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屈指口中。
一声响亮的呼哨过后,一匹通体墨黑的骏马仿佛从天上而降,只一会就从天地相交处奔至面前。
络戈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利落得如同一只雄鹰。
骏马狂卷而来,带着劈面的霸悍之气。
苏锦翎刚要避开,身子却一轻,神思回转之际已落在马上。
“放开我!”
“好……”
络戈臂一松,尚未坐稳的她便往旁边一栽去……
她一声惊叫,急忙抓住他的衣襟。
络戈大笑,环住她,靴上马刺一磕,骏马便如流星般向着草原纵深处驰去。
路上遇到的牧民,皆振声欢呼,尽情表达对这位王子的爱戴。
狂风将她的声音扯得凌乱:“大王子,奴婢也有马,请大王子……”
络戈却更紧的抱住她,大声叱马,于是那马更跑得飞快。
风太大,吹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只得将脸朝向那宽阔的胸膛,于是一阵阵的青草气息便随着流散的风沁入心脾。
也不知奔了多久,马终于停下。
络戈翻身下马,正待将她抱下,却见她恨恨的瞪他一眼,自己跳下了马,可是腿一软,险些跌倒。
他急忙扶住,却被甩开,然后便见她气鼓鼓的向前走去。
可也没几步,就瘫倒在地。
他走到跟前,蹲下身子看她,结果她直接揪了把草向他丢去。
草根带出的土块砸到胸前,扑扑的落了地。
他也不恼,只笑眼对她。
她又揪了把草,但是没有出手,只恨声道:“看什么看?”
他倒笑了,伸出手,似是要摸她的脸。
她一躲,却见那长指拾起她发髻粘着的一根草叶,拈在指间细细把玩,似是自言自语道:“像这样多好……”
她依然没好气:“好什么好?”
“痛痛快快的开心,痛痛快快的生气……”
她一怔,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捏着手里的草:“遇到你这样的,想不生气都难!”
他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没关系,如果你想生气,想找人发泄,我随时奉陪!只要你不把自己闷坏了就好……”
她陡然鼻尖发酸,忙垂下眸子:“我可不敢,你可是肃剌的大王子呢……”
“哈哈……不敢?刚刚是谁把这东西丢到我身上的?”他指了指胸口粘着的几星泥土。
苏锦翎当即红了脸,瞧着那几点脏污,忍了又忍,终是笑了。
络戈比她笑得更开心:“我说的对吧,只要出来走走,什么都丢开了。”
又深深望住她:“你笑起来真好看……”
苏锦翎别开目光,试着站起。
络戈扶住她:“你胆子倒蛮大的……”
见她又盯住他衣襟的泥点,大笑道:“我是说马跑的那么快,我还以为你会吓哭呢……”
“只你们草原儿女英雄胆大,我们中原人就不能豪气干云?”
络戈但笑不语,只盯住她依然站立不稳的腿。
她又气又恼:“大王子,这草原也逛过了,我想回去了……”
“逛过了吗?”
络戈抬眸远望,黄绿相间的草正起伏着绵延向远方。
苏锦翎心一凉……他该不是要绑着她把整个草原都逛遍吧,还是……他迷路了?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长鸣。
循声望去,一只鹰正在头顶盘旋。
络戈自衣襟内掏出一只小指长短的铜萧,放到唇边。
一串悦耳的声音旋即飞出。
那鹰转了两圈,长翅一震,飞将下来。
巨翅扫过,苏锦翎一声惊叫躲到络戈身后。
络戈轻笑:“别怕,都黎不欺负女孩子呢……”
苏锦翎战战兢兢的抬了头,却见那只叫都黎的鹰站在络戈肩上,正歪着脑袋打量她。忽的长翅一展,惊得她又是一声轻叫。
络戈大笑:“来,都黎,见见新主人……”
什么?
