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瑀微微叹息，“郑先生，我们原本井水不犯河水。”
谢小猫极斯文，“伯父，现在也是如此。”
顾云齐插话，“郑先生，这样继续下去，顾家虽然有损伤，你们也会失去一个很好的合作夥伴。我们两家联合起来远远胜过彼此争斗。”
谢小猫继续报以微笑，“对不起，我并不主管这边的事务。”
顾云齐苦笑，“郑先生最得意的义子高徒，这个时候到香港来，何必还说这样的话。”他看著顾笑喵，“你和笑明笑喵都熟悉，就算这是顾家的家事，也可以发表意见。”
第五章 3 4
谢小猫笑说，“你们希望的意见无非是顾笑喵立刻签字放弃继承祖母的遗产，以后永远不和顾家有关系。”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一分，“我并没有意见，我从来没有和他讨论过这件事。”
和蔼平淡态度之下是加倍的侮辱和难堪，比直白的鄙夷更让人难以接受。
顾瑀和顾云齐一时都没有说话，事情的转向完全离开了他们的预料。
过了片刻顾瑀看向顾笑喵，“孩子，你还不知道？”
顾笑喵微微摇头，“你们说的事情，我不知道。”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也不想知道。”
声音虽然低但声线平稳，在关于他自己的秘密上，似乎没有一丝被惊动，并且没有一丝好奇。
他身边的少年知道真相并非如此，紧紧握住的手变得湿冷，出了冷汗，泄露主人内心的波动。
顾笑喵低头看面前的杯子，心痛从胸腔弥漫开来，疼痛如此剧烈，以至于整个人都不能动一动。
面对顾家的事，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感觉。从前那些对自己说过的话，千万遍的对自己说要坚强，原来不堪一击。
从小就被父母冷落，到底我有什么错。就算我已经不再害怕你们的冷漠，却害怕你们做出要接纳我的姿态，其实接纳下面藏着更深的算计。
顾瑀的一声孩子，将他打落地狱。冷汗一点点渗出来，万劫不复。
他的话没有任何虚伪，他对顾家的事完全不希望了解一点。他只知道这里有他在世上最亲也最陌生的亲人。
亲人，提到这两个字，心痛的像是即将死去。
谢小猫握住他的手攥的越来越紧。以顾笑喵的性格，要他签字放弃财产大概不比放弃一根草更困难。
顾云齐的语气略有苦涩，“郑先生，我并不介意祖母把财产留给笑明笑喵。我这两个弟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虽然笑喵在家里不被长辈喜爱，但我从不会刻意薄待他。”
他说的是实话，他比顾笑喵大十多岁，从小在顾家说一不二。如果不是他，顾笑喵不见得会是今天的顾笑喵。他给顾笑喵学习的机会，一流的大学，豪华的住所。
他声音低沉，有着蛊惑的能力，“何况我并不是要笑喵放弃遗产，只是希望能与郑先生合作。双赢岂不是胜过两相尴尬。”
谢小猫波澜不兴，“顾先生，我的确不负责这项事务。”他顿了一顿，补充，“我来香港，只是想看看童年见过的人变成了什么模样。”
顾云齐向他注目，良久才笑了笑，“既然郑先生不愿意谈就算了。郑先生，可以邀请你单独去喝一杯茶么。家父和笑喵也有很久不见了，想必有些话要说。”
谢小猫松开握住顾笑喵的手，略微点了点头。
茶室在二楼，布置的很舒服。整体风格洁净清爽淡雅、和顾笑喵家里的书房格局相仿。
顾云齐坐在沙发上，“郑先生，善待我弟弟。”
谢小猫仍旧微笑，心中开始有些微的不安萌生。
顾云齐今天的声音始终低沉，“祖父震怒，但是无可奈何。小姑与笑明找了你们做靠山，一切都不可挽回。祖父精明一世，临老糊涂。我从来没有想过，从笑喵那里拿回什么。郑先生，合作比对抗对我们更好。”
对面的少年冷笑，“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假如顾笑明今天能起来像从前一样活蹦乱跳，我就答应你。”
顾云齐的态度诚恳，“笑明的不幸我一样难过。如果你坚持，只是多伤了一个笑喵。经过这件事，如果他对顾家彻底失望，对你也不会抱有希望。”
