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能动就下床,老赖在上面算怎么回事!”叶帆翻了个白眼,从柜子里拽了一身衣服出来,扔到床上,“起来,把衣服穿上,内衣我没新的,一会出去买身好了!”边说边抬眼向那男鬼望去,却见他紧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只是瞪着那身衣服,没有一点要穿的意思。
“哦,你不会穿吧?”叶帆直接拽着男鬼的手把他提了起来,发现他手腕一抖,又要甩开自己,叶帆皱了眉头,沉声道:“给你穿衣服。”男鬼顿了顿,慢慢停了挣扎,任叶帆给他套上长袖T恤,又乖乖伸腿,穿上牛仔裤,拉拉链时,叶帆完全不避讳,伸手把男鬼的荫茎一按,干净利索地“唰”一下拉上,觉得男鬼的躯体在自己手下微微发抖,叶帆抬头看了看他,又把他的乱发向脸两侧拨了拨,露出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来。
“你叫什么?”
“……尹醉。”
3
“酒醉的醉么?”
“嗯……”
“晚上的事儿我想你也听得一清二楚了,你得在我这儿呆一年,然后再去地府投胎。”
“嗯……”
“你做什么的?”叶帆在抽屉里一阵乱翻,终于翻了截塑料绳出来,递给了尹醉,示意他把头发扎扎。
“戏子……我是个戏子。”尹醉低了头,缓缓地道。
“戏子?咦?你唱京剧的?!”叶帆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么寸,梅兰芳签名是没要着,家里有个现成唱戏的,估计师傅那死老头不会再唠叨了吧。
“是。”
“你梅派的么?”
“梅派?那是什么?”尹醉抬起头来,清秀的脸上一片迷茫。
“你知道梅兰芳么?”叶帆心道,自己不是跑错年代了吧。
“梅兰芳……我听说过他,不是菊榜的探花么。”
“什么菊榜,嗯,你不用解释了,过几天会有人天天缠着你问这个的。”叶帆挥挥手,见尹醉似乎不再战战兢兢了,便道:“现在和你的年代隔差不多100多年吧,基本的生活技巧我会教你,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吃白饭。”叶帆冲尹醉笑笑,见他复又低下头去,便伸手过去拍拍,道:“走,去买点必需品。”
按说这个时代的一切对于尹醉来说,都是新奇的,但叶帆发现尹醉却没有一点兴奋之色,他的确什么都不会,却是个极清透的人,一教就会。当叶帆问他能否把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剪掉时,他也只是默默点头,由着人把他黑亮的长发剪了一地,直剪到耳后。
但不出三天,叶帆已经深深体会到了尹醉的好处,他迅速掌握了电磁炉的使用功能,除了开始被烫过一次之后,再没出过任何差错;他做出来的菜虽然称不上鲜美,却还可口;洗衣机仍然不能使用自如,但手洗的本事着实不差,问他,只说是从小习惯了。
叶帆看着日益整洁的窝,首次承认这笔录像的买卖也不是太亏。尹醉仍是不多话,默默地将一切整理妥当之后,便一个人窝回卧室,(叶帆给他搭了钢丝床),叶帆不叫,他是不会出来的。
日子平稳地过了一个星期,直到周六一大早那吵死人的敲门声响起。
“靠,TMD谁啊!”叶帆恼怒地扒拉下一头乱发,顺手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时针正正地指着“7”,转头看到钢丝床已经叠好稳稳地靠在了墙上,那床的主人是每日不到6点就必定起床的,好在他虽早起,却并不会干扰到叶帆,也就由他,但指望他去开门,那是别想的。
趿着拖鞋,光着膀子,叶帆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门。还没反应过是谁,门外的人已经一侧身硬是挤了进来。
“死老头,你一大早的又来干吗?”一把甩上大门,叶帆回过头来,瞪着那穿着灰色长袍,一屁股就捻在沙发上的瘦小老人。
“你不知道,这会儿有李XX的锁麟囊。”说着,已经从沙发缝隙里掏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给师傅拿罐啤酒来,有花生没,来一碟。”
“靠,你不会回家看,一大早咿咿呀呀的,我还睡觉呢!”
