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远远比电视所见的还要华丽璀璨。
她站在戏台上,将落地帷幔轻轻拨开道缝隙,立即便有无数光芒闪光灯一般次第亮起。皆是锦绣绫罗,珠钗环佩,乍一看去,就好像两匹极繁丽的锦缎,上面铺一层,下面铺一层。光芒闪动皆因人语,却抵不过环佩叮叮,衣褶窸窣。其间香风缭绕,竟好似五彩霞雾氤氲,梦幻难描。
她深深吸了口气,掩上帷幔,却又忍不住嵌条小缝偷看。
而今她就要在国家级剧院登台演出了,这么一想,顿觉心情紧张,急忙在心底重新排演一遍即将上场的剧目。
“锦翎,你看我这衣服怎么这么紧呢?”
宇文玄铮一个劲的揪扯着颈下的盘扣。
“殿下,快别揪了,这都弄坏三套戏服了……”
小宁子急忙阻拦,却被宇文玄铮虎目一瞪,登时没了动静。
苏锦翎只得上前,翘起脚费力瞧瞧:“一点也不紧,这还余出一寸呢。八殿下是不是紧张啊?”
宇文玄铮又一瞪眼:“谁说小爷紧张了?”
然而他果真紧张,这一喊,声音都变了。
苏锦翎也不理他,正打算离开,却被宇文玄铮一把拉住,指着眉毛:“你觉不觉得我这眉毛画得一高一低?”
叹气:“很好啊……”
“不好,完全体现不出小爷的英武之气嘛!”
“你演的是杨四郎又不是宇文玄铮……”
“管他死狼活狼,不都得我演吗?”
苏锦翎觉得根本无法同他沟通,却见他嘿嘿一笑:“你今天可真好看!比公主还公主!”
又转了脸色:“他们把我画成这样分明是想让我配不上你!”
“我看你就是临到上场心情紧张才处处找麻烦!”
“我哪有找麻烦?”
苏锦翎转身欲走,再跟他对话下去她也要抓狂了。
宇文玄铮挡在她面前:“你说,我哪里找麻烦了?”
244好戏压轴①
即便是国家级的剧场,后台也颇显狭窄,关键是因为有主子要上台表演所以挤了不少下人及侍卫,再加上宇文玄铮换了一拨又一拨的化妆师,换掉的又不让走,都在那罚站,另外还有预备上场的伶人,所以挤得只剩一条细小的过道。宇文玄铮身材魁梧,往那一站,简直堵了个密不透风。
“再说,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盼望这天已经好久了,哈哈,哈哈哈……”
“宁姑娘?”苏锦翎忽然眼睛一亮。
宇文玄铮身子一抖,当即回头望去。
“没有啊……”
然而等他转过头时,苏锦翎已然不见了踪影。
此刻方觉上当,当即拎过小宁子:“她哪去了?”
小宁子被揪住脖领子憋得喘不上气,更别提说话了。
宇文玄铮放下他,恨声道:“我倒看她能躲哪去,一会还不是要和小爷一同登台?”
说到这已是开心起来,却又脸色一变:“来人,把小爷的眉毛好好画画!”
大约一炷香后,前台已经先后唱了两出戏,耍了一段杂耍,纷纷领了赏钱到外庭歇着去了。
苏锦翎与宇文玄铮这出《四郎探母·坐宫》已被定为今晚演出的重头戏,自是因为二人在花朝节时便得了皇上口谕的缘故。
苏锦翎本以为皇上只是随口说说,而且今年又出了这么多的事,怎奈十日前皇上忽然提及,宇文玄铮便得了把持,动不动就让小宁子领着小明子、小番子二人到昭阳殿“请”苏锦翎去长信宫一同排演。
他知道小宁子纵然舌灿莲花也说不动苏锦翎,可若小明子和小番子开口就不一样了,而若那俩小子过于淘气惹了皇上不开心,还有小宁子帮忙周旋……小宁子可是吴柳齐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而他之所以没有亲自出马是因为被皇上下了禁足令,另外他要秘密排练,准备给所有人个惊喜,毕竟在这样庞大以及隆重的场合进行义演还是第一次,一定要一鸣惊人,所以直到现在畅音楼的观众均不知他究竟要和苏锦翎唱段什么戏。
他这个激动啊,脚趾尖都在颤抖了,苏锦翎竟然说他紧张,有他这么高难度的紧张吗?
