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空了。
“姑娘,太子请姑娘回去呢。”一个尖细的嗓音低低的在耳边响起。
她默然转身。
然而“叮”的一声轻响,那个托盘上的金属管状物竖着滑落在地,激起一点烟土。
端元方要俯身去拾,却见那白色的罗袖快他一步拣了那宝物起来,揣在袖中。
端元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见她停了下来。
长发轻舞,似是要转身望向那烟尘消失之所。
233帝心难测
然而终未能,她只是拢紧了衣袖,先是疾行,后改为奔跑。
“姑娘,慢……慢着点……”端元跟得气喘吁吁:“姑娘的伤还没好呢……”
可是却只见那人影越跑越快,仿佛化作一只翩跹起舞的白蝶,只一忽,就消失在空阔的长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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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一片静寂,只一个人影坐在高高的奏折后面,手执朱笔,眉间深痕形如刀刻。
苏锦翎奔到殿前时只看到这一幕。
她抚住胸口,尽力平稳呼吸。
据说皇上昨日罢朝后便去太庙祈福,可是仅一夜之间便从百里之外归来了?若不是在回来的路上见了吴柳齐,还真要以为……
她觉得有些可笑。
祈福不过是个借口,让太子代为誓师才是真正的目的。
宇文玄晟,果真离那个位子不远了呢。
是的,待这场战争结束,未来的江山又稳固了些,皇上是要拿自己的儿子和众位将士的鲜血为这个他最为宠爱的嫡子打造一片大好河山!
然后,再一点点的看他如何挥霍。
纵然奉仪门上的气势昂扬,亦难敌曾经的荒诞无度。
心痛,却不是伤口。
“怎么站了这许久,莫不是有话要说?”
宇文容昼眉一挑,却没有看她,依旧专注于手中奏折。
屋角铜漏轻响,如缀在蛛丝上的水珠于风的拂动下震颤着殿中的静寂。
“莫不是……是不能对朕说的实话?”
他终于停了笔,看向她。
依然是深邃的鹰眸,依然是亦威亦慈的目光,然而却是那般陌生,陌生得冷酷,让人遍体生寒。
她与那双眸子对视良久,竟没有生出丝毫避让的胆怯。
而后,她缓步向前,行大礼跪伏在酡红的织金毯上,凉声道:“奴婢自请离开承乾宫,求皇上恩准。”
又是良久,皇上的声音仿佛自极遥远的地方飘来:“朕最优秀的儿子都去了战场,难道你不想第一时间知道关于他们的消息?”
不错,来自前方的战报自是要率先递给皇上……
她眼角一颤……皇上,是什么意思?
她依然伏拜在地,却听到面前龙椅轻响,看到绣着秋香色五蝠团花图案的藏蓝袍角在眼尾移过。
那袍子停在紫檀雕龙金赤木门边,于秋风中缓缓飘动。
“大浪淘沙,剩者为王!”
皇上的声音有些苍凉,有些雄阔,还有些……无奈。
微怔之后,依然是愤愤不平……照这个淘法,剩下的只能是太子!
然而不知为何,太子在密林中的愤慨以及那拳上隐隐的伤痕,还有奉仪门石壁上的印记,景元帝靠了军功取代了当时的太子……如水波幻影般浮现在眼前。
脑中仿佛有电光一闪,然而……宇文玄铮的悲愤,宇文玄逸的沉默还有宇文玄苍的决绝,另有宇文玄晟那句“若是你站在这个位子,你愿意将眼前的一切拱手相赠他人吗?”而至今仍在天牢里等待处置的宇文玄缇,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算计了自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吧?
皇上的背影在渐渐暗下的天幕愈显模糊,只微微飘摆的袍角与其笼下的影子相对静默。
何为真?何为假?
