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相戏为欢()
微烈日光下,青绿的田野一望无边,碧波连天,赵明月甜蜜着雪颜同身旁的农妇有说有笑,有问有答。身前脚下,插好的秧苗行列整齐,笔直地绵延向远方。
简则踮着脚尖走近时,就见他家主子半垂着高贵的头颅,似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又似在侧耳聆听,颊畔的酒窝深得迷蜂醉蝶。
“办好了?”
脱缰野马般的姑娘时不时蹦出的欢快惊叫声愉悦着某人的神经,也适时拉回他几度飘茫的锐敏心魂。
“天成小爷已经到位,珂玏也跟着过去了。”
“现场很惨烈?”
青隽长睫轻撩,乜到简则幸灾乐祸的笑。
“岂止惨烈,简直惨绝人寰。”
一群千娇百媚的大小姐粗布素衣没遮没挡地晾晒于野天骄阳下也就罢了,还得壁虎般抠在不怎么缓的缓坡梯田里,没有丫头扶持,没有家丁支使,不能自报家门,不能曝露身份,怎一个狼狈憋屈了得!
“在讲我坏话?”
“哎哟姑奶奶!”
简则还没叫完,就被不客气地提溜着扔出老远。“动作轻缓点,撞着珣儿你赔得起么?”
老大,不带你这样重色轻仆的!
简则踉跄着站稳脚跟,苦水直往肚里流。
明明是咱家娘娘先偷摸儿到他身后的好么?!
“我说侄孙儿,你午饭回府里吃吧。”
“娘娘何出此言?”
简则不胜惶恐,咖色眼瞳如受了惊吓的猫儿般圆张。
占他便宜也就罢了,还不让他占自家爷便,呃,贴身服侍自家主子了?
“我琢磨着,农事辛苦忙碌,中午的饭菜估计是就着菜园里有的来。嗯,菜园里应该没有能补血的猪肝吧。”
顺着自家娘娘关怀的目光,猫儿眼瞳转到了自己裤脚卷得老高的腿上。
“啊,原来是水蛭啊。”
简则手起掌落,啪啪几声响过,腿上的黑影无踪,惟余血污数片,被白净的肤色衬得稍显扎眼。
“啊,水蛭啊,好大的水蛭啊,为什么只吸我一个人的血啊,为什么一来来三只啊!我去…”
抬头,瞧见大拇指定格在半空的自家娘娘,眼珠儿一转,速度切换到淡定模式。“多谢娘娘提醒,梯田那边还得有人操劳,小的就先告退了。”
“吃完午饭早点过来啊,这边蚊子也挺多的!”
赵明月冲着明显战栗的背影喊完话,贼兮兮地回眸。“晚上有了他,连驱蚊药都省了。”
“你敢。”
青隽眉峰一横,抬手捏住她柔嫩的腮帮。“还真想在农家过夜?”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赵明月拉下他的手,敛唇低眸,语气很有些温柔。
“骂人骂得很开心?”
青隽漆瞳耀光,似要将她这一刻的神情定格、收藏。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带着泥土芬芳的掌心盖过,青隽眼前蓦然黑暗,不由张口欲问,一颗滑溜溜圆丢丢的小东西趁势滚进了他的嘴里。
“尝尝看。”
蛊惑的语气裹着幽沁的香气,他上下牙齿一碰,即刻从沉醉中清醒。
“段--”
“嘘!”
青葱玉指按住他的唇瓣,十分严肃,非常正经。“不能暴露身份。”
璨眸水光流转,遽尔嘻嘻哈哈。“青青的知雅,站在青青的田埂上,吃着青青的葡萄,画面多么美妙哇!”
“就这酸涩的味道,还美妙?”
“所谓食物,就像爱一样不可辜负,它来临时,我们应当感恩,感动,接受,享受。”
“意思是正因为它酸涩,才到了我的嘴里。若是成熟香甜,只会被你独吞?”
赵明月摸摸鼻尖,眨睫无言。
悟性挺高,就是不够委婉。
“我没辜负你给的食物,那么你呢,是不是也不会辜负我给你的…关切?”
