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刚刚好。郁闷。鼻涕流得脑袋都好似空荡荡的。
***
宗学,宗族根基命脉。
凝聚宗族人心,栽培宗族精英,传承宗族薪火,提升宗族实力,一切尽在宗学。
阴家宗学,古朴厚重,肃杀森严。飞檐斗拱,庭院森森。所有建筑尽是黑瓦白墙,被满院子数千年以上的青松翠柏衬托得凛凛有一丝寒气。
阴雪歌所在的讲堂外,就是一行三人合抱粗的古松。
虬节如龙的松枝斜斜挑出,几乎伸进了讲堂巨大的落地窗内。春晨的阳光,将古松的影子投射在黑檀木拼成的地板上。黑漆漆的地板平滑如镜,每天都被宗学杂役反复擦拭数十次,光亮得可以当镜子使用。
阴家宗学律科师范阴九重身着黑色长衫,腰间扎着一条象征着律法威严的暗红色腰带,双手端端正正的捧着三册律法书卷,书卷上放着一根长两尺四寸,宽两寸四分,厚一寸两分的法尺缓步走了进来。
阴九重的身形稳重,每一步都不差毫厘。仔细注意他的落足点,他每一步都正好踏在一块地板的正中位置,绝对不会有丝毫的偏斜。
端端正正,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块雕成了正方体的花岗岩,端正坚硬得让人望而生畏。
黑漆漆的面孔绷起,阴九重来到了讲堂正前方的长条书案后。端端正正的往那里一站。
所有讲堂中的阴家子弟,包括阴雪歌在内共是三十六人,正好暗合天罡之数。见到阴九重的身形停下,转过身面向自己,他们同时起身,整齐划一的向其九十度鞠躬行礼。
所有人的动作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就好像三十六尊木头傀儡一般工整。
阴九重灰色的目光严苛、挑剔的扫过讲堂中所有子弟,目光如刀,一丝一丝的快速扫过了所有的细节。他的目光突然在阴飞飞的身上停下,他缓缓放下手上书卷。抓起上面那柄法尺紧握在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阴飞飞的身边。
阴飞飞的身体就好像风中落叶般颤抖起来,浑身大白肉抖动犹如波浪。
“人性本恶,故圣人制《律》约束芸芸人族,制约天生恶性。引人向善。”
“律。天地之根本。万物之根基。不可行差踏错,不可有丝毫瑕疵纰漏。”
“阴飞飞,你发髻上有一缕散发。宗学讲堂之上,岂能如此疏忽大意呢?”
“按《学律》,伸出手来。”
阴飞飞哆哆嗦嗦的伸出左手,雪白肥嫩的左手好似白色脂粉搓成一般,天下所有女人都会羡慕阴飞飞这一身细皮嫩肉。
阴九重瞪了阴飞飞一眼,鼻孔里喷出一团冷气,右手握紧法尺,带起一道黑影砸在了阴飞飞手掌上。‘啪’的一声脆响,讲堂上阴家子弟身体同时一抽,这法尺好似就打在了他们身上一般。
阴飞飞咬牙切齿,好容易忍住了已经到了嘴唇边的惨嗥声。
他的左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泛青,然后急速变成了紫黑色。一条清晰的方形血印子从他的皮肉下透了出来,血印子肿得几乎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粘稠的淤血正在流动。
阴飞飞瞪大死鱼一般灰白色的双眼,额头上冷汗潺潺而下,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敢动,敢发声,阴九重就能再给他一法尺。宗族宗学上,有子弟被师范当场打死,这种事情在渭南古城,发生过何止一次?师范打死本家子弟,不知不是罪,反而是维护律法威严的大功劳。
作为阴家宗学师范,阴九重自然有相匹配的实力。
他淬体有成,这就是百钧之力。一万斤为一钧,一钧之力也是这世界正常健康男子的平均力量。百钧巨力,称之为一鼎,这就是常人百倍的力量。
他又修炼阴家《阴风诀》,最少已经打开了九处窍穴,沟通天地之气,餐风饮露,得天地灵髓补益肉身,一口元气自内而生。以《阴风诀》的品阶,每一处窍穴开通,都起码能为阴九重增加五钧到十钧之力。
阴九重,最少应有凡人百五十人的**力量。
而法尺乃皇室循《学律》规格所致,小小一条法尺,重达五十钧,寻常人甚至无法拿动。
