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莫少凛仍坚持己见。“无妨,您照做便是。”
“我不要!”
慕雪突然出声,表情气忿,弯身便要拾起地上的衣物,但手才触及小衣,就因莫少凛的话而止住了动作。
“看你是要到瓦舍去,还是要乖乖的。”
莫少凛转身坐在椅上,好整以暇地倒了杯了梅香的茶啜着。
赤裸的身子僵了半晌,才慢慢地站直身子,握住早已冰冷的手,颤着声音问:“为什么?”
为了雕青,他竟要他去当娼妓?
“你这条命是我的不是吗?”
似在讥笑他的无用挣扎,这话说得慕雪简直无半点反驳能力,让他的心泛起阵阵针锥般的刺痛,欲哭却无泪。
他说的没错,他这条命是属于莫少凛的,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而他要拿这身子做什么,自己……连问都不须问,连直到的资格都没有,只要服从就好,就像个娃娃般,不得言,也不得语。
紧紧咬住下唇,慕雪一声不吭地自行转身爬上床趴着,将脸偏里侧,颇有自暴自弃的味道。
见他这似是认命的举动,莫少凛放下飘着淡淡清香的褐色茶液。“黑煜,把他双腕脚裸缚住,再拿块布让他咬着。”
“是。”
黑煜依言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布条,走到床旁将慕雪的四肢分别牢牢缚在床榻的四角,不给他太多挣动的空间,然后再把卷成条状的布巾递到他的面前。
“请咬着,以免伤了自己。”
看着那块布,慕雪无意识地张口咬住,怔怔地出神。
为什么莫少凛要给他雕青?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宣示他的所有权吗?他……到底被当成什么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有闭上眼,不让眼眶中的泪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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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月的雕青,让慕雪从刚开始因忍受不了这锥心刺骨的剧痛而数度昏厥,到后来慢慢可撑完全程而不至失去意识,也许是和莫少凛日日均以昂贵稀有的药汁硬灌入毫无食欲的慕雪口中有关吧!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慕雪连发了五日的高烧,浑身灼烫,流汗不断,梦呓不停,好似承受着莫大苦痛般地呻吟着。
他安静的时间不长,顶多一个时辰多些,便又开始躁动不安,过了约两个时辰, 又累极睡去,如此不分日夜,反覆不断;他也不是整日闭着眼,只是有时虽是睁开了眼,却是眼神涣散,毫无神采,就好像是阻断了和外界的所有感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有时候,他会卷缩起身子,瑟瑟地颤抖,手臂紧紧地环保住自己,以着料想得不到的气力,拒绝所有的干扰,静静地流着那仿佛也流不停的泪。
这种种的反应,全是他自我保护的本能举动,没有意识的行为,而莫少凛都看在眼里,每次,他亲自地照顾慕雪,从净身、换衣、喂食汤药,到夜间的看护,都不假手他人。
这件事,很快地传遍莫府的没一个角落,虽然莫少凛平时就有限制闲杂人等出入海宁居的习惯,也不是个喜爱在府内走走看看、找人聊聊的人,但他一连五日都待在同一房内,不曾外出走动,也不准除了黑煜以外的人靠近,那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更何况,里头还住了个不相关的人呢!
不管有多少种各异的说法,都不约而同地指向……莫家二少爷在家养孪童,而且乐不思蜀。
虽然现今的男风昌盛,养个孪童、召个男妓不算什么新鲜事,也绝构不上骇人听闻的程度,但莫老爷是个注重品行端正、举止合乎常礼仪的人,而莫二少爷又是莫老爷最倚重、最疼爱的孩子,他 ,忍得下、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好男色吗?
第六日清晨,丑时过后不久,慕雪终于退了仿佛不曾降下的高温,平息了扰人烦忧的躁动。
寅时过半,密而不浓的羽睫轻掀,露出一双红肿得可怜的眼瞳。
天……还没亮吗?
眼前只是黑蒙蒙的一片,四周静悄悄的,没半点儿声响,想必还早得很。思至此,半掀的羽睫再度合上,就在欲睡去时,突然又猛地张开,半扭身子侧头看去,不料竟对上一双在黑暗中也似会发亮的黑眸,此时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在这咫尺的距离,让慕雪看见了那其中像有着深沉难懂的心思,可偏偏又看不真切。
“你……”慕雪愕然,一时间,也搞不懂为何莫少凛会和他同睡一床、同盖一被?
