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毕竟不是阴雪歌,沿途长草中,依旧留下了一些痕迹。
几条草叶折断,端口还有白色的嫩浆冒了出来,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苦涩草汁味。
有几根荆棘的长刺上,挂下来了两丝银灰色的细丝。隔着十几步远,望了望那细丝,阴雪歌就摇了摇头。伤者绝对不是参加春狩大祭的两郡少年,这衣服的料子不对。
参加春狩大祭的少年,大家都身穿青色或者黑色劲装,这是宗学少年标配的服色。
银灰色的料子,而且是品质极佳的银灰色的锦缎。
脑海中回想起渭南郡见过的诸多大人物,从太守林惊风,到阴家家主阴九幽。将这两丝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七彩光泽的锦缎丝线对比一下,这锦缎的材质比林惊风身上的长袍还要好出不少。
据说林惊风身上的长袍,都是渭侯府特供的上好材料。一匹料子。大概就市值千两黄金,真个是入火不燃、入水不浸、防尘防雾、可避刀枪的极品。
但是以阴雪歌的眼力,这两丝锦缎长丝,绝对比林惊风身上的料子好很多。
阳光下那华美的七彩反光,就凸显了他的不凡。
他甚至能勾勒出当时的场景:
一个身上衣衫破烂,受了致命重伤的男子,踉跄着踏着鹅卵石逃到这里。两条荆棘扫过他的身体,从他破碎的衣服边缘,拉扯下来两丝极细的锦缎丝线。
屏住呼吸,仔细的看了看那丝线的色泽。将他深深记在心中。
阴雪歌缓缓起立。弓起身,小心的一步一步的离开现场。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他也无意循着痕迹去看热闹,所谓好奇心害死猫。传说猫有九条命。但是他阴雪歌只有一条。
身穿如此华服之人。被追杀到四绝岭,无论是被追杀之人,还是追杀的人。可都不是他现在能掺合的。
甚至看那衣料的质地,齐州有几个家族有资格掺合这事情,还不一定呢。
弯着腰,迈着小步,放弃了古河道,阴雪歌一头扎进了黑松林中。
他不敢表露出任何的异常,没有让荆棘刺和野草为自己让路,而是小心翼翼踏着黑松枝桠,一步一步向前行进。
索性松林茂盛,枝桠相连,最细的枝桠也有米斗粗细,足够他快速离开。
他不回头,不侧目,只是闷着一股子气向前疾走。一口气向前狂奔了十几里地,骤然阴雪歌身体一僵,狼狈的站在一根大树杈上不敢动弹。
在他前方十几步的地方,一株古松的树干上,一块残破的银灰色锦缎歪歪斜斜的挂在那里。
在他身后,相隔七八步的地方,两名身穿青灰色劲装的中年男子喘着粗气钻了出来,他们手持强弩,死死锁定了阴雪歌的身体。
那强弩和烈风弩,乃至他见过的最强的飓风弩都不是一回事。
飓风弩也只是符文兵器,但是这两具强弩底色漆黑,表面有无数极细的金色纹路,勾勒出了无比鲜明的九个完整的法符。不是法纹,而是最少九条法纹勾勒出的,完整的法符。
这是法器强弩。
真正炼气士使用的法器强弩。
烈风弩都能射出千步,百步内能洞穿寻常小城池的城墙。飓风弩更能远射一千多步,洞穿金石只是寻常。但是他们只是符文兵器!
赫伯勃勃身上那长矛,最多铭刻了一个法符,就逼得阴雪歌无法和他正面抗衡。
这两具强弩上面,九枚法符赫然在望,品阶比起赫伯勃勃的长矛强出何止一筹?
这样的强弩射出的箭矢,相距又只有七八步远,四周全是水缸粗细的黑松树干,阴雪歌无可闪避。
“两位,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屏住一口气,阴雪歌苦涩的笑着。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已经换了一条路走,而且故意挑选的最难走的地方,最难走的方向,踏着树杈在高空行走,怎么还会碰到这些人?
这运气,也太差了吧?
