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张开嘴!”
“真要闭眼?”
“废话!”
蓝云悠依言,温热的液体珠串般滴落口中,淡淡的香气裹挟着丝缕腥味,似乎冲淡了渗入肌肤与血液的毒性般,让他渐觉神清气爽。
只是…
“好了。”
紧闭的眼瞳不安地睁开,紧紧锁住白了好几圈的小脸。“赵小玉,你,你拿我的匕首做什么了?”
“救你啊,”
赵明月舒着气,大大方方地将手臂递过去:“赶快帮我包扎,好疼的!”
“你--”
水汽凝汇的墨瞳垂下,蓝云悠轻手轻脚地将伤口包扎好,柔情而坚定地将娇躯扣入怀中,再无片言。
“蓝云悠?太子爷?殿下?老板?老板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铁臂憬然松缓,赵明月活动着身体,惊觉肩膀湿热,惊见深瞳晶莹。
“玉儿,你为何要割破手臂以血喂我?”
“因为割手指血量不够,割脉又太疼了。”
小手拍拍他的肩,满眼欣慰。“我体质特异,血液可解小毒。你现下青黑褪去,唇色转红,说明我的血没有白流呀!”
“玉儿,对不起。”
蓝云悠将小手包进自己的大掌,嗓音黯哑得不可思议。“都怪我自私,支开了其他人想与你独处,才害了你。”
“你没有害了我啊,我好得很。倒是你为了保护我,受伤又中毒的。”
璨眸微扬,眨进漫天星光:“不过这悬崖,确实是你害我掉下来的。这下子,我们至少能独处个一夜咯。”
苦中作乐的俏模样逗得某罪魁一乐:“如果你没接住我,那你就可以轻松回到崖顶了。”
小黑脸不以为然地皱了皱:“如果我没接住你,我就可以轻松回到崖顶,然后被所有人兴师问罪,最后以护主不力、包藏祸心、勾结乱党等罪名处以极刑,给你陪葬去。”
包扎好的手臂得意地横到他面前晃呀晃:“现在我也受了伤,还帮你解了毒,看谁还敢说我护主不力!”
“有力,太有力了,简直是大功臣。”
彻底回复清明的墨瞳溢满宠溺。“回头重重有赏!”
“那是必须的!”
小脑袋俏皮一偏:“要不是因为你想与我独处,也引不出那些死士,也不可能尽早将他们一网打尽呐!”
“是,都是托了我家玉儿的福。”
悄悄偷换完概念,深眸愉悦盈涌,投向柔嫩小臂时又亟转心疼。
“矮油表担心,这点血不算什么,我们女人可是一个月流七天血都能活蹦乱跳一百年的生物!更何况…”
赵明月璨眸儿狡黠灵转,心头的小算盘噼啪乱响。“我的血可不是免费给你喝的,要收钱的哟。”
“救命之血,价比千金,回头少不了你的。”
“说到金子…”
滟亮眼眸一沉,小手怅然捧住小黑脸:“我那些金针就那么可惜地有去无回了,那可是锦--”
“锦弟送与你的?”
“昂,心疼死我了,那样贵--”
“玉儿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蓝云悠收回轻点她额头的手指,面色蓦然沉穆过夜色。
“什么?”
赵明月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躯。
对待救命恩人是这种态度吗?那么像审犯人呢?
“你如此毫不犹豫地尽心救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主子么?”
“我犹豫了啊,割手臂的时候那个纠结…”
“不许再提那个!”
“噢,不只是因为你是我主子,更因为--”
“什么?”
蓝云悠抬臂将娇躯揽近,眸粼期待。
“崖壁太滑,没有你我自己上不去。”
“赵小玉--”
某大爷开始磨牙,某丫鬟频频望天。
月尚未圆,狼人就要惊现人间了么?
“好,那我换个方式问。生死之际,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我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要活着,不要死去啊。”
大眼玲珑眨,不无奇怪地看着咫尺俊庞:“难道还有心思想别的吗?”
