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念头,要将她据为己有,要将她与这尘世隔离,要与她共赴一方天地……
他不知是怎么走近的她……
他揽她入怀,看着她眸中的惊讶,他伸出指,只想抚平她眉心的委屈。
却是放了她,然而他就在她身边,亦随着她起舞,无论何时何地,都伴她左右,无论何时何地,都看着她,护着她……可是如今,他还能护她多久?
第二次,是在各国使节齐聚的凌波殿上。父皇因为她再次拒了为他纳妾一事而怒火中烧,当众给她难堪。
她倒好,索性要把所有人的面子都丢尽了。
只是那一舞,真是惊艳天地。
他看着她且歌且舞,旋转的身姿若一朵飘零翻转的杜鹃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她几次掠过他的身边,他几番忍不住要接住这朵翩跹的花朵,却一再的放她远去,只以笛音相伴。
因为他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他们已是不可分割。
然后,他带着她离开,去远游,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锦翎,我多想,无论何时何地,都与你一起,可是……我还能陪你多久?
心口再次游出一丝异样,不过已不陌生了。以往是每到午夜,才会探头探脑的出现,他便用内力压制,然而现在,它们已经冲破了内力的阻碍,四处游走,随时都会提醒他它们的存在。而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切断了身体各处的冷热痛痒之感,否则他实在不能保证他会如此闲适的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不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异样,不能!
可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过的,当他第一次发现有只虫子竟然伏在手腕上,他就知道,他陪不了她多久了。
虫子越来越多,经常不经意的出现在皮肤上,缓缓蠕动。它们在慢慢蚕食着他的身体,直到将他啃噬成一具空壳。
宇文玄苍定是要以为自己桀骜不驯,在为皇位之事而故意与他为难,可如今这个状态的他,又要如何立于朝堂之上?他连与自己的女人亲近都要万分谨慎,以致她最近看他的目光很是有些幽怨。
这样的话,死的时候会很难看吧,她会不会害怕?
他努力的望住她,却只看到一抹鹅黄的淡影在夜幕中飘摇,仿佛凌空飞舞的披帛。
锦翎,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得知今天圣旨下了,担心我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以为我是心情不好,才跑到这山上吹冷风,喝闷酒,其实……只有这样,虫子们才肯安静一些。
我还不想死,我想多陪你一段时间。我没你那么决绝,我还什么也没有安排好,我以为,我们还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纵然广陵王早已说过我们的“缘分即将终止”,可是我即便拼尽一切,也要打破这谶语。我不知道,我现在是赢了,还是输了。
锦翎,请原谅我的眼睛无法再欣赏你动人的舞姿了,不过我的心里已存了一支最美的舞,无论何时何地,永远牵系……
琴音如水,缭乱了沉寂的夜色,墨色渲染中,一抹轻纱流岚般的向他飘来……
微抬了手,那流岚便落在掌心。
只轻轻一拽,一个柔软芳香的身子便落进怀里。
琴声止,然而余韵未歇,风衔着渺渺的弦音,在亭中打着旋,又卷过帘幔,穿过林梢,滑向碎光粼粼的湖面……
“你怪我吗?”
她的面容在他眼中已是模糊,然而他依然准确无误的拾了她凌乱的鬓发,别至耳后:“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映梦》。”她的声音已是哽咽。
“《映梦》……”他唇角的笑意如声音一般飘忽,却极是风雅清隽:“好名字!”
他与她的七载时光,是不是也是倒映在水面的梦,如今就要醒了……
“玄逸,你会怪我吗?”
若不是她,就不会有今天这道圣旨,它简直剥夺了他的一切,而他是那样一个骄傲无比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选择宇文玄苍?而除了她,根本没有人看到遗诏,她为什么……
若是得知今日,她还会不会……
他为此奋斗了那么多年,出生入死,他今日的拥有,皆是当之无愧,实至名归,而她,却亲手毁了这一切。那圣旨上的字字句句,皆如诛心。
若不是她,他就不会“陷害”襄王,“逼”常项谋反,而自己也险些丧命,后又劳师远征,几度生死。
若不是她,他不会放弃在帝京辅政这一要职,而接手安排祭天的事宜,却被宇文玄晟钻了空子,被众臣弹劾,亦是生死一线。
若不是她,他不会在调查宇文玄晟去向的关键时刻擅自离开天栾城,只为免除她的担心,他的牵挂。
若不是她,他怎会在宴请各国使节的筵席上“不告而别”,又“私自离京”,带她“远游”?
若不是她,他怎会放弃他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几度延误甚至推脱朝廷政事”,“不遵皇命”,只为寻找她的行踪?
若不是她,他怎会放走卢逍和楚裳?因为他们是她的恩人,他与自己怀着同样的心情感激他们。
他是那样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又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还有那个流传许久的“命中注定”……他不过是为了圆一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梦想,否则,他大可以利用联姻来壮大势力,想必此际收获绝非当日可比。
可是他不愿出卖自己的感情。
他是那样一个纯粹的人,怎么这种纯粹倒成了他的罪状?
说什么“结党营私”,“收买人心”?
