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朝知道她并不需要自己回答,便不做声。
“八贤王是想帮你,才狠下了心。我也是想帮你,才不得不狠心……结果,还是徒劳。所以我还是痛恨男子与男子相爱啊,自己痛苦也就算了,还害得旁人跟着痛。”韩姬摇摇头,起身去开门了,边走边把掀开了人皮面具戴了回去。
“怎么样了?”戚少商劈头盖脸就是这一句。
“怎么样?老娘亲自出马还能有摆不平的事儿?快进来吧,我可得出去了,不然真得被你的眼神烧掉一层皮。”阿月轻快的跨出去,恢复了韩姬应有的言语举止。
“惜朝,你没事了吧?怎么弄这么久,真是让我担心死了。”戚少商几步上前,捉住惜朝双肩细细端详,生怕出了差池。
“我很好。”惜朝拉长了脸,“你在外面大声叫嚷,若是恰巧是取针的关键时刻,我和韩姬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戚少商闻得此言,心里也是一阵后怕,惜朝说的极为在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于是急切的解释着,却越急越乱,说得颠三倒四的。
惜朝却笑了,“和你开个玩笑,吓吓你。还当真了。我和韩姬说了些事情,才耽搁了这许久。”
“惜朝,”戚少商一听惜朝提到韩姬,脸色稍有不乐,“你怎么也学着她,爱寻我开心了。”
“少商,我其实……”顾惜朝想到前些天收到的关于自己是否应向少商透露自己身份的回复,那张微风带回的纸条上,只用毛笔画了个心——是要自己随心意去做吧,惜朝想到这里,对八贤王和包大人充满感激。
少商听后,对惜朝是八贤王和包大人派去的卧底倒不是十分惊讶,但对惜朝的身世却大感意外。
“你说你是鲍将军的养子?”
“是。”
“我是周将军的养子。”戚少商字字铿锵道。
“那可真是奇了,周将军与爹十分要好,在我生父还健在的时候,因为他是养父的副将,我便经常去周将军家玩,想来后来被鲍将军收养,应是去的次数更多。可……我对你是完全没有印象。”
“我正是对此大感意外。”戚少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却又不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
“莫非……”,惜朝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们的记忆被人抹去了一部分。”
因为有韩姬施针的行为在先,所以惜朝有此大胆的猜测并不会令人感到突兀。
少商点点头,“极有可能!”
不过当务之极并非此事,所以二人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仅是点到即止。
“少商,你说你并不认识李陵广李将军?”惜朝极为认真的问道。
戚少商已回答过他这个问题,但看惜朝问得如此审慎,便又在脑海里一番细想,“确实不认识。”
“应该是在你遇到我的前不久,你与他有过接触。”惜朝提点到。
戚少商又想了许久,“经你这样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有一天,我路遇一位正被追杀的壮士,便出手相助。莫非是他?”
惜朝大喜,“应该就是他!他可有交给你什么物什?”
“就是这把逆水寒!”戚少商说着抽出腰间宝剑,“给!”
惜朝接过宝剑,细细抚摩,指尖从剑尖滑至剑尾——并未有何不妥。再握住剑柄小心旋转,并未出现什么奇巧机关。
“难道是开启的方法不对?”惜朝凝神,他可以确定秘信和这把宝剑有十成十的联系,但一时半会儿,还琢磨不透。
“惜朝,先别想了。六扇门的无情总捕足智多谋,等我们到了京城,再请他来一起研究。总好过你一个人想,还是有个人商量着才好。”
“少商,先别气馁。”惜朝仍是把玩着手中宝剑,“去把韩姬请来。”
戚少商注意到惜朝对韩姬用了“请”字,恭敬意味明显,再不是先前的态度。虽对这个女人于公敬佩,于私并无好感,还是走出屋子去找了韩姬过来。
铁手跟追命也来了,说是来看看惜朝恢复得怎样。
“我可没病没伤的。”惜朝笑着看向他二人,眼神从铁手瞄到追命,再从追命瞄到铁手。铁手有些不自在,追命却一如既往的粗神经,呵呵回着笑脸。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铁手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不问‘你们’脸上有什么东西?”惜朝笑得越来越韩姬了——众人看着惜朝脸上这层韩姬面相,不仅不约而同的想到。
铁手无话可说,为免尴尬,忙转移话题,“听说你们发现了傅宗书的通辽的证据。”
“说是‘发现’,其实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忽略的东西。”惜朝转向韩姬,“来,仔细看看这把宝剑有何异处?”
