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心底是无限的豪迈。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面前一片空茫,他要对谁发号施令?
他皱了眉:“宇文玄苍……”
灰蒙中似是有一道人影移过:“你怎么在这?难道不想看看他是如何痛苦的死去吗?”
“我怕我这会出现,他倒死得更快,且让他再得意一会,到时……”
他忽然发现有些异样……
大殿空旷,夜深人静,声音难免有些飘忽,可是这个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是多年掌控生死大权的沉淀……
“你……”
那人影缓缓上前……即便他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可是那步态,那风度,那君临天下的气势……
“父皇……”他喃喃着。
那人影立在阶下,似在打量他……
“你也老了……”
他听到那人影哀叹。
一瞬之内,他仿佛看到霞光铺进大殿,两列臣子笔直的立于阶旁,而站在右侧第三位的人正仰着头,无比艳羡的看着他……
“宇文容昼……”几乎是惊呼,却不知为何只一丝气息游出唇边。
那人影似是笑了。
“放心,我没病,也没死,所以你看到的还不是鬼……”
“你……”
“一切都是假的,就包括你现在听到的哭声……”
他那风华清隽的儿子正隐在寝宫,手执玉笛……
“玄苍又怎会杀我呢?纵然他再如何狠戾,然而,血浓于水……”
宇文容昼叹了口气:“不过是一场戏,一场演给你的戏……”
“你们合起伙来,只为救那个女人?”段戾扬瞪视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你也疯了?”
“不,”宇文容昼摇摇头:“是为了救我的儿子……”
他闭了眼……
宇文玄苍跪在殿外七日七夜,虽一直闭口不言,但是他知道,他这个冷厉的儿子一定是遇了天下最难的事,才要求助于他的父皇……宇文玄逸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让人顺从他的意思去做,但见他与玄苍配合默契,自己也乐于“上当”,而当苏锦翎追上北上的车队,说出那个隐瞒了许久的真相时,他震惊了……
十年……他的儿子曾为了心爱的女人舍了十年的阳寿,而今竟是要再一次的奋不顾身……
玄逸,此番你就是想要我知道这真相吗?你认定了父皇不会放任你去送死,所以以性命相挟吗?你押上所有赌这一局,父皇又怎能不依你?
“现在这龙椅你也坐了,是不是该把东西交出来了?”
“东西?什么东西?”
段戾扬唇角衔着一抹好笑,虽是什么也看不清,依然死死的盯住那个淡淡的身影。
“你我之间的恩怨,不需要牵扯到孩子们,尤其是……”
若是苏锦翎有个好歹,他这两个儿子可能都要废掉了。
这个女子,他当初就觉得她定是会毁了他悉心栽培的两个儿子,而今看来果真不假。若是当年她远嫁肃剌……可惜,一切皆是缘分,是孽缘啊!
“孩子们?你的?哈哈……”段戾扬突然狂笑:“你瞧瞧你,还是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可知是你夺了我的一切?天下……孩子……本来我也可以……都是你……”
胸口再次拉起风箱,他喘了半天:“我今天的一切,皆是拜你所赐,我要讨回来!既是你不死,就让他们死!哈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可是会更美妙些?哈哈……”
宇文容昼看着他,神色既有无可奈何,又有痛心疾首。
“你当真以为是我夺了你的一切?”他摇摇头:“你这仇恨错了三十几年,也该了结了……”
“你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蒙我!从小你就极会骗人,让我对你毫不设防,你却乘虚而入。那些个大臣也着了你的道,就连……”段戾扬咽下“楚玉”这个名字,恶狠狠的盯住他:“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对他们施了妖法……”
“妖法?”宇文容昼的唇角露出一丝玩味:“若说妖法,不如问问你的母后。你可知为何你的母后当年宠冠六宫?你又为何会当上太子,难道真的是因为嫡出?你一向自认为能力非凡,那些年你也的确一帆风顺。可你有没有发现,似乎你所有的对手都对你无招架之力,而且即便有了危机也能迎刃而解,化险为夷?”
