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天色晚了,王妃身子不好,不妨先歇着。小的们早已将房间备好,王妃去瞧瞧,看看可还满意?”话到最后,已是露出几分兴奋。
苏锦翎的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脸上。
他急忙垂了眸子,于前面引路。
穿过几道垂花门,又绕过几曲回廊,来到一座小园子。
苏锦翎亦来过太庙几次,皆是随皇家祭祖,皆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却不知太庙亦有这等所在。
与外面的庄严肃穆相比,此处极是精巧细致,不仅栽种许多只有这个时节才会开的花木,还架了一架秋千。
从高高的琼花树上垂下粗大的藤蔓,扭转编绕而成,于渐浓的暮色中静默着。
她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的某个春日,看到那个冰色的人影抬了条腿,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垂下的紫藤上,眯了眸子,极闲淡的说道:“关于这秋千有个不好的说法,一旦坐上去,便会终生为情所困!”
☆。490无法释手
她在心里默念:“既是如此,王爷为什么还要坐在上面?”
然后,她看到他一怔,旋即扬颔大笑,忽又敛了神色,沉声道:“本王何惧如此?即便如此,亦是心甘情愿!”
玄逸……
“王妃……”
她听见有人唤她,回了头,见小续子等人正惊愕的看着她,而自己竟不知何时站在了那架秋千旁……
她垂了眸子,咽下喉间酸涩,疾步向那幢小房子走去。
她没有注意到小续子等人皆恭敬的立在两旁,微弯了腰,只是自顾自的推开了门,却猛然一怔……
小续子得意的笑了。
这房子是耗费了百人的工力足足收拾了半个多月的成果。
之前,皇上只给了他一张图,要他一切皆按上面的样子布置。
他忙了七日,自觉与图上所画别无二样,便喜滋滋的去向皇上交差。
皇上亲自驾临太庙,可是仅看了一眼,当即神色一冷。
他只觉得浑身都被皇上的脸色给冻透了,急忙拿了图纸,重新来过。
这期间,皇上几次驾临,均神色不妙。
他的心里越来越没底,只担心皇上哪天认为他实在没用把他给咔嚓了。后来还是身边的一个老人儿看不下去了,背地里跟他说了一句话……
于是那夜,他悄悄潜到了雪阳宫里一个叫听雪轩的地方。
那里本就偏僻,且早已无人居住,院落却是整洁干净,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打理。
来不及细想,急吹亮了火折子,只那么一照,霎时明白了……
于是第二日,皇上再来时,冰封的神色逐渐开裂,他甚至在那裂缝中寻到一抹叫做温情的东西。
皇上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缓缓的走着,仿佛在捡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在床头的梨木小几旁停住脚步,将蟠花烛台往后挪了挪……
直到昨天,他方从那醉酒的太监口中得知这位清宁王妃早先在宫里时就是住在听雪轩……
皇上的心啊……
他只要想着皇上那日轻挪烛台的动作……的确,那才是烛台应该存在的位置,他的心里就酸酸的。
他不同于那些幼年便净身进宫的太监,他也是有过喜欢的人的,也曾千方百计的讨她的欢心,怎奈他实在太穷,那份感情只得惨淡收场。
她嫁人的那日,他跟在送亲的队伍后面走出老远,回来便挥刀自宫……
他跟了皇上没多久,凡事都要猜皇上的心思,生怕想错一步,可是这回,他敢肯定自己绝对摸准了皇上的心思。
皇上这人看去冷冰冰的,对谁都不在意,可这样的性子若是认准了什么,那便是要天崩地裂了,这才是最要命的。
其实皇上蛮可怜的,看上去坐拥天下,然而他所最重视的却对他不屑一顾,而究竟是为了面子,还是囿于二人各自的身份,亦或是有什么苦衷,他还偏偏无法言说……
一时间,小续子豪情满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亦是为了皇上的幸福,就要将这片苦心告诉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
“你们出去吧……”
他的激情卡在嗓子眼:“王妃……”
“出去!”下一句已是厉喝。
他张了张嘴,如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终只说了句:“王妃好生歇息,奴才们告退了。”
脚步窸窣,门声轻响,一切终于恢复静寂。
挺得僵直的背终于松懈,一时间,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了去。
她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却及时把住了床头的梨木小几。
然而手一颤,几上的雕花烛台晃了两晃,倒在了桌上,又滚落在地。
还记得在听雪轩时,几上的这个烛台就总是站立不稳,所以不得已,她总是将它往后挪,靠着墙壁。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烛台,又环顾四周……
在进门的一刹那,真的好似时光流转,这几年的风雨在那一瞬仿佛成了浮华一梦,而她还是当年的小宫女,刚刚从某个宫里回来,带着一身疲惫,只想赶紧躺在床上,做一个有他的梦……
玄苍……
唇角浮出一丝苦笑。
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么些年,太多的际遇,太多的风雨,让我们都变了,即便没有改变,然而太多的意想不到,也让曾经的美好距离我们太远太远,可是你,为什么不肯放下?
