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的看到苏锦翎眸中明显的厌恶与警惕,却只是把下颌抬得更高,笑得更高贵:“王爷一向可好?”
“托烈王妃的福,本王还好。”
这本是句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答语,可是配上这样冰冷的语气,还有那似笑非笑的唇角,无端端的让人心底发冷。不过关键是一向言简意赅的煜王竟然对她多说了这么多字,这才是诡异的源头,而且那握着苏锦翎肩头的手同时紧了紧……苏锦翎,你有靠山了,是吗?可又能怎样?
她佯作无觉,又寒暄几句,话头转到自己的女儿苏玲珑身上。
其实,就算苏锦翎傍上煜王这棵大树,她也不会多看其一眼,关键是玲珑……
宇文玄苍感到怀中人似是抖了一下,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却是犹豫,过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很好……”
她在隐瞒什么?宇文玄苍微皱了眉,但见章宛白眼中有着同样的疑色。
章宛白又问了一些,苏锦翎答得含混,眼睛又不停的瞟着那木屋,最后终是忍不住回了句:“每年八月十五都是探视的日子,王妃若是不放心亲眼看看便好……”
说到这,强忍住悲痛。
入宫两年,每逢探视的日子,她都故意离正安门远远的,因为她知道那个幽居在清萧园的女人不会出现在那,她不想在别人的团聚面前咀嚼自己的心伤,然而今后……
章宛白瞧着她的心不在焉,心里恼恨,又不好发作,只道:“以后就烦请苏宜人多照应着了……”
虽是恳请,语气却极为轻慢。
宇文玄苍看着她故作镇定的离去,拥了拥苏锦翎的肩,轻声问道:“恨烈王吗?”
苏锦翎望着破损的门板,咬紧嘴唇。
“如今你还看不明白吗?”
她抬了头,目露疑色。
“静水流深。有时,远离也不可谓不是一种保护……”见她依然迷惑,不禁叹息,抬指将一缕发丝别至她耳后:“你知道在你幽居清萧园的十五年里,烈王又出征过多少次吗?”
苏锦翎不知他为何要忽然问这个问题,她只知道当年苏穆风经常讲起那个华屋里的事,提得最多的便是苏江烈远征某地,数月不归。
“当年因为他的一次出征,导致你们母女遭人陷害,而他又多不在府中,若是你们依然生活在那群女人之中,你亦觉得你娘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此又怎能保护得了你呢?”
“你在替他辩解吗?”
“我怎会?”转过身子,挡住那群女人的目光:“只不过有时人若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就难以看清事情的真相。若是烈王当真恨你们,为什么还要保住你们的性命?为什么没有将你们逐出王府?”
记忆翻滚。
那日,苏江烈劈手斩断了案几,生生吐出一句:“我要让她活受,活受!”
难道是……
……“把这个贱妇丢到清萧园,一天三餐不得有误,万不能让她早死,否则为你是问!”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与苏江烈的相见不过数次,每次都能看到他凝视自己的目光,复杂中有着太多的难以言喻,而就在刚刚,那一声不情愿的呼唤却让他爆出巨大的惊喜,那握住她的手粗糙而有力,一句“放心”,给的并不仅仅是对莫鸢儿的承诺。
267依依不舍
“那些留在他身边的女人,你只看到了她们的光鲜,然而日子未必好过……”
苏锦翎的眼前倏然划过章宛白即便掩藏极深却仍不可遏止的嫉恨的目光,心底忽的有什么亮了一下。
“如此,究竟是护了谁?罚了谁?只有那个人心里最为清楚。”
“可是,”她望向那阴沉的门板:“我娘每天都在等他,就算当初……他是迫不得已,可是这么多年,他连看都不能来看她一眼吗?”
宇文玄苍认真的看着她,身子略略一偏,那群女人的各色目光便毫不避嫌的投了过来。
“你忘了临出门时你娘说了什么?”
莫鸢儿说,我明白。
“这世上,越被珍视的东西越容易被他人觊觎。这个道理,我想你一定明白!”