与朝臣联姻算不上“结党”?给予那些女人以荣耀的身份算不算“收买”?而他为了她,拒绝了多少婚事?
☆。487圣旨忽至
他不惜拍案赶走那些前来说媒的人,在内廷家宴上翻出了沉积多年的无人知晓的旧事只为还她清白,又得罪了多少重臣?以至于今日在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为他说话。而他在卸了朝廷的职务要带她远走高飞之前又对他们做了多少细心周到的安排,他们可还记得?
或许没有落井下石,已是回报了吧。
她苦笑,可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若是……若是那日,她说那遗诏上所写之人是他……
“玄逸,你会怪我吗?”
清寒的杜若之香点在鬓间……她忽的发现,这熟悉的香气竟是带着些许的苦涩。
他的声音亦柔柔的落在耳畔,似是回答她,又似是自言自语:“有妻若你,夫复何求?”
她一下子哭了,抱住他的颈子,任泪打湿他的鬓角。
他倒笑了,一边轻声安慰她,一边一点点的吻着她。
那吻划过她的鬓发,落在她的耳际,衔了耳珠轻轻逗弄,再移至她的颈间,时轻时重的吮吸着,手已缓缓上移,覆住了她胸前的酥软……
他的呼吸渐急渐沉,她也渐渐软化成水,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轻吟。
却是听到一声轻笑,而后,他放开了她,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又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让她脸红心跳又羞涩不已的话。
她气得轻捶了他一下……是啊,国丧期间,不可造次。
他哈哈大笑,替她整理好了衣襟,握住她的手,似是十分惬意却让她觉得是莫名惆怅的望向远方:“今日重阳,咱们也算登高远眺了。走吧……”
他起了身……他牵着她的手,于是,她等他如往日一般带着自己漫步府中,可是……
手上的力紧了紧,他靠近了她,呼吸间有淡淡的酒香,拂动着耳边的碎发,再次烤热了她的脸颊。
“锦翎,酒有点多了,你可不可以……带我下山?”
她有些奇怪,可是他的语气是满满的宠溺甚至还透着点撒娇的意味,于是她笑了,反握住他的手,一同往山下走去。
他似乎的确是喝多了,一路上多有磕绊,连袍子也数次被树枝刮住。到后来,她不得不提示他这路上哪里有石头,哪棵树又长出了不该有的枝桠……
曾几何时,这种关心……是他给予她的……
行至半路,他忽然叫住她。
她刚回了头,就被他猛的抱住。
他抱得那样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双臂在瑟瑟发抖,那战栗传至心间,再次勾起了近日时常出没的不安。
“玄逸……”
他没有应声,只怀抱再紧了紧。
良久,她好像听到一声叹息。
而后,他放开了她,握住她的手:“走吧……”
见她不动,不禁转头看她,唇角勾笑:“怎么?”
她也笑了笑,使劲的握了握他的手,迈步向前。
却是于转头之际眉心紧蹙……
玄逸,你知道吗?你的手,现在冷得犹如寒冰……
“圣旨到……”
宣昌元年十月初二,一道圣旨忽然飞至清宁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昨日赐宰执以下锦,官员依品从效扫松,祭祀坟茔。内廷车马,差宗室南班往攒宫行朝陵礼。太庙享新,以告冬朔。入夜,忽做一梦,见先帝神有戚色,原极怀念清宁王妃侍奉身边之时日。朕知清宁王与王妃情深意笃,然百善孝为先。朕思虑良久,痛下决心,着清宁王妃入太庙陪伴先帝,为时三载。然朕非寡情之人,每月允清宁王妃回府探望,为时一日。望清宁王妃思之慎之,莫辜负先帝一片教导之恩。
钦此……”
宣旨完毕,内侍微躬了腰,却是极傲慢的对已经呆怔当地的苏锦翎道:“王妃还不接旨?”
见苏锦翎恍若未闻,皱了皱眉头,似笑非笑道:“这可是好事。要知道陪伴先帝可是殊荣,也只有王妃这样的‘三宫红人’才有这份荣耀”
苏锦翎眸子微转,冷冷的望向他,那目光顿让他心底发寒。
他忙挺直了腰板,清清嗓子:“清宁王一向孝名远播,王妃定不会……当然,也希望王妃不要让圣上为难才是。”
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然而结合最近的局势看,分明是说宇文玄逸现在攥在人家的掌心里,自是想让他生便生,死便死,或者是生不如死,而这一切完全取决于她……
怎么,又要让她决定吗?
她只觉心口发冷,仿佛被冰水浇铸了一般,整个人都僵在地上。
“王妃这便准备准备吧,宫里明日就来接王妃。”
原来根本就没有让她选择的机会,那人已是替她决定了。
怪不得大家拼死拼活的都要得到那个位子,原来只需吹一口气,便可以轻易改变他人的命运。
待神思回转,内侍已扬长而去,而那圣旨不知怎么就到了她手中,恍若无物,却又异常沉重。
她恍惚的走回房中,见宇文玄逸正倚在案边闲闲的看书,似是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宫内来人宣旨,是她不让他出去的,她不想让他跪拜那个夺走他一切的人。内侍竟也没有问,她还以为宇文玄苍宽容了,却不想……原来,他是否出现并不重要,他的生死荣辱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外人看来,她不过是去太庙三载,亦的确是殊荣,宇文玄逸怕也要跟着沾光呢,没准还要以为这是皇上给他们个立功表现的机会,可是但凡知道她与宇文玄苍过去那段情事的,谁会不怀疑此举用意何在?
