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仿佛有一束光划目而过,顿时晃花了她的眼。
“其时也没什么好说的,锦翎姑娘只需去青芜阁看一看便知分晓……”
苏锦翎莫名其妙,吴柳齐却笑眯眯的走了过来:“锦翎姑娘,请随我来。”
苏锦翎随他站在青芜阁门口,但见他对自己神秘一笑,手一摆,门边两个太监便推开了雕花板门……
“嘎嘎……”
“嘎嘎……”
“嘎嘎嘎……”
苏锦翎的眼睛险些瞪脱了窗:“这……这是……”
“这是清宁王从关州带回来的……”
“他带这些鸭子回来干什么?”
青芜阁内的织金地毯上,密密麻麻的摆着竹篾的笼子,每只笼子里都装着只鸭子,见了光,正在齐力练习大合唱。
“说是关州百姓特请他运来京上感谢姑娘的。百姓听说是天降神女除了这场蝗灾,还听说这神女现在宫中,就无论如何恳求清宁王将这些圣物送给姑娘……”
“圣物?”
“是,皇上已下旨封鸭子为圣物,自今日起,天昊上下不得以鸭子为食。”
苏锦翎身子晃了晃,扶住门框,艰难的保持平衡。
“其实不只是清宁王,四位王爷在回京的路上都遇到百姓跪求,所以……”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她很难想象这些天潢贵胄在前策马扬鞭后面跟着一排嘎嘎乱叫的鸭子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尤其是宇文玄苍……他的脸怕都是绿的吧?
步伐沉重的回到正殿,但见皇上正展开宇文玄桓的杰作,不住点头。
宇文玄苍瞟了那画一眼,面色更寒。
宇文玄瑞凑了过去,连声称妙,且立即得出一生财妙计:“三哥,不妨你将画借给我,我去找人临摹几幅,看现在这行情,定能卖个好价钱。放心,到时弟弟绝不亏待你。要不……就由三哥执笔,再画几幅?你相信弟弟,一定帮你卖个天价!”
宇文玄桓但笑不语。
宇文玄瑞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转转眼珠:“呃,只有几幅一准不够,现在若是开始准备,到过年让百姓请回家去……”
苏锦翎暗想,是请回家当门神吗?
“对了,”他一拍脑袋,顺手抓住宇文玄逸:“明儿我让人运车香木到你府上去。你雕刻的功夫那么好,赶紧找时间雕一批出来,别只是想着如何讨女孩欢心……”
“玄逸有心上人了?”宇文容昼放下画,神色大悦。
宇文玄苍冰冷的目光顿时扫过去。
宇文玄逸有些尴尬:“父皇别听五哥胡说……”
顺飞快的瞟了苏锦翎一眼……无动于衷,竟是连半点误会都不曾发生吗?
“我哪有?你袖子里……”
“五哥,”宇文玄铮急忙插嘴道:“有这好等事怎么只想着六哥?”
“对啊,我怎么把我的小八弟给忘了呢?”宇文玄瑞立即笑弯了小眼:“来来来,五哥跟你好好商议一下……”
179一步之差
宇文玄瑞一向不拘小节,宇文容昼早习以为常,只摇头笑道:“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父皇,难道您不引以为傲吗?这回受灾最重的四地都是我瑞王府出粮救济,儿臣还派人去教他们如何在冬天也种出好吃的蔬菜,连国库的粮食都省了,以后每年还可多上缴赋税……”
有心人早已听出这是典型的功高盖主。
宇文容昼眉心不动声色的一皱,却又笑了:“如此想让父皇赏你点什么?”
“嘿嘿,儿臣不要任何赏赐。儿臣能为父皇解忧是儿臣应尽的孝道,也是儿臣的无上光荣,只要父皇不嫌儿臣胡闹便好。”
“既是蝗灾渐定,瘟疫一事亦是虚惊一场,各地递上的折子说抓住了蓄意闹事的几个头领,暂无民变之忧。你们几个辛苦多日,回去休息吧。”
“谢父皇!”