苏锦翎立即睁大眼睛。
都黎也好像对她很不满意,只看了一眼,就挪动着强壮的爪子掉过身去,拿尾巴对她。
“都黎!”络戈低喝。
都黎不大情愿,仍转过身来,看着苏锦翎的目光带了几分警戒和傲慢。
络戈牵过她的手。
她要躲,却被握住。
“都黎……”
都黎对她瞧了半天,终于不情愿的拍了拍翅膀,身子旋即腾空,打了个转,降落到苏锦翎的臂上。
苏锦翎胳膊一弯,幸有络戈的支撑才没有落下去。
真不知道这么重的身子怎么会飞那么高,还有那强壮的爪子……它是把她的胳膊当树枝了吗?
她打量这只巨鸟,它却不屑她的打量,歪着头,目光热切而眷恋的盯住络戈。
“欢迎远道来的朋友,都黎就算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吧。”
苏锦翎和都黎齐齐发出一声疑问,都黎自是不满不愿不甘不忿,而苏锦翎正忙着琢磨要如何将这只鹰带回帝京,养在哪,会不会和毛团打架,会不会趁她不注意将毛团吃掉……
304立下战书
“草原辽阔,都黎不会迷路,所以姑娘若是想去哪,都黎都可以带路,即便姑娘走失了也不要紧,都黎都会寻到姑娘……”
络戈自随身的兽皮袋里掏出块肉干,递给苏锦翎。
都黎的眼睛当即盯住肉干。
苏锦翎接过肉干,在他的示意下踌躇片刻,递到都黎嘴边。
都黎怀疑的瞧了瞧她,又盯住肉干,犹豫了一会,脖子一伸,弯钩的利喙叼过那肉干,眨眼就吞了下去,随后看着苏锦翎的目光便温和了几分。
络戈眼中露出赞赏,却见苏锦翎又伸过手来,于是那眼底又添了几许笑意,索性将兽皮袋交给她。
都黎吃得心满意足,也不觉得苏锦翎不顺眼了,在她臂上挪来挪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络戈握住苏锦翎的臂一抖,它随即腾空而起,只一瞬便翱翔高空。
络戈将那支短短的铜箫变换出各种调子,便见都黎不停演绎各种高难动作,尽展雄姿。
不知不觉,有欢快的笑声响起,不知不觉,有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天空,指引他看向空中那一幕幕精彩,他甚至还听她讲了个故事,说的是一对男女如何摒弃世俗骑着神雕避世归隐。
她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灿烂,仿若朝阳洒金,仿若花开烂漫,让人觉得哪怕捧出世间所有珍宝,只换得这一瞬笑颜,也是心甘情愿。
箫声长鸣。
都黎振翅,向着天边飞去。
“飞走了……”语气中是无限怅然。
眼前忽的金光一闪。
她刚转过目光,就见络戈将那只铜箫挂在她颈间。
她好奇而爱惜的抚着这支短短的箫:“你真的舍得将它送给我吗?”
“要不怎么办?经过今日的事,你以后还愿意同我出来吗?”
苏锦翎一怔,顿明了他的用意,低了头:“其实……”
“其实我觉得你能像今天这样真好,自在的生气,自在的欢笑。是不是帝京的天空太精致了,把你的本性都雕磨尽了?还是在你的表面涂了层亮亮的油彩,让你看不到真实的自己?”
心下微滞,不由抬眸对他,但见那双眼深不见底,却有着掩不住的认真,正凝重的看着自己。
“其实我觉得,只有这片草原才能让你卸下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给你真正的快乐……”
是啊,这片草原浩瀚无边,可以容纳她无尽的情绪,可以给她无尽的自由,这不一直是她所向往的生活吗?可是……
她握住那只铜箫,眼睛盯着他衣襟上的几点脏污,轻声道:“这个礼物我先收下,待离开时,再还给大王子……”
络戈眸中闪过一丝失落,转而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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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子回来了……”
“皇上,姑娘回来了……”
大帐前,天昊的禁卫和肃剌的守卫都纷纷往里跑,赶着前去通报。
远远的,络戈王子牵着马,一身雪貂绒出毛披麾的苏锦翎端坐马上,二人不疾不徐的向这边走来。夕阳在身后,将他们的身影扯得老长,铺在起伏的草浪上,轻盈漫卷。
宇文容昼和立敦可汗分外好心情的站在帐外,欣赏着这人在画中,人亦如画的美景。
“皇上,眼前所见令臣想起一个词,用在此时不知恰当不恰当?”
