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翎刚愤怒拐出宫门,就有两个声音向她扑来,随之而至的还有一高一矮的两个小小身影,一左一右的牵住了她的手。
“姐姐……”
“姐姐……”
定睛一看。
“小明子,小番子,怎么是你们?”
“我们听说殿下要来雪阳宫看姐姐,就央着跟来了,却不想等了这么久才见到姐姐……”
宇文玄铮已是干咳了半晌,但那俩小家伙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根本就没瞧见他面色尴尬急切。
“小爷是来看贤妃娘娘的!”
他终于忍不住怒吼,却欲盖弥彰,惊了苏锦翎,惹得贴身太监小宁子咬紧嘴巴在那忍笑。
“反了反了,当着小爷的面就敢胡说八道。小宁子,给我掌嘴!”
苏锦翎立刻护住两个孩子:“你就知道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我就欺负他们了,怎么着?”宇文玄铮袖子一挥,摆出凶相。
“你……”苏锦翎气急。
“姐姐,”小明子摇着她的手:“殿下不会打我们的……”
“嗯,就是打也不会真打。”
小番子跟着补充,又扯了扯她的手,意图让她弯下身子,随后俯在耳边低语几句。
苏锦翎怀疑的看了眼宇文玄铮,那目光是在说:“他有那么好心?”
“真的真的,若不是殿下,我们现在就真被打死了……”小番子急得脸都红了。
宇文玄铮沉冤得雪,立即摆出洋洋得意的姿态,负手身后,眼只望天。
“殿下很少责罚我们,顶多是吓唬吓唬,虽然屁股还有些痛,”小明子还揉了揉屁股:“可是殿下是个天大的好人……”
这番直白赞美,终令宇文玄铮也受不住了。
“你们两个……给我住嘴!”说着,飞快的瞄了苏锦翎一眼:“有人明白就好,省得总把小爷当恶人!”
苏锦翎便有些不好意思。
那两个小家伙还要扯着她的手唠个不停,小宁子却怒了:“两个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还不给我上一边去?没看到……”
说着,拼命使眼色。
宫中的小孩多比较早熟,但见八殿下也气鼓鼓的,顿觉自己碍眼,急忙退到辇舆两旁,抿着小嘴偷笑。
小宁子躬身上前,满脸谄媚:“殿下,是现在就回宫还是……”
宇文玄铮的脸突然有些泛红,目光闪烁:“那个你……你是回听雪轩……我可以送你回去,还是那个……一起走走?你脚伤了,可以坐辇上……”
苏锦翎为此前错怪了他正兀自内疚着,而他所提的两种建议她却都不想选。她不是没有看出宇文玄铮的心思,可是……若是对人家无意,最好不要做些令人误会的事。她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少年,而是天潢贵胄,金玉之躯,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倒霉的还是自己。不过看着他的恳切,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小宁子极是会替主子着想:“小明子,小番子,还愣着干嘛?还不扶锦翎姑娘上辇?”
“不不不,这是殿下的辇舆,奴婢怎敢僭越?”她慌了,就要躲进门里。
“要你坐你就坐,我看哪个敢说句不是?”宇文玄铮极具豪杰气概。
于是苏锦翎被从门里挖出来,紧接着被架上版舆,又不敢大声反对,否则只能引来更多注目,更不敢跳辇,好在宇文玄铮也顾忌她的情绪并没有同乘一辇。
于是自雪阳宫蔓延开去的一条细石子甬路上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一个宫女坐在辇上惊慌失措,一个皇子陪在一旁慢慢踱步。
“你刚刚讲的那两个人最后的结局是胡编的吧?”宇文玄铮随手折了根柳条,在指间细细把玩。
“什么结局?”苏锦翎放弃挣扎,坐在辇上听天由命,眼睛却毫不放松的警戒四周,一旦看到人影便恨不能缩到馥香团纹软垫里去。
“就是那个林妹妹。她将神瑛侍者浇灌的甘露都化作眼泪还了他自己亦返回天庭,而宝二爷历尽情劫,参悟红尘,最后重新成为神瑛侍者。二人虽再度重逢,却因前缘已尽,难以再续……这才是真正的结局吧?”