一番斟酌,一向杀伐决断的兆凌皇胄犹豫着咽下了冲口欲出的那个字。
“当然不会啦!你帮我清走那群大小姐,对我的感受这般关切,我不是玩得很开心么?”
抬眼间,一大团绿色铺面而来,青隽疾手抓住,耳边脆语铃铃。“我们来比赛!”
“比什么?扔秧把子你认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
哼!
说得好像比插秧她认第二他就敢认第一似的!
“要是我赢了,你就许我一个心愿。”
“如果我赢了呢?”
赵明月回眸莞尔,青隽亦复她以笑,意味深长,绽冰透凉。
“如果你赢了,那我就输了。为了关切我受伤的心灵,你是不是应该再多许我一个心愿呢?”
“你这单买卖,稳赚不赔啊。”
青隽此时已经走到她身边,上下睫毛在眼尾交织,因了笑意明显而翘密得厉害,居高临下对着她的清颜逆光熠阳,姿态若仙。
“不稳赚,我干嘛主动提出来啊?”
赵大小姐“你傻啊”的眼神递过去一大会儿没得到回应,正纳闷呢,一撇脸,忍不住大叫。“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开始了?!”
“你都稳赚了,还不兴我先下手为强啊?”
“你先下手干嘛啦?赢了还得多答应我一个条件!”
“输给你,岂不有伤我一世英明?”
“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一小女子较什么劲?知不知道什么叫绅士风度啊?”
“不知道。”
“你…哼!”
“我,哈!”
到底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个人你来我往了小半天,打打闹闹地也没耽误正事,方方正正的一大块水田眼看着就由白光闪闪变成了绿苗油油,一株株嫩秧整整齐齐地排行呈列,在风中摇曳而不凌乱。
掐腰喘气的空隙,美眸扫过明显比自己这爿多出不小一片的另一边,薄汗缓沁的晕红小脸一板,不高兴了。
回头瞄了瞄,那人正埋头苦干得专心。赵大小姐亮汪汪的眼珠子一转,小泥爪子果断翻桩越界,开始认真搞破坏。
“珣儿,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胜之不武?”
青隽直起身躯活动筋骨,却教眼前的景象笑得几乎又要弯下去腰:他排兵布阵般侍弄得好模好样的秧苗给拦腰截走了一大块,光秃秃的水面夹在前后齐整的绿色中显眼得可怜。罪魁祸首正忙得头也不抬,叫他抓个正着。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
白嫩的手指灵动飞快,毫不心虚地继续未竟的事业。“我在做没有礼貌的事情,你不要看啊!我要想方设法取得胜利,你不准对我动武啊!”
咯咯的笑声骤起,铜铃,呸,银铃般隔着几道田埂飞扬过来。“嫂嫂好学识。”
嫂…
赵明月疑惑,张望了一阵回忆了一把,目光一转又是一串惊呼。“你怎么就不学点好!”
被她拔了秧苗的某人有样学样,正趁着她愣神的功夫将她脚下栽好的苗儿往自己的地盘挪,速度快方位准,不大会儿就将她的努力成果全盘推翻,顺道还多扯了三五行过去。
“非礼勿视。”
某人抬头轻笑,借力打力的本领信手拈来。
“勿视你个头,快给我住手!”
被吼的人还没反应,喊她嫂嫂的小姑娘先行呆怔,欢快踩着水趟近的脚步犹疑一二,终究钉在了原地。
那颐指气使的,是她惯常逆来顺受的柔弱皇嫂么?
那暖笑不语的,是她向来睥睨尘世的淡漠皇兄么?
------题外话------
有亲就问了,为啥明月介么多损招呢?某凝觉得吧,人只要不是太笨,损招都不少。只是有的人善良,不愿意玩儿坏招。而明月呢,亲们懂的哈!
052 人心不可捉摸()
见某人听而不闻,不疾不徐地继续挪苗大业,赵明月急中生智,将手伸到一埂之隔的秧田里,利落地摸索了一会儿,哗啦拽出某样活物,迅雷不及掩耳地往某人面前一送。
“喝!”
