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不痛,尤其是眼睛。
定是对他极为了解,方能计划周密,出招迅捷。
那网将他兜个正着,他的周身皆被迷粉包围,呼吸不得,出声不得。
也只是片刻时间,他只觉一点寒气自左腰间插入。
其时,他并没用想到是一柄剑,也并不觉疼痛,只是冷气直入,竟逼近胸口。
他还在想,应该不是中剑了吧,什么剑竟会插得这样深?
那冰冷很快抽出,有一股热流迅速填满了那缺失的空隙,并从腰间喷出。
他听到宇文玄晟的声音,慢悠悠,轻飘飘:“怎么是六弟?你们这些人也太不长眼了?”
然后便是训斥。
他已倒在地上,正有温热潮湿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流散,却没有一个声音说要去请太医。
过了好久,太子终于谴责完众人,往这边缓缓走来。
他的脚步慢吞吞,宫靴的厚底踩在玉石地面上发出虚幻而空无的声响。
他勉强睁开肿胀发痛的眼睛,看着宫灯明媚中灿烂的杏黄色模模糊糊的向自己移近。
宇文玄晟顿在自己身边。
他看不清那张脸,只听见他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呵,我还以为从战场上凯旋又被朝堂上下一致称赞连皇叔也对你赞不绝口的人物有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呢,原来不过如此。”
又过了好久,大概是断定他绝无生还的可能,方对旁边人慢声细语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
对于宇文玄晟,一定会后悔那剑刺得还不够深,只要再向前半寸,他就真的了无生机了。
不过没关系,他会让这半寸的距离成为宇文玄晟此生最后悔的事!
他的身上有数不清的伤疤,皆布于衣物的掩蔽下。有了冰雪优昙,他完全可以去除这些可怕的疤痕,可是他只让它们不在阴雨天痛痒难当,不让这种痛痒如蚂蚁般啮噬他的清醒而已。他要留着它们,这每一道都要去交还给它们的赐予者!
那次暗算,最后以“一场误会”收场。皇上也没有继续追究,只死了当时在场的几个太监和侍卫,罪名是“识人不清”,而宇文玄晟的“歉意”和补品随后便源源不断的运往他的宫中。久了,他也努力把那致命的一剑认作是场误会。
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子,即便再努力,又怎敌得上太子的尊贵?
太子,国之根本,而他呢?
沐浴时,道道伤疤尽显狰狞,那左腰间的疤痕倒显得沉默了许多。它深深的向里凹陷着,似是要将自己藏起来。
没关系,伤疤只在我的体外,可是你,已经从内里溃烂了。
而今,他只需等,等一个好的时机,或者等太子自我消亡。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这香魂散,竟使她两次涉险,每每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而后是无尽的后怕。
今晚,若不是隐于暗处用掌风伤了宇文玄晟的腿,恐怕现在在此的便不是自己了。
轻搭她的脉搏,已然逐渐舒缓,然而香魂散的药力并未尽解。
其实此番药量不多,关键是她的体质太弱。
他看着她蜷缩的身子,叹了口气,轻轻抱起,重新置于冷水中。
她立即打了个哆嗦。
他犹豫良久,方褪了外袍,只着中衣,小心的迈入浴桶。
因为他的加入,水位上升,竟漫溢到桶外。
浴桶实在狭小,他只得盘腿靠边而坐,也让苏锦翎曲着腿,靠在他胸前。
香魂散不宜用内力驱散,否则极伤五脏。不过他是不是该庆幸宇文玄晟到底是尚有一丝善念而没有动用拈香一缕魂?那种药,不经过男女交*合绝无可解,否则性命不保。
想到宇文玄晟竟然敢对她使手段……是打算趁她昏倒然后借出手相助之由欲行不轨吗?真恨不能现在便撕碎了他。然而他也恨自己,其时他与宇文玄苍均发现了宇文玄晟的轻薄之举,却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下暗自动用香魂散,而他二人均有着共同的顾忌和等待对方出手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的念头,竟险些害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如果真的能回到那一刻,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出手!而世间不会有如果,他只能保证他绝不会,绝不会为了意气之争而再次陷她于险境。
绝不会!