果真,在敲了第一遍锣的时候,苏锦翎出现了。
戏台上帷幔重重,宫人们正布置背景。
宇文玄铮看着那庭院山水一一挂起,又开始揪扯领上的盘扣。
《四郎探母》讲的是杨四郎杨延辉在宋、辽金沙滩一战中,被辽掳去,改名木易,与铁镜公主结婚。十五年后,四郎听说六郎挂帅,老母佘太君也押粮草随营同来,不觉动了思亲之情。但战情紧张,无计过关见母,愁闷非常。公主问明隐情,盗取令箭,四郎趁夜混过关去,正遇杨宗保巡营查夜,把四郎当做奸细捉回。六郎见是四哥,亲自松绑,去见母亲等家人,大家悲喜交集,抱头痛哭。只是匆匆一面,又别母而去。共十二折,他们今晚只唱第一折《坐宫》。
乐声响,帘幔徐开,苏锦翎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宇文玄铮那张涂了油彩的脸白得像曹操,而经他强烈要求画得极具英雄气概的眉毛则分外的触目惊心。
待乐声奏了三巡,台上依旧空空如也。
台下人已微有讶异,原本私下玩笑,现在皆收了声,目不转睛的望着戏台。
“该上场了。”苏锦翎拽拽他的衣袖。
宇文玄铮如被点了开关,顿时目露凶光,抬步就跨了出去,临行却又狠揪了下领口,收手之际差点扯掉了长长的胡子,惹得台下一片哄笑。
他急忙戴上,一本正经的踱到台中。
按理,此刻的杨四郎正苦于不知如何过关见母,的确有愁苦之态,只是宇文玄铮的愁苦时间太漫长了点,就定定的站在台中,盯着脚下,不发一言,足见烦闷至极。
“糟了,殿下忘词了!”小宁子拍着大腿痛叫。
苏锦翎叹了口气,让小宁子对着台上拼命挥手。
怎奈宇文玄铮沉醉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竟没看到。
小宁子急了,一把拽下靴子丢出去,正砸到主子袍摆上。
台下见幕后忽然飞出只靴子,顿时轰然大笑,连高坐在二楼的宇文容昼也忍不住笑了:“朕就知道,玄铮就得惹出点什么乱子。”
宇文玄铮大怒,立马飞身过来。
就在锁喉手要掐住小宁子之际,苏锦翎不紧不慢的说了句话……
离戏台稍近的人见他大掌一滞,浓眉一抖,随即大脑门一晃……
“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
开头二字明显起高了调子,不似愁闷,倒似兴奋异常。
念引一出,顿时恢复记忆,大步跨回台中坐在椅子上,意气风发的将二十八字的定场诗念了出来。
可谓字正腔圆,就是气氛不大对。
苏锦翎松了口气,回眸之际,忽见小宁子热泪盈眶,几欲哽咽,又怕哭出声,拼命拿手捂着,那模样活脱脱是看到自己支持的偶像在赛场上经过残酷PK终于成功晋级的激动之态,她开始YY宇文玄铮表演结束后会不会也来段感谢各种TV的感言。
然而下一刻,小宁子的激动便碎了一地。
宇文玄铮已经咿咿呀呀的唱起杨四郎的身世,身段虽然不够灵活,举手投足的豪迈更颇有张飞之色,但好歹二者都是武将,暂不必深究,关键是……
宇文玄铮嗓门巨大,早已压过了幕后各色乐器之响,亦摒弃了传统的调门,开始义无反顾的“自创”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
后台乐师面面相觑,交流的都是同一个信息……这不走调了吗?
便以为是乐声不够响亮,导致八殿下找不到“方向”了,于是立即卖力敲打弹拨。
怎奈宇文玄铮生怕他们压过他似的,和他们比着干。
一时间,歌声与乐声一路角逐攀升,终于前者力克群雄,斗志昂扬的在半空中纵横驰骋。
宇文玄铮获胜,得意非凡,丝毫不觉自己已走调走至天南地北,兀自将身段豪华奉送,又见观者笑得前仰后合,杯翻水洒,更以为傲,嗓门愈发嘹亮起来。
楼上的人已经笑得撑不住了,连一向稳重端庄的贤妃亦呛了水,正由小宫女拍着背顺气。
宇文容昼勉强止住笑:“若是佘老太君得知杨四郎这般思念自己,怕是要不敢过关了……”
结果贤妃又呛了水。
这工夫,台上已唱到“母子们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
苏锦翎离他最近,此一番下来已被震得脑袋轰轰作响,连头发丝都在嗡嗡共鸣,勉强于震耳欲聋间拾得“团圆”二字,忙轻啭莺喉:“宫婢,带路来!”
