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翎……”
他从里面拖出包裹得严实的她,甫一解开浴巾,一片殷虹便冲着他劈头盖脸的砸来。
他来不及躲闪,那殷虹便化作血雾笼罩了他。
他大惊失色,急忙抱住她,然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全盖在了他的肩上。
她的唇瓣下颌皆是血,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几近透明。那红与白的交相辉映,是触目惊心的恐怖。
他即刻封住她的几大要穴,灌入真气,却眼见得她又吐出一口血。
那些热热的,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锦翎……锦翎……”
他的呼唤颤抖零落,在此起彼伏的雷声中是那么微弱。
可她好像听到了,微启眼帘看了他一眼,却仿似没有认出他来,再次合上,整个人滑落在地,仿佛一条飘落的披帛。
却是有血,不断的从口中流出。
她仿佛浑然无觉,倒似睡着了,只身子于滚滚惊雷中,于电光交错中轻微抽搐,于是那血便带着虫子,诡异的在她的脸旁蜿蜒开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惊悚的一幕。他或许足智多谋,或许可扭转乾坤,然而在面对眼前的恐怖,是这样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看着血色蔓延,仿佛看着她的生命在悄悄流逝。
这一刻,他仿佛魂飞天外。
他抱起她,却不知该做什么。
怀里的人是那么轻,像一片羽毛,随时都会飘走。她仍如以往一般偎在他胸前,而那流出来的血却缓缓的染红了他的衣襟,徐徐绽开一朵巨大的罂粟花。
“锦翎……”他抱紧她,脸贴在她冰冷的腮上,唇瓣因为惊惧而变得苍白,落叶般的微微战栗:“锦翎,你别吓我,别吓我啊……”
她没有半星回应,只身子不断抽搐,于是那血就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不是没有杀过人,不是没有见过血,可是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竟有这么多血,可以这么惊心,这么可怕。
闪电一次次的穿过破碎的门板劈进来,雷声接连不断,震耳欲聋。
他抱着她,漫无目的的在屋子里打转,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神识,只口唇微动,梦呓似的轻语。
“锦翎,你是要走了吗?若是你走了,我也不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你是否要我,因为我不能过没有你的日子。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上天入地,我必须跟着你。锦翎,你听到了吗?若是你非要先走一步,记得在奈何桥边等我,我很快就来。千万不要喝孟婆汤,我不想下辈子还要辛辛苦苦的追你回来。不,喝了也好,算是我的自私吧。”
☆。467生死一线
他惨然一笑,看着怀中“沉睡”的人:“但我是绝对不会喝的!下辈子,我要成为第一个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除了我,再不会有别人。我们从一开始就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再也没有这么多的烦恼,这么多的罗乱。我们做一双天鹅,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几道利闪交错劈过,紧接着,一排闷雷伴着电闪接二连三的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四壁嗡嗡作响。
风声起,夹着泥沙雨点扑打在窗上,又摇着窗外的树枝,状似啼哭。
一线灵光自脑中闪过,他的神志忽然一瞬间的眩晕。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就像最近经常划过脑海的稍纵即逝,然而这次再次消失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待到他清醒,已然坐在地上,却仍牢牢的抱住怀中的人。
“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不让你同他在一起?”他爱怜的看着她,整理她那些被血糊做一团的长发:“我知道你放不下那人,不若……我先陪着你,这样你也不致太孤单,等到你见了他,我再……”
喉间已是酸涩,却勉强笑着:“看来我真的等不到救你的法子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早知道……”
他摇摇头:“都怪我太过犹豫。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印:“别怕,我会陪着你,到哪都陪着你。你慢着点,别丢下我……”
他缓缓闭上眼,唇角微翘。
心脉渐渐微弱,却有一丝气息在徘徊,流连在她的身旁……
“玄逸……玄逸……”
他仿佛在一条漆黑的路上缓行,不知何去何从,却忽然听到她的呼唤。
他回了头,看到她站在漆黑的尽头,满脸焦急。
“玄逸……”
他万分惊喜,却惊恐的发现……方才他还握着她的手,这会怎么……
“锦翎……”
他向她奔去,可无论怎么努力,始终隔着漫长的漆黑。
他看到她在哭,哭得很伤心。
哭声连绵不断,如网一般密密的织在一起。
他心乱如麻,他头痛欲裂。
有无数的声音掺杂在哭声里,仿佛在诉说,仿佛在埋怨……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就像最近总是于夜间纠缠着他的诡异,似是提醒他想起,又总是于想起的瞬间溜出他的指间……
然而却有白羽飘飘的掠过他的身边,由疏至密,如漫天白雪,翩然降落。
他恍若无觉的看着那些飘飞的曼妙,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提示他……只要收集那些白羽,就能解开眼前的混沌,飞到她的身边……
他无意识的伸了手……
“无论怎样,这回救不了了……”
他好像听到她在说话……
“玄逸,我中了蛊,没有多少日子了……”
手一抖,白羽飘落,剩余的话也随之断落。
他心下一惊,刹那明白了什么,急忙又接过一片白羽……
“我还记得那年花朝节,你从茶花后走出的样子……我真担心将来即便你真的得了什么‘命中注定’,而你的王妃因了你这般招惹桃花不知要生多少气!”