然而,莫少凛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什么也没说。
在上半夜时,慕雪迟迟不退的高热才有逐渐好转的迹象,也才能安稳下来,不再为梦魇所困,不再皱着一张只剩巴掌大的小脸。
自他开始纹身以来,身子消瘦的速度快得吓人,原就消瘦的身躯剩下不到几两肉,手一摸下去,触到的全是骨头,一张略尖的小脸更是双颊凹陷、脸色惨白,看起来活像个百病缠身的病着,憔悴得令人心酸。
倘若不是他持续以珍贵滋补的汤药硬灌入他的口中、胃里,强迫他茬弱的身子吸收其中的精华的话,只怕他是绝撑不过可称漫长的雕青过程,再不然,也定会死于这场令人提心吊胆的高烧中。
未得他的首肯,就连阎王也不准就这么捉了他去。
见莫少凛许久不开口,慕雪的心便愈感慌乱,没多细想就欲撑起身,可却让意想不到的虚弱给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做什么?”他在做什么蠢事?不晓得自己大病未愈吗?脑子不会被烧坏了吧?
喘着气,一时不经大脑的使力,竟让自己落得头昏眼花的下场,身体不但重得像灌了铅般,就连声音也不太像记忆中的样子,变得喑哑难听,喉咙也干涩得生疼。
“我……”刚刚还不觉得,现在开始就感觉到全身每一处都像被拆开来再组回去一样酸软、疼痛。
“你烧了五日,也昏睡了五日,没有半点体力是自然。”
也许是这些时日只饮汤药的关系,慕雪的身上传出淡淡的中药香味,不刺鼻也不突兀,反而是融入了他原本清新的体味中,闻了倒觉得挺特殊、怡人。
“我……病了五日?”低声轻喃,慕雪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最后的记忆尚停留在纹身完毕,他感到和以往一样,全身闷热极不舒坦时,后来是莫少凛也依例喂了他一粒药丸后,他才因稍为舒缓而脱力睡去,再一次睁眼,就是刚刚了。
真是他大病五日而不自知?
不过,这不重要,现在最令他感到困惑的,是为何印象中一向冷漠无情的莫少凛会与他同塌而眠?
难道……他生病时是莫少凛照顾他的?可是,他怎么也无法想像这个人竟会为了……为了一个卑微的贱民如此费心呀!
虽然,这段日子以来,莫少凛在衣食从未亏待过他,但他被软禁、被迫雕青却是不争的事实。
再说,每回莫少凛来看他时,不是无言地盯着他瞧,就是冷冷的笑、冷冷的说话、冷冷的发怒,就连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冷冷的;而和他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的黑煜也是一样,总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语,浑身也是超低的温度。
主仆俩一个样,害得他曾异想天开的怀疑过,他们两个人身上流的血是不是也是冷的,没有温度。
看着那张神色不断变换的小脸,莫少凛第一次没为他的失神而不悦,不是他脾气变好、容忍度变大了,而是因为被折腾了五日,他实在也累了,姑且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拉高两人同盖的棉被,环住仍在怀中的小小身躯,“睡吧!”真看不出他有哪个地方像十八了。
因突来的举止而忘了挣扎的慕雪——或许他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愣愣在任由他圈住自己,愣愣地聆听着耳旁沉稳有力的心跳和均匀缓慢的呼吸。
原是怨着他的啊,可为何……为何为会为了他的温柔举止而心口发热?
忿恨筑起的心墙被敲出了一道裂痕。
但仍是忘不了,每当他在痛苦难当时,不断落泪的眼看见的,是一张无动于衷的脸,就像是在看戏般,死活不关他的事,任他痛得死去活来、数度昏厥,也不见他有一丝丝动摇的迹象。
莫少凛只是冷然的地睇着他,对他无言的哀求、无法出声的呜咽视若无睹,而他哭肿了眼、磨损了皮肉、疼麻了神经,他依旧没有开口要老者稍事歇息的打算。
只是事后,他又会无比轻柔地处理他的伤口、拭去他的血泪、减轻他的不适……
这世上,真有两面人的吗?
乱了,他乱了,思绪乱了,心也乱了,到底,莫少凛对他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这么些令人想不透的行为,又带着什么样的涵意?
第二章
在莫府莫老爷的书房,莫少凛和莫广分坐圆桌的两侧,两人皆安静地看着正在注水的动作。
熟练而沉稳地将水注入紫毫盏,后来用茶筅击拂,使茶水浮出白色汤花而无水痕,汤花细致漂亮,状似波浪白涛,令人目不转睛。
“爹爹,您有一手好技术。”莫少凛看着如云涌白浪的汤花,语调平淡地道。
莫广闻言浅笑,“好手艺须有好茶好水好器具,但最重要的,仍是沏茶时的心情啊。”
“那倒是。”
莫广对他不冷不热的说话方式也不在意。“品看看,是难得闻之之上品。”
莫少凛依言,端起茶盏至鼻间一嗅、一沾后道:“爹爹,这茶……不易得。”
纵使觉得这茶是珍品,俊朗的眉目仍未变分毫。
呵呵一笑,慈善的眼露出愉悦的光芒。“不愧跟我数年,这茶的确难得,是进贡的‘龙团胜雪’你宫世伯特让给爹的。”
“哦?”剑眉微挑,莫少凛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如此好茶怎不与娘亲对茗?娘比孩儿还了解、懂赏味呢!”
一听就知道是在调侃他,莫广佯怒地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就那么爱和爹过不去吗?”