她还记得宇文玄朗曾经说过,“你的确是在向前走,可是有些人……他走不出去……”
玄苍,你把这里弄成曾经的模样,是为了让我有一丝熟稔,还是提醒我不要忘记过去,亦或是想告诉我,你依然没有忘记,也不想忘记……
还有那架秋千……
我的确应该记起你曾对我说……“那架紫藤秋千自出现那日起就从没有人敢坐在上面,你是三百年来的第一个”,可是那时,我想到的是他,是他的“心甘情愿”,我想到的是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用膳,有没有以酒浇愁,会不会觉得很寂寞,有谁陪在他身边,让他不要到摘星亭去吹冷风……他出不得府,摘星亭是府中最高的地方了,他会不会站在那,向这边眺望,幻想着可能会看到我……
想到这,她急忙冲出门……
“参见王妃……”
“给王妃请安……”
婢女和侍卫竟是齐刷刷的守在门外。
“谁让你们在这的?”
“启禀王妃,末将奉命……”
“我不想看到你们,给我出去!”
“王妃,是皇上……”
“出去——”
小续子很理解苏锦翎现在的疯狂……她就像一只刚刚被送人的小猫,乍脱离母亲的怀抱,难免别扭,还会扬起爪子挠人,但只要凡事顺着些,再好吃好喝的供着,没事顺毛摸摸,过几日就好了。
于是他见势不妙,便冲其余人使了个眼色,大家躬身而退……却是到院门外守着了。
苏锦翎一人孤零零的立在院中,环顾四周,不由自主的奔到秋千旁,抚着粗糙的藤蔓,再缓缓攥紧。
她低了头,似是在看指上突出的青白,然而却有一星碎闪滴落,打在青黑的藤蔓上,洇出一点深色,随后,又是一点……
她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方缓缓的抬了头,容色已是静寂。
头顶有那么多的星星,银子一般撒了满天。
她很轻松的找到了银河,看着那隔河相望的两颗亮亮的星……
玄逸,你也在仰望星空吗?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像牛郎织女一样?只不过,我们比牛郎织女幸福许多,他们一年才能见一次面,而我……再过二十九天就可以回去见你了。
唇角浮出一丝笑意,在清冷的星辉下显得苦涩又飘渺。
玄逸,你现在真的在摘星亭吗?你能看到我吗?我很矛盾,一面担心你在高山上吹风受凉,担心你喝多了酒再次醉倒而生病,一面又希望你在那,虽然我看不到你,可是能感觉到你的注视,好像你就在身边一样……
她环顾四周,可是太庙除了房子和树,实在找不到高的建筑物。
“小续子……”
“什……什么?上房?”
小续子听到传唤,乐颠颠的跑了进来,结果……
他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苏锦翎……这位王妃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这不吃不喝不睡却要上房……
“王妃,您看这天也晚了,就算有什么……也白天再做不是?万一您有个闪失,小的们也担待不起啊,到时皇上……”
“想必皇上早已告诉你们一切都要听从本宫吩咐吧?”
“呃……是……”小续子眨眨眼。
竟然能用皇上来威胁他,看来还没疯。
“既然如此,还不快去?”
“是……”
小续子躬腰退后几步,忙唤了人抬梯子去了。
苏锦翎坐在屋顶,对着清宁王府的方向,久久的望着。
风拂动着她鬓间的散发……如今,却是没有人将它们细心的别至耳后了,她便一任它们在眼前飘舞。她倒是记得要披一件斗篷,因为她要在这里待上很久很久……
小续子立在地上,苦着脸看着她,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栽下来,到时皇上还不把他撕成碎片?
“王妃,您下来吧……”
“王妃,求求您,可怜可怜小的吧……”
每隔一会,他就哀叫一声,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王妃,已是深夜了,您若再不下来,皇上……”
脑袋忽然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东西掉落脚边。
竟是一片碎瓦。
他捂着脑袋刚要发火,却听到一声轻笑。那声音极是动听,仿佛泉水淙淙,竟就这样浇熄了心头的怒火。本已竖起耳朵,可再也听不到什么笑声。
许久之后,有极细微的声响传来,好像夜风饮泣,好像落叶凄伤,为这个清冷的秋夜再添了一层萧瑟。
他抱了抱臂,只觉那竭力压抑的悲戚仿佛浸了咸咸的海水,一点点的漫上他的心。
他仰望星空,一声叹息莫名其妙的游出了唇畔……
☆。491请你别走
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在眼皮上,令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睁开眼睛,只得放弃。
浑身都轻飘飘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触及之处,皆是柔软。
苏锦翎轻咳一声,只觉一股热气烤得嘴唇干涩。
“水……”她轻声唤着。
有人扶起了她,一点微凉的光滑贴近唇边。
一脉水流浸润了口中干涩,竟是甘甜的蜜水。
她喝了几勺蜜水,正要开口,却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来人似是想说话,但是被无声制止,然后,身边的人再次扶她躺下……
她随手抓住他的衣裳,那人离开的脚步就这样被弱不胜力的她轻易拦住。
“要上哪去?”
