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条绑缚她的白绫曼妙飘落,目光缓缓移至他的脸上。
此刻,她清楚的看到一双小人儿映在他的眼底,被那覆了清冷的春意荡漾着。
此刻的他,仿佛刚刚不曾被人诋侮陷害,仿佛所有事物皆不萦于心,只一身清风霁月,只这样一瞬不错的笑意深深的看着她,仿佛无限珍惜这难得的脱离尘世的一刻,仿佛就此便可将她永远锁在眸中。
心猛的一跳,急忙掉转目光。
他却是笑了,环在腰间的臂骤然加力,将她更紧的拥在怀里,于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二人如一双玉蝶,越过众人的头顶,稳稳停落在地面。
有那么一刹那,苏锦翎好像看到宇文玄苍冷锐的眸子一闪即过,待寻去时却是不见踪影。
众人对她为何掉落悬崖并被结结实实的捆在树上分外惊奇,就连皇上也不例外。
其实挂在半山腰时她已经忆起了当时的紧急……刺客突降,宇文玄逸不去迎战刺客却将她一脚踹下……
她睇了宇文玄逸一眼,却见他笑得人畜无害,不禁心头火起。
宇文容昼不动声色的将一切纳入眼底,眉宇间似是若有所思。
苏锦翎莫名坠崖一事不过是个小插曲,眼下迫切需要解决的倒是清宁王弑君杀父的谋逆之举。
一众臣子轮番上场,再次陈述此前种种并将其通过非凡想象无限延展。他们吐沫横飞,满腔悲愤及忠君爱主之情溢于言表,顷刻间便把个人人称赞的贤王描绘成一个地狱逃出的恶魔,一个心狠手辣恶贯满盈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的千古罪人,且竟然在天神面前行谋逆之举,简直是违天逆道,实应就地正|法!
宇文玄逸竟未行跪礼,而是迎风而立。衣袂飘卷,青丝翻飞,依然笑若春风,就好像他们的口诛笔伐与己无关,只狭眸微挑,斜斜的睇向那个说得正欢的御史中丞崔橹。
崔橹仿佛被黄蜂蛰了般哆嗦一下,立即两眼一闭,继续血泪控诉。
苏锦翎不关心政事,然而经常在皇上身边习字,皇上与众大臣商议事宜也从不令她远避,所以即便再不上心,她也能辨清诸位大臣都支持哪方势力。
此刻她已认出这几个悲愤交加言辞恳切痛陈利害的重臣皆是太子一党。
是想借此扳倒清宁王吗?是想借此为太子除去障碍吗?还是……公报私仇?去岁盂兰节,她被太子掳进紫祥宫,是宇文玄逸率先带人前来,坏了太子的“好事”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宇文玄铮事后亦说过,清宁王为此得罪了太子。且太子为人乖觉狠戾,妒贤嫉能……她甚至怀疑是太子见皇上不仅毫无病危之态,竟还精神抖擞的出行祭天又要北上巡幸,料自己即位遥遥无期,索性安排刺客行刺。
成,则得即大统,败,则栽赃陷害。
若是宇文玄逸当真被陷害,太子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宇文玄苍吗?
她环视四周,不见宇文玄苍身影,心下生疑,却见夏饶等人要么若无其事要么幸灾乐祸,料定他应是安全无碍。
宇文玄桓虽身负重伤,由侍卫搀扶,但见她视线扫过,不禁唇闲淡笑,对她轻轻摇摇头。
苏锦翎目光一滞。文定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却也无暇仔细琢磨,只垂了眸子,眉心紧锁。
方才她看到平日极支持清宁王的人大多面露急切,却是被宇文玄逸目光制止,不能发一言,就连宇文玄铮都也只能干跺脚,将手中宝剑重重掷在地上。
宇文玄逸在搞什么鬼?是不屑置辩,还是胸有成竹,抑或是觉得皇上能够做出最英明的判断?难道他忘了皇上是怎么对付襄王的了?他可能是不知皇上究竟病到了何种程度,却也应该清楚皇上对太子宠溺袒护到了何种程度,而皇上已然病重,自是不希望在最后关头会有人威胁到太子,可清宁王这些年风头渐劲,征讨常项一役中又建立奇功,纵然他想韬光隐晦,然而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谁为珠玉?谁为鱼目?一看便知,如此又怎能不成为太子的最大威胁?怕只怕皇上借此机会舍了这个儿子,那么太子剩下的劲敌便是宇文玄苍了……
糟了,宇文玄苍昨日便代皇上至皇穹宇上香,到祭坛看神位……岂非也有嫌疑?这可真是一石二鸟,稍后这套构陷的说辞该不会也要对他演绎一遍吧?亦或者他已经被当做嫌疑人暗地里收押,否则怎会不见踪影?
