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到正事,许朝夕抛下伤感,肃容道:“侯爷方才与武将军入了内堂,属下已派人多加留意。”
慕容九州嘴角牵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还真沉不住气!呵,贺兰听雪,想死的话,朕会成全你的。”
夜色降临大地,剑门关内灯火通明,酒醇肉香,大犒将士,提前透出年关喜庆气氛。
洗尘宴设在红烛高烧的将军府大厅正中,武阳与手下数十名将领作陪。这群武人都是纵横疆场的彪悍汉子,但在新登基的皇帝面前哪敢放肆,个个正襟危坐,谨言慎行,反是府外普通兵卒高声谈笑的声浪越过高墙,不绝于耳。
慕容九州换了身明黄龙袍,盘踞案后,慢慢饮著杯中烈酒。
皇帝不说话,底下人也自然只能闷头喝酒。
贺兰听雪坐得离慕容九州最近,心头也最紧张。入席以来,他始终觉得慕容九州眼角余光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过。
冷淡,又带著说不出的讥诮……
那种仿佛从里到外都被对方视线穿透的感觉并不舒服,酒过三巡,贺兰听雪已然背脊微汗。
头脑和手心却因烈酒刺激而发热──他不确定慕容九州是否已经洞察他的用心,但要是不趁著慕容九州现在势单力薄的绝妙时机动手,等人回到京城,他再起兵讨伐,势必大费周章。
先下手为强!
雄性冒险好赌的冲动借著酒兴压倒了一切,贺兰听雪倏地猛咳一声,成功地将众人视线齐刷刷引到他这边。
“皇上,臣听到个传言,事关太子真,不知该不该说?”正慢条斯理卖著关子,一声惊叫蓦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贺兰听雪满腹说辞。
众人纷纷扭头,看著一个厅外值守的侍卫手脚乱舞飞进大厅,啪嗒摔到地毯上,撞出满脸鼻血和两颗门牙。
满座俱惊。好几个武将已拔身而起,抽出了兵器。
一个俊美青年披散著头发,在众人如临大敌的注视之下,双手负背,施施然地跨进门,对慕容九州露齿一笑。
“你的伤没大碍吧?我本来昨晚就想来找你的,可又迷……嗯嗯,那个了。对了,苏璇呢?我快饿死了。”
26
“啪”地一声,盘龙白玉酒杯被慕容九州捏了个粉碎。
两道浓眉忿然倒竖──这小子,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送上门来受死!
“你究竟是什么人?”慕容九州目光冷厉,锁住朝他走近的苏倾国,每一字吐出,都像把刀子,想要从苏倾国身上剐块肉下来。
“我──”苏倾国正盯著慕容九州案头的烤||||乳羊,悄悄舔嘴唇。一柄乌黑长剑凌空劈过他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许朝夕双目尽赤,全身都因愤怒而轻颤。
苏倾国停住了脚步。
再怎么不通世事,他也看得出在座众人的敌意。那头||||乳羊,多半与他无缘。
“把苏璇他们还给我,我就告诉你我是谁。”苏倾国妥协。
慕容九州怒极反笑,推案长身立起,向宴上将领厉声道:“拿下他,死伤不论!”
将领们都图在新皇帝面前立大功,发声喊,争先恐后冲上前,刀枪剑戟齐往苏倾国袭去。
血红鞭影乍起,偌大个厅堂上登时烛影昏暗,兵器叮当坠地和众人惊叫声混乱一片。围攻苏倾国的将领一个个如断线的纸鹞飞了起来,撞到墙壁、房梁再弹落地面,骨断筋折,翻滚呻吟。
苏倾国更不停手,身形飞快回旋间血鞭暴长九尺,鞭梢挺得笔直,穿过许朝夕漫天剑影,噬向他心口。
许朝夕脚跟用力一点地,向后急跃丈余,落地方发现先前那道鞭影竟是幻觉。
长鞭已经缠上慕容九州的腰,用力回拽。
慕容九州冷笑,反手抓住血鞭往自己这边猛拉。
这皇帝,力气还真不小!苏倾国在心底夸了一句,忽然卸力,整个人顺势飞起,直扑慕容九州。
趁著对方重心不稳的那瞬息,苏倾国故伎重演,从慕容九州“肩井”、“膻中”、“气海”……一路直下,一口气封了男人七八处大||||穴。
身体跌进苏倾国臂弯,慕容九州眼中却闪过抹阴冷得色。
“咦?”制住了慕容九州,苏倾国才发觉用来点||||穴的那个手指如被毒蜂蛰了一口,微微刺痛。就著厅上烛焰一看,指腹正缓慢渗出鲜血。
米粒般一点血珠,竟呈诡异的青碧色。
慕容九州终于阴恻恻地一笑:“碧水入血,化骨蚀心,你准备后事吧。”
“你在自己身上下了毒?”