莫少凛的娘亲生性喜爱清静,不爱人去叨扰,就连他这一家之主的也不能想去就去。
“是,孩儿知错。”态度既不谦恭,嘴角也没藏笑,还真让莫广大叹无奈。
摆摆手,莫广也不想在这话题上打转。“算了、算了,今儿找你来是和你收的仆役有关,爹想知道你的打算。”
听见莫广的问话,莫少凛的神色未变,从容不迫地回答:“爹不老叨念孩儿缺个小厮吗?正巧孩儿见那慕雪很入眼,一时兴起便收了他,若有让爹不便之处,孩儿愿受教诲。”不卑不亢、有理生疏地申明。
注意哦!是愿受教诲,而不是有放弃收慕雪为仆的可能。这种弦之外音教莫广听了直叹气。
他只不过起了个头,就被人下了底了,真不知是他这个做爹的大,还是那做儿子的大了。
除了妥协,莫广也别无它法。“无妨,你要收他作你贴身小厮就收吧,爹没意见,不过……你说那孩子名唤慕雪?”
“是,但孩儿想他改名为莫雪。”这是他欲在慕雪身上套上的第三个枷锁,从他的姓。
“自然。”既是他府内的人,是有这资格改姓莫。“你很喜欢那孩子?”不知莫少凛心思的莫广只是对他有了同龄同伴而高兴。
就算对方只是个身份低下的奴役也无妨,因为莫少凛除了宫大公子稍有来往外,就只肯让他的护卫近身,其除的,连个小小的注意也吝于投注,对于莫少凛的严重不近“生人”,他是早就举白旗投降了。
喜欢?
狭长的黑眸看了眼莫广期待的神情,便顺应了声:“嗯。”
他自然晓得爹爹大人在想些什么,顺着应答只是不想多费唇舌。
莫广一听他称是,登时笑开了脸。
“那叫他来让爹瞧瞧。”回头好向他娘说去。
点头,莫少凛立即扬声唤人:“黑煜,带慕雪过来。”
“是。”黑煜领命,飞身去带主子要的人。
只一会儿工夫,慕雪便来到莫广面前。
纤瘦的身子穿着秋香色的衣裳,净袜缎子鞋,明显和府内的天蓝色仆人服两异,不论是颜色、穿着或质料,皆不像个下人。
心下正觉疑惑,莫广眼一抬,一惊,看到了那交领处,白皙颈项上,以金银细锁链交互缠绕而成的项链中间,嵌进了一颗约眼珠子大小、透亮莹澈、闪着柔和光彩的玉石。
这不是……“少凛,这可是前年他人相赠的那颗猫儿晴?”
莫少凛向来不重身外之物,但并不表示他不懂所有珍奇宝物的价值,而那颗猫儿晴……是当今圣上自贡品中挑选出来赠与他,以示欣赏的呀!怎么这会儿跑到一名小厮身上去了?
“是。”悠哉地饮茶,回答的轻松自在。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但仍令莫广脸色未变,不由得细瞧起站立一旁的人。
而一直未开过口的慕雪则安安静静地站立一旁。
他听不太懂他们之间暗藏玄机的对话,也不知道他颈项上的这条链子有何奇特之处。项上的这条链子极短,只比他的项子再宽上三指,想用衣服弃掩根本不可能,更别提能取下来了,因为这项链他早已不知摸索过多少遍了,但就是找不着锁扣在哪里。
虽然这条链子一看便知道价值不非,而且型式也十分精巧特殊,但他就是不喜欢。
这是在他那五日病后发现的。
莫少凛告诉他,要想取下来,唯有砍掉他的头方能办到,也就是说,倘若他还想保留这条小命的话,就别忘动脱离项链的念头。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是宣告他是莫少凛的所有物的证明,因此,他讨厌这条理应得到万分珍爱的链子,更讨厌它带给自己一种似被豢养着的错觉,就像猫狗一般,项上也得套个项圈以示被人所有的告示。
“娃儿,你叫慕雪?”
娃……娃儿?“是。”
心中暗自不快,却又瞥见坐立旁侧的莫少凛唇边微扬,令他更闷。
这娃儿乍看之下,倒和他大儿子的未婚妻有几分相似。莫广又问:“你多大岁数了?”
眼随意一瞄,又一吓。喝!竟是莲花瓣玉石簪子。他这儿子会不会搞错送礼物的对象了?再看向对面的莫少凛,竟见他眼中突现玩味,怎么了?
“回老爷,满十八了。”音质干净、轻柔而又平和。
满十八了?莫广的心又跳。可这孩子看起来不满十六,竟已十八了?难道这就是莫少凛刚刚眼神中的一丝?真是特别的……礼物。
这短时间内的一连串讶异让莫广得知,自己的身子的确仍十分硬朗。
转头看向接过泡茶一事的儿子,莫广一连的若有所思。“少凛,他挺像罗知府的长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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