似是看到她每每醋意大发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禁唇角勾笑。
“我如果没有先遇到玄苍,是不是也会如其他人一样对你动心呢?”
他心下一动,轻轻抚过手中这片柔软的羽毛,却又有一根白羽飘然而至。
“我不要后悔,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也要对你好,把浪费的时光都补回来!”
锦翎……他轻呼出声,眼角微涩。
“我不敢哭,怕哭了就看不清你了……”
他急忙眨眨眼,再接了一片白羽。
“无论你将来喜欢什么人,都不要超过对我的喜欢,都不许对她比对我还好,好吗?”
锦翎,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我这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
“你对我说此生定不负我时……你知道我有多感动吗?”
可是我似乎没有做到呢,徐若溪的事,是我亏欠了你……
“你是不是还认为当初在肃剌是因了跟我说什么帮助我调查真相我才答应嫁给你的?这的确是原因之一,另外……若是有人同我说一样的话,我也一定会选择你!所以你不可再得意哦……”
锦翎……
他心头一跳,连忙抓过即将飘过身边的白羽。
可是这时,狂风骤起,无数白羽飞旋流转,被撕扯成碎片,亦将所有的话语搅得凌乱,如暴雪般四散飘飞。
他疯狂的去阻拦它们,它们却穿过他的指间,只留下零星碎语……
“如今,真的没什么好希望的了……”
“这些伤疤,锦翎这一生无法为你抚平了……”
“你不知道,我很喜欢你抱着我的感觉,喜欢你醒来时轻吻我的额角……”
“其实说得再多,也只是一句,我喜欢你……玄逸,我喜欢你……”
“没了你,我就真的活不得了,所以我也不会让你再做傻事……”
锦翎……
原来,原来竟是那夜她对他说过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时时出现在梦中,却是因了她那句“既希望你记得,又希望你忘记”,竟险些真的被他忘记了……
怪不得……怪不得再次拒他于门外,怪不得会在梦中呼唤那人的名字,怪不得要旧事重提,原来是……
心下剧痛。
他怎么又上了她的当了?
“锦翎……”
雪片纷飞,迷了她的身影,却又好像无所不在,只是化作这无边无际的雪,无法捡拾,无法拥有。
忽有一阵风,自不知名处吹来,将雪片吹得团团乱转,迷人眼目。
待他重新望去,惊见雪片汇成一只巨大的璀璨夺目的天鹅,扇动着翅膀,绕着他缓缓飞了一圈……
他看到它一直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黑亮明丽,清澈如水。
它那么痴痴的望着他,却终是闭了眼。
一滴晶莹滑落,如星碎闪。
它低低的叹了一声,后转作哀鸣,振翅而去……
“……玄逸,那两只天鹅,有一只要飞走了……”
“锦翎……”
“你不要去找她,你找不到的,所以也不要以为她死了,你只需还像以前一样做你该做的事便好。不要到处乱走,否则万一她回来看不到你,会着急会难过的。就当是为了她,那剩下的一只天鹅,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
锦翎,不要走,等等我……
气攻心脉,一股热流急涌而出。
然而就在他即将抓住那只天鹅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手猛的被人攥紧,往回一拽……
“玄逸……”
他猛然惊醒,于此同时,蓦地喷出一口血。
却顾不得心口剧痛,急忙看向怀中的人。
她双眉紧锁,气息急促,然而不忘抓紧他的手,拼命往回扯,又呜咽着唤他的名字。
他连忙抱紧她,急声唤道:“锦翎,快醒醒……”
风摇疾雨,闪电簇亮,一记雷狠狠撞在窗上,琉璃的窗格顷刻碎了一地。
苏锦翎的身子猛一抽搐,口一张……
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当即砸到地上。
细看去,竟似在微微跳动……
今夜,清宁王府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立在暖玉生香阁门外。
此刻,雨已歇,只水流自瓦上成串滴落,美妙动听。
被雨洗过的空气格外清新,且一扫白日的闷热,令人神清气爽。
然而却无一人敢放松心情。
他们虽是规规矩矩的一声不吭,却拿眼一下一下的瞄着窗内。
窗内,温软晕黄,分外安静。
然而就在一个时辰前,暖玉生香阁一片混乱。
不,简直是惊悚!
