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向赫伯勃勃勾了勾,阴雪歌冷酷的笑着。
“渭南阴家,渭北阴家,春狩大祭,欢迎各家十八岁以下青年参与,生死由天。”
“有种的话,渭南四绝岭内,我等你来。”
仰天笑了三声,阴雪歌撒开大步向渭南城狂奔而去。
赫伯勃勃和一众族人面色怪异的看着阴雪歌,直到他冲进了城门,还没回过神来。
过了半晌,赫伯勃勃才回头看了看鸟笼内云遮雾掩的龙鲤,不由得连声呵呵大笑。
“查清楚。这小子是阴家什么人。难不成,我碰到了阴家藏起来的盖世天才不成?”
“顺便给阴家家主,是叫做阴九幽的?给他说,我会在阴家春狩大祭上,猎杀此子。”
不是‘搏杀’,而是‘猎杀’。
‘搏杀’的话,双方是公平的正面对战,可谓搏杀。
而‘猎杀’,这意味着赫伯勃勃完全没把阴雪歌当做同一个层次上的对手。他的语气很轻蔑,很不屑。有一种积年的老猎人用强弩对付兔子一样的轻松、愉快。所以他用了‘猎杀’这个词。
在他面前,阴雪歌只能像是兔子一样逃跑啊。
为了增强说服力,或者说为了震慑道路两边那些肆无忌惮的,来自渭南郡各家的耳目探子。赫伯勃勃长啸一声。他双手掌心一道水汽喷出。丈八长矛上的蛟龙头颅被弹飞十几丈高,丈八长矛带起一道寒光激射百步之外。
路边有一块界碑,上面标注了距离渭南城门还有三里。
界碑用黑纹墨钢石铸造而成。这种石头坚硬无比,寻常淬体武者用大刀阔斧猛击,也无法留下半点痕迹。哪怕历经数万年风霜雨雪,黑纹墨钢石铸成的界碑也没有半点儿变化。
丈八长矛带着凄厉破空声一闪而过,厚达尺半的界碑一击洞穿。
长矛一震,犹如狂蟒摆尾,高七尺的界碑就轰然断裂,炸成无数碎块。
“嘿,嘿嘿!”
路边那些耳目见得赫伯勃勃有意立威,他们纷纷冷笑,转身就走。
这些耳目做渔农耕樵各种打扮,但是现在他们丝毫不顾自己的职业装束,纷纷快步向渭南城狂奔而去。
阴家阴雪歌,正面挑战赫伯家赫伯勃勃,当众射了他一箭,依《律》,二者约斗已成定局。
渭南郡中,各家各族都很好奇,阴家想要做什么?阴九幽是有意让这个小娃娃送死不成?
一刻钟后,阴家宗学,化龙池边。
阴九幽瞠目结舌看着肃然跪坐的阴雪歌,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主动邀约赫伯勃勃,参加春狩大祭?”
阴雪歌深深点头,目光狂热的看着阴九幽。
“春狩大祭上,除开渭北阴家九十八人,我还要斩杀赫伯勃勃。”
阴九幽呆滞半晌,然后大吼了起来。
“你疯了?赫伯勃勃在城外御兵一击,看他声势,起码已开辟五十处窍穴。”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斩杀一条千年蛟龙。”
“你只是刚刚达到一鼎之力,你一个窍穴都没开辟,天地元气尚未入体。”
“你如何,如何能和他厮杀争斗?”
阴九幽气得嘴唇不断发青发白。刚刚阴家庄园那边,才传来了诸多太上、长老的消息,他们都非常欢喜阴雪歌,觉得这娃娃重视血脉亲情,值得大力栽培。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大力栽培阴雪歌,他就约斗赫伯勃勃,这和自杀何异?
阴雪歌看着阴九幽,朗声高呼起来。
“家主,小子如此做,总有小子这样做的道理。”
“赫伯家大队人马自西方而来,他们到底来自何处?他们炫耀武力,意欲何为?”