“我刚下夜班,你这比较近,等我到家就晚啦。”那老头拉拉自己的长衫,示意:看,我还穿着工作服呢。
“你不会打车吗,挤公车回家当然慢了,挣那么多还抠,又带不到棺材里。”嘴里说着刻薄话,叶帆却还是打开冰箱,扔了一罐百威过去,“花生没有,干喝吧你。”
老头接过啤酒,美美地嘬了一口,小眼睛眯了起来,身子边往沙发背上偎,边伸手解长衫的扣子,露出一截破烂的白棉背心来。
叶帆见这样,知道他总得耗到下午去,自己这觉是甭想了,便也拿了罐啤酒出来,坐到老头旁边,“昨个儿又抓了几个鬼?”
“嘿嘿,嘿嘿……”老头捻着唇上那几根胡子,干笑了两声,“咳,还不就那个数么,你还不知道,啊——”
叶帆撇撇嘴,“又是蒙啊,这次赚了多少?”
“嘿嘿……不就是……嘿嘿……”
这个江湖骗子抓鬼的本事没有,招摇撞骗是一等一的厉害,到如今还没进过局子,还真是一大奇迹。他这一生唯一的成就,就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认了叶帆这个徒弟。那是叶帆10岁的时候,刚从学校出来,本着拾金不昧的初衷,把这老头掉落的10元钱交还了他,不想却被他一把拉住,说叶帆是什么百鬼之身,除非跟着他修炼,否则便会成魔。最离谱的是,叶帆的母亲居然就信了这么个江湖骗子,硬是让叶帆拜了师,受此事的刺激,叶帆一个月后即开了天眼,记起自己的神职,从此也就开始了他为师傅收拾烂摊子的悲惨历程。想到这,叶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哩——哩——”
“什么声音?”叶帆抬起头来,狐疑地盯着老头脱下的外袍。
“哎呀,哎呀,差点把这小祖宗给忘了。”老头翻过袍襟,从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了个极小的长纸卷在手上。
叶帆和他处了也有10年多,一看这纸卷早明白了,禁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又弄这个,还有没有正形?”
“嘁,小毛孩子知道什么,这可是个将军,为这个我这次可是少收了一半钱呢!”
“什么?”叶帆站起来大吼一声,“少收了一半,那是五千啊,就为了这么个破玩意,你老糊涂啦?!”
“胡说!”老头一听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举高那纸卷,嘴里嚷嚷着:“这紫红麻头,可是万金不换的宝贝,你看看,你看看。”说着,不服气似的把纸卷一端的塞子拔开,倒了那只蛐蛐儿在手掌上,直举到叶帆的鼻子前。
“你别叫我看,看了我也不懂,你自己愿意,刚才的话算我多说。”叶帆又翻了个白眼,轻轻推开老头的手,又坐了回去。
“这笔买卖划算,小嘎巴豆子哪儿能明白。”老头嘟囔着,翻过手心,想把蛐蛐儿倒回纸卷里,不防手微微一颤,那蛐蛐儿灵得很,竟两腿一蹬,直跳到了沙发背上。
“啊——跑了——宝贝儿,祖宗——”老头也顾不得纸卷了,随手一扔,合身扑到沙发背上,奈何他的动作实在太大,蛐蛐儿早在他手到之前就换了地方,一人一蟀就这样满屋打转。
叶帆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拉住老头,“你别折腾了,我给你抓着就是了。”正要施法把那蛐蛐儿拽回来,却见那虫儿两蹦三蹦,居然从门缝里进了卧室。
还没等叶帆反应过来,老头已经大呼着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
“喂,你……门掉了你赔给我吗?”叶帆皱着眉头也跟了进去,抬眼就见尹醉正坐在窗前,惊讶地瞪着满地乱爬的老头。