她已经想不清楚了。
天子家,帝王心……
均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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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二年八月二十四日,抚军大将军煜王宇文玄苍、中军大将军清宁王宇文玄逸、镇军大将军烈王世子苏穆风率帝国龙翼军飞扑洛城,收复失地。
军分三路,然而却于哪一军正面迎敌哪一军负责包抄设伏一事上产生分歧,相持不下,后经抽签一锤定音。
于是,镇军大将军领西路军、抚军大将军领南路军负责自云石、羌南二路包抄,而中军大将军抽签后却裁了五万人马交与西、南二路军,只率五万东路军直插敌人腹地——洛城。
景元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西、南二路军已抵达千里之外的二十八郡失地之中的方义和羌远。沿途敌军无不望风披靡,纵有抵抗,然而百姓已被数日的屠杀和威逼压迫得忍无可忍,幸存者乘夜杀了常项任命守城的官员,大开城门,迎接帝国军师。
军师进驻,与百姓秋毫无犯,降兵亦受礼遇,且又组织士兵为百姓修葺受损房屋,令随行医士救助伤病人员。
仁爱之政随风四散,闻讯的其余郡县虽仍在负隅顽抗,然而民心所向,大有不战自降之势。敌军惶恐,以更加残酷的手段镇压反抗,却愈发适得其反。
西、南二路军推进迅速,势如破竹,已呈扇形向洛城压近,捷报频传。
然而宇文玄逸率领的东路军自抵达距洛城尚有百余里的席鸾郡,与敌人经过一场短兵相接后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迹。派去的探子一日三报回京,然而,每次的传书中写的都是“查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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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边地战火熊熊,天栾城内却是一片死寂。虽然桂花依然如往年一般在九月凋落殆尽,虽然秋菊依然在重阳节上争红斗艳,虽然大雁依然在这个季节排着队形时而洒落一声喑哑的低鸣自高空掠过,然而,毕竟有什么不一样了。
当第一场雪不期然的在十月初三那日悄然降落,虽只是落地即化,却带来了冬的气息。
苏锦翎立在只余了几片枯叶的银叶柳下,仰望灰蒙蒙的天空,紧了紧银缎披风,向着秋阑宫缓缓行去。
毛团已长出了一身厚厚的毛,却仍怕冷似的,窝在她的披风里,只将尾巴翘在外面,时不时的摇动一下。
越过高高的宫墙,依然可见翠竹摇曳,却好像蒙了层灰一般,失了往日神气。有阵阵的香气飘出,却不是曾经的沁人清香,而是沉郁的檀香气。细看去,那萧瑟的宫殿上空仿佛萦着层淡淡的烟。风来了,散去,风住了,重新凝成一片几不可见的云雾。
现在宫里到处萦着丝丝缕缕的云雾,却都是从秋阑宫和雪阳宫飘出的。
贤妃自宇文玄苍出征后就整日里吃斋念佛,原本是想去太庙里祈福的,怎奈皇上以她患有心疾为由未予批准,她便将自己囿于一暗室中,对任何人都避而不见。往日繁华的雪阳宫,现在只有木鱼声声。
秋阑宫则依旧是一片静寂,就连香柱上袅袅上升的烟都是静静的,那烟灰往往积了好高都不肯歪掉。
每次去时,都见瑜妃斜倚在芙蓉榻上,闭着眼,连胸口都仿佛没了起伏,若不是有微尘在淡淡的阳光中缓缓飞舞,苏锦翎都要以为她所见的不过是一幅画。
这种静止让人恐惧,然而却不知该如何打破,她便坐在瑜妃身边守着。惜晴端上茶来,动作也是轻轻的。
毛团先是有些发怯,然而眼睛滴溜溜的看了一圈后,发现并无危险,方自披风下移出来,瞧了瞧歪在榻上的人,后腿一用力,两条前腿便搭在馥香团纹软垫上。药丸鼻子拧了拧,哼唧两声,见那人并不理它,于是越凑越近,待那小鼻子距那人的鼻子仅一毫之际,忽然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那人一下。
瑜妃眉心一抖,眸子微微睁开,朦胧中透着讶异,紧接着一亮。
毛团立刻咧开嘴,汪的叫了一声,小舌头一伸,好似笑,尾巴飞速的摆动起来。
瑜妃目光一移,看见苏锦翎,笑意顿现。
惜晴忙将她扶坐起来,将丝绒福字靠枕倚在她背后。
“我听惜晴说你来了好几次,只可惜我……唉,我是一到天冷就犯困,今年好像愈发严重了……”
毛团见她醒了,却同苏锦翎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立即不满的叫了一声。
瑜妃笑了,将它抱到塌上,轻轻抚着那身柔顺的金毛。
“惜晴,还不去将前儿内务府送来的福林牛肉干装一碟过来招待贵客?”