众皇子揖礼欲退。
宇文玄缇此番亦是救灾有功,皇上对他也多有褒奖,然而他忽然发现太子今日竟没有以惯常的挑衅不屑对他,不觉大为惊奇,可当他转头望去……
坐在皇上身后的太子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苏锦翎,眼神已经涣散……
他不禁唇角一勾。
众人纷纷退下,皇上却叫住宇文玄桓:“朕一直想给锦翎找个先生,却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从明日起,你就来清心殿给锦翎讲习吧……”
宇文玄晟收回心神,自椅上跳起:“父皇……”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白白耽误了这许多日,简直是误人子弟!”
“可是父皇明明……”
“儿臣遵旨。”宇文玄桓已领命而去。
吴柳齐看着太子气急败坏,强忍住笑送文定王出去。
“锦翎,这个先生可还满意?”
苏锦翎刚要开口,宇文玄铮就探进个脑袋,小声叫道:“锦翎,锦翎……”
皇上今日心情大好,也没训斥他,只挥了挥手,宇文玄铮就蹦进来捉了苏锦翎跑出去。
“干什么?”
“不是我找你……”
宇文玄铮带她进了园子,见后无来人,方嘿嘿一笑,掉头跑了。
“哎……”
这个宇文玄铮又在抽什么风?
转身欲走……
“锦翎……”
蓊郁的树后闪出一个冰色人影。
“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
“不是说以后见了本王不必拘于俗礼吗?”
苏锦翎咬咬嘴唇,看着渐黑的天色,还有这静寂幽深的园子,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王爷找奴婢有事?”
看着她警醒的样子,宇文玄逸无奈一笑,暗自摇头。
自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她。
她怀疑的接了过来。
朦胧夜光中,一只巴掌大的木头小鸟停在掌心。细看去,竟是只鸭子。
她有点窘。
这是只展翅飞翔的鸭子,颇有些雄鹰的气度。鸭子的背上还驮着个人。
光线太暗,只能依稀辨出那是个女孩。
现在但凡与鸭子有关的好像都是……这个女孩该不是她吧?
而这个创意难道是……神鸭女侠?
耳边传来两声轻咳,抬眸对上宇文玄逸少见的尴尬。
他避开目光,看向远处:“这个……这个是一个人送给本王,托本王转交给你的。他很……很感激你。方才我见三哥将你画得那样美,就没有……你,会不会觉得它不好看?”
他转了眸子看她,惯有的清冷与春意皆不见,只有隐隐的紧张。
思及宇文玄瑞的有口无心,她蓦然明白了这个物件的来历。
心下微微一震,自知接受此物有些不妥,然而……
“这个木雕很好看……”
隐在袖中紧攥的拳随着心里那根弦的崩断忽然一松,笑意顿时浮到唇边:“真的?”
印象里的清宁王总是在笑,或悠闲或狡黠或狂放或淡然或从容或意味不明,却从没有笑得如此刻这般开心。
淡淡的月光从云缝间卸下,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如洗濯一般涤去一路风尘,浇灌着与生俱来的清贵高华像月下昙花一般缓缓绽放。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恍若谪仙般的人物似是在哪见过,然而绝不是十年前的清萧园,好像在更早的时候,早到……她根本就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而此刻的相对,竟也好似熟悉,好像在一个被她遗忘许久的梦里发生过……然而,她又怎会梦到他呢?
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一闪即逝,快得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锦翎……”
“王爷刚刚说什么?”
笑意一滞,转瞬又是光华照人:“我也忘了。”
她牵了牵唇角:“王爷若是无事,奴婢告退了。”
未及他应允,她已疾步离去。
月光将那举世无双的身影浅浅的铺在地上,他就那么静静的立着。良久,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而唇角却依然勾着一抹笑意。
至少,她接受了,不是吗?