他抱紧了怀中这具柔弱的身子,想到宇文玄苍在自己略施小计下被煜王妃找上宫门又被府中女眷绊住手脚,不禁微露笑意。
翘起的唇角轻轻擦过她柔软的鬓发,忍不住印下深深一吻。
他的体温本也寒凉,却可用内力提升温度,让她不至于过度受凉。
她已感觉到身边的温暖,正不自觉的贴近他。
她是初次这般主动的接近自己呢。
唇边不免浮起一抹温柔,就在她毫不知情之际,一点一点的,小心翼翼的,无比爱惜的,无限窃喜的吻着她。
怀中的身体是那般柔软,气味是那般芳香,她的皮肤光滑柔润,水波漾漾的映在其上,是玉脂般的晶莹。
他不是没看过她的身体,却没有这次这般彻底。
水面下,浮光中……
方才他已是克制的不去打量她不着寸缕的身子,却仍旧被那玲珑浮凸时不时的牵引了心神。
她愈发的美了。
他暗叹。
而今拥她再怀,但凡属于男子的情*欲在体内涌动,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愿意守着她,等着她,静候她全心全意的为他开放,而不是在此刻,在她浑然无觉的情况下占有她。
别说她,他都会恨自己。
然而又怎能无视她的存在?那与他只隔一层单衣的柔软,那缕缕醉人的芳香,那偶尔溢出唇边的呢喃,梦一样的缭绕着他的心神。
他毕竟是个男人。
为了不太亏待自己,便蜻蜓点水般吻着她的鬓发。
她的小耳朵就在眼前,他已努力不去看它,可是那薄得几乎透明,于夜中蒙着层青白的小耳朵是那般诱人。
每每被她的迟钝,被她的故作无知气得无可奈何之际,他都很想咬上一口出出气,那么现在……
他犹豫许久,露出一丝诡笑,尖起牙齿,小小的咬了一口。
“唔……”
她呢喃一声,眉心蹙起。
他顿觉好笑,也当真似出了口气一般。
然而下一刻,水声轻响,她竟转过身来,羽扇般的睫毛一颤,缓缓张开,迷蒙的看着他,慢慢靠近,略带凉意的唇瓣就那么轻轻的落在他的唇上。
其时,他已知即将发生什么,他完全可以推开她的,可是,却有那么一点期待,一点渴望,于是,就那么定定的看她渐渐接近。
虽是有准备,可是脑子仍然轰的一声,臂不由自主的收紧。
她的柔软在他的唇瓣上游移,因为不得其入而发出不满的嘤咛。
他兀自天人交战,只片刻,身子已胀得生痛。
意识在君子与小人之间左右徘徊,而她急切的几乎是哭泣的不满如蚕食般摧毁着他的意志。
他终于揽过她。
水声清灵。
他唇瓣微开,瞬间裹挟了她的柔软。
从未有过,从未有过如此让他忘记一切的时刻。
他曾无数次在梦里或在清醒中想象此际的纠缠,却不敌这一刻缠绵。
她那么软,几乎要融进他的血液中。
她那么甜,甜得让他无法放弃啜饮她的芬芳。
香魂散余下的药力在她体内奔流,她小兽般呜咽着,颤抖着向他索取。
唇齿相碰,在她唇上磕出个小口子。
她不满的哼了一声,探出舌尖舔干血迹,神态竟是无比诱惑,而后,又软软的靠了上来……
他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打散了几乎冲毁他神智的混乱,可是它们很快又纠结兵力,以更猛烈的攻势挟持了他的欲望。
他知道,即便现在要了她,她醒后亦会一无所知,可是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是她记着他,念着他,入骨入髓的想着他,即便是几经轮回,即便是错过千世万世,只要在某一刻能让他们遇见,也会在刹那间认出彼此,记起曾有的无限缠绵。
“锦翎,现在还不能……”
他艰涩开口,艰难的推开她,看着她的迷乱痛苦,心如刀锉。
“你现在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你的心里还住着那么一个人,我不想让你这么糊里糊涂的就把自己送给我了……”
190心甘情愿
药力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顺着汗气排出体外。
她有些清醒,又有些迷糊。
她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却在识得“心甘情愿”四个字之后腰间一麻,顿时失了知觉。
宇文玄逸捞起那正溜下去的身子,抱紧,下颌摩挲着她的额发。
良久,叹了口气。
一慢四快五声更响已过许久,天虽还未亮,但是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的脉搏已恢复正常,药力全散,接下来便是调养了。
他很想将她从冷水中解救出来,然而……
将她重新摆作初时的姿态,看着她熟睡的依然带些委屈、不解的面容,忍不住以指轻划那冰冷的腮,勾起小巧的下巴,轻轻印上一吻。
有多么的不想离开,却不得不离开,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安然的守着她,共同等候每一个天明?