她开始怀疑宇文玄苍是不是疯了,他到底要做什么?于人于己,此举均有害无利。
她知道他现在对朝廷官员压制得十分严厉,他说东,别人不敢往西。可纵然大家表面不动声色,可难保私下里不议论纷纷。
可是她不能反抗,因为怕是就等着她去反抗,好给宇文玄逸再加上一条忤逆犯上的罪名。
当然,或许是她把事情想象得夸张了,或许她亦可以保护自己,可是玄逸……她要去那么久,他会相信她吗?最近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就要分开了。
她不知这种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只是越来越紧的攫住她的心。就像现在,他就在她面前,像每一个待在府中的日子,倚在案边,闲闲的看书。可是为什么,她觉得他越来越像个影子,只要风一吹,就会散了的影子?
她怔怔的看着他,忽的扑上去抱住他。
他将她抱坐在膝上,像哄孩子般的摇着她:“只是一个月,就回来了……”
“是三年。”她小声纠正着。
他笑了笑:“也好,你若总在我身边,我倒真怕一个忍不住坏了礼法……”
她捶了他一下,泪旋即滑落:“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不然又怎样呢?”他的安慰仿似轻叹。
是啊,不然又怎样呢?他们现在什么也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等待……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父皇生前很喜欢你,对你教导颇多,而今他去了,我身为人子亦不能送上一程,你……就代我多尽孝道吧。”
她点点头,搂住他的颈子,含泪轻道:“可是我舍不得你……”
她好像听到他喉间一哽,过了好久,方拍拍她的肩,笑着,声音却有尚未退去的喑哑:“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很快……”
宣昌元年十月初三辰时,一辆宫车便停至清宁王府门前。
虽是银装素裹,但也极为华贵庄重。
五匹高头大马,是诸侯的品级。如是令围观者啧啧不已,认为皇上虽是重惩了清宁王,但还是礼遇有加,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委以重任呢。
除此之外,随行护卫分为两排,整整占据了一条街道,又有装束素淡的婢女侍立两旁,手捧金盘,其上如意莹润生辉。
人群嘤嘤嗡嗡,不知是谁蓦地飞出一句:“若是不知就里,还以为是要嫁女儿呢。”
顿引起一阵哄笑。
昨日前来宣旨的太监今天似是变了个人般,极是恭顺,腰躬得尤如虾米,头一扣一扣的倒退着引苏锦翎出了门。
苏锦翎一见眼前这阵仗,当即一怔。
如此铺张煊赫,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要离开王府吗?
她不自觉的回了头。
那一瞬,她明明看到宇文玄逸脸上的黯然,然而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又换作柔暖笑意,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再如何不愿,此刻亦只能如此。
她简直是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在那个自称为小续子的太监一再催促下,方上了车,又急忙撩开浣纱珠帘……
她看到宇文玄逸不由自主的往外迈了一步……
可是仿佛白烟一划……一道拂尘拦住了他。
小续子笑得极恭谨,声音却是阴阳怪气:“清宁王请留步。皇上说了,让王爷闭门思过,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拂尘再一甩,拖长了腔调:“起驾——”
车子缓缓移动。
他在她的眼中越来越远,那飘飘的袍摆终只化作一个冰蓝的小点。
她却依然一瞬不瞬的望着。
没有泪,她怕哭出来,那个冰蓝的小点也会不见了……
☆。488别有用心
“王妃,小心吹着风。”
走了大约三条街,又拐了个弯,连清宁王府亦是看不见了,小续子方急赶两步,对着依然远眺的苏锦翎说道。
苏锦翎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立刻将他脸上的谄媚冻住。
他不觉打了个哆嗦。
他很奇怪,这个王妃分明生得美美的,可怎么一旦靠近就让人不寒而栗?真不明白皇上到底喜欢她什么。
他是昨天才知道的这件事。
宣旨回来,很不忿的和周围的太监说起清宁王妃的态度,直骂她不识抬举,不懂时务。
身边的太监就一个劲对他使眼色,却无一人开口。
待他回了头,方见吴柳齐立在门口。
虽依然是太监大总管,可自从先帝驾崩,他也不管什么事了,而且衰老得愈发迅速。此刻,那双浑浊的老眼盯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便颤颤巍巍的去了。
虎老余威在。
他是胆颤了半天,可回过神来,又是满心不屑。
他是个“半道出家”的太监,本不过是个倒潲水的苦力,自宫后,趁新皇登基遣散一批宫人之际被选入天栾城,但凭着敢于“仗义执言”深受宣昌帝器重,否则也不能把宣旨这么露脸面的事交给他。
人一旦得势,就难免贪心,他看着吴柳齐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