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住胸口。
只有在那一刻,她才发现,心还是在的。
可是这个噩梦要何时才能完结?
惜晴,你说噩梦总比美梦强,可是我怎么觉得人之所以会醒来就是为了迎接下一个噩梦?
她叹了口气。
身后的人亦叹了口气。
见她假装听不到,秋娥只得开口,而因为一直被视为无物,说起话来也好像是自言自语。
“雪一直不化,瑞祥大叔刚刚出去买菜时摔了一跤,被送了回来,现在躺在床上动不了。大夫说要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生养着。相比下,瑞祥大叔还是年轻的,其余的人……雪大路滑,真不放心让他们出门……”
苏锦翎没有应声,只转身出了门。
却又折了回来,在箱子里寻了顶帷帽,扣在头上。
活着不是你的错,可是出去吓人就不对了。
府里的人年纪都大了,让他们伺候自己着实说不过去,如今,她纵然再有什么顾虑,也不能继续躲下去,何况她捂得这般严实,谁又能认得出呢?
其实也是自己多心吧,曾经的清宁王妃极少抛头露面,又怎会有人认得?
而她,到底希望是……
“王妃……”秋娥叫住她,却忽然掩了口,目露惊慌。
自打进了煕安府,苏锦翎就严禁她这般称呼她,她却总改不了口。
棉纱不厚,却掩了苏锦翎的表情,她只觉得苏锦翎似是冰冷的睇了她一眼,于是长长的棉纱又转了过去。
“呃,奴婢也想出去,顺便帮……‘您’提提篮子。”
秋娥说着,小心翼翼的上前,顺摘了貂绒披风帮她围上:“王爷说……”
她蓦地住了口,胆战心惊的看了眼苏锦翎。
长纱漫垂,掩了所有的神色。
下一刻,苏锦翎已然出了门。
她跺跺脚,亦跟了出去。
其实她完全可以自己去买菜的,之所以告诉苏锦翎,是觉得她在府里闷了太久,每天只是发呆,会弄坏了身子,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气总归是好的。
苏锦翎默默的在前面走着。
当披风裹在身上的瞬间,她恍惚回到了无数个冬日,他无数次的为自己裹紧披风,从不假他人之手……优美得要命的手指无数次的为她系好颔下的绸带,无数次递给她一只暖乎乎的小手炉,又无数次不放心的检查又检查……
有谁会知道,正是这无微不至的一个又一个温馨,才会化作日后数不清的利刃,包绕着你,裹缠着你,让你避无可避,只要碰上一碰,便会鲜血淋漓。
她垂了眸,只盯着棉纱缝隙处移动的鞋尖,听着传来的单调的踏雪之声。
风过,卷起一层碎雪,扫过素色的裙摆,铺在身后的淡淡的脚印上……
她们买了不少菜,大是有一劳永逸的打算。
秋娥任劳任怨的拎着篮子,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眼睛却咕噜噜的乱转。
因苏锦翎只顾着自己的心事,她便一会窜到一个摊位前,拾起上面的物件好奇打量,再飞快的回归原位,做小心翼翼状。
苏锦翎虽然没有回头,也知她的鬼祟。
秋娥虽已二十多了,可自小便长在王府,后来入宫,然后再回王府,这种逛街的惬意对她而言可谓奢侈,而这段时间跟着自己,做什么都是提心吊胆的,难得轻松,也真是委屈她了。所以也故作不知,只慢慢在前面走着,偶尔于摊位上捡起一些可有可无的物件,然后丢到及时出现在身边的篮子里。
感觉秋娥继续着自己的窃喜,她忽的想起曾经的元宵节,曾有人带她逛花灯,她也是这般的喜悦,而那人就宠溺的不紧不慢的跟着她,时而轻声叮咛……
飞雪拂过面纱,眼前的彩灯旖旎蓦地化作雪色苍白,有纷乱传来,赶走了他的轻言细语……
她垂了眸子,转了身……
刚迈了一步,秋娥便撞了上来,兴奋道:“王妃……哦不,主子,我们去瞧瞧热闹可好?”