是啊,她如今方明白了,而莫鸢儿却是自开始便看穿了一切,然而依然在等,等着一个不可能。十几年的光阴,就在这份沉默的理解与关爱中飞逝了,或许她所等的,只是今天这片刻的相对。他的到来,他的轻声一句,这十七年的等待便有了价值。仅凭那骤然焕发的光彩便可知,此刻,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如果,”她咬了咬唇:“如果有天你远离了我,是不是……也是对我的保护?”
宇文玄苍心下一震,蓦地想起莫鸢儿那句附耳轻语。
神思稍滞,却忽听得门内爆出一声吼,撕心裂肺。
“鸢儿……”
苏锦翎顿觉脚下一空。
宇文玄苍急忙扶住她。
她挣着要冲进房中,然而此刻,忽然一阵哭声自门内传来,先是低低的,压抑的,而后便是不可遏止的汹涌而出,如滔滔江水,一浪又一浪袭来,直将这个绚烂初夏的上空染作一片阴霾。
苏锦翎立在门口,抬起的手却无半分力气推开那虚掩的门扇。
章宛白终于扯断了手中的帕子,恨恨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众女面面相觑,也讪讪的跟在其后。
迎面却来了一队被甲持兵的人,赤褐的衣着,正是宫廷侍卫。
“王爷公然违背宫规,于天栾城内纵马,我等奉皇上之命,请王爷回宫!”
众女纷纷停下脚步,望向这边。
宇文玄苍没有看任何人,只望住苏锦翎,似是告别,又似是在问“你要不要同我回去”,又似是……他只是想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为首的侍卫再次拱手为礼:“苏宜人未经允许擅自离宫,念及初犯,酌情降级一等为六品安人,即刻回宫。”
宇文玄苍收回目光,重现冷锐:“苏宜人母亲新丧,不便回宫……”
“王爷,这是皇上的旨意……”
“本王自会同皇上说明……”
“王爷……”
“皇上只是让你带本王回宫,并没有让你违背本王的命令,不是吗?”
那人当即语塞,只得拱手告罪:“既是如此……王爷,得罪了!”
身后人就要奉上铁镣,却遭了宇文玄苍冰冷的注视,顿觉寒气入心,险些将铁镣砸到地上。
宇文玄苍再次回望,对上苏锦翎苍白的脸,见她要过来,摇摇头,又微勾了唇角,示意她不必担心。
他转身离去,雪白的袍摆猎猎飘飞,相形下,那些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女人显得是那么猥琐不堪,而那跟随在身后的整齐划一的侍卫也是那般的微不足道,只有那雪色,深切的,傲然的烙印在这个半冷半暖的午后。
没人知道,雪阳宫内,贤妃拍了桌子。
“这个苏锦翎,是再也留不得了!”
严顺吓了一跳:“娘娘是要将她……”
那个孩子……唉,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事到如今,他忽然希望苏锦翎此番离了宫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是想通风报信吗?”
贤妃眯了眼,往日慈爱霎时凝做寒霜,有冷意自眸内透出,彻骨冰寒。
“奴才不敢……”严顺急忙伏拜在地,浑身哆嗦。
“哼!”
贤妃冷冷一哼,掌心一攥,寸长的蔻丹脆声而落,好似凋零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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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的夜里,苏锦翎已经身在听雪轩。
莫鸢儿因为身为妾室,所以并未停灵,可是也没有归入苏家祖坟,而是采取的火葬。
在这个时空若是采用火葬多是因为死者生前犯了大错,或是身份低微。她曾为此质问苏江烈,而那个刚劲的男人仿佛是一夜间白了发,只一瞬不瞬的看着棺椁轻轻的说了句:“是她要求的。她说……她困在这园子里这么多年,已经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这样,她就可自由自在的去了……”
她无语,而就在火葬的前夜,宫里下了圣旨,封莫鸢儿为烈王侧妃,谥号“灵月”,享一品命妇殊荣。
是苏江烈在她去世的当夜便写了请封的奏折……
她看着他摩挲着金色绣龙纹的圣旨,笑得飘忽,移开棺盖,将圣旨放在那仿佛睡着了的女人身侧,认真的看着那张沉静的脸,替她再次整理一丝不乱的鬓发:“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可我就是想用它来拴住你。你若是在外面游玩累了,别忘了回来……”
摇曳的烛光中,有一点晶莹闪烁的落下。
此时此刻,再无需遮掩,这埋藏了十七年的情终于滚滚流淌出来,浓烈又浅淡,喷薄又绵长,一任章宛白等人对那棺椁横眉怒目。可是有什么用,而今,你们再也伤不得她了,不是吗?