以阴九重之大力,以法尺之沉重,轻轻一次敲击,阴飞飞的手掌就迅速肿胀淤血,甚至还伤损到了骨骼经络。幸而《学律》仅仅是针对未成年的宗学学子,并非可怕的《刑律》等律法,故而阴飞飞只是吃了皮肉之苦,手掌并没有彻底作废。
“法尺一击,振聋发聩。当切记今日苦楚,来日不得再犯。”
阴九重放下法尺,站在了阴飞飞身后,解开了他的发绳,仔仔细细无比谨慎的为他扎了一个油光水滑没有半点儿瑕疵,端端正正犹如一根木桩子般杵在他头颅正中的发髻。
“如此,方合乎《律》之韵味。须知道,天地根基,都在《律》上。”
“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人性本恶,汝等若是对小恶放之任之,未来灰飞烟灭之时,后悔却都无用。”
阴九重紧握法尺,绕着讲堂缓缓的走了一圈,在每个子弟的身边都微微顿了一顿,语气严重的解说着他对《律》的认知。他尤其着重的,对阴飞飞今天发髻上居然有一丝散乱头发的恶行,进行了严苛而精确的剖析。
“今日乱一缕长发,明天就不正衣冠。”
“衣冠不整,则心神不正。内魔自生。”
“先天恶念,化身为魔,灭杀后天灵神;从此行为荒诞荒唐,淫邪奢华只是小事,杀人放火不过寻常,甚至欺师灭祖、祸乱天下,真正遗毒无穷。”
“今日小恶,明日大祸。唯有事事遵循《律》之指引,严守本分,恪守本心。当能公正神明。自有无边福祉随身。”
在讲堂内转了一圈,阴九重四平八稳的走回了书案后,正襟危坐,跪坐在了书案后。
法尺就放在右手侧。若有子弟敢咆哮讲堂、触犯《学律》。他随时能怒起痛击。以匡正《律》之神圣和庄严。
双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指甲也是休整得工工整整。阴九重在翻开《官律》一书前。依旧掏出一条白色手绢,将十指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
将手绢折叠整齐,端正的放在书案左侧,阴九重翻开砖头厚的《官律》,语气森严的开始讲解。
这普天之下,各国各朝,都循《律》而行,各国官吏,也都遵循《官律》,不敢有丝毫逾越处。
这一册《官律》中,和阴雪歌切身利益密切相关的,就是其中的《恩袭律》一篇。所谓恩袭,是有正式品级之官佐,若为公事亡故,其子嗣中嫡长子,可恩袭其职。
按恩袭律,刚刚年满十六岁的阴雪歌,若是能够在十八岁成年之前淬体有成,拥有百钧也就是一鼎之力,则能承袭亡父生前官衔,以草民之身,直接晋升渭南城副九品巡街法尉一职。
巡街法尉,副九品,官衔极低,甚至连点官味儿都没了。
但这是入品官职,他是官,不是吏,也不是役,更不是地位卑贱的差。官,是统治阶层的一员,拥有正式的官品官职,这就有了无限向上晋升的可能。
按《官律》,区区渭南城巡街法尉,副九品的小小芝麻官,每月当有二十两白银禄正俸,两百斤精米、五十斤猪肉、两只鸡、两只鸭、两头鹅、上好香油十斤、极品青盐三斤的贴补。
除开这些,巡街法尉每月可额外合法得到十两养廉银,春季每月有五两新衣银,夏季每月有五两防暑银,秋季同春季,同样五两新衣银,而冬季则是有十两的酷寒银。
巡街法尉若是管辖的街道上,有任何动乱发生,巡街法尉当街斩杀凶徒,则是大功一件。淬体境凶徒头颅一颗,赏银百两;淬体境以上凶徒头颅一颗,按照修为,最低也是一千两白银的赏金。
如果说黄金白银、粮油米面之物,对修炼者无甚吸引力,巡街法尉副九品小官,每月可得十颗固元丹滋养**,得五颗风露丹淬炼元气。
固元丹白银可以购得,二十两白银一颗。
风露丹在市面上就极其罕见,一旦出现就是一两黄金一粒,而且只能以黄金结算。
除开固元丹、风露丹,最重要的是,巡街法尉每个月都能得到一颗辟穴丹。所谓辟穴,是以药力化为无形刀锋,冲击体内各处窍穴,帮助修炼者冲突窍穴。
辟穴丹乃官方严格控制之物,民间草民极难一见。每一粒十两黄金的高价,更是让平民绝望,却足以让任何非官身的修炼者疯狂。
辟穴丹能帮助修炼者快速提升修为,故而各国朝官方和其他有资格拥有辟穴丹之大势力对其严酷掌控,民间若有私自贩售辟穴丹者,一旦发现,满门抄斩,甚至会以‘知情不报、窝藏同罪’的《刑律》条款,诛杀犯案者左右邻舍以震慑天下。