“渭南城中,从未听说赫伯勃勃的名字,他小小年纪,却开辟了五十处窍穴。”
“此等精英突然暴露人前,赫伯家究竟想要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阴雪歌组织了一下言辞,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赫伯家想要做什么,赫伯勃勃总是关键的节点。”
“无论小子在春狩大祭上杀了他,或者被他所杀,赫伯家总有应变的手段。”
“牺牲小子一条命,打乱赫伯家的布局,哪怕只是能让本家窥见他赫伯家一点蛛丝马迹,小子的命也值得了。”
阴九幽张大嘴,呆呆看着阴雪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化龙池内,几条锦鲤轻轻的跳出水面,发出清脆水声。
有长风吹过,化龙池边松柏摇曳,竹影千条,配合池中绿水森森,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饶是阴九幽修为精湛。也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好,好,好,想不到我阴家,居然还有你……”
深吸一口气,阴九幽控制住了激动的情绪,迅速恢复了平静。
凝视阴雪歌,阴九幽缓缓点头,罕见的伸出双手,握住了阴雪歌的手掌。
“春狩大祭。活着回来。你能活着回来。于阴家,就是大功一件。”
说这话的时候,阴九幽都觉得很违心。
他不觉得阴雪歌能活着回来。但是一如阴雪歌所言,只要赫伯勃勃参加春狩大祭。那么赫伯家总会要做点什么。四绝岭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赫伯家,他只要做了点什么,阴家和太守府。就能看出点什么。
不管他们从西方来的车队规模有多大。
不管他们从西方来的车队带来多少珍稀的宝物。
不管他们营造出了多大的声势。
没错,阴九幽眸子突然一亮。阴雪歌说到了点子上,赫伯家如此巨大的一支队伍返回渭南城,却刻意彰显出赫伯勃勃,那么这关键点,就在赫伯勃勃身上。
阴雪歌看着阴九幽,看着他的面容瞬息间变幻了无数次。
于是他起身,向阴九幽肃然鞠躬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宗学,向自家宅邸走去。
凡是被交代要参加春狩大祭的阴家子弟,这几日都得到特许,可以在家中和自家父母亲人多聚几日,不需每日去宗学报到。
春狩大祭,生死由天,或许去了就不得回转。
这算是阴家赏给参加大祭的子弟们,和自家亲人的最后一段亲情时光。
回到自家院子门口的时候,青蓏正蹲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和巷子对面那户人家的胖大婶轻声细语。
青蓏面前放着厚厚的铁木砧板,真不知道这么重的砧板,她是如何挪出来的。
砧板上放着一条极粗重的猪腿,青蓏手持小斧头,节奏轻快的劈砍猪腿,将其剁成拳头大小的肉块。
对面的胖大婶坐在矮凳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簸箩,正把一捆长豆角折成一寸一寸的段儿。
骨瘦如柴的青蓏,肥硕丰腴的大嫂,一小一老两个女人眉开眼笑,闲扯着周边宅邸里的风长雨短。
阴雪歌站在青蓏身边站了好一阵子,青蓏硬是没发现自家少爷回来了。
倒是对面的胖大婶眉飞色舞的嘀咕了好一阵,这才发现阴雪歌的存在,她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角,然后大声的笑了几声。
“雪歌回来了?青蓏,你这丫头,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胖大婶热络的和阴雪歌打了个招呼,然后抬头看看天,日当正午,是要做饭的时候了。
她急忙抓起笸箩、矮凳,急匆匆的闯进了自家院子里。
呆头呆脑的青蓏抬起头来,拎着斧头狠狠的一斧头剁了下去。
斧头没剁在猪脚上,又一次擦着她的指头砍在砧板上。青蓏的额头有几颗冷汗渗了出来,艰涩的喃喃开口。
“少爷,青蓏做家务的时候,不要像个鬼一样站过来。”
“砍到手,就没手用了。”
‘嘿’的一笑,弯腰搬起沉重的铁木砧板,阴雪歌带着青蓏一步一步向厨房走去。
“青蓏啊。”
“嗯。”
“我要去参加春狩大祭。”
“打猎玩么?好玩么?猎物多的话,弄几条野猪腿回来。”
青蓏很认真的看着阴雪歌。
“以前老爷还在的时候,家里总有野猪腿吃,比家猪的香很多。”
有点无力的看着青蓏,阴雪歌无奈的摇头。
“这几天,关好门,不要和那些三姑六婆乱呱噪。”
“她们搞不好会说什么话来吓唬你,其实没什么好吓的,少爷我是有信心活着回来的。”
青蓏停下了脚步,握紧了手上小斧头。
她怔怔的看着阴雪歌,两行细细的眼泪突然就滑了下来。
“当初,老爷,出门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老爷就回来了,两根,骨头!”