火光熊熊,仿佛包裹着一团黑炭,不停的发出叹息,卷着浓浓的烟,逆风而上。烈焰摇动间,忽而香气四溢。
众皆惊奇,然而苏锦翎却恍惚看到一道极为炫目的明亮自光焰中跃出,于烟中盘旋一圈,忽旋至她面前,似是伸出手抚摸了下她的脸颊,又飘飘的绕到苏江烈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周,方向前飞去,却又恋恋不舍的回头将他二人望着,终转了身,似是一声长歌,直入云霄……
苏江烈呆呆的看着那淡云横亘的天际,唇边挂着一缕笑意。离他极近的苏锦翎听他喃喃道:“鸢儿,别走远了,记得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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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抽泣了一下,将脸埋在枕中。
她不知该如何定义苏江烈和莫鸢儿之间的感情,或许宇文玄苍说的对,有时远离也未尝不是一种挚爱。
玄苍……那日被侍卫带走后也不知怎样了。他之所以能这般深刻体味苏江烈的心思怕是因为也这般担忧过自己吧,那么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为此离开她?
她找不到答案,更或者说,她不敢想。
夜似乎可以将一切思绪扯得无限绵长,又不知该飘向何方,于是便成了一片空洞。
“笃笃笃……”
窗子忽然轻响。
循声望去,惊见一个人影映在窗上。
“谁?”
一丝极细微的声响并一线亮刺破夜光正正钉到她枕边。
银针?!
她认得,正是宇文玄朗的随身暗器!
她急忙推开窗子。
月亮地下,宇文玄朗正笑眯眯的看她。
“你怎么来了?”
他急忙竖指在唇边清嘘一声,又谨慎的扫视四周,再笑眯眯的看她。
“自是有人想见你……”
“他怎样了?”苏锦翎立刻着急起来。
宇文玄朗依然笑眯眯:“你见了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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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地道?”
苏锦翎瞧着光影移动下凹凸不平的墙壁。
“嗯。”宇文玄朗举着松油火把在前面引路。
漆黑的影子极其诡异的在壁上移动着,时不时随着火把爆出的声响跳跃一下。
“七殿下,你怎么不说话啊?”密道的阴冷加上心底的寒意已经让她打了数个寒战。
“说什么?”
“什么都行。”
轻笑:“你是不是害怕了?”
苏锦翎本想反驳回去,思虑片刻却点了点头:“有点。”
轻笑,轻叹:“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同四哥这般要好吗?”