“是啦!”
伴着娇声应答,一行三人袅袅娜娜的出现在台上。
苏锦翎甫一现身,便从一楼西角出传来一声“好”,随后满场雷动。
若说宇文玄铮初时的跑调给大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乐趣,那么后来愈发高昂严重的跑调则是给观众奉送了史无前例的折磨,苏锦翎此刻的出场完全是天降甘霖,滋润了众人备受摧残的已经龟裂的神经。
“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我本当邀驸马同去游览……”
巍峨立在场中的杨延辉叹息,拭泪,却是甩下一手汗,随后便抢了苏锦翎的唱词改为“怎奈我终日里愁锁眉间”怒吼出来。
众人正被那清泉流风般的声音滋润得舒服,冷不防又掷下块巨石,顿时水花四溅。
而后又省略了“公主”的礼,直接抢前一步,将苏锦翎按坐在绣墩上,一副你歇着一切交给我的奉献姿态,将台词全部换成自己的,也不管是否贴切,只急切吼道:“我说公主,自从我来在贵国一十五载,一直都是朝欢暮乐的,您瞧我这两天,怎么总是愁眉不展的,莫非我有什么心事不成吗?”
所有人都笑翻了。
宇文容昼放下手中的百合酥,咳了两声,对笑得岔气的贤妃道:“日后若是赶上玄铮唱戏,可千万别再预备什么糕点了……”
贤妃连连点头,拿缠花帕子拭眼角的泪。
“朕再受不得折磨了,”叫过吴柳齐:“遣人请煜王过来……”
吴柳齐领命,又被贤妃叫住:“顺请王妃和云夫人一同过来……”
睇了宇文容昼一眼,赧然道:“云夫人自春天过来一直身子不好,妾身又不好常去探望……”
宇文容昼点头:“煜王是该考虑下子嗣问题了……嗯,吴柳齐,顺让朕的孩子们都过来吧,过年了,朕记得上次同桌宴饮还是在十年前,而今……”
而今即便围坐一起毕竟是少了一人,襄王已在龙翼军凯旋的第二日便被废为庶人,发往琼州,同行者只安容并一双女儿,这工夫怕已行至半路了。琼州偏远苦寒,落魄之人会怎样过这个团圆佳节呢?纵然宇文玄缇再如何心有觊觎,毕竟是亲生骨肉……
贤妃知皇上心思,正待安慰,然而就在这工夫,台下又爆出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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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好戏压轴②
宇文容昼略被牵引了心神,望去时正见宇文玄铮在抢夺宫女怀里的道具孩子,不禁莞尔:“这又唱的哪出?”
片刻后,一众王爷并皇子公主都纷纷上楼请安,内监则早已麻利的收拾出几桌,宇文容昼让众人免了礼,也无需按身份位次,随便坐了。
唯宇文玄逸上前,敛衽为礼:“儿臣拜谢来迟,望父皇恕罪。”
宇文容昼微微一笑:“身子可是好些了?”