青蓏抽抽噎噎,却不敢大声啼哭。
齐州,乃至昆吾国朝的民俗如此,家中男子出门时,嚎哭出声,是大不吉利。
枯瘦如柴、瘦得和猴子一样,只是这两天才有了点血色的青蓏,果然就算哭起来,也不是很美感。
只是那两行热泪么,让阴雪歌的心头一软,一抹温情就生了出来。
这小丫头被买回来的时候,才七八岁的样子。现在还瘦得和猴子一样,那时候可是连猴子都不如。
从小到大,这蠢丫头摔碎了多少个碗碟,才练出了现在的一手好厨艺?
想了一些很不找边际,已经和昨夜的晚霞一样,好似上辈子一样的事情,阴雪歌丢下砧板,抢下了青蓏手上的小斧头。
“少爷这次,是真的有信心活着回来。对头来了一百人,但是已经被少爷杀了两个。”
“少爷一句话的功夫,就杀了他们两个。”
“说五十句话,就杀他们一百个,这并不难,是不是?”
青蓏呆了半晌,她板着手指算了半天,然后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是这个道理。少爷一句话就能杀他们两个,五十句话也就杀光了。”
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青蓏很认真的向阴雪歌点了点头。
“那,除了弄几条野猪腿,再弄几只山**。”
“春天的山鸡,不够肥,但是熬汤再好不过了。”
“有山鸡崽子最好,剁碎了炒一炒,比什么都下饭。”
“还有,现在正春天,山林里蘑菇多,有新鲜蘑菇,多采点回来。”
“那些心狠手辣的菜农,一斤野山蘑菇敢开价两百文钱,真正是没天理了。谁还吃得起呢?”
青蓏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市集上一些瓜果蔬菜实在贵得没道理,阴雪歌不断的连连点头,脑子则是翻腾着,要带什么东西去参加春狩大祭的事情。
开辟窍穴,这几天时间是来不及了。
得想点别的法子,增强一点自保的力量。
虽然没有将赫伯勃勃放在心上,但是伤得太重的话,万一有什么意外,这就不好了。
第十七章妖魔鬼怪,齐来
春天的时间,就和春天的竹笋无异,一不小心就出溜一大截。
五六日时光,没留下任何痕迹,就一如春梦,了无痕迹消逝。
从阴家庄园回城后第七日,阴家在城内的大宅正门外鼓号齐鸣,奏的是《大祭乐》,曲调威严端庄,用某些被满门抄斩的异端的话来说,就是阴森沉闷得厉害。
七品世家,按律在大门外用三口四足双耳蟒龙纹大方鼎,鼎内烈焰熊熊。一簸箕一簸箕上好的香粉香料就像不要钱般,被仆役倒进方鼎内,烧出滚滚香烟四散。
一簸箕香粉香料就是五百两银子,在渭南郡,能这样焚烧香料的家族,也就寥寥两三家。
按律,阴家焚烧的这些香料,也是有定数的。
香料采自深山蛇纹沉香木,又或者大泽藤萝**木,木材生长年限三百年到五百年。年份更低,配不上七品世家的身份,掉价;年份更高,则是逾制,重罚。
《律》法森严,严苛到每一簸箕香粉香料重多少,大致颗粒形状,都有了详细的规定。
滚滚香烟四散,昨夜又是小雨,晨风还有些许潮湿,卷着香烟四处散开。
大半个渭南古城,尤其是阴家宅邸所处的北城区,就被馥郁的香气笼罩。
一大早天未亮,阴家仆役下人就用清水冲洗门前街面。一夜春雨,青石板街面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但阴家仆役依旧循《律》。认真冲刷街面三次,青石板冲洗得可以映出人脸。
正门开启,猩猩红羊毛毡子厚一寸二分,从门前三十六丈一直铺进宅子里。
红色羊毛毡子一路过正堂,过中堂,过中庭花园,直达中庭后庭之间圣庙。
圣庙,天下各家各族,唯有入品世家方能在本家核心位置,建立圣庙。四时祭拜。香烛瓜果常年不断。在这一方世界,圣庙象征天地正道,是一切《律》之根源。
