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令一向稳重的铁手如此震惊的,自然不会是小事,戚少商抬起头一看,“惜朝,你……”。追命本来是在喝酒的,抬头去看的时候,嘴里正好含上一口,“濮——”,全喷在了佳人的罗裙上。
“你们看我的杰作如何啊?”发问者是青衫男子。
“你是……韩姬?”戚少商迟疑着,试探着问道。
青衫男子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嘴角勾起,“在下现在是顾惜朝。”
毫无疑问,那位飘飘若仙的佳人自然只能是顾惜朝了。
顾惜朝的脸红红的,但却绝不是装容的功劳,除去他本身的姿容外,更确切的说是——顾惜朝现在是因羞愤而满脸通红。
小绿恰在此时蹦达过来,“楼上的天字号房已备好了果品茶点,”又小声道,“几位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这里可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呢,快上去吧!”
狐疑的目光在座中众人间流转——这间客栈定有古怪。
韩姬却笑笑,并不解释,拉上惜朝径直朝楼上走。戚少商、息红泪、铁手、追命虽心中大惑,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毕竟是想要一探究竟的,也只得先将疑惑按下,跟在韩姬和顾惜朝身后上了楼。
进入天字号房——也就是韩姬和息红泪的房间。息红泪最后进入房间,正要转身将门关上,小绿和阿莲却赶到了门口。
小绿急急的跑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阿莲则踩着小碎步,跨过门槛时,轻轻提起裙角。
阿莲关上门,插好插栓,进了内厅,又细心的将厚重的布幔放下。众人陆陆续续落座,小绿则站在阿莲旁边。
连追命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感觉到了现在气愤的沉重,他顿时觉得如果再不说点什么的话,他就快要窒息而死了,挠挠头,想一想,该说点什么呢?
“惜朝,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这便是追命斟酌良久后蹦出来的话。
“我要是一说话,不就露馅了吗?”
从妙龄佳人的口中竟传出如此文弱但仍不失男性特色的声音,奇妙的违和感的确带给人不小的震撼。
韩姬笑得花枝乱颤,“好了,我也不逗你们了。戚少商,你连我的醋也吃,可真是没道理。”
戚少商在看到惜朝和韩姬互换身份后,心里已有几丝明了,现在又听韩姬这样说,立时就明白自己是被戏耍了,不怒反喜,语气全然没了先前的酸意,凌凌然开了口,一副大将风范,“说到如今世上擅使易容术者,除了花月宫左使月,我还真是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韩姬被人一下子道破身份,倒也不急,施施然道,“戚少商,你可真是博闻广识,我们花月宫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你竟然能一下子就猜出我是谁。”
“花月宫?”铁手凝眉,“就是那个一夜间在宋辽西北边境撒下十里忘魂散做屏障,为朝廷争得与辽和谈机会的花月宫?”
“正是!”回答者是阿莲,声音低沉,略带磁性。
“你也是韩姬给易了容的?”追命想到刚才从假韩姬口中听到了真惜朝的声音,现在很自然的想到这一出。
阿莲一瞬的呆楞,遂又笑得和煦,“不,我只是穿了女装,掩人耳目而已。”
只是穿了女装?——刷刷刷,除了韩姬和阿莲本人以及小绿,几道目光齐齐向阿莲身上射来,上下一番审视——怎么看都是婀娜多姿的艳丽女子。
“花月宫右使,莲花,见过诸位。”
“好说!”“不必拘礼。”……众人附和着一番谦辞。
知悉了彼此的身份,紧接着便是切入正题。
“这间客栈是我们花月宫北方情报总站。我已在此恭候多日了,只等诸位来共商击败投降派,令朝野上下一致抗辽的计策。边境形势危机,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阿莲说道。
“当务之急,是要洗刷戚少商通燎叛国的圬名。”韩姬收起说笑神情,认真道。
同是主张抗辽的仁人志士,戚少商决定对韩姬、阿莲有一说一、毫不保留,“我们计划去京城向八贤王求助。据我估计,除掉我应该是傅宗书推翻以八贤王为首的主战派的第一步。所以,我打算先去寻求八贤王的保护,再从长计议。”
“我来协助你们,有一部分的原因,正是应了贤王的请求。”韩姬微微一笑,看向惜朝,“虽然也有其他一些因素,不过这一点,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
息红泪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忽然道,“你对我们是不是仍有所隐瞒?”斩钉截铁的语气,说的虽是问句,却已十分笃定问题的答案。
滴水成冰,房内气温骤降。
“息红泪,我如果全部告诉了你们,你们就见不到今晚的月亮了。”韩姬双手托腮,眨眨眼,“小姑娘,懂了没?”