蓝云悠先深呼吸,再缓吐气,反复数次后,伤口跟脑仁儿的疼痛才慢慢退散。“有,我有许多别的心思。”
163 诉衷肠()
“哦,”
赵明月点头表示理解。“殿下身份尊贵,荣华无限,对这世间有诸多留恋,再自然不过了。”
“我这许多的心思,都是围着你转的。”
蓝云悠叹了口气,嗓音和缓下来,渐渐温柔的脸庞看在对面姑娘眼里,竟是别样的可靠。
轻微愣怔的明眸眨了眨,小脑袋跟着晃了晃。
一定是崖边黑暗冷寂,她才错觉这人亲切可依的。
动摇的表情落入缱绻墨瞳,漾起得意涟漪。
原来小丫头吃软不吃硬,可算教他摸索出来了。再找不着窍门儿,他没伤重不治,也要被气死了。
“后面那拨围上来时,我其实已经毒气侵体,神智不明,可我脑子里始终有个念头,如果我倒下了,他们定不会放过你--”
“我就是个小奴婢,他们一准儿冲着你来的。”
赵明月无意识辩驳着,神经仍是兀自嗡嗡不休。
怪不得他催马让自己先走,敢情后面还有追兵…
山间的雾气浸染,明眸似乎渐渐氤氲起来。
蓝云悠瞧着小丫头轻咬红唇的懵懂样儿,颇为受用,又见她连追兵有多少人也不大敢问,像是吓着了般,不由紧了紧手臂,放轻嗓音继续开展柔情攻势:“要是我遭了不测,你侥幸逃过此劫,我也断难瞑目。”
啥意思?横竖她死不行活不对了?!
“你家人待你不亲厚,若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真心娶你、爱你,我不放心;若有那么一个男人…”
柔软渊瞳戾光陡绽。“我不甘心。”
“我家人待我很--”
话到舌尖,霍然想到“自己”身份的某姑娘不着痕迹地转辩白为小白:“寒凉不假,可是殿下即便不放心、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要把我娶进门么?”
“有何不可?”
“万万不可啊!”
赵明月瞪大眼睛,忽觉夜风吹得自己一下子头疼起来。
“那个殿下,我接住你,给你治伤,帮你驱毒,算不算你的救命恩人?”
“算。”
“你想娶我?”
“想。”
“你为啥会有这种恩将仇报的想法?”
……
蓝云悠握掌成拳,紧了又紧,才勉强按捺住勒断手边纤腰的冲动。
扬睫展唇,酒壑醉人。“你为何这样问?”
以身相许,以心相许,以他今生所有相许,是恩将仇报?
经过一番折腾,出门时整齐别致的发髻早已凌乱,半散不堆地在晚风里飘摇。赵明月撩了几次依然碍事,索性伸手去扯。
蓝云悠眼疾手快,抢在她虐发又伤己之前拉下柔软却毫不温柔的小手,耐心地打开髻结,剥去簪花,再以五指细细梳顺。
乌亮绵密的青丝落在掌心,垂于眼际,收拢于发间多时的香气瞬间弥漫,迫不及待地对着某人沁鼻迷心。
蓝云悠爱不释手地细嗅轻吻,醇厚华音益发低沉柔和:“为何这样以为?”
“蓝云悠,”
乖驯一时的姑娘调整了下姿势,由侧身挨着改为正面对上,明显而坚定地透露出心念。“我是你的侍女,你是我的主人。这种关系不会因为你多欣赏我,我多不怕你而改变。实话告诉你,我是白菜的命,猪肉的理想,受不得男人欺,更受不得女人气,假如哪天你有了太子妃--”
“你同意了?”
虾米?
男人喜难自抑,女子眉攒愠气。
她这样用心地对比排比类比的,他竟还听不出重点?