青隽猛地挺直腰杆,翠绿的秧把子挡住了大半边脸,一副果然被吓到的表情。
“拿开拿开。”
浓黑的眉头皱得死紧,沉肃的语气掩不住颤音。
耶?
大老爷们怕小小鲤鱼?
热气蒸腾下,浸水葡萄般的黑眼睛滴滴溜溜,洁白掌心里的一尾鲤鱼鲜活地蹦跶着翻腾着,鳞亮条顺美貌动人。
某姑娘贼呼呼地笑,也不答话,只悠悠地端高手臂,将那条可怜的鱼儿从左边晃到右边,又从右边晃回左边,荡秋千似的玩得一包劲儿。
青隽配合她戏弄般地打了个喷嚏,小小地咳嗽了一下。
赵明月耳朵本就灵光,又有明珀不时督促她勤修内气,当下不但将青隽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还附带着将不远处他妹的,咳,他妹妹的清浅咝咝声收入耳中。
缩回手臂握紧鱼儿,赵明月小脑袋一偏。“你不会对鱼也过敏吧?”
“难不成你要天天吃鱼,或是抹点鱼脂鱼膏在身上?”
戏谑分明的表情含着讨喜的俏皮,其实深得他心,只是一想到某人为了避拒他刻意将桃味儿水粉用遍全身,他心里就有气。
“哥哥受不得鱼腥味儿,也见不得鱼鳞。”
毛病!
赵明月白了那人一眼,手臂一抬,却是要把作弄他的那尾鲤鱼放生了去。
鱼儿不能离水太久,正如她不能离自由太远。
难得哲学家一把的姑娘抛鱼的力道偏大了些,失了准头不说脚下还打了个滑,重心不稳地张牙舞爪。
隽眼疾手快丢了秧把接住她,对身不由己的某条飞鱼却爱瞧不瞧。
叫它吓他!
全然忘了眼前怀中的这位才是罪魁。
哎呀!
异口同声的惊叫,青隽家王妃很意外,青隽家妹妹很无措。
“轩哥哥,你没事吧?”
细嫩小手掏出帕子轻抹慢擦峻挺五官上的水渍泥痕,赵明月也在这个间隙里由青隽牵着,挪到了他跟前。
“打扰一下哈,那条鱼,你想吃红烧的,还是糖醋的?”
农家饭菜很丰盛,不似官方宴席那般花样百出噱头繁多,应时衬季的蔬果,实实在在的分量,天然搭配的色泽,浓郁醇厚的鲜香,令人食指大动。
赵明月胃口一向好,上午半天动嘴动手的更耗了不少力,当下便是化疲劳为食欲,吃得有今生没来世,以实际行动表达着对农家厨艺的最高礼赞。
有这么好吃么?
在府里也没见她吃得这么香过。
青隽挨着她坐着,心里小郁闷小抱怨,面上却不露出一星半点,波澜不惊地给她夹菜,一双筷子她指哪儿他打哪儿,殷勤得吓人。
“摇啊摇,你不饿吗?”
青门长公主眨巴着一双大眼愣在她对面,可不就是被吓着的那个人!
“哥,我要吃鱼。”
反应过来,青窈小嘴一撅。
在惊凰儿面前她是姐姐,照顾着也就罢了。现下到了哥哥嫂嫂这里,怎么自己还成了隐形儿的了?!
好歹也是亲妹妹,好歹也是千疼万爱长起来的吧!
越想越气闷,小嘴撅得更高。
“自己夹。”
可惜她哥头也不抬地专心忙活,短短三个字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小姑娘小眼神儿一瞟,心里那个酸。“都没了。”
“不是还有鱼头吗?”
“还有鱼骨架呢!”