那神态举止,和追命是如出一辙。追命“扑哧”笑出声来,“韩姬,你不仅会易容术,还会惟妙惟肖的模仿别人的神态和动作啊?”
韩姬转过身,拱手道,“见笑,见笑了。”
息红泪顿时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冷落,又顾忌着少商在一旁,不好发作,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也惟有继续保持沉默了。
“傅宗书会诬陷你,并不只是想为推翻八贤王作铺垫,更重要的是想要从你这里拿回一样东西,”韩姬略作停顿,满意的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着呼之欲出的好奇目光,“戚少商,你知不知道你手里,握有傅宗书通辽叛国的铁证?”
众人的目光立即从韩姬身上移至戚少商身上。
戚少商无奈的摇头,“如果我知道我有这么贵重的能洗清我罪名的证据,我又何必被追得一路逃亡?”
韩姬嘴角勾起,“这是我前段时间在傅宗书身边潜伏时探听到的绝密消息。你只要拿出这份证据,那么千古罪人对你的诬陷也就不攻自破了。”
“等等……”,戚少商沉思道——
众人皆以为他是想到了那份证据在何处。
“你说你在傅宗书身边潜伏?”
“恩。”韩姬不疑有它。
“那给惜嘲插了两根定魂针的……就是你了?”记得惜朝以前就提起过“韩姬”这个名字,怎么就没想到呢?
得到韩姬肯定的答复后,戚少商开怀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韩姬,惜朝颅内还有一根定魂针。晚晴当日只取出了一根,在之后与黄金鳞等人的打斗中,磁石不慎遗失了,现在劳繁你将另一根也取出来吧!”
顾惜朝看向戚少商,掩不住的满眼吃惊。
“惜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痛得从睡梦中惊醒。你掩饰得再好,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戚少商满眼柔情,像一潭春水,将惜朝包裹在他温暖的视线中。
烟雾蔓暧,横斜雾绕,佛堂中供着一块牌位。
牌位前,站着一人, 一个身穿金色绸袍,腰带在背上蜿蜒成一枚振翅欲飞的蝴蝶的人。
门——咿呀——应声而开。
进来的,也是一位穿金色绸袍的人,不同的是,袍上飞舞着几条虬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皇叔,他已经死了七年了。”声音低低的在堂中环绕。
堂中站着的人不语,依旧凝视着正前方那一块牌位。
牌位上的字灼得他眼睛生疼——“庞统之灵位。”
这不是那块供在庞府里扬扬洒洒写了十几个字的庞统牌位,而是供在八贤王府里的一块。
一个人,为何会有两块牌位?因为那一块,要去祭奠捐躯赴国难的异姓中州王庞统。这一块,则要用来祭奠八贤王埋在三尺黄土下的爱情。
皇帝走到八贤王身后,展开双臂,紧紧拥住那样消瘦的一个身形,怀中人体温稍低,皇帝明明紧紧拥住了,却抱不住那份温暖。
八贤王可以拒绝所有人,可以微笑着以包拯作掩护藏下心底所有的伤痛,但背后的温暖,心跳一脉一脉传来——
“扑通——扑通——
拥住他的人,是他最宠爱的侄子,是他决定倾尽毕生心血全力辅佐的君王。他犹豫着,却最终没有挣开。
距庞统离开,已经整整七年了。
23故人
不时众人皆静了下来,顾惜朝与戚少商眼神交汇,暖意婉转。
铁手在心里一番唏嘘感叹——这两个人,怕是早已命中注定,所以彼此才能感同身受,顾惜朝为戚少商的痛而痛,而戚少商又何尝不是?