远处,正有一群孩子围着个什么人,拍手喊着:“疯子!疯子……”
她没有回头,只道:“你自己去看吧……”
秋娥撅起小嘴,跟在她身后,却是一步三回头,忽然“咦”了一声。
苏锦翎依然低头前行:“天色晚了,再不回去他们要担心的……”
“可是王妃……不,我是说那个人,好像看着有些眼熟……”秋娥说着,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只得转回头去,但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正追打一群嘲笑自己的孩子,口里怒喊着:“我打死你这个……”
后面两个字听不甚清楚。
她叹了口气:“你若是可怜她,就去店里买件衣裳给她送去……”
“不是,王妃,你看……”秋娥有些急了,竟是掀去了她遮掩的面纱。
“秋娥!”
她方低喝出声,就见那女人追着个孩子跑过来:“我打死你这个虫子!大虫子……”
虫子?
果真是个疯女人!
她不予理睬,转身欲走。
此刻,那孩子直跑到她身边,玩笑般的扯起她飘摇的面纱和疯女人捉迷藏。
“放肆!”秋娥怒喝。
可那二人怎肯理她?一个躲一个追,围着苏锦翎转起了圈圈。
苏锦翎皱眉忍耐了一会,终是丢了帷帽,准备离开。
可她刚转了身,那个疯女人便一巴掌劈过来:“我打死你这个大虫子……”
秋娥大惊,连忙伸手阻拦。
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一把抓住疯女人的手臂:“徐若溪?!”
虽然衣衫褴褛,虽然满身污垢,虽然神色疯狂,虽然口角挂着涎水,可依然难掩曾经秀色……可是,她怎么会在这?
她怎么疯了?
“放开我!放开我!虫子,好多虫子,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徐若溪拼命挣扎,竟一巴掌扇到了苏锦翎脸上。
秋娥大怒:“徐若溪,你疯了?!”
又急忙看向苏锦翎:“王妃,你没事吧?”
“王妃?”徐若溪抬起了脸,目光自乱发中摇摇透出,有一丝混乱,有一丝清明:“王妃?我才是王妃!”
忽又惊恐:“不,我不是!我不要虫子!不要……”
苏锦翎一把拉过她,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虫子?什么虫子?”她疾声问道。
可徐若溪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事,不停挣扎,口里大叫:“虫子!虫子……”
孩子们再次聚拢过来,拍手笑道:“疯子,疯子,两个疯子……”
徐若溪使劲咬在她的手上,终于挣脱了她,连滚带爬的跑了,孩子们亦“哄”的一声追随而去。
苏锦翎怔怔的立着,看那一群人远去。
“王妃,你都流血了!”
秋娥惊呼,拾起苏锦翎的手进行包扎。
苏锦翎却一下甩开了她,只转了身,就风一般的跑远了。
“王妃……”
怪不得,怪不得要突然赶她走……怪不得要在自己眼前上演那一幕……怪不得会留徐若溪在府中……怪不得会如此冷淡……
这本是他惯用的把戏,她怎么就忘了?
泪迷了眼,她一把抹去。
眼前复又清晰。
她转了个弯,滑入一条小巷……
……“锦翎……”
“这样真的管用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是否管用?”
“可是万一……”
“只一次,没有大碍……若是不行,咱们再找别的法子,若是可以……岂非两全其美?”
他凑到她耳边,衔了她的耳珠低语,柔软的气息拂动碎发,不停的动摇着她的意志。
“现在,你就当是在拯救我吧……”
☆。513我回来了
泪水滑落。
“锦翎……”他吻住她的唇,将“焚燕”送入她口中:“一会把这个吃了……”
“这个真的管用吗?虫子会消失?”
“有了鸟,虫子就没了……”
“可是万一鸟在里面多起来怎么办?”
他轻笑:“那就再放进只猫!”