“理想不是幻想,实现的可能性很大,我愿意帮你,将这个可能性变成确定性。”
朦胧月夜下的俊庞痞笑生动,立体的五官邪魅异常,怔得赵明月一时无语。
坏了,环境陌生,她发挥失常,不知道第几次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蓝云悠抬手锢住懊恼的小脸,不给她扮鸵鸟的机会。“若你点头,今日我便有了太子妃;若你此刻不愿,我也不勉强--”
“真的?”
“来日方长,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早知道不接你,让你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了!
赵明月怒瞪悠哉笑庞:“你这样任性,你爹娘知道吗?”
煌煌一国储君,比她还不着调!
“你想知道,当面问他们不就好了?”
小手恨恨拍落大掌,小黑脸撇开,懒得理他。
连使性子都可爱得教他悸动不已,如何还能放开?
“玉儿,你知道我为何那般讨厌女人吗?”
“我不--”
明眸一忽闪,将后面的“感兴趣”三个字咽回肚里。“洗耳恭听。”
听听也好,一来转移下话题,二来了解原因加以利用,说不定可以打消某些人的任性用心。
故事很短,短得像,不,就是一场事故。
不过讲故事的人刻意放缓了语调,音色醇厚低沉得如同催眠,费了体力耗了精血的聆听者不免载昏载困。“蓝云悠,你自己胆小,还牵连了长辈,累及全蓝煦的玉商,当真无良。”
失了精气神的娇音即便字字讨伐也铿锵不起来,呢哝含混得更似撒娇。蓝云悠失笑地捧过一点一点的小脑袋,将被夜风吹凉的娇躯整个儿安置在自己怀中,涌到嘴边的辩白尽数消了音,自发转为温软呓语:“可你不知道,现在的蓝云悠有多感谢那时胆小的自己。”
那时胆小的十岁少年,被某个想抢他腰佩的神经质乞丐婆吓到,从此嫌恶女人,厌弃玉器。
直到遇见她,事故变成故事,浸透蜜糖,化作上天的恩赏。
其他皇胄亲贵讲求的门当户对、高门嫡媛,不会成为她的门槛、他的无奈、他们的绊脚石。
他的父皇母后,只要他有心爱之人相守相护,不致伶俜;
而他,只要她一人,再无旁心。
蓝云悠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怀中睡意酣然的娇人,嘴角噙笑眼波横流,昔时不欲为人知的苦涩仿佛粗岩包裹下的珍宝,天光乍破际,一切便有了命定因由,一切都豁然开朗。
繁星满天之后的白日,自然野晴川媚。曦光洒落晚点金,露天开敞的崖壁格外亮堂。
赵明月被强光刺得睁开眼睛,下意识便去寻蓝云悠。乍对上幽深净沉的双眸,不由木了木眼珠儿。
忆起昨夜,历经生死,这人剖心置腹,恳切到话唠的程度,她却多加搪塞,最后还飘忽着睡了过去,还一夜酣眠,当真是…
心有多大,太阳就有多大!
164 纠缠几时休()
清了清喉咙,“你没发烧吗?”
玉掌已经贴上了优美的广额。
摇摆于“你醒了?”跟“你没睡?”两个不大有意义的问题之间,果断选择关心自家老板,毕竟还得靠他才能摆脱困境。
“身体倍儿棒呢。”
温热的额沾染了凉丝丝的水雾,赵明月放心地笑了笑,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正八爪章鱼似地缠在人家身上,那叫一个霸王匪气。
难怪以天为盖地为庐了一整夜,也没感觉腰酸背痛呢。
蓝云悠松了扣住娇躯的双臂,勾唇看她手忙脚乱一脸谄媚,顺势散去俊庞上的隐忍翻红。
温香软玉在怀,他一面忙着为她挡风阻寒,一面忙着压抑邪火,统共也没睡多久,却是分外满足,异常精神。
“殿下你看,这崖壁不高对吧?”
侦查完地形的某侍女雀跃着撇过笑脸:“你带我上去,应该没问题吧?”
“有问题。”
勾起的唇角沉下,柔和的面庞刹那冷寂。“我没办法带你上去。”
“那你自己呢?”