“如果我现在就能接过老爹的官位。”
阴雪歌跪坐在书案后,两条长眉紧紧蹙在一起,不由得暗自盘算着。
恩袭律,真正是好律法,若是他能顺利继承亡父的官职,家中开支用度自然是完全无忧,自己的修炼也有了极大的保障。
最少,青蓏那蠢丫头,就不用整天惦记着贩卖祖宅的勾当。
恩袭律,恩袭律,恩袭……
阴雪歌皱着眉头,怔怔的看着书案后的阴九重。
按《官律》,天下各国朝,一州一郡一城之官位都有定数。渭南古城横纵二十条大街,就只能有二十位巡街法尉,就算当今皇帝。他也不敢说在渭南古城,增设一位巡街法尉。
除非林惊风太守大人有那力量,将渭南古城治理得富饶丰登,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六畜繁茂,等得城内再也无法居住这么多居民时,自然能遵循《城律》,扩建新城。
多一条大街,多若干子民数。就能多一位巡街法尉。
但是渭南古城名之为古城。在渭水之南矗立了无数年,地处国朝膏腴之地,四周已经全无发展空间。
除非林惊风是传说中的神仙,否则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让渭南古城的规模再扩大了。四周的田土山林。养不活更多的居民。也无法供应相对应的人口增加后应该增加的修炼者的耗费。
所以。渭南古城只能有二十位巡街法尉。
现在只有十九位,因为有一个巡街法尉的头衔暂时由太守府派人代管,要等阴雪歌成年后。若他能达到一鼎之力,成功的完成淬体筑基,他才能恩袭这官职。
“香馍馍,大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却都不敢触犯律法对我真个下死手。”
两条浓眉高高挑起,阴雪歌望着坐在书案后款款而谈的阴九重,浑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声低沉的钟鸣声响起,阴家宗学下课钟声回荡在古松翠柏郁郁葱葱、森森沉重的庭院。
各处讲堂中的师范同时闭嘴,缓缓起身。
讲堂内的子弟们整齐的站起身来,再次向师范们九十度深鞠躬。
一切都完成得无声无息,接着第二声钟鸣慢悠悠的飘了过来。
钟鸣的余韵还在空中回荡,阴九重深深的向阴雪歌望了一眼。
“今日回去,有功课。写一篇千字《律文》,谈谈汝等对《官律》见解。明日早上交来,若有错失,汝等知晓后果。”
一众子弟的嘴角同时抽了抽,在宗学就读,他们最怕的就是书写《律文》。
尤其是千字级别的《律文》,要全部用工整的馆阁体书写而成,一笔一划不许有丝毫错失。卷面上有哪怕一个墨迹点儿就必须返工重写,否则有瑕疵的文章送到师范手上,绝对逃不了法尺一击,振聋发聩。
阴九重再次看了阴雪歌一眼,他本来向门口走去的脚步突然停下。
转身到了阴雪歌面前,阴九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锦囊,缓缓的放在了殷血歌的书案上。
“日后下学,和同族兄弟们一并走。兄弟友爱,这也是《族律》中提点过的。若是兄弟之间都没有了感情,这家族势必不能长久矗立在天地之间。”
手中法尺微微一抖,阴九重向四周阴家子弟冷哼了一声。
“记住,兄弟友爱,此乃家族立足根本。人性本恶,尔等更应该约束心头恶念。”
不等阴雪歌说话,阴九重依旧迈着刻板、稳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在一块木地板的正中位置,每一步都一丝不苟的,上半身一丝不动的走出了讲堂。
阴雪歌抓起了面前的黑色锦囊,里面是不大的一点硬邦邦的物事。他打开锦囊微微一瞥,却是一颗金豆子,大概有五钱上下,总值得五十两白银。
不顾四周一众同族兄弟异样的目光,将锦囊塞进袖子里,将书卷整整齐齐的放进了书匣中,阴飞飞已经带着一股恶风冲了过来。
一边抖着已经肿得发黑的左手,一边麻利的将一层药膏涂在肿得好似球一般的手掌上,阴飞飞再次大声的胡咧咧起来。
“雪少,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狗种?”