“什么词?”
“一双璧人……”
宇文容昼朗声大笑。
宇文玄苍眉心一沉,挑眸望向那渐行渐近的二人,纵然有夕阳如金铺撒在脸上,容色却愈见冰冷。
“果真恰如其分!”宇文容昼的语气满是欣慰:“你是不知道,锦翎这丫头特别对朕的心情,竟比亲生女儿还贴心,朕早有收她为义女的念头,就怕烈王不肯割爱啊……”
宇文玄铮宽肩一震。
今日行围,他不离皇上左右,听皇上与立敦可汗的意思,好像要进行和亲,其间皇上有意无意的提起苏锦翎,此番话中又有封苏锦翎为公主之意,莫非……
他急忙看向宇文玄逸,却对上络月郡主的恼怒。
这个宇文玄铮,经常在自己和心爱的玄逸哥哥间窜来窜去,使尽诡计,她早就看出他居心不良,就是不想让玄逸哥哥对她好嘛,而且他还想方设法的撮合玄逸哥哥和那个苏锦翎。
那个苏锦翎有什么好?柔柔弱弱娇娇气气的,腰细得吹口气就能断掉,怎敌自己健美阳光好生养?偏偏哥哥好像也对她动了心,那匹他亲自套取并花了半年时间才驯服的黑风马王平日里碰都不让妹妹碰一下,现在竟让那个女人骑着,他还给人家当牵马人。早就听说中原的女人外表娇弱实际心思诡谲,也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迷晕了哥哥。听父王和皇上的意思好像还想让这二人成亲,将来哥哥成了草原的可汗,那女人就是可敦……她怎么配哦!
立敦可汗的确有与宇文家族和亲之意,她本以为是要将自己许给宇文玄逸,可是今天父王与皇上只字未提,只不停的说起那个苏锦翎。
的确,若是苏锦翎以公主的身份与肃剌和亲是比自己嫁给玄逸哥哥要更有利于天昊和肃剌的关系发展,只是那个女人……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那个女人没来之前,自己是大家眼中口中的草原之花,可是经了昨夜的青禾节,现在她所听到的,都是人们在夸赞那个女人如何如何美,舞跳得如何如何好,还说她是什么天上降下的仙女……将来若是她真的成了肃剌的可敦,自己还有活路吗?而且……就在刚刚皇上提到要收苏锦翎为义女时,她紧抱着的那只手臂猛然一紧,那惯常笑若春风的唇角亦是蓦地一僵……
宇文玄逸,他当真也喜欢那个女人吗?
一时间,怒意斗扬,夕阳红彤彤的烈焰仿佛都被吸进了她的眸中,继而向那个纤弱的身影烧去……
“既是皇上美意,烈王当然不会推辞……”贤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若说方才皇上之言苏江烈可假意当做玩笑不予回应,可此番贤妃之语则是在讨他的意思了,或者说是想敲定此事,他无法再做无知,只拱手施礼:“臣谢皇上抬爱,小女不成器,怕辜负了皇上一番苦心……”
只一句,不知让多少人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又让他们悬起了心。
“锦翎这丫头不同于别人,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况且这丫头的性子酷喜自由,天栾城再大,总归有朱红的围墙,不如这草原广袤无边啊……”
皇上的意思已很明显,众人都不好再多言,均各自心思,而络月郡主只觉得身边那只手臂复又紧张,内里爆出轻微怒吼,不禁妒火中烧,屈指口中,唤来追风骏马,翻身其上,直奔那二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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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
苏锦翎眼见得离大帐越来越近,排在帐外的一列人中,有一个雪色的身影极为刺眼。
想到昨夜之事,心生黯然,准备拨马绕行。
然而伴着这一声怒吼,一道柔韧的卷着夕阳烈焰的光忽然劈至眼前。
未及缓过神来,那道光已然被络戈缠卷至手,死死勒住。
蛟龙鞭横着夕阳余晖,绷做一条笔直的金线。
络戈冷面生寒,怒喝道:“络月,你要干什么?”