追命也很难得的没有插话。他右手托腮,正愣愣的看着戚少商和顾惜朝两人眼波流转,思绪浮浮沉沉,脑海里闪过一路上自己所见到的戚少商与惜朝相处的片断,慢慢也悟出他二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其实若放在平日查案时,他冲动归冲动,透过蛛丝马迹查出事件真相是一点儿也不含糊的。但追命老是自欺欺人的想——自己和二师兄不也是这样相处吗?这只是兄弟情吧?——对于二师兄的感情,自己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假装不懂,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宁愿维持现状。或许……不该再装傻了。追命眼神斜到铁手的方向,恰好铁手也正在看他。追命像做了错事被逮个正着的孩子,脸上的火一直烧到了耳根。
息红泪突然觉得很不好受,自己那么执着的想挽回少商对自己的情到底是为了什么?明知道往事是过眼眼云,自己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呢?可她终究是一个骄傲到自负的女子,即使明知自己已输得一败涂地,若对手还没有拿剑指着自己的脖子说“你已经输了”,她还不打算停止徒劳的挣扎。
韩姬叹了靠气,嘀咕道:“我一次一次做与自己心思相左的事,真是自讨苦吃。”摇摇头做西施邹眉状,再自怨自艾一番。正当戚少商以为她是不打算救惜朝了,手正缓缓向腰间的逆水寒探去时,韩姬“扑哧”笑了。
“瞧你那紧张的样子。开个小玩笑都不行?不过啊,你还真以为能打赢我?”韩姬笑着站起来,“小绿,招呼各位哥哥还有这位姐姐去上面的宴会厅歇息,这间屋子我就先征用一下下了。惜朝,劳驾你跟我独处一会儿了。”韩姬故意将“独处”二字说得很重,低下头兀自笑着,偷偷去瞟戚少商脸上的表情。
戚少商还能有什么表情?心里纵使五味杂陈,面上也不得不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蓦地,想起一个兄弟的一句话——“叫得凶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所以他相信韩姬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已取笑他人为乐,但她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实在让自己的感觉很不好,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拿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我们出去吧!”戚少商忍耐着,淡淡说道。
小绿先跳了出去,接着,莲花、戚少商、息红泪、铁手走了出去,追命磨磨唧唧的,不知在想什么,落在最后,见众人都已出去了,忙也走了出去,几步跨上前,贴到铁手的旁边。
铁手对追命这样的动作,并没有多余的想法,这样肩并肩走着,是过于稀松平常的事,但几乎是瞬间,他身形停滞,遂又自然了,并微微笑着——追命的右手小心翼翼的牵起铁手的左手,动作有点僵硬,但显然他这样做已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个牵手的动作幅度很小,但顾惜朝却敏锐的发现了。
“很少看见你笑呢!”
韩姬突然说道。
“恩?”顾惜朝不解她为何突然如此说道。
“你看见铁手和追命终于敞开心胸了,很开心吧?”韩姬顺着顾惜朝的眼神看去,前方是门框,门框外是一黑一白两个俊逸的男子,仿佛是嵌在画框里的一副美丽的画卷。
“好多年前,我时常看见眼前这番图景。”韩姬仿佛陷入回忆,甜甜的笑了,并不是平时看到的那种飞扬跋扈的爱作弄人的笑,而是纯纯的、小女孩般的笑容。
“好了,人一旦陷入无尽的回忆就是变老的前兆。我可不要做老女人。来吧,惜朝,你乖乖坐好,本姑奶奶要给你把针吸出来了!”韩姬走到惜朝身后,从腰间的香囊里摸出一块碧玉般的小石头。
顾惜朝听韩姬如此说道,不禁婉而,真是费尽心思不让人占了一点好处去,一面帮人,一面却又要耍嘴皮子,生怕别人让她做白工似的。顾惜朝闻到小石头散发出奇特的香气,问道:“这是什么石头?为什么和你给晚晴的那块不一样?”