—————————————————————
一声轻响。
一个影子飘了出去。
只是眨眼的工夫,若是有人看见,怕也会以为是调皮的风掀了雕花的窗扇。
一点水迹留在紫檀色的窗棂上,划过一道蜿蜒的湿痕。
—————————————————————
醒来后的苏锦翎丝毫不记得这其中的关节,她的记忆停止于在射场中太子教她射箭的一刻,而那个几乎被射杀的小太监好像只是梦中出现的惊险片段。唯一让她不解的是右耳上的坠珠耳坠不见了,那是宇文玄苍送她的,一直不曾离身,即便是与他生气、闹别扭,都从未想过拿它出气,可就这么丢了。
她曾去明华苑寻过,可是明华苑那么大,骑射大赛留下的混乱又早早被宫人清理了去。她亦去内务府查了当日清理杂物的宫人的名字,逐一问去,均被告知根本就没有见过一只坠珠耳坠。
那日,当她再去明华苑寻找无果准备离开之际,碰到了宇文玄苍。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这毫无预料的相遇让她陡的一惊,也曾暗想他是不是特意来寻她的,可是见他一脸肃然,定是还为了那只木头鸭子在生气,而且她又弄丢了他送的耳坠,心下愧疚,也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就走了。
樊映波见她郁郁不乐,少有的安慰了她:“你瞧你这几样首饰,整日不离身,不仅人知道你喜欢,鬼也瞧出来了,说不准,就是趁你睡觉的时候偷了去……”
樊映波脾气古怪,就连安慰的话都那么与众不同,苏锦翎当即打了个冷战,摸摸空落落的耳朵。
会吗?因为鬼月的关系?
“怎么不会?你知道我那天回来看见了什么?”樊映波抿唇一笑:“地是湿的,床是湿的,窗子上也沾着水,也不知你泡个水怎么弄出这么大一场面?”
苏锦翎只知那天莫名在明华苑晕倒了,然后醒来已在床上,据说是得了什么急症,为了医治在冷水里泡了一夜,连唇上都破了个口子。
可既然是晕了,怎么会将屋子弄得混乱不堪?难道……真的有鬼上身吗?
再打了个哆嗦。
而且……这几日,每每入梦时分,都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心甘情愿”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
“映波,真的……真的有鬼吗?”
她一时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的这个时空。
“这世上有没有鬼我不知道,就怕是人心里有鬼。”
樊映波说着,瞧了她一眼。
她只觉那目光意味深长,却又不知到底所指为何。
“别多想了,早点休息吧。盂兰节就快到了,宫里怕是有安排,到时若是请了和尚道士的,不如让他们为你驱驱邪吧。”
—————————————————————
七月十五,盂兰节。
苏锦翎对这个日子的最深记忆不是来自去年曾随贤妃去甘露寺进香,而是……去年的七月十四,与宇文玄苍初次离别,她只当他是陪煜王去岚曦寺修身养性,却不想,他用心头之血为她铸就一枚可避雷电之祸的白玉莲花。
去年此时,她尚不知宣昌就是玄苍。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事,回想起来,每个画面都是那么的触目惊心。然而无论怎样,这一年毕竟已经过去了,有谁知道明年又会如何?