他望向谢小猫的眼睛，“我相信你对笑喵的真心，真心总要用行动来表达。笑喵在我眼前长大，不会有人比我了解他。他就算从此与顾家陌路，也不会做和顾家作对。你为了笑明与顾家为敌，会令他伤心。”
谢小猫轻捏自己的手指，“这么笃定他会死忠顾家，即使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顾云齐伸一只手捂在自己的脸上，这是无奈的姿态，由他做起来还算好看。他叹息，“是的，即使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假如他不知道，也许会憎恨。知道之后，反而会体谅。”
谢小猫用奇怪的目光望他，过了一会才说，“我真的不管这件事，我来香港只是想看看顾笑喵长得什么样子。令祖母的赠与，有笑明母子两个做什么安排也已足够。”
顾云齐拿下手，疲惫的看着他，“这口气赌的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何不放开来向前看。”
谢小猫微笑，“黑白终究是不一样的，并不是一切都以利益为第一，有时候出气比赚钱更爽快。”
他们回到客厅时，谢小猫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顾笑喵脸色惨白，额上的血管微微跳动。
只需要一瞬，顾云齐和谢小猫都明白发生了什么。顾瑀把顾笑喵真正的身世告诉了他。
顾瑀犹自劝说，“毕竟你是顾家的血脉，你……”
怎么可以有人无耻到这种地步。
谢小猫发疯冲过去，一脚踹翻了顾瑀的椅子。拉着顾瑀按在桌子上狠狠扇了两个耳光。随手一挥，精致的杯盏稀里哗啦的落在地上，到处都是闪烁的碎片。
事出突然，仆人又不在，一时间几个人都愣住了。听到声音的众人要进来，顾云齐站在门口略一挥手，那些人就知趣的退开了。
谢小猫已经松开了手，冷冷道歉，“对不起。”
他的声音冰冷，强自压抑的结果是阴森的几乎让人不敢听。
他说，“他不但是顾家的血脉，还是顾家最纯种的继承人，难道你今天才想起来他是你跟你妹妹的孩子。”
第五章 5
顾瑀暴怒，“你算是什么东西，滚出去。”
谢小猫咬牙冷笑，“你又是什么东西，如果我肯答应顾氏的合作请求，顾家老爷子舍得立刻整死你。”
他说到这里不屑笑笑，“不过死了多没意思。”
美丽的眼睛里露出残忍的狠毒。相信对于这句话，被父亲厌恶，被儿子架空的顾瑀会比别人体会更深。
他转身拉住顾笑喵，顾笑喵的手冰凉，被他轻轻一扯，就趔趄了几步。
谢小猫知道他会受不了，却没有想到现在就坚持不住了。他把顾笑喵抱在怀里，收紧手臂，疼痛让顾笑喵略微清醒了一些，可以自行站住。
谢小猫低声说，“我们回家去了。”
顾笑喵不置可否，双眼不知道在看什么，是一片空洞的茫然。
顾云齐叹了口气，亲自为他打开门，看着他们两个离开。
谢小猫给顾笑喵系好安全带，一路飞车。顾笑喵神情茫然惶惑，下车的时候如果不是谢小猫扶住他，几乎立刻摔倒在地上。
谢小猫把他打横抱起来，一直到二楼主卧室。将顾笑喵放在床上，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流进来。
顾笑喵一直在微微的发抖，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柔软的贴在额上。
谢小猫去拿手巾给他擦汗，顾笑喵气息衰弱，身体冰冷。
谢小猫躺在他身边，把他搂在怀里，和他额头贴着额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笑喵动了一动，伸出手来抱住他。
沉默，对于习惯了静谧的人，比言语劝慰更加有效。
顾笑喵贴着他，长长的睫毛在颈下一片肌肤处眨动，似乎有些微痒。并不会不舒服，那痒从皮肤渗透到心里。
谢小猫的拥紧他单薄的背，像是拥着一个孩子，低声询问，“要听我说经过么？”
顾笑喵嗯了一声，睫毛处传来微微的振动。
“你是孪生的，有一个哥哥，叫做顾笑明。”
“你母亲不堪折磨，带着你的哥哥离开了顾家，你祖父不允许她把两个孩子都带走，留下你牵制她的行为。”