琼鼻一皱,清甜的嗓音带出若有若无的几丝嘲讽。
青隽终于抬了头,也没看她,只是那随之扬起的寒意,教她瞬间收了娇性。
她怎么忘了,她家皇兄,从来不是温厚暖醇的心性。
“吃吧,刺都挑干净了。”
才寻思完,小脑袋一转,青窈将自己前一刻的认知再度推翻。
皇兄的温言软语,原来是独属于皇嫂一人滴。
“吃吧,擦擦哈喇子,淑女点儿。”
下一秒,嘴里含着橙黄炒蛋的皇嫂就将形状完整却根刺不存的细嫩鱼肉递到了她面前,动作干脆利落,璨璨美目依旧满意地眯着。
青窈顶有眼力价儿,没心思跟嫂嫂掰扯谁淑女谁不淑女的茬儿,瞅着自家哥哥瞬间沉下的脸,捏着筷子的小手僵在半空,愣是不敢去接那盘子。
“看什么看?笨蛋。”
赵明月丢下盘子,朝眼神不善的某人塞了一筷子炒蛋,分不清骄横抑或娇嗔,那人就自动自发地将菜嚼了咽了,忙不迭动手去按下一筷子。“不准吃这个。”
嫩汪汪的菠菜稍稍过水一焯,碧透鲜翠,撒了细切成丝的胡萝卜心里美,配上一小撮葱花,美貌有加。
可是,淋了麻油,撒了芝麻。
香得她头皮一麻,不觉垂首下去。
她喜欢吃鱼,但讨厌挑刺,他细心地发现了;
她不能沾染麻味儿,自己都忘了,他暗暗挂心了。
小清说过,她们姐俩爱吃爱玩爱睡爱钱的共性那都是表象,千人一面。其实两人最大的共通之处在于潇洒与懒惰。可若细究,二者又是两人最大的不同。小清的潇洒来源于她的粗线条,拿得起放得下;她的潇洒则是因为…她不止天性凉薄,而且难以焐热。
至于懒惰么,更是异曲异工到了千万里之外。
就说这鱼,小清也爱吃,也嫌挑刺麻烦,可若是赶上她心情好,说不定会动动心思,捞个男人专门给她挑刺。搁到她这儿呢,连捞也懒得捞,宁愿一辈子不吃。
不是有句话么?因为心无所恃,所以随遇而安。
搁她这里更明白,因为没有牵念,所以特别客观。
于是乎,这会儿就是当局者,她也不用旁人总结,自己心里门儿清。青隽对她确实上了心,还不是一般的上心。就像他自己说的,现在这性儿的段玉珣,合他口味到不行。
冒用了人家身份的赵家大小姐甚至可以自信自恋地断定,倘若一开始的段玉珣就是她这样,青隽必是八抬大轿上赶子娶她过门的。
可惜哟,自古洎今,由今往古,世上只得她一个赵明月。
肩膀上痒痒的,她抬手去挠,不期然挠着某人的手背。
“我陪着你,也不吃。”
某人璀璨夺目的眼神儿钉在她脸上,看情形有一会子了。
稀罕。
赵明月暗哼,也没拨开他的爪子,只目光在其他菜色上流转开去。想想还是不爽,直接捏了盘子边儿,一整个端起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都不许吃。”
青隽喉间逸出低笑,静默多时的赤家公子几乎同时失笑,湛蓝眸子里的光芒幽深而耀眼,胜过骄阳。
青窈经过这小半天的几场惊震,早收起了呆愣的表情,忙不迭地对着她家嫂嫂递下的鱼肉,低头猛吃。
瞧她家皇兄凑空瞥过来的那警告意味十足的一眼,寒气冒得不能更明显。再不谢恩吃菜,郁闷到了她家嫂嫂,她估计连顿安生饭都吃不成了。
吃完了饭也不肯消停,两枚丫头手拉着手在田间地头飞奔,欢子撒得跟小马驹儿似的,一会儿踩过一滩水洼,一会儿惊起几只青蛙,打着消食的幌子,纯粹让别人消化不良。
“你这王妃看着,可比当年的妆姨还要厉害。”
赤冽轩抿了口粗茶,表情一如平常,没有。
“她这样,好得很。”
青隽深邃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家媳妇儿,面上的笑意浓淡交替,就没消失过。
这丫头,从里泼到外,辣性子却是玲珑肠子,心眼儿脑筋儿许多,委实比他家娘亲厉害。
他家娘亲,到顶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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