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切莫再因为老夫,而使你们父子之间雪上加霜,才是上策啊!如果这样,老夫即使死,也能死得其所啊!”
“先生!您何出此言啊?先生教导本宫多年,告诫本宫要以“仁爱”治理天下。如今先生身处险境,却要本宫坐视不理。那本宫问先生,以后这天下人如何会相信,一个连自己的先生都不救的人,会去救天下人?那本宫这样的这皇帝还有谁会信服?”拓跋晃抬出一摞摞的道理,反驳的头头是道。
高允见拓跋晃铁定了心要为自己清罪,心中为之动容,却也忧心忡忡,只得连连责备道:“你啊你,就这点不好!总是不听我的!”抬眼望了望门外的天,觉得时辰不早,便转而对拓跋晃说到,“这事还早,我们以后再议!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殿下就留步吧,不必送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
拓跋晃满目忧伤,看着老人的背影渐渐模糊
又隔一月。
太极殿。
朝上,众臣皆低沉着个头,噤若寒蝉。
拓拔焘放眼全朝,只觉得有一股寒意钻入胸膛,便草草的说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吧!”
“陛下,臣有一趣事启奏。”一宦官突然迈出步子,诙谐的笑到。
拓拔焘睁足了眼,看了看,原来是宗爱。听闻是趣事,想借机缓和下朝上的气氛,便又漫不经心的问到:“宗爱卿所禀是何趣事啊?”
“回陛下,最近一段日子,每天臣在上朝的路上都会看见有一群人在天坛东三十里处的通衢大道上忙着修建碑林,今日这群人却没有来,臣与其他几位大人心生奇怪,便走上前去察看,发现原来这碑林已经修好。此时,臣等却对石碑上所篆刻的内容产生了兴趣。臣看那石碑上原来是崔司徒这些日子修的国史,只是这国史中记载的不是我大魏的功勋成就,反倒记载了不少祖辈们的风流韵事。这可真是有趣啊!”宗爱说完,便奸笑了两声。
“什么风流韵事,还被做成碑帖?崔爱卿,到底是何事?”拓拔焘脸有愠色。
“这”崔浩却不敢名言。
宗爱像乙浑使了个颜色。
“启奏陛下,臣知道这碑帖所载何事。”一身材魁梧,彪悍勇猛的鲜卑贵族跪地言道。
“哦?那你说说。”拓拔焘心情稍有放松。
“回陛下,这石碑记载的是先帝藐视伦理纲常,害死皇子,强娶子妇”乙浑放口直言。
“你说什么?”未等乙浑说完,拓拔焘拍案起身,手哆哆嗦嗦的指着乙浑。
“臣说,石碑中记载了先帝苟且**之事,不仅如此,这石碑之中还记载了陛下迁都平城之时,沿途搜刮民脂民膏,纵容兵将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之事。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皆一一列举。件件具体,事事详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乙浑说的却是有条不紊。
“你你”拓拔焘满脸狰狞,怒不可遏,气的浑身直颤。“崔浩!”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臣在!”崔浩闻声连忙跪地。
“朕命你修的史书,怎么会修成石经?如今,还让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吾皇家的丑事,让吾皇家颜面何存?”拓拔焘憋着一肚子火,想找人出气。
“陛下,我清河崔氏,三代为臣,今日陛下重爱,又让臣修书,臣亦是感到荣幸之至。陛下圣明,也知道为臣是有言直谏,不会弄虚作假。此次修建碑林,本也是想彰显我大魏雄风,况且史书就当应以记实为主,有些污点那也是在所难免的。这些又怎能和我们的荣耀相比呢!”崔浩自行辩解道。
“你还敢狡辩?这不是你自家的丑事,你当然不会在乎了!”拓拔焘急步上前,在崔浩前走来晃去,猛的数脚踹在了崔浩身上。
众人皆不敢言语,从未见过拓拔焘如此对待崔浩,心中感叹道,这真是伴君如伴虎。
待拓拔焘冷静了一会,一人冒死上前。
只见那人纤瘦却又一股干练十足的气势,转而说道:“启奏陛下,臣有本!”