惜晴送上冬日暖棚育出的时鲜水果,又有小宫女摆上枣子、杏脯、无花果等。
毛团一一嗅过,均无兴趣,仰着小脖等牛肉干。
惜晴点着它的额头:“你呀你,就是王爷不在,否则还能让你在这逞能?”
苏锦翎飞快的瞥了瑜妃一眼。
宇文玄逸失踪近两个月,宫中人都传言清宁王可能是被元离人施了魔法迷得失了方向,更有甚者竟然说阎王见他风华清峻,世间难得,就招去阴间当了女婿……
这些瑜妃不会不知,所以每每见瑜妃睡着她都会觉得很安慰,至少人在梦中不会感到太多的痛苦,而她也免去了面对瑜妃时不知说什么是好的尴尬,可是现在惜晴忽然突兀的提起清宁王,瑜妃会不会……
瑜妃却是笑了,像以往每个谈起儿子的瞬间,笑得是那般慈爱。
“是啊,逸儿最不喜欢动物。锦翎,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苏锦翎有点紧张,只是下意识的摇摇头。
234查无音讯
“逸儿小时候淘气,去了御厨房,见鹅关在里面很憋闷,就偷偷把它们都放出来了。结果那些鹅恩将仇报,追着他撵。他人小腿慢,被鹅扑倒拧了好几下,哭声震天啊。后来还是御厨房的小太监救了他,将他送到我这……”瑜妃的眼中流出动人的光彩,灿烂了这个灰蒙蒙的冬日:“打那以后他就再不喜欢动物了,尤其怕鹅。长大后还算好了些,以前我一说起这段糗事他就绷着脸,现在却也知道跟着笑了……”
苏锦翎却不知道丰神俊逸的清宁王小时还有这么逗趣的一段,想笑,鼻尖却酸酸的。
“我现在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从他出生,到现在,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出征还在我身边似的……”
苏锦翎急忙收回目光。
瑜妃的嗜睡果真为此,她不禁想起惜晴那套噩梦总比美梦强的理论,那么瑜妃的梦究竟属于那种呢?
瑜妃握住她的手,手心是不正常的温热:“我知道,逸儿怕我寂寞,特让你来陪我。我还记得临走的头一天,他说……”
苏锦翎长睫一颤。
瑜妃笑了笑,望向窗外。
竹叶修长,无精打采的在珊瑚长窗上投下黯淡的影子。
“如果他不能回来,待琼花开时,就请你代他去赏那满树玉雪……”
“奴婢不去!”她倏地抬起眸子:“要看他自己去看,为什么要别人代替?”
话说出来竟有几分赌气的味道,瑜妃倒是眼睛一亮:“他们都说逸儿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王爷一定会平安凯旋的!”
