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起孟登时没了动静。
然后便见宇文玄铮捏紧了剑,挺直了腰板,缰绳一抖……
孙起孟痛苦的闭了眼:“女人……唉!”
宇文玄铮要独自进城,众人不放心。
可是他眼一瞪:“都在这守着!若是本将军出了什么事,你们攻城便是!”
众人有点傻眼……统帅如果没了,他们还攻什么城?
可是宇文玄铮依然打马前行,只是马的速度并不快,像是在散步……难道将军也有些犹豫不决?
然而下一刻,就见一团红自城门内飞出,小鸟一般扑向宇文玄铮:“玄铮,你终于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此番惊天动地的举措到了如今倒像是在做一个游戏?
然后便见宇文玄铮极是有几分倨傲的端坐马上,宁妃则十分仰慕的望着马上的英雄,二人一路缓行,没入城门……
众军不动,于黑与白之间静默。
“玄铮,锦翎说她可以告诉你真相。”
进了城门,苏锦翎已然在门内等候。
刚刚离得远,他也没太看清楚。眼下定睛一看,只觉她瘦得厉害,而且一身素服……虽然往日她的打扮也极素淡,可是……
“六哥怎样了?”他心下一紧。
“他没事。”苏锦翎垂了眸子。
“我听说宇文玄苍囚禁了他……”
“玄铮,”苏锦翎打断了他:“我只问你一句……”
“父皇去世前曾问我,他们二人究竟哪个适合当皇帝?”昭阳殿内,苏锦翎望着高悬在宝座前方的巨匾。
黑沉沉的底色,其上的“忠孝仁义”四个大字分外凝重。
“然后,父皇说,这个匾额内藏有密诏。待他去后,让我自‘义’字下取出一只黑漆木盒……”
宇文玄铮抬眸远眺,目光定在匾额上,额外盯住那个“义”,拳不觉攥起。
“当时,我取下木盒,打开遗诏,然后遗诏突然着火……”
这就是传言中的宇文玄苍无诏继位,属得位不正。
“那纸遗诏,除了我,没有人看过。你……相信我吗?”
宇文玄铮抿紧了唇,看看她,又望向匾额。
苏锦翎垂了眸,命人抬来一架梯子。
“你要干什么?”
苏锦翎睇向他,唇角勾起一丝无奈:“若是你不信,若是你们不信,我还有个证明……”
还有证明?
殿中人面面相觑。
此番来者,多是当日鉴证苏锦翎颁布遗诏的官员,他们其中有人已被贬官或是赋闲在家,如今但凡在京的都被寻来,再做一次鉴证。
不仅是他们,连宇文玄苍亦觉不可思议。
他望向苏锦翎,但在她脸上寻不到一丝波澜。
苏锦翎转了身,攀向那架梯子。
忽的,就恍惚回到了那一日。
同样的灯火幽幽中,她身负重任,向着高大的匾额一步步前进。
匾额仿佛一块镶着金边的乌云,昭示着危险,也蕴藏着希望。
她试探着滑脱了手……
可是这回,没有人扶住她。
那个人……他在干什么?
她一步步的攀登,掌心再次渗出潮湿。
那日,她只摸到了两只木盒,打开一只,并不知另一只里面写着什么,甚至连那里面是否放有何物都不清楚,或者……是空的……
若当真无物,若里面的名字写的是宇文玄苍,或者……那个盒子已经不见了……她该当如何?
她忽然发现,此一举不仅是押上了自己的性命,还有宇文玄苍,可能还有天昊的江山……
脚步顿时沉重。
玄逸,我该怎么办?