他有点懊悔,他真应该沟通一下四周的古松,感知一下附近的生灵。
如果早知道这里有人,他绝对不会向这里靠近半步。但是明知道附近有外来人存在,他怎么敢冒着风险,施展出沟通草木的天赋能力来?他怕死得不够快么?
劲装大汉不发一言,他们凝视着阴雪歌,双眼瞪大犹如铜铃,眸子里杀气四溢。
头顶传来枝叶摩擦声,一个身穿银灰色锦缎长袍,生得面如银盆,颌下长了一部浓密长须的老人冉冉从空中降落。他脚下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盘绕,身形轻盈落下犹如柳絮。
阴雪歌的瞳孔一凝,这是驾雾腾云,借助天地元气自由飞行的手段。
修士淬体成功之后,开辟窍穴引第一丝天地元气入体,这是气走百脉的修为。
百脉贯通,打开自家功法全部窍穴和分支经络后,就吞吐日月精华,以阴阳二气强壮根基。
这是炼气士的第二步修炼。
日月精华,先天阴阳二气入体之后,开启功法开辟的所有窍穴,吞吐天地五行元气,滋养五脏六腑,壮大自身先天五行精元。这是炼气士的第三步修炼。
第三步小有成就后,就能腾云驾雾,驾驭雾气随意腾挪飞纵,日行万里、十万里,都是轻松普通。
眼前老人,分明就是到了第三个大境界的强者。
阴家庄园中诸位太上,可否有人修炼到了第三个大境界?阴雪歌不知道。
他只知道,渭南阴家和太守府联手图谋赫伯家,最大的原因就是,赫伯家一位第三境界的太上陨落在西疆,这才导致了阴家和太守府的窥视。
由此可见,第三个大境界的炼气士,几乎就是渭南郡的巅峰力量。
“前辈!”
阴雪歌不卑不亢的向老人抱拳行了一礼。
“你,不是来追杀老夫的、”
老人双眸浑浊,气息不稳,身上衣衫破烂,各处血迹渗出,显然身负重伤。
他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倒抽几口冷气,短短一句话,耗费了他好长时间。
“不是。”
阴雪歌干脆了当的回应老人。
“我是渭南阴家子弟,此番我渭南渭北阴家族人,在四绝岭春狩大祭,我是来狩猎的。”
“狩猎,还是杀人?”
老人冷笑一声。
“你身上杀气浓郁,血腥味还没散去。渭南、渭北两郡的阴家春狩大祭,老夫似有耳闻。”
“你们是来杀人的。真正一群不知所谓的,可怜虫。”
不屑的向阴雪歌望了一眼,老人一把向他抓了过来。
“来了,就别走了。”
“你见了老夫,总不能就此让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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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人不闲,山花落
青草葱绿,小溪蜿蜒,溪水清澈见底,水草游鱼煞是灵动。
阴雪歌无奈的蹲在溪水边,看着老人匍匐在小溪旁,贪婪的大口饮水。
两名劲装男子面无表情肃立一旁,手持强弩左右顾盼。阴雪歌不时向他们眺望一眼,着两个人给他的感觉无比怪异,总感觉他们并非活物。
三个时辰前,黑松林中,老人一把抓下。
阴雪歌身体四周天地元气顿时化为枷锁,将他全身紧紧禁锢,任凭他倾力挣扎,根本无法动弹。
淬体有成,**力量可达一鼎。
开通全部窍穴,不提窍穴元气之功,单单**力量可达百鼎,称之为一山。
吞吐日月精华,周天阴阳二气淬炼元气肉身,同样不提窍穴元气拥有的力量,单纯**力量可达百山,称之为一江。
太阳精华炽热阳刚,让**、元气刚猛强壮;太阴精华阴柔缠绵,让**、元气柔韧精粹。太阴太阳二气淬炼全部窍穴、经络、五脏六腑和经络皮肉之后,引天地五行之气纳入五脏六腑,从此平地青云,所谓腾云驾雾,就此超脱凡人。
吞月、噬日,腾云驾雾,炼气士到了这个境界,单单肉身就有最少一江,最强百江之力。
而炼气士**只是辅助,只是承受元气冲击的根本。炼气士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元气的运用,在于窍穴中容纳的无穷奥秘。诸般功法各有玄妙,人体小小窍穴中。可以做的文章太多太繁复。
老人已经是腾云驾雾的强者,单纯**之力就以若干‘江’的力量计算。
阴雪歌区区十鼎**之力,八鼎元气之功,在老人面前就好似婴儿一般。
无形元气枷锁将他捆得结结实实,在老人拖拽下,阴雪歌凌空悬浮,一路被拽到了这里。
距离刚才黑松林,已有数百里。
显然流血过多的老人熬受不住,在这小溪旁犹豫观察了许久,这才趴在水边。大口大口饮水补充消耗。
“刚才河谷中那几滴血。那几丝衣料,都是前辈故意留下的?”