弑君杀父,谋朝篡位,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上回襄王是出师未捷,结果被废为庶人,又判了流刑,而此番,刺杀可是明晃晃的发生在皇上眼前……此刻,随行太医正在为皇上处理臂上的伤口……
一个予以筹办祭天事宜之重任,一个代为至皇穹宇上香,均与刺杀一事脱不了干系。可既是刺杀,为什么不趁天色未亮最好行事的时候进行而是在天光大现众目睽睽之机方予行刺?
297唇枪舌剑
脑中飞速运转,刹那间串联起所有可疑之处并襄王谋逆一事的种种因由,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牵引她望向那只伤臂,望向那只隐在幕后的操纵的手……
“皇上……”
她的失声惊叫紧承御史中丞崔橹那句“因此臣认定幕后主使便是……”之后。
她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崔橹的口若悬河顷刻戛然而止,望向她,面色惊愕。
不仅是崔橹,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巧合吓了一跳,齐齐望住她,就连宇文容昼也转了目光,鹰眸森冷。
“锦翎姑娘是不是方才坠崖余惊未散?稍后请太医给姑娘瞧瞧……”
吴柳齐见势不妙,急忙出言打圆场。
虽似巧合,然而生死一线之隔,若追究起来便属大逆不道,况刚刚发生了这般危机,皇上又受了伤……
苏锦翎已是脑中一片空白,目光散乱之际忽拾得一丝关切。
抬眸,对上宇文玄逸的眸子……清冷春意皆不见,只有满满的紧张。却是笑了,笑意暖融和煦,就像这倾洒在山顶的阳光,就像拂过鬓边的风。
她忽的想起,过年时随他去熙安府。临走,他站在廊下等她。那夜的他身沐柔暖的灯光,抬指为她拂去发上的落雪。那时的他就是这般对她笑着,几分宁静,几许安然,仿佛是要告诉她永远不必担心什么,他会永远站在这里等她,无论发生什么,一切永远有他……
鼻尖陡然一酸。
他昂然而立,他不予置辩,是不是已猜到了皇上的心思?是不是因为再次被亲生父亲推到了危险的边缘而心生绝望?
可是你怎么可以放弃呢?我答应过瑜妃要照顾你,我又欠你太多,难道要我永无偿还吗?
她看见他笑着,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安慰她不要害怕,随后敛衽为礼,对皇上拜下……
那转身之际流露的绝决令她心下大骇……他是要为她遮掩方才的失语之过而要承认这些莫须有的指证吗?
时光仿佛倏然退回到去岁秋日里的琼花林。满眼苍碧中,即将出征的他独坐在紫藤秋千上,虽有笑意,却是那般落寞,凄伤。他深知此一去凶多吉少,却依然义无反顾,就如同现在……
“皇上……”她在他唇瓣开启的瞬间抢先在前,端端正正跪好:“奴婢只是听诸位大人谈论方才行刺一事,不禁想起奴婢坠落崖下之时……”
“苏宜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的事,还是容后再说吧……”崔橹喝道,又有些胆颤的瞧了瞧烈王的脸色。
苏江烈尚未有所表现,皇上却开了口:“坠崖怎么了?朕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跑到悬崖下边的。”
既然皇上开了口,崔橹也只得收声,与身边人偷换眼色。
开弓没有回头箭。
苏锦翎稳稳神,竭力忽视狂乱的心跳,深吸一口气,待再开口时,声音竟是清悦无比:“当时奴婢在崖下的时候,听着上面的打斗,很是害怕,一面希望赶紧结束,一面又害怕结束,因为奴婢不知道,最终站在这的……会是谁……”
“大胆奴婢,竟敢藐视圣上……”
“奴婢所言乃是人之常情,试问崔大人,你可曾见过只有正面没有背面的纸吗?”