可是回了头……
殿中寥寥数人,皆拖着长长的影子静默,却唯独不见他……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头顶的巨匾。
玄逸,或者此一回,我们真的要再无相见之日了。
眼底发烫,视线顿时朦胧。
她闭了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那阔大的匾额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她一瞬不瞬的望住它。
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烛火的摇曳之声都分外清晰。
她伸了手,缓缓探向匾额后,正对“仁”字的匾额后……
眉心一抖……
还在……
心仿佛落回原处。
然后众人便见她收回了手,手中多了个漆木盒。
不少人眼角一跳……竟是与那日的盒子一模一样。
宇文玄苍微蹙了眉,一瞬不瞬的望住苏锦翎。
苏锦翎缓缓下了梯子。
整个过程,没有人接近半步,因为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殿外亦被侍卫重重把守,由苏穆风带领,更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当然,这个季节也没有苍蝇,只是殿中人都觉得浑身燥热,有汗渗出。
☆。501同为王者
苏锦翎转了身,纤指轻抬,缓缓打开了盒子……
一条明黄的丝帛静静躺在盒中。
她忽的呼吸急促,指尖微颤。
拈了丝帛的一角,一点一点的取出……
长睫随着丝帛的展开而不断颤动……
宇……文……玄……
锦翎,知道朕为什么要让你去颁布朕的决定吗?
一年前的冬夜,那个紧闭双目气息奄奄的王者静静的卧在龙床,口唇翕动,在他最后的时光里默默的念着。
只有你最为合适,只有你说出那个选择才会最令人信服!
锦翎,朕对不起你。
可是朕……别无他法。
玄逸太在乎你了。
作为一个男子,作为一国之君,他可以有感情,但不能太过执着,否则……
玄逸不仅可以为你舍十年阳寿,更可以为你舍去性命。当你拦截御驾说出真相时,朕便知朕这个儿子怕是留不住了,而当你今日好端端的出现在朕的面前时,朕知道,朕这个儿子当真留不住了。
玄逸慧智绝顶,英明天纵,的确是古今难得一见的人物,朕一直为有这个儿子而暗自骄傲,朕也的确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若他为新帝,朝中气象可焕然一新,而曾经与朕同甘共苦一路拼杀过来的老臣亦可安享晚年,因为不管他们有多迂腐多固执,玄逸总有办法让别人听他的话。
他会是位仁君,你说的没错,所以朕将他的名字放在了“仁”的后面。
当然,朕也想到了玄苍,玄苍雷厉风行,果敢有为,亦是帝王之才。说实话,他的确很像朕,可朕就怕他一当政,那些大臣也便剩不下什么了。
朕也尝想,无论他二人谁为皇帝,另一人若能竭力辅佐,那我天昊,定可万世兴盛。
只可惜同为王者,谁肯屈尊于谁?
朕一直在他二人之间举棋不定,直到朕今日再次看到了你……
说实话,早在你被奉仙教掳走的那段时间,朕看着玄逸的疯狂,还有在内廷家宴上,他不惜在朕面前动用禁术,不惜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得罪重臣,朕就想,若玄逸为君,而你则被敌方掳走……朕真担心他会拿整座江山去换你回来。
所以,看到今日你安然无恙,朕终于可以做这个决定了。
锦翎,朕对不起你,让你去宣布这个决定,今后怕是会给你带来不少的麻烦吧。
可是朕没法不这么做。
朕是一国之君,生时要为天昊的江山奉出毕生精力,死后亦要竭尽全力守护这片山河。
有太多的事不能任意妄为,有太多的话要言不由衷,然而无论怎样,朕这一生,可谓无愧于天下,无愧于百姓,无愧于自身。
朕,要走了。
朕让你去宣旨,朕亦提示于你,你那么聪明,自是会发现匾后还藏着另一个锦盒。
朕只能做到这般了,究竟该如何选择,全在你一念之间。
锦翎,其实朕很羡慕玄逸,朕也想让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这些,你永远没法知道了……
苏锦翎肩头一抖,险些哭出来。
拾了丝帛,看了又看。
将丝帛转了一面,朝向众人……
玄逸,为了平息干戈,竟是再一次于众目睽睽之下宣布你是这场皇位角逐的落败者,而这个人……还是我……
心下剧痛,泪终于潸潸滑落。
“怎么会这样?”