韩姬接剑,同惜朝先前那样端详起来。铁手和追命也围了过来。
25
韩姬研究了许久,终是不得要领,无奈的摇摇头。追命好奇宝宝玩心大起,见惜朝和韩姬这样聪明的人都被弄得焦头烂额,便拿起逆水寒来,一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握住剑鞘,用力旋转——当然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韩姬却被逗笑了,一把夺过宝剑,“这么复杂的事,早超出了你能分析的范围,你还是别研究的好。”说着,转身把剑放回到戚少商手里,“好好收着,将来定能派上大用场的。”
追命有些不服气的努起嘴,但想想韩姬说的的确在理,便也只能怀抱着满腔的不甘,生生压下快要脱口而出的反唇相讥。
戚少商心里也是颇不畅快,隐隐的由衷感觉,只是取根针的工夫,韩姬和惜朝的感情又融洽的许多——不,已不是融洽所能形容的了,分明已是好到了不能再好。
自己在吃醋——意识到这一点,连少商自己也感到颇为惊奇,这是平生未曾尝试过的滋味,一向与为数不少的巾帼红颜们纠缠辗转,纵有女子离自己而去,也未觉得伤感,对于大娘,不舍也更多只是对往日沉醉于恋情中的美好感觉的不舍。是的,从前都是美好的、彻心清爽的情感,与惜朝在一起后,才真正尝到了爱情的滋味——甜蜜、欣喜、悲伤、痛苦、挣扎,以及此刻的“嫉妒”。
不能再无动于衷默默隐忍了,戚少商下定了决心。于是微微低头,将剑插回腰间,再抬起头时,眼中涌动的坚毅完全震慑住了韩姬,“韩姬,可否请你借一步说话?”
韩姬是何等的明白人,嘴角溢出微笑,略一点头,就跟在戚少商后面走出门去。
追命只当他俩要商议破解逆水寒迷题的事,并未在意,拉住惜朝叫他赶紧跟自己说说更多关于逆水寒的事情。铁手站在追命身后,不说话,但温柔的眼神一直凝视着追命。惜朝叫他二人先坐下,待追命耐住性子坐定后,惜朝便娓娓道来。
“好了,这里很清净。有什么要紧事,请说吧!”韩姬顾做严肃,心里却笑得真快要憋不住了——这个戚少商实在太好玩了,他自己应该也知道我只是想逗逗他,还主动被我牵着鼻子走。想想他小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似的,年岁增大了许多,脑子却反而退化回去了。罢了,爱一个人至深,跟那个人有关的事,自然就容易紧张万分。还是别再戏弄他了,不然惜朝可会心疼的。
不多时,韩姬脑袋里却已是十足的弯弯绕,思虑清楚,便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戚少商。
戚少商将人叫了出来,此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定定的站着,越发窘迫。
韩姬看他窘得有些可爱,便抿着唇笑了,走近几步,将双手按在戚少商肩头,把他转向相反的方向,“你不是该跟我说,所以你才不知说什么。你真正该与之好好谈谈的,是正在那边凉亭里的息大娘。”
抬眼及目之处,息红泪的倩影映入眼帘。
戚少商没有转身,一时空气中只有沉默弥散。
戚少商大步走了过去,背影透露着坚定。
韩姬站在原地不动,戚少商离去时那句微不可闻的“谢谢”,让她心情格外的好——自己终究改不了爱管闲事的性子,当年看将军和周将军爱得那么隐忍,从此再不愿见到男男相恋,以为美好的爱情因着性别这样的外在因素而不能得到世人的祝福是一种彻骨铭心的痛,至将军被斩,就更是对这样的恋情痛恨至极。没曾想,有朝一日还当了回红娘般的角色,撮合的还是惜朝和周将军家的那个小鬼。“世事无常啊,”韩姬禁不住感叹道,随后也慢慢走了出去。
“红泪。”戚少商低低唤了声。
息红泪手中正在向下倾泻的酒壶停在了半空中。
戚少商夺过酒壶,又拿起旁边一只酒杯,坐下给自己斟上。
把玩着凝脂般细润的酒杯,戚少商道,“你知道我会来?”
