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翎捂住衣襟,退后一步,望向那几欲消失的几缕阳光。
天就要黑了,她的眼睛……
“其实咱们明明早就可以走出这黑月亮,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陪着我在这兜圈子,还说不想跟我死在一块?”
“你什么意思?”
“络戈怕也正带着人寻你吧,你是不想见到他?哈哈……真好,原来那传说讲的是咱们两个啊……”
“莫名其妙!”她转身欲走。
“你若是当真想和他一刀两断,就把那定情之物丢了,咱们就在这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定情信物?
铜箫?
“你是说……”
……“草原辽阔,都黎不会迷路,所以姑娘若是想去哪,都黎都可以带路,即便姑娘走失了也不要紧,都黎都会寻到姑娘……”
络戈当日的话骤然响在耳边,她当即眼睛一亮。
那人略带无奈的摇摇头:“该不是络戈只将这东西交给你却兴奋得忘了教你呼唤雄鹰的调子了吧?一只鹰只认一管箫,你若是不想出去谁也没办法,而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吧……”
瞪了他一眼,取出铜箫,略一沉吟。
一曲清越的调子打着旋的冲出渐浓的黑雾,直上云霄。
她有些得意的瞟了他一眼,却见他正含笑望她,状若峭壁的凌厉因了夕阳的涂抹而多了几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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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苏锦翎以为希望落空之际,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长啸。
抬头,惊见一只雄鹰在展翅盘旋。
她急忙又吹了曲调子。
那雄鹰巨翅一振,旋即俯冲而下。
“都黎……”
她开心的抚摸着都黎光滑的羽毛,都黎也极亲昵的凑过来跟她贴脸。
渐浓的黑雾隐去旁观者眼底的复杂情绪,只一侧唇角微吊。
都黎长翅一抖,身子旋即腾空,却是擦过树梢,徐缓沉稳的在前方引路。
苏锦翎瞧了那人一眼,欣喜的跟在都黎后面。
那人放下吊起的唇角,脸色随着飘过的黑雾更显格外|阴沉,却是大步一甩,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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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了……”
“锦翎……”
“锦翎姑娘……”
刚走出那团黑,就有无数个声音兴奋的包围过来。
络戈一步上前,深邃的黑眸认真的看了看她,忽然将她搂入怀中。
周围一阵欢呼。
得知她误入黑月亮,他心急如焚,当即带人赶来,可是黑月亮是何等凶险,随行者纷纷阻拦,不肯让他踏进一步。
曾从黑月亮死里逃生的人壮着胆子带人进去搜寻,他只能在外面焦急等待。
他带来了都黎,他曾告诉过她都黎可带路,可是为什么一个下午过去了,还是不见她呼唤都黎?难道是……
他不敢想下去。
日已偏西,林子被黑雾团团围绕,若是天黑之前无法走出这片林子,怕是真的要……
就在这时,都黎忽然长啸一声,振翅腾空。
所有人都面露惊喜,满怀期待的望住那渐渐凝成一个黑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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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从他怀中挣出,死里逃生的喜悦顷刻散尽,清澈的眼底满是愤怒,脸上亦燃着两团怒火。
络戈也不介意,哈哈大笑,手只一托,便将她扶上黑马,自己亦飞身跃上,臂绕至她身前,握住缰绳。
除了苏锦翎,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在林外等待的人中亦有个雪色的人影默默坐在马上。
渐浓的暮色遮住了他的脸,连那双冷锐的眸子亦尽掩其中,整个人仿佛雕塑一般,与身后的龙翼军沉入这暗沉里。
络戈见苏锦翎只回头望住一点,不由循着看去,却见黑雾环绕中又走出一人。
草原夜凉,那人只穿着一件中单,衣服下摆还有破损。可即便此种打扮,亦丝毫不显落魄。
此刻,他方发现苏锦翎身上不再是出发时单薄的骑装,而是穿着肃剌的衣袍,想来那人亦是误入黑月亮,这一路定是对苏锦翎多加关照。
他微微一笑,跳下马,行肃剌礼,郑重道:“络戈谢谢这位朋友。但不知这位朋友从何而来,如蒙不弃,请随络戈同回大帐,络戈定煮酒烹羊,感谢朋友的相助之恩!”