苏倾国这下反应奇快,扯住慕容九州衣襟刷地一撕,露出龙袍底下一件银色夹衣,上面密密麻麻布满无数细如芒尖的细微小刺。
贺兰听雪自苏倾国入内,又惊又喜,此刻见到慕容九州这件银衣,他背脊凉飕飕地,吓出身冷汗。
如果不是苏倾国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计划,如今被毒刺刺中的人也许就是他……
这时大批兵士听到打斗声,由都统率领著赶来,围堵在大门口。远处脚步纷沓,火光摇曳,更多人正朝将军府涌来,
许朝夕乌剑遥指苏倾国,“快放了皇上!”
真麻烦!苏倾国挑了挑剑眉,扣指轻弹。
青碧色的血遽然凝结成珠,以惊人的速度飞向许朝夕。
“铮”一声,宛若龙吟,血珠撞上剑柄,四散溅开,转眼化为血雾融入周围。
许朝夕虎口剧震欲裂,再也拿捏不住,乌剑脱手斜飞,贴著一直缩在厅堂角落里的武阳头盔险险擦过,插入他身后墙壁,直至没柄。
“大侠手下留情。”武阳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忙著扶正头盔,向苏倾国赔笑道:“小将这就叫人去把大侠的仆人带过来,请大侠放人。”
慕容九州目光一寒,“武将军,你──”
一指点上他后颈,意识立陷黑暗。
一辆宽敞的马车载著苏矶苏璇,排开厅外聚集的人群,停在门口。
苏倾国挟著慕容九州,转身一纵飘进车厢。
“大侠,你还没放人啊!”武阳愣了愣,抢在许朝夕身前大呼小叫地追出大厅。没奔出几步,血红长鞭猛地飞起,卷住了武阳,将他凌空拎起,拖入车厢内。
几个最早反应过来的兵士想拦截马车,被血鞭一扫之下,远远飞跌出去。
苏矶挥起马鞭,驾车急冲进隆冬黑夜。
许朝夕一拳打开撞到他面前的兵士,马车已驶出老远。他怒吼一声,飞身骑上拴在廊下的坐骑,纵马追去。
兵士们擎举著火把欲跟去救驾,哗然忙乱间,有个清亮的嗓音冷冷地响起,压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谁敢私自行事,军法论处。”
贺兰听雪手握龙形玉觖,缓步踏出大厅。火光明灭,照得他俊雅容颜也忽明忽暗,淡粉色的唇角,噙著缕藏不住的得意微笑。
深山寂静,被交错急遽的车轮马蹄声碾碎。
车厢内,亮起一点火折子的微光。武阳除下头盔,朝坐在他对面的苏倾国笑眯眯地道:“苏师叔,两年不见,您老人家武功又精进一大截。”
“那当然。”苏倾国半点也不谦虚,瞪著武阳,“要不是你把府宗的位子输给我,害我这两年为杂事分心,我心法还能练得更快些。哼,你倒舒服,躲到剑门关享福来了。”
“是,是,苏师叔您的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话又说回来,师叔您神功盖世,即使小侄当初尽全力,也不是您的对手。这个府宗嘛,始终还是要苏师叔您来当的。玄天府在师叔您手里,这两年也更发扬光大,都是师叔您的功劳啊!”武阳面不红耳不热地拍著马屁,听得旁边正在帮苏倾国梳头发的苏璇暗自翻个白眼。
没错,这个娃娃脸男人无央,便是老府宗当年指定的继任者,却在两年前的比武中输给了苏倾国,之后再无音讯。原来竟成了名扬天下的大将军。
她和苏矶,白天看清这武阳将军面目后,就知道小命保住了。
现在她最关心的,就是苏倾国究竟犯了什么事,得罪了慕容九州,害她跟苏矶殃及池鱼。
“对了,苏师叔,我听皇上说您行刺他,不是真的吧?”武阳指了指苏倾国怀里昏迷未醒的人,也跟苏璇一样疑惑。
他这贪吃懒散的小师叔,什么时候惹上慕容九州了?