她不觉瞪大眼睛。
她记得自己讲述《红楼梦》时只见他一副懒洋洋的表情,却不想听得这般仔细。
“你怎么知道的?”
他得意一笑:“没想到在宫中只待了这么几日就学会见风使舵了,孺子可教啊!只是什么时候你对我也能见个风使个舵?”
见她又要瞪眼,忙笑道:“行了,不逗你了,真没见过你这么爱生气的女子。对了,你这故事是在哪得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自是没听过,曹老先生是清朝人,而天昊国……她到现在也不知这究竟是哪个朝代,而他们的言辞中偶然还会带出一句半句的唐诗宋词,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越过此前的朝代她以后就可以拿着原本不多的存货胡编乱造了?
“你自是没听过。”她小有得意,立即在心中盘算都有哪些成果可以利用,万一贤妃听上了瘾也好有备无患。
宇文玄铮唇角一勾:“不论听过与否,无非就那么两种结局——圆满或不圆满,也都只是故事,任由人胡诌的,哪有我们宇文家族的人物传记来得好听?”
苏锦翎立刻提起十二分的兴致,两手均搭在一侧扶手上,一瞬不瞬的对他。
宇文玄铮受此关注分外兴奋,当即清了清嗓子:“就是你所说的美人鱼,其实是鲛人,千年前的南海里到处都是……”
“现在果真没有了吗?”
如果有可能,苏锦翎还真的很想亲眼见见,她们究竟是如童话里描述的一般美丽还是如网络爆出的所谓的美人鱼骨骼一般令人大失所望。
宇文玄铮摇摇头:“应该是没有了吧,反正这么多年,谁也没有见过。而千年前,不仅有鲛人,还有龙、凤凰、麒麟、九色鹿……”
见她面露怀疑,他乜了她一眼:“也难怪你不信,《天昊志》里写得明明白白,谁让你不识字呢?”
“你该不是想说这些灵物的灭绝是因为彗星撞了地球吧?”她反唇相讥。
“什么星?什么球?”
不过是识了几个字罢了,数学物理化学还有来自现代杂七杂八的知识,虽然我学得也不大好,但却是你不知的,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头一扭,懒得理她。
“书里记载,天昊初始名为无涯,在创国初始,每一任的国君都是由神庙里的神龙决定的。而到了第五代时,神龙忽然消失了。君主千羽曜便将皇位传与第七子千羽墨……”
“千羽?难道你的族姓不是宇文?”
049走火入魔
宇文玄铮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他的双生哥哥千羽夜自是不甘,数次起兵造反。后来无涯国出现了个女子洛雯儿,国师断言她便是神龙化身,便强迫神龙再次抉择。千羽墨很喜欢这个女子,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分离,而能与这个女子在一起的代价便是让出皇位。后来他二人便跳入了阴阳界,自此销声匿迹,神兽亦是在那一年里齐齐没了踪迹。无涯以神龙号令择定君主的习俗就此废除,而每一代千羽家族必出一奇异之人的奇事亦消失了。千羽夜也很喜欢那个女子,只不过他更爱皇位。待那二人离开后,他便更国名为天昊,族姓亦改为宇文。雯乃色彩斑斓的云,天昊便给了云广阔的天空,随时等待她的回归。而择千羽之‘羽’为‘宇’,洛雯儿之‘雯’为‘文’,纵然此生无法在一起,亦要二人生生世世的牵系,而宇文家族的每一个后代都在延续这种牵系……”
又是个江山美人的抉择,那么这个结局算是圆满还是不圆满呢?
“天昊原本只是个极大的岛屿,另拥有几个陆地的附属国,自神龙遁迹后,岛屿渐渐上升,与陆地连成一片,再加上连年征战,方成就了今日的天昊国……”
宇文玄铮本最不喜读书,只不过在查找美人鱼事件时偶然得了这段家史,又听了宇文玄逸对国号及族姓的解释,今天特意跟苏锦翎献宝来的。但见她听得全神贯注,含水笼烟的眼仿佛绽出星辉照亮了愈发黯淡的天光,心底顿时升起无限感慨和自豪。
然而又纳闷,怎么这个小宫女的每一丝细微都能够如此轻易的牵动他的心神?真是怪了。
“殿下,”小宁子凑了上来,偷偷在他耳边说道:“要不要抬回长信宫?”