瑜妃攥住她的手一紧,唇边笑意蔓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叹了口气:“他们说常项请了临纳的法师布阵,结果不费一兵一卒就吞了逸儿的五万军马,现在那些将士已经去了阴阳的交界,生生不得,死死不得,就在那转啊转,永远也找不到出路……”
话音一点点的低下去,苏锦翎却听得寒意顿生:“娘娘不要听他们胡说,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瑜妃惨然一笑:“是啊,吉人自有天相,如果……”
她断了话头,抚着毛团的眉心。
毛团已然大模大样的睡在榻上,勉强睁了眼,因为被打扰还叹了口气,舔舔鼻子,露出白白的小肚皮,继续睡了。
瑜妃继续讲儿子自小到大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如工笔勾描,细致入微,历历在目。她的声音伴着屋角的铜漏,寂静又空渺。
不知过了多久,珊瑚窗上的白绫纸开始砰砰轻响。
有小宫女跑进来,惊声道:“外面竟然下起了小冰珠……”
瑜妃目不转睛的看着窗纸上不安晃动的竹影,目光有些迷蒙。良久,方喃喃道:“洛城苦寒,不知道逸儿加衣了没有,那些旧伤……应该不会发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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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团依然裹在披风里,此番却是怕被那细小如粟的冰珠砸了头。
风帽窸窣作响,有细密的亮点自眼前飞落,滚在地上,仿佛撒了一地的米粒。
如此恶劣的天气着实不应逗留在外,可她却不想回昭阳殿。
她果真还是留在那了,只为了第一时间得知来自边关的消息,然而久了,便对那些消息又盼又惧,因为不知道那下一个飞奔进来的驿卒带回的是什么消息。她现在的神经变得极为衰弱,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从梦中惊醒。秋娥只以为她依旧是体虚气弱,整日里去太医院或内务府拿补品给她炖。人一听是给苏宜人的,均热情得不得了,结果每次秋娥都满载而归。
她是不喜欢吃那些东西的,偏偏秋娥每次都能顺利的哄她喝下去。补的结果就是明明身体疲惫得要命精神却是振奋得不行,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现在是不是也能像狼一般在夜里放着蓝光。
叹了口气,抬眸之际,忽然发现视线的上空出现了一片香色的遮蔽。
惊异回头。
“七殿下……”
宇文玄朗手擎淡墨轻描的油纸伞,微低了头,笑容朗润:“想什么呢?害得我这胳膊都举酸了……”
苏锦翎思及在昀昌围场时宁双双对二人关系产生的误会,立刻避开一步,屈膝行礼。
宇文玄朗白牙一闪,身子往旁边一让,但见披着织锦镶毛斗篷的罗筠笙正端端的立在远处,擎着把青色绘夹竹桃的油纸伞向这边看着。
冰珠如雾,使她迷离得像一幅水墨画。
宇文玄朗将伞递到苏锦翎手中,轻声嘱咐一句:“四哥一切安好,你要小心身体。”
语毕,依然白牙一亮,便转身向那淡青的人影走去。
接过其手中的伞,略偏一偏的罩在那人上空。
苏锦翎看着那二人缓缓远去,忽然觉得这是今年冬天最好看的图景了,心中油然生出一丝羡慕。
“锦翎姑娘……”有人唤住她。
她转过身来,却见那二人已停住脚步。
冰珠飒飒中,罗筠笙抬头看了宇文玄朗一眼。
虽然相隔甚远,虽然冰珠细碎,但苏锦翎却感到了那目中的柔情和信任。
“锦翎姑娘,要不要一同走走?”
一同走走……是让她当灯泡吗?
罗筠笙笑笑:“双双在绮阴院练兵,我和玄朗正好要去瞧热闹,如果锦翎姑娘不嫌弃的话……”
宁双双……自昀昌围场负伤后苏锦翎就再没见过她,而大军出征的第二日,宁双双忽然向皇上请命说要选拔一百宫女组织个“炽链军团”,为国效力。
皇上当即批准,允她自行选拔,且言但凡加入军团的宫女每月月例由二两升至四两。
如是不用选拔便有不少报名者,然而经过不到三日的地狱式的训练,七百人被练得只剩九十三人。宁双双丝毫不气馁,就可这不到一百个人练。日前皇上路过绮阴院时顺观赏了练兵,当即赞其军容严谨,训练有方,还赏了她贴身的佩刀。
于是,炽链军团名声大噪,为这个今年冬天格外静寂的天栾城增添了几分暖色,更有许多好奇者前去围观。
苏锦翎缀在他们身后,行了不多远,便听到呼喝及兵刃之声传来,整齐肃然,一时间竟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誓师离别之日,尘土漫卷,剑戟寒光……
宁双双一身玫瑰色软甲立在军前,恰似昏暗背景下一朵娇艳的玫瑰,身材虽娇小却健美,行动间刚柔并济,既有弱柳扶风之态,又有苍松傲雪之姿,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目。
宫女们亦软甲加身,手持兵器按照她的指令变幻阵列,面容严肃,动作整齐。去了繁复宫装及钗环的娇媚,却磨练出了如寒梅般的飒爽英姿。
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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