凭什么给你?”
是啊,凭什么?只是身为郡主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不伸手也有人主动送上各种珍稀宝物,何况这不过是野花野草做的不值钱的物件,这句“凭什么”……太不可思议了吧?
她正奇怪着,却见那花环送到眼前。本想有骨气的打飞,却不知为何接过,那个丑八怪还冲她笑了笑。嗯,她不得不承认……不过还是没自己好看!
锦儿自然是不会和小孩子置气,她骂自己,骂莫鸢儿,她便扇她一耳光,就算扯平吧。而且那可是个顶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