她猛然掀了睫,看向前面那个颀长的背影。
“五岁的时候,我同玄铮、罗筠笙、宁双双捉迷藏。当时这个地道还只是个地穴,宁双双让我藏到这,对我保证谁也找不到,我便藏了。地道很黑,我当时也很害怕,可渐渐的就睡着了。等到醒来亦不清楚是什么时辰,听听外面没有动静,就想出去,可不知是谁将门锁上了。这地道极是偏远,我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听见,那时才真是怕极了。我哭累了睡,睡醒了哭,也不知折腾了多久。肚子很饿,最后连哭都发不出声音了,而且一切都好像在悄悄消失。那时不懂什么是死,现在想来就是浑身轻飘飘,然后什么也不想吧……”
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可是宇文玄朗却语气轻松。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我仿佛听到一声响,然后就看到一片极亮的光透进来,光中有一个人,没等我看清楚,那人就扯了衣裳包住我的眼睛。我被那人抱起来,他身上有淡淡的甘甜之气。我知道,那是四哥……”
268莫名不安
前面的人似是发出一声喟叹:“后来我才知道,我在这地穴里足足待了五天。宁双双让我藏好后正赶上宁将军回京述职,她随同回府几日,就把我给忘了。宫里人在疯狂的找我,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僻静的园子,即便见了,谁会认为一个上了锁的门里怎么会关着人呢?恰巧溯月湖淹死个小太监,天热,所以泡烂了。他们就都以为是我淘气,换上了太监的衣服,所以就不再找了,只有四哥……”
他停住脚步,墙上的影子在火光跃动中静默着。
“锦翎,待明华亲王的丧期过了,我就要娶罗筠笙了……”
苏锦翎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听他又道:“到了。”
她急忙往前赶了一步,却是脚下一滑……
“小心!”
他一把扶住她,手上的火把却掉在了地上。
未经休整的路面积着水,只一下便浸灭了光亮。
黑暗中,她明显的感觉他抱了自己一下,有凉润的温软擦过眼角。却又很快放开,紧接着,地面传来极轻微的震动,一股淡淡的甜香扑面而来。
她忽然觉得喉间哽咽,竟是再迈不出一步。
“快去啊……”
宇文玄朗轻笑,顺推了她一下。
在她的脚踏上平坦的同时,身后的机关缓缓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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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卧室,四围帷幔静垂,将夜光切割成朦胧的晦暗。
她定定的站了好久,方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过来……”
她循着声音划开帷幔,影子移动着布在飘摆的帘幔上,再缓缓滑下。
终于在一张垂着半透明帘幔的床前停住。
又是良久,方听里面的人恨声道:“还要本王抱你上来吗?”
她刚拨开帘幔,腕子就被攥住,紧接着身子一斜,已是倒在床上。
挣扎坐起,却听他一声闷哼,攥住她的手随即一紧。
她方发现他是趴在床上,自己的手刚刚恰好按在他的背上。
“你受伤了?”
她惊道,就要查看他的伤势。
他止住她的手,语气略有艰难,却仍柔声道:“无碍。”
“是因为……”
宫中纵马,必遭严惩。上次宇文玄铮就是领了五十廷杖,而宇文玄苍这次不仅纵马,还在众目睽睽下携带宫女出宫,又公然驳了皇上的旨意,只为成全她的心愿,这数罪并罚……
“自是因为你,你倒好,非要人请了才肯出现。”他的语气不乏埋怨。
“我……”只说了一个字,眼泪就落了下来。
“哭什么?还不赶紧用实际行动表示下你的忏悔?”
忽的又想笑。犹豫片刻,咬了咬唇,刚凑过去,就对上了他的唇,紧接着被他压在身下,缠绵辗转。
他放开气喘微微的她,哑声道:“这床硬得很,好在来了个肉垫。”
语毕就死死压住她,装作熟睡模样。
苏锦翎喘息费力,可又不敢打扰他,兀自在那强忍,手却不肯安静,在他背上小心游移,而后惊恐的发现他的整个背部都包裹了厚厚的纱布。
冰雪优昙是疗伤圣药,可是既然过了这么久,竟还……这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
他却笑了,唇吻着她的下颌,又咬了下,轻声道:“别回去了……”
感到她身子一震,吻便点在耳珠上:“为夫的伤成这样,为妻的难道不该留下伺候我?”
本想赌气回句“你府中那么多女人,哪用得着我”,却是喉间哽住,说不出半句。
“我说的是真的。你戴孝在身,仨月之内,不宜在主子跟前伺候,所以……我已准备好一切,从今以后,天栾城里就不再有苏锦翎这个人……”
这虽算不上是绝佳的主意,然而对眼下的苏锦翎而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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