逝去的,尚无法把握,未来的,又何从谈起?
她摩挲着掌心的白玉莲花,深深的叹了口气。
织锦门帘一掀,樊映波打缝隙处露出半张脸:“锦翎,贤妃娘娘要你去清音阁伺候。”
—————————————————————
景元三十二年的七月十五,贤妃照例带领后宫女眷去甘露寺设坛进香,而因了端午节时的流血事件,宫中时常有人说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于是此番又请了寺院僧人进宫做法事。已是忙了一天,现于天音阁摆戏,唱的是应时的曲目《目连救母》。
苏锦翎因为这几日轮值在璟瑄殿也便没有跟着去进香,这会天色幽暗,她穿梭于飘飞的画有各种奇怪符号的长长的黄幡中,颇感觉几分诡异。
“哎……”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喊,吓得她直接跳起来。
“别怕,是我。”
宇文玄铮打黄幡后蹦出来:“我都跟你好久了,担心你害怕一直没敢出来,这才喊了一声,你就怕成这样……”
苏锦翎没好气瞪他一眼,扭头继续走。
“你着什么急嘛?生我气了?”
宇文玄铮疾赶两步拦在她前面。
“八殿下,贤妃娘娘还在天音阁等着奴婢呢。”
“贤妃娘娘啊,”宇文玄铮挠挠头:“其实是我叫你出来的。”
苏锦翎瞪起眼睛。
“你别生气,”宇文玄铮急忙解释:“我是听说你病了,这段时间又被罚禁足……”
“你怎么又被禁足了?”
宇文玄铮不好意思的笑笑,犹豫片刻,恨道:“还不是因为玄朗那混蛋?”
苏锦翎眨眨眼:“莫非是……”
宇文玄铮愤愤点头:“那小子,竟然上父皇跟前告我黑状!”
“就许你给人家下巴豆,还不让人家……”
“锦翎,你怎么向着他说话啊?”
“奴婢不是向着他,而是……”
“锦翎……”
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的跑来:“娘娘让我来找你,还好,在这碰上了。”
“去哪?”
“天音阁。”
苏锦翎回头瞧了宇文玄铮一眼。
他有些发懵,自言自语道:“我这话怎么这么准呢。”
再抬头,苏锦翎已经走远了。
“哎,你早点回来,我就在这等你……”
—————————————————————
天音阁,确切的讲是一座两层高的大亭子。
金顶红柱,富丽堂皇。四面通风,景色怡人。
此刻,宫灯高照,流华灿灿,铜台红烛,浮光盈盈。
身着华丽宫装,各色锦绣上勾勒金丝银线点缀碎晶米珠的妃嫔们按位次坐于厅内,轻声细语间,繁复发髻上朱钗摇曳,勾出一抹又一抹雾一般的华彩。
苏锦翎由小宫女引着向坐在二层前台的贤妃处走去。
一路上,只听得裙裾窸窣,环佩叮叮,竟盖过了戏台上的清音细唱。
贤妃见了她,拉了她的手仔细端详,回眸睇了宇文容昼一眼:“皇上,妾身把锦翎交给皇上,皇上怎的将她饿得这般瘦了?”
贤妃慈爱宽宥,平日说话亦端庄有礼,这种略带戏谑的口吻苏锦翎还是头回听到。不仅是苏锦翎,就连宇文容昼也大觉讶异,不禁轻笑出声。
贤妃也没再多话,嘱苏锦翎贴身站着,满亭子的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那出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唱上一回的戏。
苏锦翎对着台上的五光十色看了片刻,便微微移目。
台下皆是皇子,各带家眷按位而坐。
最为壮观的自是东面的紫祥宫一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