宇文玄铮身子一震,竟是有些摇晃。
他倒退两步,却被宁双双扶住,可依然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宇文玄苍低沉微哑的声音于殿内缓缓响起:“南中大将军违抗圣旨,逼宫犯上,拿下!”
侍卫立刻冲进来,刀光环绕,直指宇文玄铮。
宁双双顿时拉开架势:“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她拿手肘暗地里碰了碰宇文玄铮,让他借机快逃。可是宇文玄铮如同中了魔咒一般,恍若未觉。
宁双双到底抵不过诸多侍卫,宇文玄铮被顺利拿下。
“你们放开他!”
苏锦翎终于挤过来。
苏穆风看看她,又望向宇文玄苍。
的确,他才是名正言顺当之无愧的王者,一切皆要听他的号令。
宇文玄苍只望着高高的匾额,面色冰冷:“南中大将军罔顾圣命,带兵作乱,自即日起消除兵权,除南中大将军封号,着宗人府收押,容后论处!”
且不说事后如何处置,皇亲国戚一旦进入宗人府,便等同废为庶人,且终生不得自由。
“皇上……”苏锦翎大惊:“八殿下本是进城求证皇位一事,怎么……”
“他是否违旨归京?他是否兴兵罚罪?他是否围攻皇城?他是否率军杀了保卫皇城之人?”
苏锦翎忽的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
“可是,当时他并不知真相……”过了好半天,她方艰难道。
“真相?真相早已公布天下,是他们不知进退,心存妄念!若不予以严惩,但凡有所疑虑便要揭竿而起,天下何安?”
语毕,再不看苏锦翎,命人将宇文玄铮押下。
“苏锦翎,你这个骗子!枉费玄铮一心待你,你竟是要害他。我们白信了你,你是骗子!我恨你,恨你……”
宁双双一路哭叫着随押送人员远去。
殿内骤然变得空旷。
烛影摇摇,光色温暖,却不能让人生出半分力气。
苏锦翎只觉脚下虚浮,连影子都跟着飘忽起来。
是她让小续子叫宁双双去朱雀门,她以为可以制止一场流血事件,可是她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宇文玄铮因为心存疑虑,因为担心宇文玄逸的安危,不远千里赶回,只为求一个公道。他顾念手足之情,何错之有?
宇文玄苍为彰王法天规,必须依制惩治兴兵作乱之人,杀鸡儆猴。他念的是社稷安危,亦没有错。
他们都没错,错的只是她。若是她不叫宁双双来,或许双方还在对峙,亦或许寡不敌众,他们杀进来,血洗皇城,拥宇文玄逸为帝……
不,他们说她是妖女,要杀她……若是那时她肯跳下城墙,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亦或者有,只是她看不见了……只要看不见就好,看不见就好……
更或者,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锦翎……”
宇文玄苍见她如影子一般的飘出去,不免担心,正待追出,却受了另一个人的阻拦。
宇文玄晟……他怎么在这?
“不管怎样,这天下是你的了。”
宇文玄晟神色淡淡,全不同于昔日的骄纵跋扈,亦不同于地牢里的生不如死,只是脸上那些疮疤依然怵目惊心,完全破坏了曾经的俊美。
“玄晟只有一事相求……”
宇文玄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望向苏锦翎消失的方向:“讲。”
“玄晟幼年颇受父皇教诲,却屡屡违背父皇圣意,又为一己之私背叛父皇,远赴他乡,不仅不能尽孝床前,以致父皇临终时竟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声音已是哽咽,却竭力压制:“玄晟愧对父皇,更知己身罪孽深重。今蒙天恩,重获自由,玄晟别无他愿,只恳求圣上允我去西陵陪伴父皇。玄晟将终生留在西陵,以偿罪孽。”
宇文玄苍狭眸微眯,掩住一切情绪,只吐了一个字:“准!”
“谢皇上!”