段戾扬的目光没有错开一分,脑子里却在飞速回想。
似乎……确实……是这样……
他还记得七岁的那年夏天,他在草丛里遇到一条毒蛇。
按理,宫中是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毒物的,定是有人要害他!
他吓得撒腿就跑,可怎敌得过蛇的速度?然而惊慌之际,他忽然听到母后在唤他:“容扬,别怕……”
那声音仿佛有魔幻的力量,登时抚平了他的恐惧。
与此同时,那条蛇也停止进攻,屈起扁扁的颈子看着母后……
直到现在,那条蛇的眼神亦可清楚的呈现在眼前……似是惊恐,又似是崇拜,似是还有迷惑,紧接着缓缓向后退去,忽的转了身子,没入草丛。
母妃笑了,笑得慈爱又古怪。
当天夜里,父皇的新宠突然死了,脚趾上有两个被毒蛇咬过的洞……
“你的母后……是苗疆人……”
“不,不可能……”他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苗疆女子擅巫蛊,绝对不被允许进入宫中,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父皇起先也不知情,后来渐渐发觉异样……怎么他所宠爱的女人会莫名患病或身亡,皇子也极难养大?而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会被你的母后吸引,还册立为后?而你的母后论容貌、才情、品行均皆非上选。尤其是在关于朝政的处理,分明已做好了决断,分明是朝臣的公议,可一旦你母后出现,只需寥寥一语,决定便改了。心里明知不可,却无法控制。父皇一直很困惑,直到有一天,五皇弟为了抓逃跑的蛐蛐溜进了华阳宫,无意间得了个乌黑的刻着奇怪花纹的陶罐子,好奇的呈给了父皇。容扬,你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段戾扬攥紧了扶手,呼吸急促……
乌黑的刻着奇怪花纹的陶罐子……他见过,母后说,这是可保她们母子平安幸运,前途无量的宝贝……
“容扬,朱黎皇后的身边有个专记巫蛊之术的小册子,她死后,那册子就不翼而飞,所以你不会想说你不知道那罐子是做什么的吧?”宇文容昼眉宇紧蹙,悲愤隐隐:“就是你的母后,用蛊虫控制了父皇,弄得朝政混乱,导致赫祈人攻入帝京,天昊百姓死伤无数。就是你的母后,仅为了你二人的前途,置他人性命于不顾。而五皇弟……”
闭了眼,复睁开,眼角闪着一星水光:“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段戾扬已经忘记那个五岁孩子的模样,只记得他的死状极为恐怖……肚子仿佛有东西在蠕动,引得肚皮上下起伏。他不停喊痛,御医却束手无策,因为根本诊不出任何病症。而就在大家惊慌失措之际,那肚子上忽然陷下个坑,就像一张嘴般飞速的吞噬着整个身子上的皮肉。
没有血,那孩子也只是叫了一声,便再也喊不出来,只余一双暴突的眼,却也很快陷进了坑内,最后剩一副骨架,里面盘着一条巨大的虫子……
“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可爱,你还记得他总粘着你,甚至把父皇赏他的宝刀……他最喜欢的礼物送给你吗?你怎么忍心……”
☆。473智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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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段戾扬哆嗦着:“不是我……”
“父皇怎不知是你母后的手段?可是为了保住他剩余的儿女,他不得不继续接受你母后的摆布,然而私下里却另有安排……”
“宇文容昼,你竟比从前还狡诈,居然想骗我相信你取代我成为太子是父皇的意思……”
“我没有必要骗你,这是父皇的密信,你自己看吧……”
有利物划破静止的空气,段戾扬仅凭本能就接住了那只薄薄的信封。
“果真骗我,你明知道我现在已是和瞎子相差无几……”
“已到了这种地步,正如你所言,我已坐拥天下,如果想要你死,只需一声令下,便可令你尸骨无存,还有什么必要去骗你?倒是你的母后,施蛊控制父皇,导致父皇身体每况愈下。她还在我和容瀚身上也种了蛊……”
惨笑。
宇文容瀚英年早逝,岂止是因为毒气攻心?而自己每年一度的北上巡幸,岂非就是为了寻找霍隐法师压制体内的蛊毒,为他续命?这些事乃是皇家秘辛,全是因为先皇错纳了苗疆女子,此乃国法不容,祖训不容,一旦公开,先皇的一世英名便要毁于一旦!