暮色中,听到那人轻笑:“我的确是要回大帐,却不是同你。”
络戈颜色微怔,却见那人缓缓上前,凌厉如峭壁的面容破开低沉暮色,一侧唇角正高高吊着:“络戈,你不认得我了?”
络戈沉眉看了他半天,眸色渐深,终吐出一句。
极低,轻易的便融入这暮色,却是清晰的游到每个人的耳边。
“络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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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估计自己躺下时已是子夜了。
对于自己这个从黑月亮死里逃生的外来客,草原人民给予了无限的关心和关注,这间小帐篷自她住进来除了送饭送水等必要事物就少有人出入,今晚上却是人流如潮。
立敦可汗赐下一大堆宝物,说是替小女致歉并给她压惊,而络月郡主竟是亲自来了。
挑剔的眼光四处打量,又赶走了前来问询的人,坐在床边,盯着苏锦翎看,那明亮的目光令人分外不自在。
苏锦翎只当她又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不承想她语气冰冷,依然是高傲之态,然而言辞之间却对她充满敬佩。
“想不到你为了赢我竟是在马身上动手,却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
“我没有……”
彤云受伤,实属意外。
络月根本不容她开口,一摆手制止她:“不过你这种破釜沉舟倒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有人跟我这般较量,我也知道,他们多是碍着我是郡主,不敢赢过我……”
“郡主的确是骑术高超,并非……”
“行了行了,因为你作弊,纵然跑到我前面了,可也不算赢,再说,你也没按约定取那红绸子跑回来。所以这回不算数,等下次,咱们再比个高低……”
见她当即变了脸色,顿觉有趣,忽的凑过来:“你也别担心,到时就怕是有人不肯让你跟我比了……”
她瞟了瞟案上堆积的宝物。
苏锦翎顿时有些心惊,不过想到自己仅是一个宫女,立敦可汗应是不会那般抬举她吧?可仍是有些不安,想到络戈待自己的种种关爱,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然而此刻,络月似是比她更加不安,苏锦翎从她的碎碎念中得知二十年前发生在肃剌草原上的那场惊险。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为了汗位,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哥哥下毒!
嗜血的争斗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权力,到底是什么,竟能将一个孩子变成魔鬼?
思及宇文家族的种种争斗,她忽然心生恐怖,若是宇文玄苍夺得大位,他要如何对待他的手足?或许不是他,而是任何一个宇文家族的人,到时他又会怎样?且不用看将来,现在朝堂上的暗涌亦是隐着刀光剑影。或许他们如此争斗并不一定是为了那个位子,而仅仅是为了生存。
这一瞬,她仿佛忽然明白了宇文玄苍的安排……若是一切均来不及而让宇文玄晟顺理成章的登基,他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保得了她?将她安排在皇上身边,便是为她想的最好的法子,而她却误解了他的苦心,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不过,他这人向来是不屑于解释的,就像他用心头之血为她铸就白玉莲花,若不是她侥幸发现,他怕是就要瞒她一辈子……
心底波澜涌动,而络月郡主依然在喋喋不休。
“其时我还没有出生,这些事都是老人们跟我说的。络耶被他们称为魔鬼,逐出草原,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却不想……”
络月双手交握,紧了又紧,忽然道:“这些日子你要小心点……”
她一怔,方要问个明白,却见贤妃进了帐子。
311一夜温馨
此番皇上于众妃嫔中只带了贤妃出行,一路上要隐瞒病情,所以御驾连贤妃也不得靠近。华云山祭天,贤妃留在斋宫祈福。到了肃剌,则整日由可敦陪伴。而苏锦翎又被单独安置,享受“贵宾”级待遇,所以少有见面,今日受了惊吓,贤妃特来探望,让人更觉得苏锦翎的身份非同一般。