自皇上下了旨意,又有所谓的传说传往各地,他便知,这传说中的仙女便是她,而那关于鸭子治蝗的主意也定是她出的。因为他饱览群书,尚不知蝗虫竟可这般治理,而她……便是源自异世的记忆吧。
雷电……昏迷……白玉莲花……
他派福禄寿喜秘密调查,寻到了空空大师,也便得知了一切。
宇文玄苍,你果真对她一片情深!
相比下,忽然觉得自己十分黯然,就像他看到宇文玄桓那幅精彩绝伦的画作时,黯然又加重了几分。
那是怎样一幅画,他无法描述,但却可以肯定,若是作画者没有全心全意爱着画中的女子,是无法将其神采不遗一分的铺撒在纸上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无论你站在哪,都好像在默默的看着你,明眸流辉,波光流转。
那只木雕,他刻了许久,又细心的打磨了,只想着找个什么借口送给她。而当他看到她望向宇文玄苍的眼底骤然爆发的炫目光彩时,当他看到宇文玄桓那幅倾注了心血的画作时,他忽然想要放弃了。此一生,还从未有如此沮丧低落的时候,只觉得一切都是那般无色,而自己更是灰蒙蒙的一点。
被背景深厚的皇子欺侮,被势利小人嘲笑,于千军万马中陷入困境,都没有让他这般沮丧,这般丧失希望,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赢过他们。而今天……
若不是玄铮,他不会有勇气站在这里。
可笑,他何时这般胆小,这般惧怕过什么?可是当鼓足勇气将那木雕递给她时,他真的怕了,怕她不接受,怕她毫不隐晦的告诉他心里有了别人。
他的拳攥得紧紧的,刻刀在手上留下的伤痕尽数崩裂。他能感到有血流出,却不觉得痛。
然而……
“这个木雕很好看……”
只这一句,便足以让他心花怒放。
虽然她还是逃了,不过……
慢慢来,他有耐心!
夜风沁凉,捎带着难得的湿意,拂过他的袍摆。
月余未归,不知帝京的夜竟是这样凉了。
他微仰了头,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一动不动的立在空寂的园中,听虫声轻吟。
仿佛有一点清凉落在脸上。
与此同时,似有一把剑迅速劈开天地之交,利刃划过,星芒骤亮。
要下雨了?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呢!
然而当雷声随后阴沉滚来,参天古木在其怒吼下瑟瑟发抖之际,他不禁脱口叫道“不好!”拔步向园外奔去。
然而,就在一棵古树下,就在密林深处,虽然是那么微弱的一抹,却仍深深的刺中他的眼,刺入他的心。
电闪雷鸣,狂风卷地,暴雨倾盆。尚在路上的宫人纷纷奔跑躲避,无人注意那微弱的一抹,只有他,穿过重重雨幕,穿过层层光闪,清晰的,真切的看到那刺眼的一幕。
一袭雪色,裹着一缕清逸的云霞,静静的停在暗黑之中。隔着雨幕,隔着纷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狭小,却安宁。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于是无数次的辗转难安,无数次的对月兴叹。然而当这一刻如此真实如此赫然的插入眼底时,心在猛烈的震颤之后,顿时被暴雨打成筛子,所有的难过,愤懑,不甘……就这样溜走了,留给他的,只有一片空茫。
闷了一夏的雨仿佛要借今日尽情宣泄它的激情。
风打着斜的扫来,卷着雨帘扑在他身上。
视线一次又一次的模糊,却依旧执着的望着,心间的火热被一层又一层的冲刷,却仍坚定的立在那。
只差了一步,对吗?又是只差了一步……对吗?
玉秀山那次他便迟了,为她以心头之血铸就护身莲花也迟了,而今……是要一直迟上这一步,对吗?
既是迟了,为何又要相见?是为了让我面对这永远的一步之差吗?