“儿臣多谢父皇赐下的雪丽千年人参,儿臣每日按方服用,已是大好。”
宇文容昼打量他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语气中不觉多了几分疼爱:“本是让你在府里安歇的,这天寒地冻,你现在又受不得风寒……”
宇文玄逸笑意轻浅:“儿臣此前惊险,惹父皇惊心,原不过小伤,却又让父皇日夜挂心。儿臣感念父皇慈爱,惟愿承欢膝下,如此,方能略减罪业。”
宇文容昼颇为动容,贤妃亦道:“这些孩子中,就属清宁王最有孝心了。”
宇文玄逸再次敛衽淡笑:“贤妃娘娘过誉,若论孝心,玄逸实不敢当,玄逸的兄弟姐妹皆对父皇一片赤诚,唯玄逸常将‘孝’字挂在嘴边,实是惭愧。”
“孝心什么的倒不敢遑论,依本宫看,清宁王倒是众人中最会说话的一个。”
宇文玄逸浅浅一笑:“谢璇嫔娘娘赞赏,这句倒是实至名归了。”
璇嫔因了春日时他为苏锦翎解围而心存怨怼,最近又重获盛宠,就想刺他一刺,怎奈清宁王不动声色的接了,倒让人更觉他的贤明豁达,显得她无事生非了。
贤妃只知璇嫔吃了瘪,心底暗自高兴,表面却不动声色,让宇文玄逸坐去歇了,又叫宇文玄苍过来,然后拉着夏南珍和方逸云的手,让她们坐在身边。
那二人与皇上告了罪,方小心翼翼的坐下。
“父皇找儿臣何事?”宇文玄苍敛衽正礼。
“朕记得你小时似是很会唱上几句?”
宇文玄苍眉心一蹙,唇角随即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父皇记得没错。”
宇文容昼哈哈大笑:“那就赶紧把玄铮给朕换下来,他那左嗓子唱得朕的心像在沙子上滚来滚去,就要千疮百孔了……”
“皇上,”吴柳齐急忙上前:“八殿下那脾气,怕是不能应啊……”
“就说是朕的旨意。朕实在是受不得了,难道你们还受得?”
“儿臣早就受不得了!”宇文玄徵扑到他怀中,义愤填膺的举起小拳头,好似要打倒牛|鬼|蛇|神:“让他下来!让他下来!”
吴柳齐瞧了瞧宇文玄苍,还想说点什么,又咽下,只得临危受命,战兢兢的去了。
“你也去准备准备吧。”
宇文玄苍敛衽告辞,目光却瞟向台中那水蓝的身影,冷锐不觉绽裂,溢出温软脉脉。
身后的方逸云暗自冷笑,却听夏南珍惊异道:“王爷还会唱戏吗?”
贤妃的目光慈爱的望向儿子的背影:“玄苍小时全不是现在模样,也是爱说爱笑的,特别喜欢听戏,简直是过耳不忘,回来便有模有样的学,我还记得他自己雕了个龙头拐杖在瑶光殿里扮佘老太君……”
掩唇一笑。
“逗得皇上开怀大笑。逸云那时偶尔进宫,不过当年你还小,不知是否记得了……”
夏南珍见贤妃接下来便只同方逸云讲话,面上虽仍笑着,心里却极不痛快。
她就知道贤妃其实仅是想见见这个外甥女,自己不过是个陪衬罢了,因为她是王妃,身份自比方逸云高一级,而若贤妃厚此薄彼,难免落人口实,又让宇文玄苍面上不好看。然而表面是一碗水端平,心里倒还是有偏有向,况方逸云经常来往宫中,保不住说了自己多少不是。
心下发狠。
贤妃宠爱你不假,王爷宠爱你不假,可是贤妃毕竟在宫中,偶尔鞭长莫及,至于王爷……
唇边忽然现出一丝诡笑。
好像是在半月前,宇文玄苍回府,她亲手替他解了苍梧山银玉雪貂大裘,结果发现他颈间赫然印着几抹嫣红。
她心下一滞,转瞬却浮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自方逸云过门,便得煜王专宠,即便滑胎导致身子一直月事不尽,宇文玄苍也不曾于其余姬妾房中过夜,倒是时时陪着她的。如此,这云夫人早已惹得天怒人怨。
她也是暗自生气,可是她一向“贤良淑德”,又怎会“计较”这种闺房之事?不过男人就是男人,怎忍得了不近女色之苦?况宇文玄苍正值壮年,床第之欢也……
那几抹嫣红意味着什么?
她冷笑,也不去看方逸云与贤妃的窃窃私语,转眸戏台之上……但不知令煜王另眼相看者究竟是哪个?既是喜欢了,为什么不抬进府来?这可不是王爷的风格啊,莫非……她急忙抛开了那念头,宇文玄苍断不是能觊觎别人妻妾的人物。
唉,想那么多干什么?而今该为此烦恼的倒应是那位云夫人,花无百日红啊,若府中真的多出一位新宠,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谁都能看到煜王妃笑得灿烂,却还以为她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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