“皇上……”他忽然唤住就要离去的宇文玄苍。
掌心微有刺痛,是他自她耳上偷来的那只缀珠耳环……
宇文玄苍微偏了头,但见他亦望向苏锦翎消失的方向,唇动了动,吐出四个字……
宇文玄苍神色一凛。
然而转了头,快步离开。
苏锦翎回到太庙,日日吃斋念佛,为先皇祈福祷告。
期间,宇文玄苍来过几次,她亦并非视而不见,而是谨守宫礼,一口一个“皇上”叫得宇文玄苍眉心发紧,看得小续子胆战心惊。
腊月初三,又是回府的日子了。
一大清早,苏锦翎就装束整齐坐在马车里。
不同于早前的兴奋焦急,此番她极为安静。
小续子只觉奇怪。
当然,还是有些激动的,因为她将帕子攥得紧紧的。
大概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但凡紧张,她便会攥紧帕子,好像那是一棵救命稻草,又似生怕被别人发现,只将手藏到袖子里。
不仅如此,目光还略有闪烁,使得清澈的双眸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然而却似隐着某种不安,让别人也跟着心生忐忑。
宇文玄逸依然在门口守候。
他一身冰色,笑意微微,除了消瘦,似也没有什么不同。
苏锦翎略放了心。
二人相对,不似此前那般激动,而像两个认识了许久又分别了许久然后毫无意外相聚的朋友,就那么相对的立着,含笑望着,半晌不发一言。
良久,宇文玄逸方道:“外面冷,进来坐吧。”
随后上前牵住她的手。
☆。502若溪归来
这是此番重逢第一个亲密之举,可不仅是苏锦翎,就连小续子也觉得似是有什么变了。
是因为那客套的语气?
按理,小别胜新婚。上回可是把他气够呛,然而这回忽然相敬如宾起来,又不像是做给他看的,倒令他惴惴的,不知这俩人卖的是什么关子。
正琢磨着,面前忽然多了张圆脸,瞪着两只小眼:“谢续公公送王妃安全回府,续公公辛苦了。续公公也知道,府中因为皇上下了圣旨,所以也没什么好招待续公公的,所以……”
小续子瞪了他一眼,拉长了调门:“咱家先回宫了,明日一早来接王妃,还望喜公公转告王妃,别误了时辰。”
福禄寿喜看着他大摇大摆远去的背影,暗地啐了一口。
“你……可还好?”
进了暖玉生香阁,隔案而坐,却并不是看着彼此,而是望着前方的不知名处。
虽然苏锦翎视线的边缘仍牢牢的锁住他,可是……不过是一个月的分别,怎么突然就生分至此?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却不知梦境究竟是陌生的现在还是过往的曾经。
“还好,你呢?”他为她斟了碗热茶。
优美得要命的手指氤氲在水汽中,显得有些飘忽。
她垂了眸子:“玄铮回来了……”
话一出口,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异样是否因为愧对了玄铮,而玄铮恰是他最亲密的兄弟。然而……
“哦。”
他只淡淡的应了声,似乎这不过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消息。听起来好像是宇文玄铮没有外出远征,而是又到哪里淘了气,亦或者就像过去的某些日子,玄铮时不时的来王府走动,这会又回到了皇宫。
他是不是当真不知道上个月的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一想,竟有些开心起来。
因为那日他没有出现,此后又一直了无音讯,无论她是醒着还是睡着皆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没有来过太庙,连个口讯亦不曾传过。
她心中不安。她不相信依他的能力竟真的无法脱离侍卫的看守吗?
她始终怀疑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意外。
而今见他如此淡定,是不是说他真的对一切一无所知?既是一无所知,自是不会去救她,不会去担心她。
所以这一个月来的种种忐忑无非是她的胡思乱想。
可是他太过镇定。分别一个月,即便他不知道那场惊险,难道他……就不想她?
她咬了咬唇:“玄铮现在宗人府……”
依然是淡淡的一声应。
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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