说是探望,也不过是寒暄几句,经了被设计给皇上侍寝却极力逃脱一事,二人之间生疏了不少。
片刻后,贤妃只言乏了,由严顺等人扶着离去。
苏锦翎也累了。
一日的折腾与耽惊受怕,导致她躺在床上亦觉得像是骑在马背上颠簸。
彤云受伤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为了取胜而出此下策,只有宇文玄铮……担心他冲动遇险,他被打晕又喂食了蒙汗药直到她回来才昏昏醒转,摇摇晃晃却是惊喜万分的迎上去,可是查看彤云伤势后忽然脸色一变,转身跑了。
他定是知道了什么,只不过真相还是留待明天去问吧。
吹熄了灯,她打了个呵欠,眼睛刚一闭,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感到有人上了床,将她搂入怀中。
心下一惊,当即醒来,正待呼叫,忽的闻到一股淡淡的甘甜之香。
怔忪间,已是眼底一热。
拼命推他,他却抱得更紧。
她抽泣一声,死死咬住袖口,半晌方道:“王爷是来责罚奴婢吗?因为奴婢至今未完成王爷布置的任务……”
虽知他的苦心,可是这些日子的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又算什么?他不是要与她划开界限免得皇上生疑而误了他的大事吗?既是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我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紧箍在身上的力骤然加大,肩头亦被他咬住,狠狠的。
放开,再次抱紧她,怀抱轻颤。
终忍不住哭起来,哭声细细碎碎,自紧咬的被角游出。
他抚着她的背,温凉的气息洒在耳畔,偶尔游出一声叹息。
“玄苍,咱们什么时候离开这?我不想在这待着了,我好怕,我有时做梦会梦到你们都走了,只把我一个人留下……”
心口一痛,眼底微烫。
他不是不知皇上的心思,确切的说,是每个人都知道要用苏锦翎来与肃剌和亲,只单单瞒着她一个,可又瞒得了多久?她就算再毫不知情,也有所察觉了。到时圣旨一下,大局便定,他要如何带她离开?而且皇上现在和亲的心意很坚定。他没想到皇上会做此打算,他只知道定是他们对苏锦翎的极力维护才让皇上下了这样的决心。
……“看来,这苏锦翎真不能死啊,朕还是头回看到你们兄弟几个这般齐心协力!但若是有朝一日,兄弟反目,会不会也是因了她?”
早在那时,皇上便已做了决定,只可惜因了太多的事……贤妃以苏锦翎的性命加以威胁……皇上突然发病……太子的志得意满……华云山祭天……他竟是把这潜藏的危机忽略了,亦或许他太相信皇上对苏锦翎的感情……若是皇上不看重苏锦翎,怎么可能几次三番的隐在幕后做壁上观而让他们去救助她?可他怎么就忘了,在皇上心中,江山才是最重的,即便连慈懿皇后的屡屡规劝亦不能阻止他开疆扩土的豪情。
以江山为重的皇帝才是千古圣君。
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遇了她……他开始思考,鱼和熊掌难道不可兼得?
她曾调皮对他说:“那就养一只会捉鱼的熊喽。”
苦笑。
如今形势紧急,立敦可汗既是送来赏赐,说明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苏锦翎做他儿子的可敦了,若今日没有赛马会上的意外,怕是待苏锦翎回来就要颁下圣旨,所幸络耶的意外归来将事情暂时拖延,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
络耶不过是想要可汗之位,再报当年驱逐之仇,然而立敦可汗早有警觉,且络戈王子在肃剌声威极高,这些都不是一个消失了二十年的人能轻易撼动的。不过若真的汗位易主,和亲之事可能就会取消,可是要想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络耶一人怕是无法成事,而若是助他又暂无良策。
此刻,不禁分外想念那个魅惑之人,只是他大赛前便失了踪影,似是说去会一位故人。
唇角微勾,是以往合作的默契让他依然想与之联手吗?而此番,又是为了她……
“锦翎,彤云被人动了手脚,这段日子,你轻易不要外出……”
哭声一滞,却是往他怀里偎了偎。
说不出的心痛。他不打算告诉她,早有人暗中埋伏,伤了彤云,且暗器上涂有噬魂草。这种毒药只有天昊才有,一旦服用,便会狂性大发。
可究竟是谁,竟想置她于死地?