刚到门口,便听到王爷一叠连声的喊着“来人……”
甫一进了门,当即吓得跌坐在地,直到现在都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逃离的暖玉生香阁。
众人倒记得她是狂叫着跑遍了王府,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她断断续续的说什么“暖玉生香阁……血……”
待大家赶去,只见王爷抱着王妃立在房中,二人皆浑身是血……
说实话,近来王爷和王妃关系紧张,当时大家都以为二人可能是一言不合,结果……
还是福禄寿喜机灵,虽是吓得腿脚发软,却赶紧奔出去请来了御医。
现在御医已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时辰了,可无半点动静,莫不是……
所有人心里都转着一个答案,秋娥已经哭出声来。
“何太医……”
静默在光影中的人缓缓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嘶哑。
何龄泰不敢回头。
当他气喘吁吁的迈进暖玉生香阁时,也被吓了一跳,差点将药箱掉在地上。
☆。468生死相依
好容易稳了神,便请宇文玄逸将苏锦翎放在床上以便诊治。
宇文玄逸似是听懂了,可就是不肯放手,还是许多人冲上去,又说又劝的费了半天劲,他才将苏锦翎放到床上,却也没有离开,就静坐一旁,一瞬不瞬的盯着床上的人,连呼吸声也不闻。
他的手方搭在苏锦翎的脉上,浑身就一个哆嗦,暗叫,糟了!
可是又不敢跟宇文玄逸开口。这半个时辰里,他的脑子一直在转,转……到底该怎么办呢?
“何太医……”
他不得不转了身,却直接对上那一身的血,当即又打了个哆嗦。
“到底是怎么回事?”
纱帽下的汗珠直冒,吐出口的话却直打哆嗦:“王妃是……是服了提升元气的药,才……”
“提升元气的药?”
“是,”何龄泰只觉浑身如同水洗了一般:“就是把剩余的精力全部激发出来,看起来精神百倍,实际……”
偷眼瞧了瞧宇文玄逸搁在楠木扶手上越攥越紧的手,何龄泰的心“咯噔”一下,索性闭了眼,一口气说道:“实际极耗元气。就像掏空了的堤坝,虽外表强悍,一旦洪水来袭,便顷刻溃散。王妃此番病症如此严重,险些危及性命,皆是为此……”
“这药……是你给她的?”
何龄泰“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头如捣蒜:“微臣岂敢?”
心里却把叶意钦斩杀了百八十遍。
他的确不知苏锦翎所患何症,却也诊出宇文玄逸身子渐渐虚弱,然而因为得了清宁王的令,不敢对苏锦翎明言,便推荐了叶意钦。一是因为叶意钦医术高明,专治疑难杂症,二是想借叶意钦的口说出自己的担忧,岂料这老匹夫太不知轻重,怎么给苏锦翎下了这样的邪药?万一此番苏锦翎有个闪失,自己岂非人头不保?
“王爷,此药乃宫中禁药,微臣怎敢不经王爷同意擅自给王妃服用?”
“那会是谁呢?”
狐狸眼微微眯起,然而何龄泰从那貌似犹疑的语气中听出清宁王已是了然,不觉连连叩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宇文玄逸语气清幽,仿佛这暗夜里的一缕风,深冷又飘渺:“你看,她还有多少时日?”
何龄泰不敢抬头,声若筛糠:“原本……似是……一年,而今……恐不足……三个月……”
他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却不得不说下去:“而且照此次发作猛烈,若是下次再如此,怕是……怕是……”
“下去!”
“请容许微臣为王爷把脉……”
“出去!!!”
“是……”
能保住命就好,趁清宁王尚未反悔,何龄泰虽已无法起身,然而就是爬也要爬出去。
“站住!”
他怎么觉得裤子湿了?
“那是什么?”
何龄泰战兢兢的循着望去……一只银质托盘,上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血红,据说刚刚被苏锦翎吐出来时,还在微微跳动。
“臣以为,是那些虫子……呃,它们把王妃的内脏……”
“出去!”
何龄泰再不敢应声,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屋内静寂,烛火轻摇,有点点的水声从窗外传来。她曾说,她最喜欢听这声音。
移到床边,看着她沉静的睡颜,忽觉满身疲惫。
亲自拾了手巾,为她擦拭脸上的血渍,又取了衣服帮她换了。
“你最爱干净,这会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了。”
他亦更换梳洗,随后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就是这只手,在他决意随她而去时用力拉了他一把。
“锦翎,你就那么不想让我同你在一起吗?”轻笼她散乱的鬓发:“可是你舍不得我,跟我回来了,这是不是说只要我活着,你便会留在我身边?”
“我还记得当年在肃剌,玄铮为了阻拦你嫁给络戈,他曾说,若是你不跟我们回帝京,他就死给你看!”唇角微翘:“现在我也要威胁你,若是你敢离开我,我就死给你看!”
轻咬她的指尖,可她依然睡得沉静,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便不会感觉到痛苦了。
他的脑子大概真的病了,否则他怎会在得知她服用禁药之前只以为她此番发作得如此凶猛仅仅是因为雷电之灾?她这一个月来的“精力非常”,那燃至天明的灯火怎会仅仅是要拒绝他?她分明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彻夜难眠,而在这近三十个漫漫长夜中,她又独自一人忍受着怎样的煎熬?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角酸涩:“锦翎,你不让我做傻事,可是你呢?你服食那种烈药,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吗?是为了拒绝我做你的解药吗?你太自私了,为了不让自己面对孤独,就把这惩罚留给了我。可若你真的去了,我岂能独活?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轻轻亲吻她的鬓发,那熟悉的幽香中带着淡淡的血腥。
他闭了眼,埋首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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