“临死,你母后也不忘让我们记住她!”冷笑:“她是苗疆人,与之有关的一切依照国法祖训皆应根除!你一直以为是我放逐了你,又派人暗杀,可我为什么不在宫中解决了你还要派一个你曾施与恩惠的杀手去追杀?”
“你是想说你尚对我心存善念吗?”段戾扬的唇角挑着一抹讥讽。
“不管你信不信,虽然你母后于父皇不利,于社稷有伤,但你毕竟是父皇的骨血,平日兄弟间也无罅隙,而你这样的身份……或许离了宫廷,倒也是件好事……”
“于你而言倒真是好事一桩!”段戾扬恨声道。
宇文容昼半晌不做声,再开口,已是语气冰冷:“而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成为奉仙教的教主,专门和朝廷作对,滥杀无辜……”
“呸,我杀的都是你这样的该死之人!至于作对,也不过是针对你一人,只要你死,天下太平!”
“若早知今日,我也决不会允许你活到现在!”宇文容昼敞袖一挥,指向段戾扬:“而你竟然利用楚玉,结果害了她的性命!”
“你知道了?”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段戾扬的神色顿时有些恍惚。
宇文容昼闭了眼:“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辜负了她……”
散乱的目光渐渐聚焦,转而化作狞笑:“宇文容昼,你休要假情假意,你就是靠这个骗了她的,是吗?你让她背叛我?好,她死得很好,背叛我的人都该死!该死!咳咳……百虫噬心,真是享受呢,哈哈……”
宇文容昼等他笑够了,方看向他:“现在,这龙椅你也坐了,真相我也全告诉你了,你该把东西交出来了吧?”
“什么东西?”段戾扬捂住胸口,恶狠狠的盯住他。
“同心结的解法……”
段戾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忽然大笑,旋即收敛神色,面露狰狞:“若是你肯死,我就给你!”
“你不过是想要这把椅子,我可以给你……”
“真的?”
“真的。”宇文容昼叹了口气,那模糊的身影在段戾扬眼中看去甚为疲惫:“其实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谁来坐这把椅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自私的讲,你也是宇文家族的血脉……”
段戾扬不断摇头,连声啧啧:“多冠冕堂皇的一番说辞啊,宇文容昼,你可真虚伪!纵使你将这位子让了我,你的儿子们可会同意?难道你不怕我做上这个位子后将你们赶尽杀绝?”
冷笑:“你当然不怕。因为我已功力尽失,成为砧上鱼肉。你们父子联合起来演这场好戏,无非是骗我入宫意图害死我。你将罪名都推给父皇和母后,无非是想减轻自己的罪业,否则仅谋害亲兄一罪,你就难逃后世的口诛笔伐!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不如你,不如你阴险狡诈,虚伪矫情,卑鄙无耻!”
“容扬,我真没想到你会固执至此,事实已昭然若揭,你为何不肯面对现实?也罢,只要你将同心结的解法交给我……纵使你什么也不肯顾及,也请看在楚玉的面子上……”
“楚玉……”
心口蓦地一痛。迷蒙中,好像看到那个女子向他盈盈走来……淡淡的眉,水水的眼,弯弯的唇……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她是如此清晰,是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清晰……
楚玉……
“看在她煎熬了二十多年的份上……”
宇文容昼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那个女人,那个人淡如菊的女子,直到现在,他也不知她如此隐忍究竟是为了这个状若疯癫只为复仇丝毫不顾及他人生死的人,还是为了……他。只是每每想到她,想到她在秋阑宫寂寞的二十余载,想到她离去那日铺洒在床幔的鲜血,想到她的嗜心之苦,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这一世,他终是又欠了一个女人……
“玄逸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所有的希望只寄托在他身上……算我求你……”
“闭嘴!”