那人不说话。
她皱了眉:“玄逸,别走……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去了太庙,要很久都看不到你……玄逸,你别走,就在这,我害怕一旦睁开眼睛,那个梦就成了现实……”
她轻轻摇着手中的衣物,略带撒娇道:“玄逸,别走,别走……”
那人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僵住。
她病得虚弱,呼吸也不畅快,又说了这许多话,意识渐渐陷入昏沉,却仍不忘反复喃喃一句:“别走……”
良久……
她好像听到一声叹息,而后,一只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额。
那只手极是冰冷,激得她一颤,可是那冰冷对于处于高热的她又极是相宜,她唇角微勾,最后叹了句“别走”,就沉沉的入了梦。
那人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直到她睡熟,方将衣袖小心抽出,又把她的手放进被子,再仔细的掖好被角。
默默的看了她一会,方转身离开。
小续子候在外面,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皇上……”
但见皇上面无表情,心下忐忑,急忙道:“皇上,都是小的无能,请皇上责罚……”
纵然不是他的错,可苏锦翎是主子,还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纵然有千万个不是,也只能是他的罪过。而皇上亦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定是能体谅他的苦衷,他又是如此诚恳认罪,所以……
“送她回去……”
“求皇上责罚……啊?呃……回哪?”
那双狭眸向他望过来,目光冰冷。
他以为皇上这几天定是忙晕了,没有听明白他的话,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是回太庙,还是回清宁王府?”
他分明看到皇上的沉寂的眸中射出寒光,化作两柄利剑在他头顶盘旋飞舞,嗡嗡作响。
他打了个哆嗦,心里狠狠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小续子,晕头的是你吧?
赶紧跪倒:“小的遵旨!”
听不到任何回音,只余光瞥见那雪色的袍摆渐渐的远了,可其上龙纹闪烁的银光依然冷冷的烙在他心上。
摘了帽子,抹了抹额上渗出的冷汗。
他这是什么命哦,自打见到那个清宁王妃,只短短几日,命就叫她折腾没了一半。
他忙命人打点车马……天栾城有个规矩,就是宫内不可驾马行车,据说是先皇定下的,而今为了这位清宁王妃,什么规矩都可以废了。
只是他刚刚准备好,就见皇上又回来了。
他眼睁睁的瞧着皇上根本瞅都没瞅他们一眼就进了昭阳殿……
一个小太监凑到正在发呆的他的耳边:“续公公,什么时候动身?眼看着天就黑了,赶路怕是不方便……”
他狠狠瞪了那小太监一眼,恨声道:“没有眼力的东西!”
而他又何尝有眼力?他本以为已将皇上的心看得很清楚,可这几日下来,尤其是这会,皇上简直是反复无常……
他入宫的时日尚短,可是耳濡目染,都是宣昌帝的雷厉风行,严明果断,怎会如眼下的出尔反尔?
全是因了那个女人……
皇上分明是不想放她走的,否则也不能去而复返,更不会在那夜突然出现在太庙。
那夜,他哀求得嗓子都哑了,而那坐在屋顶上的女人始终无动于衷。
眼瞅着天就要亮了,他实在没了力气,只得吩咐婢女给他端杯茶来,准备润润喉,继续喊。
可就是转过身再转回身之际,忽然发现屋顶多了个人……一袭雪衣,于微微泛青的天光中愈见清冷。
皇上?!
他不知自己是否叫出了声,却听皇上急声唤道:“锦翎,锦翎……”
然后……他好像眼一花,紧接着,屋顶上的两个人全都不见了……
他可是吓傻了,不知自己究竟是看到了人还是见了鬼,待他急吼吼的赶回天栾城,却发现苏锦翎已被好端端的安置在昭阳殿内。
太医说,清宁王妃的身子因为长期住在暖玉的房子里,已是不能适应普通的屋子了,况又急火攻心,忧思深重,再受了一夜的寒气,以致病势汹汹……
皇上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了她七日七夜,可她一直昏睡,似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若是她当真不再醒来……
她就睡在龙榻上,皇上为了照顾她,将龙案移至正对她的地方,又怕吵到她,便远远的守在一丈开外处,行动呼吸,不闻一丝声响。
他看到皇上每批阅几本奏折,便停了笔,望向她。
她静静的躺在鲛绡的帘幔之后,也不知是帘幔的轻柔缓和了皇上的凌厉,还是摇曳的烛光温暖了他的冰冷,他竟是看到皇上笑了……刀削的唇角微微翘起,挑着一抹从未有过的柔情。
那一刻的皇上,极像一个温润的君子。
他曾私下里怀疑,皇上是不是给清宁王妃吃了什么药,才导致她昏睡不醒,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摆着一副冷冰冰的姿态而是留在皇上身边,即便不语不笑,皇上也是开心的吧。
在那一瞬,他灵机一动,莫不如……
不过这种话是轻易不能说的,可是除此之外,他还真想不出别的法子。
只是皇上那么英明神武,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个主意吧……
他一拍脑袋……那可是皇上,就算想到了,你尚且觉得此话不能轻易出口,皇上又怎能无所顾忌?那是九五之尊,有史官盯着呢!况且……皇上嘛,总得要个面子。不过若是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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