“这……”崔橹语塞。
周围人面面相觑,待略略一想,不禁对这个貌似柔弱的小宫女刮目相看。
“在遇到危机的时候,人总是不自觉的往坏的方面考虑,却是因为他实际更希望事情能往好的方面发展。有多惧怕,就有多期待,不知崔大人可否认同这个道理?”
崔橹老脸涨红:“说你坠崖的事,你现在所言与坠崖有关系吗?”
“奴婢只是想解除崔大人的疑虑……”
“哼!”
“其实奴婢当时想的是,若事情真的往奴婢所恐惧的方向发展,奴婢还要呼救吗?”
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却是宇文玄逸眼睛一亮,柔柔的看住她。
她淡淡一笑:“奴婢敢问崔大人,会有人愿意把自己置于明晃晃的危险之地吗?”
她虽是问向崔橹,目光却不动声色的将那几个太子手下的人纳入眼底。
“当然不会!”崔橹不以为然。
“众所周知,清宁王全力承办祭天一事,一举一动皆备受关注,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要追究他的责任。此等艰巨,如履薄冰,即便小心翼翼亦难保不遭人构陷。那么请问,在这种备受瞩目的时候,王爷纵使真有弑君杀父之心又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身犯险?即便此番得手,荣登大宝,又怎能塞得住悠悠众口?”
“这……”崔橹没想到她会反戈一击,且正中要害,当即脑门冒出冷汗。
“且崔大人方才也说,王爷狡猾奸诈,精于算计。既是如此精明强干算无遗漏,又怎会轻易的陷自己于不仁不孝不忠不义而遭天下人之诟病?”
“你……”
崔橹拿指点着她,却是一时之间无法从这短短几句中寻出丝毫漏洞。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刁钻的女子,竟是拿了他的话打了他的脸!
“实不相瞒,奴婢之所以坠崖,全是拜王爷所赐!当时刺客突降,奴婢一时反应不及,被王爷踢下悬崖。此间,奴婢也曾恨过王爷,可转念一想,王爷应是思及前次事件怕刺客伤了奴婢才出此下策。试想,一个对奴婢这样身份低微的宫女尚存怜恤之人又怎会有弑君杀父之心?”
“这正是王爷之过,试想如此危急时刻,不去护驾却要救什么小宫女……”礼部郎中方礼终于抓住了把柄。
苏锦翎一瞬不瞬的望住方礼,亦逐一扫过方才叫得最欢的几人,忽的唇角一弯:“奴婢私以为王爷做得没错,依奴婢所见各位方才气吞山河之势还以为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横扫千军了,又岂轮得到王爷来画蛇添足?”
宇文玄铮一个忍不住,大笑出声,却遭了宇文容昼凌厉一扫,急忙捂住嘴,可仍忍不住肩膀抽搐。而其余大臣也有因他们几人仗着太子撑腰飞扬跋扈所以早就看不顺眼的,此刻皆笑容含蓄却是不无鄙夷。清宁王一边的人则大有扬眉吐气之感,看向苏锦翎的目光均带着几分钦佩……他们没想到的话不敢说的话却被一个小宫女说了,此种胆识和见地,不愧是烈王之女!
宇文玄逸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只含笑望着苏锦翎,眸底柔软,波光醉人。
“苏锦翎,不得无礼!”
皇上终于发话,众人忙正色肃立。
的确,崔橹他们毕竟是朝中重臣,怎能任由一个小宫女随意奚落?虽然她所言极是中肯,哈哈……
“奴婢知错,请皇上恕罪。奴婢还肯请皇上允许奴婢问各位大人一个问题……”
“问吧问吧。”宇文玄铮最为积极。
“一个贼偷了东西,又不想被人们发现,他该怎么办?”
宇文玄铮挠挠脑袋:“这是那种你过年时出的谜题吗?”