低喘,声音嘶哑:“快,把它吃了!”
她听话的将药丸咽下,而他的动作突然加剧,身子像火一般烫起来。
她方要惊呼,就被他吻住……
似是有一股极冷极阴的气流自心底抽出……
他抱住她,轻吻她汗湿的鬓发:“好了,一切都好了……”
玄逸……
漆黑的路上,她痛哭失声。
她怎么可以粗心到如此地步?
她明明看到他偶尔会捂着胸口,眉心微蹙,却在他的一次又一次的“无碍”中放松了警惕;她明明发现他渐渐的不爱活动,只静坐看书,还经常躲到寒冷偏僻的摘星亭,竟还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得到那个位子而心怀失落;重阳那晚,她明明觉出了他的怪异,明明感觉那个抱住她的怀抱在瑟瑟发抖,他的手是那么冰冷……
玄逸,你在害怕吗?
可是她却忽略了……
她什么都忽略了……
她怎么可以认为在她危难之际他会不想出手相救?他一定是遇了天下最可怕的事,一定是无能为力,可知那时他的心里有多着急多担心?可她怎么可以在看到他对徐若溪的关心看到那荒唐的一幕之际慌了手脚,固执的以为他是变心了?而此后,又将过往一切皆予以封存?
她怎么就不想想他对她是多么的好,多少次为她出生入死,甚至为了缓解她的蛊毒之痛致使自己身陷险境,竟还要随她而去,又怎么会忍心伤害她?赶她走?
可知他在说那些伤人的话时自己又有多心痛?
定是发生了不可逆转之事,可她怎么就没有多想一步?
她初次离府去太庙……她初次自太庙回府……
依依惜别,遥遥相望……寒冬里,他就在门内默默等待……可知他等了多久?
他又有多少时间可以拿来等待?
他是拿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
那蛊虫的噬心之痛……他要如何日夜忍受?还要在她面前扮作平淡安然?
可她怎么会一无所知?竟只顾着自己的愤怒离开了他,在这样漫长的日子里让他独自忍受煎熬?
苏锦翎,你这个笨蛋!
宇文玄逸,你这个混蛋!
你说永远不会丢下我,可是你要丢下了……
你说永远不再负我,可是你骗了我,你骗得我好苦……
她咬了唇,再抹了泪,飞快的奔入另一条小巷……
近了,更近了……
看着飘摇在夜幕下的灯笼,心却渐渐恐慌起来。
她离家那么久,他到底怎样了?
她不敢想。
心跳隆隆,头脑却依然明晰……若是他当真出了什么事,依他的身份,定是天下皆知,街谈巷议,而自己今天什么也没有听到,这是不是说……
心下萌出喜悦,忍不住加快脚步,可是心跳愈加狂烈,她害怕,害怕听到那高高的院墙里会传出她恐惧的声响……
然而,一切都是静静的,静得只有她的脚步,她的喘息,她的心跳交错纷乱……
门声骤响。
守门的下人抱怨着赶来。
一切竟让她仿若回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个夜里……
而她多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她绝不会被他欺骗,她绝不要离开他!
沉重的府门慢悠悠的开了。
守门人刚要询问,猛的见了她,嘴巴顿时一张,就要惊叫……
她当即利喝:“闭嘴!”
司阍立刻闭上了嘴,抿紧。
然后便见她风一样的旋了进去。
这一路,因为没有惊叫,所以她没有看到一个下人。
皇宫派来的守卫早在她上次回来之前就已撤走,所以四下一片静寂,只有树影不断的落在身上……
近了,更近了……
暖玉生香阁正透出暖暖的光,笼着窗外的几株绿萼……
玄逸,你在等我吗?