“行了,行了,快起来。”叶帆扶起跪在地上“呼呼”直喘的老头,四下搜寻了一下,见那蛐蛐儿正趴在窗台上,兀自在振翅高鸣。叶帆刚要伸出手去,却见尹醉冲他摆了摆手,蹑手蹑脚地平移了几步,眼疾手快地两手糊住了那只惹祸的蛐蛐儿。
“哎呀,可算把这祖宗逮上了。”老头抹一把额上的汗,喜笑颜开地道。
“最好拿个什么东西盛一下,这样就给您,容易跑。”尹醉两手相合,走了床边。
“对,对!那个纸卷呢?”老头转身出去找,叶帆倚在门框上,随口问道:“你抓这个还挺有经验。”
“以前常抓的,我师傅最喜欢这个。”尹醉淡淡回道。接过老头喜殷殷递上了的纸卷,把蛐蛐儿投了进去,塞好,又交回了老头手上。
“这回安心了,这紫红麻头,丢了可就要了我的老命了!”老头把纸卷在脸上摩挲了两下,一副心神俱醉的模样。
“这不是紫红麻头。”
“哎?”老头一呆,转过头去望着尹醉。
“这不是紫红麻头,紫红麻头是通体玫瑰红色,状如透明,这个颜色深了。”
“什么?!他们骗我老头,我,我找他们去,我!”老头转身便怒冲冲地欲夺门而出。叶帆还不及拉住,尹醉已经伸手拽了老头的手臂一把,“这不是紫红麻头,但也是好种的,您可听过金线赤红?”
“金线赤红?听过的,”老头呆了呆,忽然叫了起来:“我这个……”
“对,”尹醉点头笑道:“您这个是金线赤红,也是百里挑一的好虫。”
4
老头一听尹醉说他的蛐蛐儿是名品“金线赤红”,笑得嘴几乎要咧到鬓角去,捧着那纸卷又亲又摩,宝贝得似乎要三炷香供起来方才对得起它。
叶帆懒得理他,由他一个人在卧室发疯,转头对尹醉道:“出来吧,外面正演戏呢,看不看?”尹醉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随着叶帆到客厅,却拣了张单人沙发坐了。在叶帆家也住了一个星期,尹醉对于电视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会那出锁麟囊正唱到“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一段,张XX唱得低徊婉转,立时就把尹醉吸引过去。
“这男娃谁啊?”这会老头也坐回了沙发上,两眼紧盯了电视,还不忘问一句。
“嗯……这个说来话长。”
“话长?那别说了,还听戏呢。”
叶帆看这一老一小全神贯注的劲儿,一时半会怕是回不过神来了,便伸了个懒腰,回卧室上网找活儿去,家里多添个人吃闲饭,总得再找点活儿。
等到叶帆抓着抄了几个电话号码的纸出卧室时,那一出锁麟囊已经演完了,电视里放在广告,那二人正聊得不亦乐乎。说是聊,不过是一个问一个答,尹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老头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地大侃着什么。
见了尹醉脸上的笑,叶帆心中微微一动,竟略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在我面前天天板着张脸,这老头倒对他心思。”又掠了二人一眼,叶帆拿起电话,开始联系“饭辄”。
“嗯,好的,那我先做个小样给你,……嗯,三天后吧,……行,……我认识……”正谈着,叶帆忽然瞄到地上多出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大脚,抬头一看,老头正站在他面前,演默剧般地不知在比划些什么。
“好的,那就这样,再见。”叶帆挂掉了电话,看着老头问:“怎么了?”