已有人提起了兴致。
过年时的谜题?早就听说这个小宫女很是不同寻常,亦听说初三那日她出了几个谜题难倒众人却单单被清宁王猜中……
苏锦翎不由睇了宇文玄逸一眼,但见他唇角微勾,便知他已猜到她心中所想。
“自是藏起来。”有人抢先答道。
“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苏锦翎笑道:“可不论是藏东西还是藏人,都要费心费力,他偷了东西,难道是想让自己的和那物件都不见天日吗?”
“把东西卖掉!”
已有人哄笑。
的确,此举弄不好就是不打自招。
“水至清则无鱼。奴婢认为是因为水太清澈,鱼才无法藏身,若是能将水弄混的话……”
“你是说,制造混乱?”宇文玄铮开始开窍了。
“其实东西是否被发现不要紧,顶多换个别的来偷,要紧的是偷东西的人可千万不能被发现,而若想不被发现,最好能有人被当做贼,他便可解脱嫌疑……”
“贼喊捉贼?!”宇文玄铮爆出答案,哈哈大笑。
崔橹等人方回过味来,立即大怒:“你什么意思?”
他们只当是她莫名其妙的出了个谜,却不想把给他们绕进去了,心里着实窝火,况若皇上真的怀疑他们是贼喊捉贼,那他们的脑袋……
苏锦翎是故意将简单的答案绕了一大圈的放出来,就是要吸引众人的注意,就是要牵住他们的思路。而此刻,她面带惊异,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还掺着点恰好可被察觉的戏谑:“奴婢只不过出了条谜,崔大人为何如此愤怒?”
“这便是‘做贼心虚’!哈哈……”宇文玄铮极为配合,不愧长了个智慧的脑门。
“你……”
崔橹自是不敢指责皇子,况现在再多说一句便恐是不打自招,越描越黑,那小丫头看似简单,害得他掉以轻心,实际已挖好了坑就等他往里跳呢,再看皇上已然眉心紧蹙,鹰眸暗沉。
“皇上,”崔橹等人急忙跪倒:“臣等与此事无关啊,臣等一向忠于陛下,以陛下之喜为喜,以陛下之忧为忧,又怎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望陛下明察,切莫相信别有用心之人的胡言乱语……”
298异教之患
“什么别有用心?是谁别有用心?刺客身份尚未查清,你等就异口同声诬陷清宁王谋逆。如此反应迅速,你唱我和,难不成是早有准备?”宇文玄铮踏前一步,目眦欲裂。
“皇上,微臣不敢啊,微臣是一片忠君爱主之心,陛下负伤,痛在臣心,恨不能替陛下受苦……”
“你们?”宇文玄铮冷哼一声:“当时刺客来袭,我与众位皇兄还有龙翼军竭力保护父皇之际,你们在干什么?崔橹,你躲在哪?方礼,当时是谁拽着我的袖子哆嗦成一团?还有你,季强,皇上的手臂因何受伤?还不是替你挡了一剑?大难临头,你们一个个畏首畏尾,这会危难平息,你们几个却跳出来诬陷有功之人,你们居心何在?”
“臣冤枉啊!皇上,臣等别无异心,求皇上明鉴……”
刚刚还口若悬河,言辞凿凿指责他人之人,这会皆匍匐在地,涕泗横流。
“你等别无异心,难不成是受人指使?”
宇文玄铮的一句,将剑锋直指在帝京监国的太子。
宇文玄朗眉心一紧。
方才这场混乱,他始终冷眼旁观。他看出是太子的人想借此事扳倒清宁王,他心中还暗自庆幸,若是如此,四哥就可在太子倒台后省下许多力气,而清宁王按兵不动,一副慨然正气,莫非是认为清者自清,还是有什么把持可反戈一击?
正在他猜测之际,竟是苏锦翎出来将局势扭转。
他有些迷糊,苏锦翎何时同清宁王走得这样近了?难道她不知道宇文玄逸才是四哥的最大威胁吗?
他深知四哥为了尽快结束这种争斗不得已让她参与其间,他起先也不理解,后来才发现这不失为一种保护,四哥当真为她处处设想周到,莫非她不明白,倒恨了四哥,转而去帮助清宁王?
心思混乱,急忙出列:“父皇,方才我等竭力护驾,天地可鉴,而崔大人等人也是一片忠君爱主之心,又受惊过度,难免一时操切。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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