一路上,阴雪歌越想越不对劲。老人已经能够腾空飞行,如果他是孤身一人。重伤之余在地上挣扎奔走。留下那些痕迹倒也情有可原。
但是他既然能够腾空飞行。加上身边有两个高深莫测的随从护卫,在那河谷中,他怎么都不应该留下那样的痕迹。如果真有人衔尾追杀。顺着那些痕迹,顺着河谷向前追踪,最终是南辕北辙,会距离老人越来越远。
因为阴雪歌就是远远避开血迹指引的方向,有意远离,反而和老人当头碰到了一起。
“你,倒也有几分,见识。”
老人擦擦嘴边水渍,喘息着咕哝了一句。
正眼都不看阴雪歌一眼,老人有点忧心忡忡的向两个面无表情,但是偶尔喘气的中年壮汉望了过去。
两个劲装男子手持法器强弩,稳重如山站在一旁。阳光下,他们的皮肤反射出健康的光泽,他们的眼睛沉静而明亮,他们的气息虽然粗重,却绵长有力。
他们胸膛起伏,可以听到他们胸腔中心脏在有力的跳动。
经过长时间的急速奔走,他们的心脏依旧循着稳定的频率跳动,丝毫没有变化。
他们的血流声……
阴雪歌骇然抬头,看向了老人。
这两个手持强弩的中年男子,他们体内只有心跳声,并无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
他们的呼吸声乍一听去似乎很正常,但是他们肺部并没有应有的回音。被他们吞入体内的空气,就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他们的身体一口吞噬了一般。
“小子有点眼力。”
面如银盆,生得俊朗非凡,显然年轻时一定是翩翩美男子的老人古怪的笑了。
带着一丝自嘲之意,老人指了指两个劲装男子。
“他们不是人。是老人亲手制造的灵肉傀儡。”
咧嘴一笑,老人微微摇了摇头。
“老夫沦落到如此地步,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真正追随老夫的,只有他们。”
“老夫曾经一呼万应,曾经高朋满座,曾经一声令下屠城灭族只是小事。”
“想不到今日,只有两具灵肉傀儡随身。这天下,人心,居然不如死物。”
手持强弩,稳重如山矗立一旁,敏锐的目光警惕的扫视四周,两个劲装男子依旧深深喘息。
每一次呼吸,都有巨量天地元气涌入体内。他们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阴雪歌能够想象,他们的心脏就是一个巨大的熔炉,将天地元气化为无穷力量输送全身。
他们体内的血管输送的不是血液,而是天地元气转化的能量,难怪听不到血流声。
但是他们体表特征一如常人,甚至有汗水缓缓渗出,阴雪歌都是看了许久,才发现他们似乎和常人有点异样。如此手段,如此傀儡,真正可畏可叹。
和这两个大汉相比,阴家庄园的那些法石傀儡,真正就是一堆死石头疙瘩。
“前辈如此人物,何苦为难小子?”