“自是下战书。”
“什么战书?”
“哥哥,你忘了?三日后就要进行赛马大会,络月是来请锦翎姑娘参赛,而且单独对决,一分胜负!”
“你又搞什么鬼?锦翎姑娘是肃剌的客人……”
“什么叫搞鬼?哥哥,你是不是也被这个女人迷昏了头了?”络月轻笑,明艳的容颜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令人难以逼视:“肃剌规矩,不管是哪的人,只要接了战书,就要参赛,否则自断其臂,永远滚出肃剌草原!”
我们肃剌不要你这种可敦,而且,你若是没有了胳膊,还怎么跳舞?玄逸哥哥又怎么会要你这个残废?就算你敢应战,你能赢得了我这只草原飞鹰吗?到时看你还怎么神气!
她唇角一弯,冷不防弹出一枚暗器正中络戈臂弯,旋即抽出鞭子。
金光漫卷,三声空响,草叶横飞。
“立鞭为誓。锦翎姑娘,战书你已接下,三日后,长风围场见!”
语毕,策马离去。
宇文玄铮正骑了马匆匆赶来,途中与络月擦身而过,得了她一通狂笑。待赶至苏锦翎跟前,地上三条鞭痕赫然跃入眼底。
他一怔,立即大骂络月郡主刁钻狡猾,蛮横跋扈,全然不顾人家的亲哥哥就在跟前,还要拉着苏锦翎去找立敦可汗评理。
苏锦翎淡淡一笑。
有那个必要吗?这个络月郡主无非是同宁双双一样都是被宠坏了的姑娘罢了,凡事都想高人一头,若是不接下这个挑战,保不住还要生出什么心思。这场比赛尚未开始便输赢以定,而输赢对她无关紧要,不如借此换个安生。
“入乡随俗。既是得了络月郡主的看重,也是我的荣幸,只是这场比赛毫无悬念,我这个对手怕是要折损络月郡主的威名了。”
305有巧成书
宇文玄铮一怔,旋即一拳砸到马鞍上:“也好。我这两天哪也不去了,就陪你练马。我就不信了,咱们天昊的人会比不上一个张牙舞爪的臭丫头?”
宇文玄铮仍在愤愤不平,络戈却是注意到苏锦翎收回了目光,羽扇般的长睫于眼下铺开两抹阴影。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不是为了这突如其来的战书,而是因为那个雪色的身影再一次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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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乌的乐声又在帐外缭绕。
还是那支曲子,婉转,悠扬,又有点忧伤,带着草原特有的清新之气,穿过厚重的帐子,落在枕边,盘桓不去。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一觉醒来,忽然发现护卫大帐的龙翼军不见了。有人跟她说,皇上带着人马走了。她不信,可是所有的帐子都是空的。
她拼命追赶,可是无论怎样努力,那支迤逦的长队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遥不可及。
她大声呼唤,可是所有人都好像听不到她的声音,只能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出帐子,但见龙翼军英姿挺拔的立在晨辉中,心方安了下来。
急忙抹去脸上的泪水,准备收拾一下去大帐请安。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她一定要跟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
她转了身,又定住,不可置信的望过去……
是络戈王子,正倚在帐旁的土丘边,见她看见自己,便笑着挥挥手。
“给。”他将一个青瓷小瓶拍在她掌中。
“大王子……”
他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拒绝,随后撑着膝盖,艰难的站起来,身子却是晃了两晃,脸色旋即变得苍灰。
她急忙上前扶住他。
他紧皱眉头,忍住强烈的眩晕,半晌方吐出口气。
气息灼热,带着浓重的酒气。
苏锦翎皱了皱眉,正待说什么,却听见一阵马蹄声急速而来。
宇文玄铮正驾着烈云奔来,一身绛红的骑装在朝阳下如火如焰。
他本是满脸兴奋,却在看到那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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