“我想你应该会有话跟我说。”息红泪仰头一饮而尽,“最爱杯中物,扬首又一杯!”
戚少商敛眉,“红泪,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息红泪惨然一笑,“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又何曾了解我的全部?到如今,输了输了,江湖儿女的豪气还是要保留的。”
“红泪……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了?”戚少商突然心下感慨万千,红袍已被自己辜负,如今又要辜负另一位绝顶的好女子。
息红泪看向他,眼神直射进戚少商的眸中。
“少商,我怕我还是不死心。所以,现在请跟我说——你爱的到底是谁?”
“红泪,对不起,我爱上了顾惜朝,虽然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但感觉却已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红泪,在遇到惜朝前,我是爱着你的,但现在——”,少商把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里只有顾惜朝一人。”
息红泪默默起身,“少商,我想我得离开了。”
戚少商知她内心难过,自己却又无法劝慰她——因为自己正是那个伤害她的人。于是不过问她的去处,也不问讯她的归期。
“保重!”戚少商道,此时息红泪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众人得知息红泪离去的消息,已是晚饭时间。
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少了一个人,当然非常明显。
“她走了。”戚少商只说了这三个字,便不再多做解释。
韩姬和惜朝自是知晓息红泪离开的原因,而追命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又突然离开,也并不惊奇。铁手倒是细细思索一番,陷入沉思中,遂表情又豁然开朗——原因,他显然已分析到了,看向戚少商时,眼中是明显的为好友的如释重负的欣喜。
戚少商投以感激的一笑。
于是,其乐融融,觥酬交错。
26
第二日清晨,少商醒来,侧过头看惜朝睡得正酣,朦胧的晨曦在惜朝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金,美丽得令人不敢逼视,真是晃如云雾中的仙人——世上又有几人有幸一窥仙人的真面目,思及此,少商便明目张胆的凝视着惜朝,一时竟移不开目光。
于是在惜朝醒来时,就对上了少商温暖的视线。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你一大清早醒了不干正事,竟怔怔的看着我出神。”虽昨晚才刚与少商共享鱼水之欢,但惜朝的嘴上功夫仍是半刻也不闲着,在床事上让他占尽了便宜,是因为深爱着他,所以甘愿屈于他的身下,但一个有作为的男人还是应当把人生的重点放在建功立业上,这样下去,误了正事可怎么成?
惜朝遂起身迅速穿好衣衫,边对少商道,“少商,我们今天也该起程了。我想好了,在揭露傅宗书的阴谋前,我们……都不应该再发生像……昨晚那样的事了。我们要抓紧时间才行,眼下辽军在宋辽边境大量集结,若不赶快稳定内部局势,辽军一旦攻入,我们是溃不成军的。”
说完,惜朝便径直出去了。
少商还想要给自己的“性”福谋点福利,但也熟悉惜朝说一不二的脾性,呐呐的叹口气,于是在自己为天下苍生某幸福的宏大目标上连带添了项为自己某幸福的目标。
早饭时,大家除了张口吃饭,并不再有其它多余的动作和话语——韩姬说是有事要忙,匆匆忙忙与大家道声别便不知了去向,遂唧唧喳喳人士少了一名,正好戚少商被韩姬捉弄得苦不堪言,所以韩姬的翩然消逝是伴着少商的一阵窃喜发生并完成的。而令一名爱唧唧喳喳的人,却闷闷的趴着碗里的饭,浑然不知饭粒已经被他翘到了桌上。
一桌人——即阿莲、小绿、惜朝和少商,都惊异的看着追命,铁手倒是依然镇定自若的吃饭。
“追命,你不舒服吗?”这句平常该由铁手来问的话,现在却出自少商之口。顿时,怪异感又升级了数倍。
“厄……他……追命他只是吃坏肚子了。”铁手抢先答道。
“是吗?”四道迥然不同的视线一齐射向铁手——少商的担忧、惜朝的玩味、阿莲的怀疑和小绿的不解。
“追命哥哥吃坏肚子了?”小绿揉揉小脑袋,努力回响昨天的饮食安排,“我没有给追命哥哥吃什么坏东西啊?”