阴雪歌只能无奈苦笑,他故作可怜的看着老人,低声下气的求饶。
“你有用。”
老人目光闪烁,站起身向四周山林眺望了一通,仔细侧耳倾听。
“小子身份卑微,做人质,怕是追杀前辈之人,根本不会顾及小子生死。”
阴雪歌无奈苦笑。
这老家伙说自己有用?能有什么用?做人质么?简直可笑。
闻所未闻的灵肉傀儡,位于渭南郡巅峰的可怕实力。能把这样的老家伙追杀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天知道他的对头是什么来历。
他只是渭南阴家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随手可灭的人物,谁会顾忌他?
“小子不可妄自菲薄。”
老人笑呵呵的看了阴雪歌一眼,随手丢了一个小小的药瓶过来。
“里面有一颗丸药,小玩意,不值钱。”
“你也莫怕,拿你做人质,老夫尚未那等下作。”
“留你备用,若是老夫逃出这方山林。需要养伤之处。”
老人笑得很灿烂。双眸死死的盯着阴雪歌。
“渭南小世家的精英子弟,家中藏一个孤苦老人,总归不难?”
苦笑,再苦笑。再再苦笑。
除了苦笑。阴雪歌还能说什么?
他家宅子很大。容纳四五十号人总是容易。宅子地下,更有密室收容财物和各种**物件,藏下三五个老人更是轻便。
问题在于……
“收容您。渭南阴家,可有覆灭之灾?”
阴雪歌再三苦笑,看着老人。
老人撕开身上衣衫,袒露出十几处深可及骨,或者伤及内脏的伤口。
用一种紫红色的透明药膏涂抹伤口,用银白色带着丝丝闪光的绷带扎紧伤口,老人松了一口气,服下了两颗丹药。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阴雪歌,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你不是应该担心自己的生死安危么?”
揉揉鼻子,阴雪歌不知道是第几次苦笑了出来。
“小子我,只有比较有宗族观念。渭南阴家,乃小子根本,岂能有失?”
这话说得有点违心,但是阴雪歌说得很是正义盎然,如果阴家诸位太上在场,他们定然会感动涕零。
“宗族观念?根本?”
老人沉默,他将地上零碎的布料收拾起来,塞进了手指上一枚碧绿色,雕刻了无数法符的指环。
阴雪歌的眼睛骤然一亮,老人手上,绝对是一枚大容量的储物指环。
他腰间有储物皮囊,但是这皮囊容量不大,一丈见方的空间,能装多少东西?
十六年零三个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高级储物法器。
老人仔细的将地上沾染的血迹清理干净,从一个大铁罐内倒出了一种气味扑鼻,应该是从某种草藤中提炼的药汁洒在地上。刺鼻的草汁味很快和四周的草木气息融为一体,空气中些许血腥味被掩盖得干干净净。
“我是,没有根的人。”
老人起身,向阴雪歌森严冷厉的望了一眼。
沉默许久,他突然很爽朗的笑了。不是那种数百岁的老人应有的雍容、华贵的笑,而是那种,年轻气盛、骄狂不可一世的天才俊彦,青年豪杰的笑。那种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快马加鞭一日看尽春城花的笑。
张开双臂,老人朗声大笑。
“不过,老夫终于想起来了,老夫叫做什么名字。”
“赤焰天穹宫,火修罗。”
“我是火修罗,娃娃,记住这个名字。”
自称火修罗的老人放声大笑,寂静的山林中突然有大群鸟雀飞起,这是被他笑声惊动的小雀儿。
远近茂密丛林中,这种体型不过拇指大小的金鸫雀数量何止百万?密密麻麻浑身金色、银色条纹交织的金鸫雀腾空飞起,‘卿卿卿卿’漫天乱叫,数里方圆的山林都被黑压压的鸟群覆盖。
“在这里,在这里!”
欢喜的叫声中,几个身穿劲装的渭北阴家少年快步闯来。
他们忽视了仰天长笑的火修罗,忽视了手持法器强弩的灵肉傀儡,他们只是盯着阴雪歌。
“阴雪歌,哈哈,总是我们第一个找到了你。”
“我们找你,已经大半个月了,杀了你,大功一件。”
“杀了他,五颗辟穴丹,这份功劳,不能让给别人。”
总共是四个渭北阴家的少年聚集在一起,手持重刀、长剑、长矛、弩弓,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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