“也上不去。”
倦意浮荡墨瞳表面,掩藏了内里的狡黠。
早晚会有人寻过来,他只想与她再多独处一会儿。
失血不少,余毒尚存,体力自是不足。
赵明月虽有些失望,但也不疑有他。不死心地仰望滑不溜丢的石壁,小声嘀咕:“可是我饿了。”
蓝云悠忍不住动容,浅笑与微恼在眼中交替,最后定格为隐约愧色。
还没完全脱离因自己的私心造成的困境,他竟又故态复萌,让她于料峭山风中挨饿受冻…
“我--”
“喂!我们在这儿呢!”
某姑娘忽然手舞足蹈,显然是听见了上边的呼喊。
蓝云悠凝神细聆,剑眉淡拢。
纪律,蓝凿,陆疆,还有…
“锦炫斯,阿斯,大萝卜,我们在下面呢!你听--”
斑驳白影掠至,赵明月只觉腰间一紧,耳边风声大作,眼前碧色由稀落到繁盛,尚不及昏眩,双足便踏上了柔软的地面。
“殿下,玉姑娘!”
不远处的几人瞧见,忙招喊其他人。锦炫斯回眸望见寻了一夜的心爱人儿,大惊大喜,三两步奔了过去,一把揽过娇躯:“玉儿,你怎么样?没事吧?没受伤吧?哪里不舒服我看--哎哟!”
按住狠掐腰际的小手,稍稍拽回理智看向蓝云悠:“表哥独歼五十死士,委实神勇无匹。你既无大碍,便请裁决收束事宜。”
看傻了眼的一群人络绎回神,请安的请罪的请示的一团喧腾,赵明月趁机将,呃,被某人抱到一边。“那些人没伤着你吧?”
“哎你别碰我手臂。”
“真受伤了?”
锦炫斯托起包扎好的小臂,视线顺着明显由伤口蜿蜒出的狭长血迹移至皓腕,虽然淡淡的且已干涸,亦足以刺痛他的神经。
指腹按上腻滑,乌瞳倏忽凌厉。
“哎你别闹事,他为了护我受了伤还中了毒,我不可能不救他的。”
见某人仍牢牢瞪着自家表哥,满眼责怨,赵明月忙心有余悸地揽住他的腰身:“我又饿又怕,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锦炫斯收回视线,颤抖着手臂搂紧娇躯。“乖,别怕,我马上带你回去。”
蓝云悠冷眼睨着两道身影相依相偎,听着他们喁喁私语,陡觉周遭凉气侵体,在崖壁下方丝毫未察的寒意便如蛰虫般苏醒,于脏腑内翻腾作怪,心头顿时酸涩痛楚难当。
“回府再议。”
目送两人的车驾远去,只淡淡抛下一句,便随之上了另一辆马车,似乎再无气力多思多语。
在锦心坞休养了三四日,赵明月迫不及待地回了翥翾府。一为何家绵绵跳舞之事,二想探探自家老板的伤。最重要是摆脱唠叨鬼附身某大爷的无限循环碎碎念。--再在那坞里待下去,不是她疯,就是他亡。
走进新迁的通连两室,何绵绵正练着惊鸿舞,裙裾翻红长绫闪金,一举手一投足极是到位,就是…
“不够惊鸿呐!”
赵明月抬手拍拍懊丧自弃的粉颊:“不是你跳得不好,而是大家跳得都好。”
何绵绵点点头,沮丧地抹搭着眼皮:“时间又突然提前,夺魁的希望更渺茫了。”
“也不尽然啊,”
某姑娘黛眉一挑,“兵贵险招,出奇方能制胜吖!”
“出奇…”
何绵绵稍稍咀嚼,一把搂住赵明月:“钢管舞,我跳!”
一个舞而已,又不是跳楼跳河跳崖什么的。
“有你这话就行,剩下的包在我身上。”
赵明月回搂何绵绵,一双灿眸笑得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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