“你又有何本?源爱卿。”拓拔焘正等待着时机。
“臣要弹劾一人!”此人源贺,鲜卑贵族,文武双全,是难得不多的忠耿之士。
“何人?”拓拔焘心中已是被点燃的导火线炸药包,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陛下,臣要弹劾的正是崔司徒!”见拓拔焘还未迁怒自己,源贺马上接言道,“臣要弹劾崔司徒贪赃枉法、假公济私,自恃才高,对太子不敬,对陛下不忠,把持朝政多年,结党营私,刻意打压我鲜卑贵族,身为一品司徒,不仅不整肃朝风,还带头收受私利,迫使朝臣趋炎附势,皆行蝇营狗苟之事。此等大罪数十条皆陈列于本,请陛下过目。”源贺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面容,高高的用双手托起了这一纸奏折。
“你胡说!陛下,臣冤枉啊!”崔浩听到源贺御前告状,心中惊恐不已。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他恨得咬牙切齿。
“臣可证实,源大人所言不假!”侍中陆丽随即扑倒在地。
“臣亦可证实!”
“臣亦可证实!”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一位位朝臣皆指责崔浩不是。
“他对太子不敬?因为何事?”拓拔焘从未想过自己如此宠信的大臣,竟会对自己的儿子不敬。
第十五章 置之死地()
“回陛下,此前陛下南征,太子监国,时值选调郡守。崔司徒收受数十人财物,答应举荐他们做郡守,而崔司徒所荐之人多是些慵懒无能之辈,太子明察,因而拒绝了崔司徒的建议,欲选朝中有经验的臣子做郡守。谁知崔司徒却擅自做主,固执己见,未等太子殿下同意,便将那些人派出任职。还放言道,这是陛下您给他的权利。这等无视太子的决定,这又何止是不敬啊,陛下!”源贺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明,直为太子拓跋晃打抱不平。
“竟有这等事?为何不早告诉朕?”拓拔焘怒目圆睁。
“陛下!崔司徒专横朝野这么多年,您见过有谁弹劾他吗?我们都怕被他设计报复啊,陛下!要不是今日宗爱提起崔司徒修书一事,臣也万万不敢斗胆直言啊!”源贺苦不堪言。
“晃儿,可有此事?”拓拔焘有些质疑。
“回父皇,确有此事。只是崔司徒家中,三代为臣,崔司徒又深得父皇宠信,儿臣便没有放在心上,希望崔司徒能自省才是。”崔浩虽有大才,却侍宠而骄,拓跋晃多次劝言,崔浩仍不悔改,拓跋晃对其并无好感,故而私下里与崔浩的交情并不深厚。
“臣冤枉啊,陛下!臣没有对太子不敬啊,臣只是,只是”崔浩现如今是百口难辩,有口难言。
“你住口!太子向来仁爱,对朝中老臣更是礼遇有嘉,绝不会因为自己受了委屈,便向朕抱怨什么!可见,你平时是有多么的'善待'太子!太子却从未向朕提起过你的不是。如今文武百官皆指责你狐假虎威,一手遮天,竟敢还背着朕做这些有为天理之事,件件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倘若今日朕不收拾你,以后太子何以治天下,又何以立天下?今日,朕就先收拾了你。来人!”拓拔焘怒火中烧,感觉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而是一个功高震主,对自己的江山有极大威胁的隐患。拓拔焘心想,如果此刻不除,恐怕以后自己的儿子会拿他不住。于是,拓拔焘一声令下,内廷禁军便来势汹汹的闯入殿。