唇角习惯的浮上笑意。
雨水重重的击在他的唇边,却无法冲去那近似妖冶残忍的笑。
终是他闭了眼,被雨冲洗的容颜瞬间显得无力,好似枝头垂下的玉簪花。
雷电渐歇,只暴雨铺天盖地,狂风横扫。
漆黑掩了那双身影,单调的雨声里,他踽踽独行,一袭冰色在扯天扯地的暴雨中破碎凋零。
180久别重逢
不知是怎么回的府。
他远远的站在府外,望着门楣上朦胧在雨中的匾额发笑。
漆黑的门骤然开了,之画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福禄寿喜,你领着小顺去宫里看看王爷怎么还不回来?瑞王都来过一趟了……让小全架上车,没准被雨隔住了。圆儿,叫厨房把那菜再热热,告诉老洪,玫瑰酱丢了重做,王爷喜欢吃新鲜的……”
之画站在门口,担心的看着天色。
她忽然一怔……远处那蒙在黑中的冰色身影,是……
“王爷……”
她有些不可置信,往前走了两步,小丫头急忙撑了伞遮在她头上。
她却恍若无知,只疾走两步向那身影奔去。
那身影亦缓缓移来。
是王爷……
她一阵惊喜。可是……王爷为什么不进门?为什么站在这?为什么……
人忽然被他抱在怀里,紧紧的,那有力的臂弯在簌簌发抖。
“之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王爷……”
之画吓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般失魂落魄的王爷,在她心中,王爷无论是遭了多大的委屈,多大的磨难,都只会笑着对她说:“之画,我没事。”
他的笑,像镶着斜阳金辉的云,像携着温润月光的风,然而此刻,云碎了,风散了,他无助得像个孩子,那个受了欺侮躲在宫殿角落的孩子。
定了神,看着福禄寿喜泛红的眼,叹了口气,心下已是了然。
她拥着他,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的确,夜再黑暗,总有尽头,雨再肆虐,总有天晴的那一刻。而且没有夜,不会觉得光明的可贵,没有雨,又怎会看到绚烂的彩虹碧青万里的天空?
风依然在吹,雨依然在下,房檐下的宫纱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却在雨水的洗涤下愈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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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雨,第二日艳阳初升,天光万里。
皇上来了兴致,下旨七日后于和明院举办骑射大赛。
天昊尚武,这样的大赛每年都有一次,就是时间不固定。届时不仅是皇室成员,王公贵族亦需派代表参赛,年限是十五岁以上,长子优先。至于奖品……去年是陪伴皇上东征西讨斩杀叛将头领的追风宝刀,赏了抚远将军的长子孟轲民,而今年的奖品及热门人物正在热火朝天的猜测中。
当然,奖品还是次要的,关键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宫女都渴望着在赛场上看到一群英武男儿的矫健身姿,幻想英雄美人的浪漫邂逅,然后两情相悦,地久天长。
于是这几天,怀春的人数激增,宫里到处是娇媚可人的身影,三三俩俩,相互切磋着胭脂水粉簪钗珠钿,探讨着此番都有哪些传说中的人物参加骑射大赛。
“襄王是一定要去的。还记得去年吗?襄王和抚远将军的大公子孟轲民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追风宝刀就要归了襄王了。”
“可不是?百步穿杨中,因为襄王的箭羽刮掉了片树叶,结果……”
“不知道今年鹿死谁手……”
“听说路侍郎的公子也要参赛……”
“他是头一回,能行吗?”
“这我不知道,反正听说是才从岳武关回来,据说十里之内,可一箭取敌人首级。”
“太夸张了吧,十里?”
“樊尚书家的三姑娘也来了……”
“啊,难道是为了……”有人嗤笑。
这个樊尚书家的三姑娘樊凌瑄曾与穆学士的公子穆怀帧定下婚约,临举行婚礼的头一天,穆怀帧突然失踪了,待到再次出现时已是半年之后,身边多了个身怀六甲的女子,竟是他的贴身婢女。其实二人早已有情,怎奈身份悬殊,穆学士只言先大婚,再纳婢女为妾。怎奈穆怀帧坚决不肯让心爱之人受半点委屈。事到临头,穆家也不肯承认这门亲事,直到婢女产下一子,方勉强让其做了儿子的侧室。然而即便如此,穆怀帧亦不肯再娶他人。此事曾一度轰动帝京,褒贬不一,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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