会是贤妃吗?
可他已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莫非真的要将她远远抛开才能保她一世平安?
“玄苍,你会不会丢下我?”
“……不会。”
“那你怎么不理我?”
“你不听我的话,跳舞给别人看,还和玄逸合起伙来气我……”
“你若是不气我在先,我怎会……”
唇忽然被封住。
万千的恼怨皆化为柔情百转。
这一夜,她醒来数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是否在身边。
这一夜,他始终未眠,每当她惊醒,他都会轻拍她的背,柔声道:“我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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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他已不在身边。
她霍的坐起,伸手抚摸身边的空荡。
冷的。
莫非夜间所遇不过是个梦?
贴在柔软的褥子上闻了闻。
布纹经纬间残留着淡淡的甘甜之香。
唇角就这么欢快一翘,竟是哼起歌,旋即跳下床。
歌声骤止。
痛。
浑身剧痛,这种痛竟是比被宇文玄铮魔鬼训练那几日还要痛上万分,还有她的脚……
昨天在黑月亮里转悠了半日,回来时方发现脚底磨起了数个水泡,脚踝两侧亦脱了皮。
她咬了牙,待能承受这份痛楚,方缓缓移到门边,掀了帐帘。
带着潮湿气息的清晨之香顿时扑面而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放眼望去。
心下当即一震。
这是怎么回事?
以往各个毡帐也有护卫,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兵戎整齐的绵延开去,好像一条条曲折蜿蜒的线,割开草原原本的安宁,释放出肃杀之气。
清晨依旧安静,然而连那远处的羊群似也受到此种气氛的震慑,呆呆的不肯移动半分,凝成一大片一大片静止的棉花,就连风也刮得静悄悄的,偶尔卷起发丝嘤嘤作响,似是胆怯,又似是在嘲笑她的惊愕。
一个年轻的肃剌人向她走来,恭敬的献上一只青瓷小瓶:“这是大王子让我交给姑娘的。大王子说,这段时间可能无法来看望姑娘,不过这紫碧菊的露水却是天天有的,希望姑娘不要忘记使用。”
她看着那肃剌人远去的身影,转而望向皇上所在的大帐,那里正被龙翼军严密守护,不时有队伍巡逻而过,成为这个清淡的早晨的浓重一笔。
是因为那个叫络耶的人吗?担心他的归来是图谋不轨?现在不仅是立敦可汗等人要提高警惕,就连景元帝都不敢放松心思,因为络耶若是真的不怀好意,不一定单单要对立敦可汗或络戈王子下手,若是伤了景元帝或者是……天昊的局势就会动荡,太子宇文玄晟就会迫不及待的登基,届时,是会派兵救驾还是派兵围剿亦或是无限拖延任由他们滞留肃剌自生自灭?即便没有这样严重,但只要景元帝遭到挟持,对天昊对肃剌都是个威胁,所以也便难免双方这样严阵以待。
原以为皇上经常的南巡北上多是为了游山玩水或是展示天昊国威或是促进友好邦交,遇袭刺杀自不能免,却不想还有这种无法预知的危险。
叹息。
忽然厌倦了这片草原。
它的确自由宽广,可是过于平淡空旷,而且,她总觉得有一种危机在窥伺着自己,就像最近时常出现的梦境……
那种被人抛弃的失落与恐怖直至梦醒还揪紧心口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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