崔浩斜眼望去,看见宗爱一脸奸笑的看着自己。崔浩此刻才醒悟过来,原来这是宗爱设计的一个圈套。崔浩恨不得将宗爱碎尸万段,然而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自己已无力回天,只在心中懊悔不已。
“将崔浩等参修国史等人,全部打入天牢。隔日问斩!”拓拔焘一声'问斩',闵湛、郗标瘫倒在地,口中连连喊着饶命。
“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臣是冤枉的!”崔浩仍心有不甘,哭喊着便被拖了去。
除了崔浩、闵湛、郗标以外,执笔高允、散骑侍郎张伟、著作郎宗钦等数百名官员也在名列之上。此时,朝上已去了大半,变得稀稀疏疏,冷冷清清。
“启奏陛下!”尉迟元上来回报。“执笔高允今日在中书省当值,未曾上朝,是否一同押入天牢?”尉迟元不敢擅自决定,毕竟高允是太子拓跋晃最敬重的老师。
这尉迟元原是拓拔焘的羽郎中将,掌管着内廷禁军,武功高强,又有谋略,后来被擢为北部尚书。他不仅是军机重臣,还是太子拓跋晃的椒房…尉氏的兄长,是小新成的亲舅舅,对拓拔焘尤为忠心。
拓跋晃听尉迟元正向拓拔焘问及高允一事,马上插言道:“父皇,高大人虽身为执笔,但也只是奉崔司徒之命行事。高大人自身并未愿意牵涉其中,也尚未可知,父皇还需仔细盘问才是。不如,明日一早,皇儿带他进宫面圣,待父皇盘问过后,再决定高大人是否一同问罪也不迟啊!”
拓拔焘左思右想,知道高允清风亮节,拓跋晃又极为重视,心中难免也动摇了一下。此刻,拓拔焘心力交瘁,满脸倦怠,舒了一口气对尉迟元说:“就照太子所言办吧!朕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这里就交给太子吧!”
拓拔焘眉眼之间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忧伤,步子缓了许多,看似无比沉重,继而隐匿了行踪。
这个人,真的老了。
次日。
拓跋晃一大早便携高允一同奏启。为了保证高允安全,自高允昨日当值回来,便被拓跋晃留在东宫过夜,讨论了国史一事。
走至宫门前,拓跋晃又对高允交待道:“过会儿,本宫陪先生一起面见父皇。先生就照昨晚本宫交待先生的话说,兴许可以保住先生一命。”
高允心中感慨万分,却只字未言。
两人进了太华殿。
正见拓拔焘怒气冲冲的说:“都是弹劾崔浩的!就不能让朕清净一会!都是一群落井下石的小人!”说罢,便将折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杞道德慢慢的捡起奏折,用衣袖拂了拂尘土,抬眼看见太子携高允走近殿内,便起身对拓拔焘轻声说道:“陛下,太子他们来了。”
两人行礼。
礼毕,拓拔焘毫不客气的张口就问:“朕问你,国史都是崔浩一人写的吗?”
“回陛下,除了太祖记是前著作郎邓渊所写,先帝记以及今记都是为臣与崔司徒一同所作。不过,由于崔司徒政务繁忙,也只能参与总裁修订。至于注疏,那为臣所作定是多于崔司徒。”高允并未依照拓跋晃嘱咐推脱给崔浩,而是以实相告。
(注释:国史分为先帝记、今记、太祖记多册。)
“你这比崔浩的罪行还严重,亏太子还替你脱罪,说你未涉及此事。”拓拔焘大发雷霆,随手又拿起一本杞道德刚刚整齐的奏折恶狠狠的摔在高允头上,高允的官帽随即滚落在地。
拓跋晃见拓拔焘横眉怒目,怕其下了杀心,便上前求情说到:“父皇,高大人年事已高,怕是脑子有些糊涂。先前儿臣问他,他还告诉儿臣说,这国史皆为崔司徒所写呢,所以父皇不必太过当真!”