“我们阴家双秀,是这么好欺辱的么?”
“来,我们找准了对头,咱这就去弄一桶,不,一车大粪,全倒他家门口去。”
那药膏有神效,肿胀的手掌正在很快的恢复正常。这种跌打膏药,可是任何一个家族,任何一个子弟的必备品,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被法尺一击,然后振聋发聩。
只不过,这膏药对如今的阴雪歌而言,也略微昂贵了一些,所以,他手上没有存货,只能借助鸡蛋。
阴雪歌笑了笑,他拍了拍阴飞飞的胳膊。
阴飞飞的胳膊动了动,然后他全身的大白肉都随着阴雪歌的拍打抖动起来,就好像翻起了一层肉浪。
“丢人,我没看清是谁下手。”
“耳后一道恶风,我就眼前一黑,扑街倒地。”
殷血歌讥嘲的指了指后脑勺,吸走了老槐树两道生气,伤口已经平复,就是破损的皮肤上刺眼的血痂在告诉大家,这伤口曾经如何的吓人。
阴飞飞跺了跺脚,然后他身上又是一阵肉浪滚动。
一旁的阴家子弟们没有留给他们说话的时间,一个身材高大壮硕,和阴飞飞一般高,但是浑身都是疙瘩腱子肉的青年双手抱在胸前,厉声呵斥起来。
“好了,赶紧去校场集合。按照武科师范的安排,今天,是要测试淬体修为的。”
这是阴飞熊,殷血歌他们这间讲堂的堂首,三十六个子弟的首领,更有辅助师范教学的权力。
不怀好意的向殷血歌望了一眼,阴飞熊冷笑了几声。
“阴飞飞,你不要自甘堕落,和某些不成器的烂泥厮混。”
大拇指向着自己的鼻子一指,阴飞熊倨傲的昂起了头。
“真个要找大哥,也要找我这样的。就阴雪歌这废物,同样修炼了这么多年,他才有多少钧的力量?”
“五十,还是六十?”
一个矮小精悍的阴家子弟阴飞鹰‘嘎嘎’大笑了几声。
“阴雪歌,你的修为,可是有好些月份没怎么增长了罢?”
“若是你这个月,还没有显著提升,三法尺重罚,你是逃不过的。”
除开阴飞飞,讲堂内所有阴家子弟都恶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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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刚刚好。郁闷。鼻涕流得脑袋都好似空荡荡的。
第四章谁家少年,得意
第二更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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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家,渭南古城世家第一。
当今天下,能称为世家者,至少也要有万年传承方有资格。而阴家,则是渭南古城还是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扎根落户的地头蛇,繁衍历史何止十万年?
实力强大,枝叶繁茂,财大气粗,这些词都可以用在阴家身上。
阴家宗学,也是渭南古城所有大小家族中名气最盛的一个,好些和阴家交好,或是有姻亲关系的家族,往往会挑选三五个精英子弟送来进学。而阴家在民间草根平民子弟中,也会优中择优,挑选一些天资不凡者送入宗学,作为家族的力量补充。
故而和阴雪歌同时在宗学进学的年轻人,数量几乎近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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