段戾扬怒吼,然而不知为何,面前的身影忽然变作了楚玉,她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对他说:“算我求你,救救他……”
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如此思念她?如此对她充满愧疚?不,她是该死的,她背叛了他,她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那个男人还是他的仇人……他们都该死!可是,可是心怎么会如此难过,就好像她在耳边不停的哭,哭得极其伤心……
他记起了她因患病失去神志却不忘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手,记起她为他擦拭伤口时的泪光,记起她拿过他偷来的包子充满罪恶却不得不以此充饥的纠结,记起她被别的男人欺侮后跑回家中意图上吊自尽的决绝,记起他对她说“你是我的女人”时她的的震惊与感动,记起她捧着他送给她的蓝花裙子时的欣喜与羞怯,记起她端着热乎乎的汤圆向他走来之际的温馨……那一刻,他忽然有了家的感觉……记起她绣制大红嫁衣时的欣喜与期待,他亦不止一次的想象她穿上嫁衣的娇美,洞房之夜的心动……记起她听到他要她入宫行刺宇文容昼时的不可置信与悲痛欲绝……
“玉儿,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要你!”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吗?”她笑,神色凄绝:“无论如何,这辈子,我都再也不想见到你!”
于是果真,再未相见。
可是今天,她却出现在眼前,苦苦的恳求他。
她的泪水这么晶莹,她的声音这么悲痛,她哭得他的心仿佛出现无数裂痕,每一道缝隙都渗着酸楚的水滴。那些水滴汇成汪洋,浸泡着他,让他沉沦,让他身不由己……
“玉儿……”
“求求你,救他……”
他点点头,手神奇的划开大腿内侧的皮肉,自里面取出个蜡封的纸筒,递给她……
熟悉的血腥气与渐渐明晰的痛楚忽的令他精神一凛,他惊恐的望向不知何时迫近的人影:“你对我动用了禁术?”
他大怒:“你竟然对我动用禁术?!”
“容扬,相比于儿子们,我与你的血缘更为亲近……”
的确,“移魂”禁术若是由血缘亲近者施用,只需勾起对方最深刻的回忆即可……
“你……”
可是纸筒的另一端已被宇文容昼牢牢的攥在手中。
“宇文容昼,你身为天子,竟然私自开启皇家禁术?!”
“别忘了,如今坐在这个位子的人……是你……”
“宇文容昼,你竟然又骗了我……小人!无耻之徒!”段戾扬破口大骂。
“容扬,自始至终,我没有骗过你一字一句。你……放手吧……”
然而却有一股力猛的往回一抽,索性他早有准备,当即钳住纸筒,转瞬大惊:“容扬……”
“哈哈……你们都以为我功力尽失?做梦!我早就料到你们会合起伙来骗我,怎么样?现在倒来看看谁更智高一筹?!”
至阳与至阴的功力骤然相撞,顿激得二人血脉奔腾。
大殿内仿佛有巨流涌动回旋,扯起长发衣袍,凌空狂舞。
“容扬,你疯了?你走火入魔,又重伤在身,再勉力支撑下去会死的!”
“你为什么不住手?你已油尽灯枯,蛊虫蠢蠢欲动,会死得比我更惨,哈哈……”
然而却只狂笑两声,便敛起凝神,恶狠狠的盯住宇文容昼,在功力撞击所爆出的刺目光亮中,唇角愈显狰狞。
巨流回旋中,高烛倒地,梁柱开裂,其上蟠龙崩开鳞角,碎落在地。那仿似悬在半空的宝座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