第十六章 探监()
“真像太子所言?”拓拔焘心中质疑,也想给高允次机会。
高允面不改色,知道拓跋晃在为自己开罪,却仍是不愿意一改初衷,便对拓拔焘说:“为臣才薄,谬参著作,不想触怒了天威,按罪理应灭族。今日臣已临死临了,绝不敢再作虚妄言。只是太子殿下宅心仁厚,顾念臣教导之恩,哀怜为臣,为臣求命,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如果陛下不问为臣,那臣也就领了太子的好意,苟且偷生。但是,既然陛下问了为臣,那臣自当如实对答,不敢有丝毫迷乱。”
拓拔焘见高允宁死不折,心中也是十分敬佩,渐渐消了怒气,怜惜道:“这为人正直,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到的,而高爱卿临死不移,这更是难能可贵。而且,你能以实对朕,果真是一个忠贞的臣子。就为了你刚才所说的这番话,朕也应该宽恕你。罢了罢了,就留着你这份难得的耿直吧!”
拓跋晃与高允听闻此言,却愣的发蒙,心中惶恐,没想到却因此免了灾祸。
“不过,朕有个差事要你去办!”拓拔焘心中打起了什么主意。
“陛下请讲。”高允一本正经的领命。
“你前去拟旨,将崔浩等涉事官员皆夷灭五族。今日午时问斩!”拓拔焘此刻仍是痛恨崔浩触及皇族的声威,欲要杀之而后快。
“这”高允犹疑了一刹那。
“嗯?你有问题?”拓拔焘以为其不肯接受。
“没有臣遵旨!”高允领命。
两人跪拜离去。
两人出了宫,便直奔天牢而去。
天牢中,几缕朝晖投射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逐渐被吞噬殆尽。光滑的石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像是一座沉浸的古墓,毫无生气。宗钦、张伟正失魂落魄的坐在天牢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囚首垢面,沉默不语,两眼呆滞。整个天牢,充满着压抑,让人心中发怵。
高允和拓跋晃见状,两人心中莫名心酸难过。拓跋晃张口叫道:“宗大人!张大人!”
宗钦、张伟闻声抬眼望去,原来是太子和高允前来探望他们,心中不觉惊喜,忙扑上前去,手指深深的插入木栏,欲言又止,只是泪眼汪汪。
宗钦冷静片刻说道:“没想到,现在我们身陷囹圄,太子殿下和高大人还能来看望我们。”
“是啊!是啊!在下心中亦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张伟说罢,潸然泪下。
“我们也只能来看望你们最后一面。陛下已经让我拟诏,说要灭了你们五族。”高允话还没说完。
拓跋晃也点了点头,只字不言,心情无比沉重。
两人惊叫道:“什么?”
高允又接着说:“不过我会尽量拖延时间,争取为你们减少罪刑的。”
宗钦两人面面相觑,心中感激无以言表。
“只希望我们的家人,不要因此遭到牵连才是。”两人早已罔顾生死,唯独挂牵自家的老小,如今听说拓拔焘要夷灭他们五族,心中自是忐忑不安。
“如果大人能救的了我等的老小,高大人的恩德,此生,我们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定当回报大人此恩。”说罢,两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叩三首。
“两位大人言重了!我本也是罪臣,理应与你们一同赴死,幸得太子垂怜,百般求情,才能苟活于世。现在能为两位大人尽些力,我高允也能良心稍安啊。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力求圣上,拼死保住两位大人的家眷。”高允信誓旦旦的说着,与拓跋晃想欲伸手搀扶二人。
“谢谢高大人!”两人又再次道谢,看着眼前的两人,眼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对了!崔大人,关在哪?”在一旁的拓跋晃想起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听狱卒说,他自己一人关在一个房里。好像是在那边”张伟伸出污浊的手指指向牢房另一侧。
“既然如此,那我们再去看看他。你们保重!”高允此言一出,仿若生离死别即在眼前,让人寒栗。
几人话别,径直去了崔司徒的牢房。
崔浩正在摩挲着自己的乌发,两眼炯炯有神,同是身处牢狱之中,却和张、宗二人截然相反。
看见太子拓跋晃与高允齐来,轻蔑的笑了两声说:“你们来干什么?”
拓跋晃见崔浩不识好人心,便也没好气的说:“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