“今年三月份，你的祖母在欧洲去世，留下遗嘱将名下全部财产留给女儿和你们兄弟。”
“这些财产本身价值已经足够高，更重要的是可以影响顾氏很多商业决定的走向和未来的发展。”
“顾家希望这些东西消失于无形，雇最狠辣的律师，计划不惜代价证明遗嘱无效。”
“原本那并不算难。不巧你母亲认识我的义父，而你哥哥认识我。顾家最后一搏，你哥哥受了重伤，成了植物人。你母亲愿意将全部财产转赠我义父，只求让顾家痛苦。”
“我专程赶回来在你身边，并不全是为了保护你。我的确从小就记得你，把你放在了心里。”
“义父处理好了一切，顾家也不再等待。”
他说完这些，略微和顾笑喵分开一些，关切的看着他。
顾笑喵看起来已经平静了，回望了他片刻，缓缓合上眼睛。
这一夜谢小猫满腹心事，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顾笑喵却像是进入了沉眠，安静的几乎不存在。
谢小猫想起他从前过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多年的监禁是不是给了他平常人比不了的坚强。一个孩子怎么能在一间房间内住了十七年而不发疯。
这样想着，终于也沉沉睡去。
等到一觉醒来，才知道关于顾笑喵的莫须有的坚强，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天还没有大亮，有凉意从窗子扫进来。顾笑喵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唇色是艳极的红。谢小猫伸手摸了摸他，整个人弹了起来，飞速给许奕打了电话。他把顾笑喵裹在被里抱着，顾笑喵柔软的头发垂下去，有一点盖住眼睛。
谢小猫贴紧他的脸呼唤他，顾笑喵似乎没有听见。谢小猫心脏收缩，确信顾笑喵的人还是温暖的，呼吸还算正常。又叫了许多声，睫毛才微微动了动。
许奕的速度永远是第一等，奔上楼来。他看见顾笑喵的样子，没有拿出器械，先把顾笑喵的手腕拉过来，手指切在上面，又看了顾笑喵的眼睛，查验他的舌。
谢小猫抱紧了顾笑喵，不断拿眼光询问他。许奕只是摸摸看看，还在顾笑喵的几个｜穴位上施加压力，按揉了一会。
等到谢小猫的耐力快要丧失殆尽，许奕才开口，“是急火攻心。”
谢小猫皱眉，“你肯定没有其他事？”
许奕正色，“我肯定。”
许奕让手下去配药，默默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谢小猫已经把事情在电话里简略告诉了他。这种经历如果亲身遭遇，怕是要痛断肝肠。
许奕亲自熬药，他做什么都比别人出色，让人分外放心。药熬好后技巧高超的喂给半昏迷的顾笑喵。
顾笑喵的嘴边洒了一点药汁，许奕要去找毛巾擦。谢小猫低头把那点药汁吻去了，皱紧眉头，“这么苦。”
顾笑喵的管家一切都随主人的个性，通常都只安静的处理自己的事务。午饭色香味俱全的送来，谁都没有胃口吃。
这样可怕的日子过了足有五天，顾笑喵每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美丽的眼睛里是一片空茫。谢小猫除了吃饭和去卫生间，剩下的时间全都坐在床上抱着他。
私下里许奕对谢小猫说，顾笑喵这种人的确比普通人的坚强，但最怕被打击。他的天地四周都是冷风，露了一个破绽，寒冷就会卷进来要命。
这期间顾云齐似乎知道了消息，来探望了一次，却站在门外没有进来，只是遥望了弟弟卧室的窗。
第六天的傍晚，顾笑喵开始彻底清醒，他向后一点依着床栏坐着。
谢小猫连忙把被子给他堆在身后，不眨眼的看着他。
顾笑喵的声音低沉疲惫，但是听起来一切正常，“你是不是累了，躺一会吧。”
他真的伸出手去，熟悉的把谢小猫搂到身边，让谢小猫顺势枕在他的腿上。
许奕英俊的剑眉微微跳了两下，看着嚣张跋扈的少年猫一样乖巧的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腿上。想笑又不敢笑，忽然一阵心酸。