“小绿,你不用想了,追命他八成是吃烤知了吃的。”惜朝戏噱一笑,笑得铁手心里发毛——俗话有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窍门,铁手头一遭真切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
“哦,是吃知了吃的啊,”小绿松了口气,有转眼去看追命,“追命哥哥,烤知了一定要烤熟了才能吃哦,不然就是会拉肚子的。”
纵然小绿是花月宫的人,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还是比较好骗的。
小绿啊,春天哪里来的知了啊?阿莲无奈的轻轻摇头,骤然又想起韩姬临走前的交代,再一联想追命的模样以及惜朝一脸和善的嘲笑,便心知肚明了。
吃完饭,几人谢过阿莲及众姐妹的照料,便要上路了。阿莲却将惜朝叫到一边,其余三人只见那两人一番耳语,阿莲又交了件东西到惜朝的手里,就微笑着挥手送四人起程了。
“阿莲给你什么了?”少商有点好奇,但更多的是忧虑——像惜朝这样的人,自己不但得放着女人接近他,接近他的男人自己也得提防些才好——少商越想越忧郁,像自己这样豪情万丈的人,竟也有因为爱情而变得小肚鸡肠的时候。
惜朝骑在花月宫准备的踏雪神驹上,笑得满面春风,“为了铁手的面子问题,当然更为了追命的面子问题,你的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连着三个“问题”,却让少商越想越有问题,“惜朝,到底是什么?”少商的脸拉得长长的,郑重的问道。
看少商是真的生气了,惜朝便将神驹趋向少商身侧,贴耳一番秘语,少商听后,竟很快脸色多云转晴,一脸释怀加欣慰。
到底阿莲跟惜朝说了什么?拿了什么?惜朝又跟少商说了什么?列位看官,请看以下场景回放——
“惜朝,这是韩姬叫我拿给追命的东西。”阿莲递上一个小瓷瓶,“我想还是你拿给追命吧!我跟他不熟,这种事,还是相熟的人去说比较好。”
“给追命?”惜朝将瓶子打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袭来——瓶内装的是玉白色的膏体。是做何功用,自是不必明说,惜朝代追命谢过韩姬和阿莲的体贴,便倾身告辞。
在马上,惜朝跟少商说了昨晚追命与铁手之事,惜朝看着前方铁手搂着追命小心翼翼的模样,才恍然大悟花月宫为何只送了他们三匹马,原还想是神驹名贵,她们不愿多给,现在才知是不用四匹,三匹马便刚好够用了。
再说此时京城内的情况。
皇宫,御书房。
“臣,幸不辱使命,黄金鳞及其带来追捕戚少商的手下已被诛杀殆尽,有几名侥幸脱逃的,也已解决干净了。”
“左竟,你做得很好。”
年轻的皇帝威严的俯视着跪于地上的中年武将,其帝王的光辉随着年岁的增长日渐醒目。
“谢皇上夸奖,臣只是尽职完成皇上的秘旨。”左竟得到皇上的赞赏,内心充满骄傲,但军营生活培养出来的冷静在他脸上已经烙上了深刻的不动声色神情。
“好了,你下去吧!”
左竟退下后,房内只有年轻的帝王一人了,他缓缓迈下台阶,走到门边,关了门。
室内唯余檀香缭绕。
皇帝掀开书桌旁沉重的绣满金龙的布蔓——里面赫然坐有一人,八贤王。
八贤王被牢牢的绑在椅子上,嘴上缠了一方丝帕。
皇帝取下丝帕,八贤王开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