“你不相信我?”韩姬敛眉。
“我如果说不是,你肯定也不会相信。所以,我只想说‘放人之心不可无’,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很好,不愧是鲍将军的儿子。”
韩姬此言,令惜朝心下大惊,但听韩姬的语气,对自己分明是赞赏,那么——她是爹的旧识?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谁吧?”韩姬的手在惜朝头顶上方缓缓动着,小石头滑过之处,初时冰凉,过一会儿又化做烧灼之感。
虽有烧灼之感,竟并不觉得丝毫的痛苦,韩姬闭了口不再说话,过了没多久——
“好了!”
韩姬说道,仿佛松了一口气。这时,她走到惜朝面前,顿下身,“惜朝,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韩姬缓缓撕下自己脸上那张惜朝模样的面具,露出一张非同韩姬以往模样的脸。
“阿月姐姐!”
——阿月是鲍望春的贴身侍女。鲍望春不喜欢别人伺候,但皇上的赏赐总是要收下的,所以在惜朝的少提时代,阿月便是惜朝最要好的玩伴。
“你没死?!”惜朝又喜又惊,忙蹲下来扑到阿月怀里。阿月对于惜朝而言,是如姐姐般的存在。
24异处
“说来话长,以后再给你细说。总之,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服,阎王爷没有要我性命,我才能苟且偷生到如今,将军的愁我是拼死也要报的。”阿月认真的看着,眼中的坚定一览无疑。
“惜朝,你听好。傅宗书为什么要杀戚少商,想必你也猜得到,并不仅仅是要打击八贤王那么简单。”
惜朝凝神,洗耳恭听。
阿月接着道,“因为戚少商的逆水寒中,藏有一封秘信。那是傅宗书通辽的证据。李陵广将军得到了这封秘信,就连夜从边关向京城赶去,之后便一路被傅宗书派去的杀手追杀。再后来,便是戚少商因缘际会与李将军结识。随后,李将军被傅宗书抓去,无论怎样严刑逼供,他都不供出秘信藏于何处,我便对他也使了银针。”
阿月顿了顿,见惜朝并未说话,疑惑的问道,“你不骂我是非不分,善恶不明吗?”
惜朝摇摇头,“能成大事者,都是必须舍弃掉一些基本的东西,才能换回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孰轻孰重,我是知道的。傅宗书对你也不是十分信任,要取得他进一步的信任,就必须有所建树。”
阿月感慨的看着惜朝,满脸欣慰,“果然惜朝是长大了。只盼日后你有了过不去的坎儿时,还能记起今天你自己说的这句话。”
略做感慨,阿月接着道,“虽使了针,李将军的意志也着实坚定得令人钦佩。只说出了他将秘信交予了戚少商,其余的,指使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关于秘信的事,他就不再多言了。傅宗书原本想杀了戚少商一了白了,所以才有了派你去暗杀戚少商的事。但他再一细想,又觉得不托,还是认为应当把秘信切实拿到后销毁掉才万无一失。于是又派了亲信的黄金鳞去活捉戚少商,皇上那边也派了兵来却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我问过傅宗书,竟不是他向皇帝讨的援军,不过量他也没那个胆。皇上为何要捉戚少商……实在……令人费解。这个皇帝也有趣得紧,细想他的种种表现,真是个十足的昏君,但却又让人莫名觉得他并不昏庸,有时我还会想,他会不会是一只静静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阿月陷入沉思中。
惜朝也被她的分析牵引,考虑起皇上的种种做派迹象。
二人遂又絮絮说着些过往,不觉暮色渐浓。门外传来敲门声。
“惜朝,韩姬,还没取出来吗?”
一听来人是戚少商,阿月笑道,“他可真是能忍,到这时候才来叫你。”后又敛了嬉笑表情,“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狠心在你颅内插两根针吗?”
惜朝知道她并不需要自己回答,便不做声。
“八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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