宇文玄铮一怔,当即在他脑门凿了一爆栗,低声道:“你琢磨什么呢?”
小宁子揉着脑门,委屈道:“奴才这不是为殿下着想吗?这也是她的福气,贤妃娘娘上次不就赏了殿下两个宫婢……”
“滚一边去!”
他怒骂,转身对抬辇的太监喝道:“送锦翎姑娘回去!”
辇官不敢迟疑,立即掉转方向而去。
他却站在原地,直看着那辇舆消失在淡蓝夜幕中。
小宁子在背后嘟囔道:“何苦呢?”
宇文玄铮刚一回头,他便立即捂住脑门:“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宇文玄铮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你不懂……”
小宁子不懂什么?他说不清楚,因为他亦是不大明白。
这种难题似乎只有聪明睿智的清宁王才解得开。
这般想着,便要往清宁府开动,却忽的记起昨天宇文玄逸所言……不禁收回脚步,唇角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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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果然料得没错,第二日她刚进了雪阳宫点卯,严顺便转达了贤妃的旨意,上午待毛团大人散步,因为贤妃娘娘要处理后宫事宜,下午申时初刻准时来到偏殿为贤妃娘娘唱曲说书,并且从即日起,她的月例涨为四两银子。
她兴奋异常,抽空溜回听雪轩拿螺子黛蘸水将凡是能记起的故事题目统统写下,连《卖火柴的小女孩》都没放过,不过贤妃应该更偏爱才子佳人一类的言情小文,大不了把看到的现代连续剧挪到古代来,就算丑小鸭也可摇身变成公主然后与王子喜结连理嘛,只是千万要记得,无论情节怎么千回百转,结局一定要圆满。可万一问起她是打哪得了这么多的故事……贤妃该不会有心情去请莫鸢儿进宫吧?
贤妃也不是没有提过莫鸢儿,只是说:“云裔女子果真天性聪慧,连后人亦不同凡响。云泽川的确是人杰地灵之所,听说饮了泽中水的女子皆会拥有一种奇特的灵术。只可惜频受异族侵占,而今云裔的族人也所剩无几了,而且云裔的女子一旦情定外族之人,定命不久长……”
她心中一颤。
贤妃自觉失言,忙改口道:“不过若是能过了十八岁,定会长命百岁……”
她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既然是传说……谁又会对传说认真呢?就像她口中不断翻新的故事,又有哪件真有其事?
只有一件事是真的,那便是这几日,但凡是说书唱曲的时间,宇文玄铮都是不请自到,而且相当准时。
那日傍晚,他原本讲故事讲得好好的,却突然命辇官送她回来,弄得她莫名其妙且深觉此人古怪难解。不过也只那一次,宇文玄铮再也没有要她“一起走走”,她便认为那日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再说,宫里好玩的事那么多,他一个见惯奇珍异宝的皇子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小宫女感兴趣呢?不禁稍稍放了心,再见时神色也便自然了许多。
只是贤妃对他的屡屡出现深表怀疑,目光别有蕴意。终有一日,她放了透明琉璃戗金盖碗,慢声道:“铮儿最近倒有时间经常来雪阳宫了,莫非清宁王又病了不成?”