“我回去啦。”
抬头看看表,11点多了,叶帆问道:“不吃饭吗,也差不多时候了。”
“不了,不了,”老头低头系着大褂上的纽子,边说:“这祖宗不进罐我还是不安心。”
叶帆送他到门口,老头却又越过叶帆的肩膀,对着门内招呼道:“下次来,你这娃不简单,是个玩家!”说罢,挥挥手下楼去了。
叶帆一回头,尹醉也站在门边,见叶帆目光移向自己,露出个局促的笑,便回屋去了。
吃过了午饭,叶帆的困劲儿又涌了上来,横竖家里多的这个人也是个不出声的,自己正好补眠。这两天的累劲儿还没过,才着枕头,叶帆就睡过去,这一睡也不知道是几个小时,等叶帆睁眼时,已经是黄昏了,屋里蒙上了一层暗,窗户都紧闭着,光均匀地洒进来,床上一片斑斑点点的阴影,一个人背身站在窗前,捏了兰花指,头随手动,曼声唱道:“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享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只落得旧衣破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振作精神,不辞劳辛。可叹我平白地遭此厄运,遭此厄运……”
叶帆随老头听得多了,知道这是《锁麟囊》中薛湘灵的一段,不想他只看了一遍已经记住了。正想着,尹醉已经从头唱了起来:“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他不再往下唱,只反复这开头两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无限凄楚。
夕照映得一室昏黄,唱得人唱痴了,听得人也听痴了……
5
叶帆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等到尹醉出了卧室,这才起床。此时尹醉已经一头栽在厨房了,唱戏的事尹醉不提,叶帆也不问,只当不知道。只是吃完晚饭,叶帆忽然叫了尹醉下楼,带着他去了小区口的牛奶批发站,买了两袋牛奶,一袋递给了尹醉。
“以后你每天晚上6点半上下来帮我买两袋这个,这袋子你看清了,到时候不要买错。记好点,是六点半,我回来要喝的。”
“……”尹醉把这袋伊利牛奶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依然是一言不发。叶帆也不以为忤,只是来来回回地带着尹醉多走了两趟,似乎是带他认路。
转天,叶帆准六点半到的家,尹醉不在,叶帆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出来,就坐到了阳台上。六点半,正是这个城市的下班高峰期,叶帆所住的小区入口极窄,每次最多只能并排两人通过,每每这个时候总是会集一小群人,挤挤挨挨地往小区里涌。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叶帆把两手搭在阳台边上,远远看过去,依旧是一群人,毫无秩序地拥在门边,而这群人外,孤零零地站了一个人,似乎是想进来,但又踌躇不前,见人聚得多了,居然又往后退了几步,直退到墙边。
叶帆抬手看看表,6点40了,再看小区口,人似乎比之前少了些,但墙角那人仍是不动。直到了差不多快7点,小区口几乎没人进出了,那人才慢慢地走离了墙角,闪进了小区,没走几步,居然又快步跑了起来,眼看着就进了叶帆这栋楼。
叶帆几口把啤酒喝干,拎着空罐就进了屋。
尹醉进门时,叶帆正跷着二郎腿窝在沙发上看新闻。瞥了一眼脸色煞白,犹在急喘的尹醉,叶帆并扔下遥控器,接过牛奶,洗了只杯子倒进去,放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顺手就放在了尹醉的面前。
“你不喝么?”
“等下我进卧室喝。”
“……哦,谢谢。”
叶帆回头瞄了尹醉一眼,拎着另一袋牛奶进了卧室,“一袋牛奶还请得起。”
自此,尹醉便天天准时六点半出去替叶帆买牛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尹醉发现自己不再害怕出门了,虽然还不敢往远里走,但是他已经可以蹭着别人的肩膀挤进小区了,叶帆也发现尹醉回来的时候慢慢提前了,从7点到6点50再到6点40,叶帆并未就此发表评论,两人还是一人一袋牛奶,只是叶帆每次都要到卧室去喝。尹醉心里觉得非要进卧室才喝牛奶的习惯很古怪,却也没多问,直到两个月后,尹醉偶然从床底下发现了一个箱子,里面全是过期的伊利牛奶。这时,尹醉已经开始去菜市场买菜了,于是牛奶不再是两袋,叶帆家的桌子上每日晚7点之前放着的,是一袋牛奶和一瓶橙汁,这当然是后话了。
抬手看看表,才5点多,今天从那老板那儿取了钱就回来了,回来得倒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