他想过很多顾笑喵醒来的情形，全然没有料到是这么平静。要不是他每天亲手喂了药下去，简直会以为顾笑喵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觉醒来。
顾笑喵已经注意到他，对他笑了笑，不会让人觉得生熟也不会令人觉得过分亲热的笑容。他说，“许医生，又麻烦你。”
许奕一向注重自己的礼貌态度，客气回答，“不麻烦，我和……小猫认识很久了。”
小猫两个字出口不容易，但只要叫出来，很快也就变得流畅了。少年伏在顾笑喵的腿上，对他口中出来的这两个字，努力的听如未闻。
顾笑喵康复的速度还可以，虽然不算快，但每天比前一天更有神采。许奕放心离去，不再留在这里陪护。
日子和之前一样流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谢小猫迟迟没有提离开的事情。他开始想既能留在这里，又不至于耽误他的课程的办法。因为固执，其他人只能配合。他每天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对着网络，四个小时离开这里，居然也坚持了下来。
立秋那天，顾笑喵坐在沙发上看摄影图册，忽然问，“我妈妈她什么样子？”
谢小猫侧头看他，安稳的回答，“中年，很漂亮。”
这的确是他对顾家兄弟母亲的全部印象。何况牵涉到那样的事情，使他失去进一步去了解顾笑喵母亲的兴趣。
第六章1
他本能的希望满足顾笑喵的愿望，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储存顾家兄弟母亲顾真的照片是在顾笑明的网上相册里。
顾笑明，和顾笑喵有同样一张脸的美男子。来到香港之後，似乎忘记了和他相关的一切。这一刻才发现，其实从来没有忘，全都沈在记忆里。
他走到电脑桌边，打开电脑，转入网址，把顾笑明的名字和密码输上去。做好这一切，回头看著顾笑喵。
顾笑喵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反而微微垂著眼帘。不知道在想什麽。谢小猫的手有些湿湿的凉，过了足有十多分锺，顾笑喵才缓慢的走了过来。
相册中的女人看得出来已经到了中年，皮肤很细腻，眼角已经有细碎的鱼尾纹，眉目里有掩饰不住的愁意。
顾笑喵看的出神，眼眉微微蹙著，始终都没有眨眼。谢小猫伸手去握他的手，掌心中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许多年里，他对冷淡的“母亲”有多少感情上的期盼。自己赚钱後，又回到顾家大宅送了多少礼物。是不是朝朝暮暮都盼望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有一天会爱他。
谢小猫坐在他身边，侧头看著他。
顾笑喵问，“她过的还好麽？”
谢小猫点了点头，“顾家给她的钱足够生活。”
顾笑喵沈默了一会，“我祖母并不喜欢我，为什麽会把财产留给我？”
谢小猫伸手指摸了摸他的睫毛，“也许她只是不能在顾家和你亲近，心里总在惦记你。她愿意不愿意，都要和顾家的老爷子伪装一对好夫妻。”
顾笑喵低声说，“我不大相信，或者你说的对。”
谢小猫站起来，走到他身後抱住他，“下个月会有律师来谈财产的交接，你再也不用看顾家人的脸色。”
顾笑喵把他的手拉在嘴边，低头吻了一下，竟然笑了笑，“其实我看不到谁的脸色，通常除了大哥，一个人都不出现。”
他说到这里，似乎很开心，“大哥看起来很不好亲近，最初那两年，常常派人来监视我。他对我说，如果我在外面说自己的身世，不会放过我。可他是我的亲人，为什麽要对我这样苛刻。”
顾笑喵顿了一顿，看向谢小猫，“世上的事情多奇怪，你以为不好的那个人，其实是对你最好的。可惜我每次都知道的晚了。”
谢小猫怔了一下，想说点什麽，一时没有说出来。他觉得今天的顾笑喵有些和平常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母亲的照片。
他重新拥紧顾笑喵，怀里的身体的确有些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