“可不是?”宇文玄铮转着指间的檀香折扇:“前几日光禄大夫史存为自己的女儿提亲,他便又病了……”
苏锦翎此前在百莺宫曾听说过这位只要一言及婚事便病得要死不活必得“命中注定”之女方可解此灾厄的清宁王,当时已生出许多好奇,眼下便竖起耳朵密切关注着。
宇文玄铮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紧张,不禁唇角微翘,却生是不肯再多说一句,等着看她着急。
“此番倒怪了,以往不是要到议婚的时候才病吗?怎么这回……”
“谁知道呢?却说那史存之女已是同皇兄合了八字,正是命中注定,然而这回倒严重了,那边刚提了一句,他便昏倒了……”
苏锦翎额悬黑线,这位王爷……也太娇贵了吧。
贤妃语带惋惜:“只可惜了这样一个风流俊雅的人物,莫非就要孤独一生?想来故事里关于才子佳人的圆满也不全是真的……”
贤妃最近入境很深。
苏锦翎值夜时被允许睡在床边托踏上,再来段睡前晚安故事。贤妃第二日醒来便絮絮讲着自己做了什么梦,俱是才子佳人的轶事,若是结局好了,便满心欢喜,若是不好,便闷闷不乐,有时还会在隔了几天后忽然让她将某一日的某段故事重讲一次。
她哪会记得?贤妃就笑她小小年纪记性不佳,便拣重要的桥段提示她,然后不知不觉的自己将故事讲了一遍,接下来是万分感慨。
苏锦翎不知凡此种种是好是坏,不过眼下看来贤妃颇有走火入魔之势……
“可能还是没有碰到真正的‘命中注定’吧,我也没见皇兄为此有什么不开心的,只要没人前来提亲,他不知道生龙活虎成什么样子……”
宇文玄铮此话不假,不过最近清宁王的确有些奇怪,比如翻出了闲置多年的玉笛,比如夜间的清宁王府又传出了铮铮淙淙的琴音,依他跟随其多年的经验,勉强可听出其中裹着一种半喜半忧半是迟疑的意味。比如清宁王开始学着对某一物件出神,即便那不过是根毫无特色的小草,唇衔笑意,那双颠倒众生的狐狸眼亦漫溢出更为迷离惑人的色彩。
正因为对其了解,所以他深知自己是无法从宇文玄逸口中套出一字半句的真相,便搜集了六哥的种种怪异拿去与瑞王探讨。
宇文玄瑞纸扇一开,将自己略微发福的圆脸扇得是春光灿烂,又掏出随身小镜整理了下油光光的鬓发,方慢悠悠的说道:“春天来了……”
什么春天?现在都是夏天了。
不过经过仔细分析,纵然他再不怎么开化,也得出一个结论……宇文玄逸怀春了!
怀春?宇文玄逸怀春?
这消息若是丢出去,必在帝京闺阁中引起轩然大波。
怀春?怀什么春?怀哪个春?谁让他怀的春?
别说她们,就是自己也很想知道,然而依六哥的性子是着实不肯透露一星半点,他只能观察。可恶的是史存偏要来提亲,也难怪他那娇贵的六哥当机立断的就晕倒了,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史存却不到黄河不死心,天天拿着女儿的八字到清宁王府说什么终于找到了清宁王的命中注定,万望王爷不要错过以免孤苦一生,还说什么宇文家族的兄弟们都已成家立业,清宁王也应该考虑添人进口开枝散叶了……
害得六哥只得闷在房中养病,否则将他放出来,漫天遍野的一跑,不就找到那个“春”了?
贤妃已是对此司空见惯,不再追究,只又叹了一句:“你七哥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已是一个多月不见了……”
宇文玄铮神色一僵,上次他打破了那个盆池时已是信誓旦旦的说要赔给宇文玄朗个一模一样的。可永定窑的人却说若要烧出那么大的盆池且需精雕细刻,没有半年的时间无法完成,而自从上次制出那个半人高的青瓷千莲盆池后,皇上说太费工时且华而不实,已着工部下令禁止。如今要当真想烧出那么个盆池来,先要请旨圣上,再由工部审批,然后选址、盖窑亦需半年左右……关键是皇上根本就不可能下这个旨意。
050带你出宫
“可能在煜王府帮四哥打理婚事……”
估计煜王婚事一过,他就有时间找自己算账了,想来也没有几日了,不禁暗自叫苦。余光却瞥见苏锦翎脸色微红,目光如水波闪动。
“锦翎是不是病了?”贤妃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快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也是累了你了。”
苏锦翎告退,轻飘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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