人头熙熙,整齐排布在数十亩大小广场上。
净水洒地。香烟滚滚。乐音庄严。所有人面色沉肃,目光一眨不眨看着圣庙台阶前一众人等。
阴家春狩大祭,百年来已成渭南、渭北两郡盛事。同根同源骨肉相残之举。换来无数人交口称赞,更成为两郡各家豪门解决私人仇怨之最佳渠道。
有血仇者,分别指派族中年轻子弟,加入渭南渭北两阴家阵营,于四绝岭浴血厮杀。
有怨气者,分别认定一家阵营,拿出巨额赌注在两郡太守公证下对赌,人头滚滚中胜负分明。
渭水南北两个阴家,前十次春狩大祭,甚至让两郡好几个九品世家就此灰飞烟灭,断了传承。更有好几个八品、九品家族,本来只是普通恩怨纠葛,却因族中天才青年之死,彻底结了血仇。
世间之事,恩怨纠缠,本来如此。
《律》可管辖天下万物,唯独人心仇怨,无法调和,无法约束。
阴雪歌看着四周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
除开渭南阴家一百子弟,渭北阴家九十八人,渭南、渭北数十八品、九品世家,纷纷派出多则十余人、少则三五人的十八岁以下子弟参加春狩。
春狩,猎的不是野物,而是人类。
人群中,数百青少年目光如刀,杀意凛冽,他们认准了各自目标,只待进入四绝岭中,就分一个高低胜负,决一个生死存亡。
渭北郡太守华卿徲肃立在人群前方,身穿和林惊风一般无二的官服,面色严肃,森严望着众人。
渭南渭北两大阴家斗法,这是两郡大事,华卿徲是昨天连夜赶来渭南郡,为渭北阴家压阵助威。
有他在,起码渭北阴家在渭南城不会受到官面上的阻力。渭北阴家乃渭北郡七品世家,一如渭南阴家和林惊风之间利益纠葛,渭北阴家和华卿徲之间也有着极多牵绊。
他若不来,林惊风若是做下什么手脚,渭北阴家损失的利益中,就有属于他的那一份。
除开他,渭北阴家当代家主阴八极也带着大批族人,连同渭北郡众多世家豪族的代表,齐聚于此。
修炼《怒焰诀》,身躯同样变得高大威猛犹如龙虎的阴八极脸色极差。
七日前,渭北阴家百余族人不告而至,意图打渭南阴家一个措手不及,先杀伤渭南阴家几个年轻子弟,给渭南阴家一个下马威,同时振奋自家士气。
阴八极做梦都没想到,他制定的万无一失之计划,居然在阴雪歌手上折戟沉沙。
此刻站在华卿徲身边,阴八极目光森严如刀,炽烈如火,正在人群中往来梭巡,寻找着让他丢了脸面,让渭北阴家士气都大受挫折的阴雪歌。
阴九幽站在阴八极身旁,微微昂头,双手背在身后。
圣庙之前,谁也不敢面露笑容,但是阴九幽满面的春风得意,却是人都能看得出的。
两郡太守站在人群前,说了一番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官面话。阴家圣庙内一声钟响,两尊高有三丈六尺法石傀儡缓缓行到门前,慢慢伸手,仔细小心的推开了圣庙正门。
所有人端正表情,相互帮助着仔细审视了一下衣冠仪容,确定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瑕疵了,这才按照地位高低,络绎踏入占地面积广大的圣庙中。
春狩大祭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必须在圣庙中进行。
两郡太守为人证,圣庙供奉诸圣人为冥冥中见证,有意参加春狩大祭的世家豪族,无论是亲派族人参与厮杀,或者只是顺风押注,都要在圣庙中说清事情前因后果,将一应筹码压下。
圣庙正殿高大恢弘。光线极佳。
正殿正中,供奉上古三大至圣。
传说中,上古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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