眼底一烫,似只一步,就飞到门前。
“玄逸……”
她推开了门。
忽的怔住……
迎面而来的,将她重重包围的,是一张张的画。
画中人只一个,或立或坐或喜或嗔,或行或卧或笑或泪,皆是她,只是她。
她竟是被自己包围了。
她缓缓走入,仿佛走进了曾经那些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看着那画中人栩栩如生的对着自己,不禁长睫轻颤,泪珠旋即滑落。
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动静,而后转了身子,望向她这边,颤颤的唤了声:“锦翎……”
她哽咽一滞,就要奔向床边,却听他仿似叹息道:“我怎么会以为是你回来了?”
心下一沉……他竟是看不到她了吗?
她看着他全无清冷也全无春意只剩空茫的眸子,看着他愈加消瘦的脸庞,咬住唇,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已是闭了眼,带着一声叹息,指间摩挲着一根冰蓝的布条。
她屏住呼吸,翘起指捏住布条的一角,缓缓拽出。
他感觉到了,不禁攥紧了布条。
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布条方离了手,他便急切的摸索着去寻。
却是有一抹纤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攥紧……
他的呼吸忽的一滞,旋即睁开眼:“锦翎?”
他有些不确信,拼命的睁大眼睛,却不能看到她的分毫。
呼吸愈发急促,被她攥紧的手反握住她,似是怕她下一刻便会消失,另一只手颤颤的抬起,伸向她……
她急忙握住那只手,将它轻轻贴在脸上。
“真的是你……”那只瘦削的手轻轻的摸着她的脸,唇边渐渐浮起虚弱的笑意,然而转瞬收起,长眉一蹙:“你怎么回来了?”
他语气严厉,有明显的驱逐之意,然而手却是攥紧了她的柔荑。
她忍住泪,唇角微弯:“我回来了。这回,你赶不走我了……”
他唇瓣微动,良久,叹了口气:“锦翎,我好像不能陪你了。”
她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声道:“我会陪着你……”
“锦翎,别离我太近,会吓到你……”
“我不怕,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天亮时,宇文玄逸方疲惫的睡了。
他的唇角带着笑意,仿佛好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觉了。
她小心的给他掖好被角,就像他对自己无数次的体贴一般,然后转了身,走出门外……
苏锦翎忽然愣住了。
全府上下,老老小小,齐齐跪在地上。
见她出来,皆又悲又喜。
不少人哭了,却是咬牙不肯发出一声。
她点点头:“我都知道了。”
目光掠过眼泪汪汪的秋娥,掠过苍白沉默的之画,落在福禄寿喜身上。
不用她发话,福禄寿喜便起了身,随她而去。
“王爷的病是自王妃走了后发作的,就是两个月前。”福禄寿喜含了泪,小心翼翼道:“来势汹汹,一下子就病倒了……”
苏锦翎的手捏紧了帕子。
他的病怎会拖到那个时候才发作?分明是见她走了,心放了下来,才会……
“王爷不让请大夫,也不让我们近前,摆明了就是想……”福禄寿喜声音哽咽:“后来,是何太医冒死前来,可是亦说医药无果,要我们……”
福禄寿喜普通一声跪倒在地:“王妃,你别走了!咱们在外面跪了一夜,就是想求王妃别走。不论王爷做了什么,求王妃看在往日的夫妻情面,陪他走最后一程。太医说,太医说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长睫猛地一颤,手中的帕子旋即发出一声裂响。
她起了身……
福禄寿喜急忙膝行两步:“王妃……”
她没有回头,只沉声道:“我不会走。你让他们都散了吧,一切都同往常一样……”
苏锦翎回到暖玉生香阁的时候,宇文玄逸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惊惶的寻找她。
她走到跟前,握住他的手。
他的气息方平稳下来,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以为我只是做了个梦……”
“怎会?”她笑,轻咬他的指尖:“我就在你身边,一切都同往常一样……”
一切都同往常一样。
似乎是的。
没有病痛,没有分离,有的只是温馨。
宇文玄逸靠在床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为他读《京城采韵》的苏锦翎。
他唇角衔笑,仿佛看到她认真的盯着册子,散落的长发垂在她的肩上,胸前……有一缕还调皮的跑到脸旁……
大家都在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