“我又不想当皇帝,干嘛行刺他?”
苏倾国给了武阳一个你很白痴的眼神,手底不停把慕容九州那件喂了毒的银衣脱下,丢出车厢。虽然那点毒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害人的东西,还是早点扔掉为妙。
“我只不过跟他做了下男人跟男人也能做的事情,他何必那么生气?”苏倾国向两人大吐苦水。“开始是痛,可后来我就很舒服,他也应该很舒服的,为什么还要叫人杀我?难道是那些春宫图画错了?……”
“府宗!”“师叔!”
苏璇和武阳一齐叫了起来,两人表情都像突然吞下好几个生鸡蛋。
武阳抱著线希望,颤巍巍问:“苏师叔,您没有开玩笑吧?真的做了?”
苏倾国点头。
“那,苏师叔,咳咳,您真的进,呃,进去他身体里面了?”武阳还是不死心。
苏倾国再次用力点头:“不进去,怎么做?”
武阳深深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气,伸手一拍苏倾国肩膀,非常严肃认真地道:“苏师叔,您老人家赶快带他回玄天府去吧!看住他,一辈子都不要放他下山。”
“为什么?”
“因为您老人家干了件比行刺皇帝还厉害的事情。相信我,他要是溜走了,绝对会发兵踏平玄天崖,寸草不留。”
“真的?”苏倾国终于意识到事情大概很严重,也露出脸严肃表情。
武阳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
27
苏倾国哦了一声,想再问清楚点,车后蹄声急骤,由远及近,在深夜分外清晰响亮。
武阳探头回望,借著月光看清了追兵面目,低声道:“是许朝夕追来了。我去拦住他。苏师叔,你给我来下狠的,免得姓许的起疑心。”
“好!”一脚随声当胸踹到。
车厢后壁顿时破了个大窟窿,武阳被踢得整个人凌空抛起,飞出数丈远才掉地。
他哼哼唧唧地爬起身,一摸嘴边血迹,对著绝尘而去的马车苦笑──
他这小师叔,就是实心眼,还真出脚不留情。
知道惹了大麻烦,苏倾国一行连夜赶路,天放亮时,已在剑门关百里之外。
慕容九州终于在马车剧烈颠簸中悠悠醒转。张眼便看到苏倾国,慕容九州本能地弹身跃起,却忘了身上要||||穴未解,又重重跌回苏倾国臂弯里。
“昨晚睡得还舒服吧?”苏倾国很客气地打招呼。以后他就得一辈子都看住皇帝,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好好相处。
拿过车帘外苏璇递上的巾子替慕容九州擦过脸,注意到慕容九州脸上血气一闪,他皱了皱眉,“我昨天用的重手法封||||穴,没上回那么容易冲开。你别乱运功,小心岔气走火入魔。”
慕容九州暗中又试了几次,发现苏倾国所言非虚,他放弃了无谓挣扎,冷冷瞪著苏倾国,冷冷道:“你劫持朕,究竟想怎样?”
苏倾国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两声,“嗯,那个,我不会害你的,就想你跟我回玄天府。”
“玄天府?”慕容九州冷锐的眸子渐渐眯起,一字字道:“你就是苏倾国?”
“你知道我的名字?”苏倾国得意地笑,“今后我们都要住一起了,你叫我小苏就行,我叫你慕容呢还是九州?总不能老是你啊你的叫吧。”
皇帝名讳岂容乱喊?不过在这根本不懂礼数的家伙面前,什么皇帝威严都发挥不了作用,慕容九州强忍一口怒气,换上微笑道:“朕怎么能不理朝政跟你回去?放了朕,朕可以不再追究你的弥天大罪。”
苏倾国猛摇头,看皇帝笑得那么假,鬼才信。
“我要是放了你,你肯定会派人对付玄天府的。不放!”
他很干脆地一口拒绝,转眼又疑惑地问一脸铁青的慕容九州:“对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是不是我把姿势弄错了?可我明明是照著春宫图上的姿势做的啊?我……”
“苏、倾、国!”
男人怒极低吼,两眼一翻,气昏过去。
“呃──”苏倾国抱著慕容九州,发了半天呆,然后耸耸肩。
这个问题从昨天武阳走后就一直在他头脑里盘旋,可想破脑袋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问苏璇苏矶,那两人嘴巴像被针线缝了起来,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死活掏不出个答案。
哼!不说就算了。大不了回府问满山的师侄和徒孙去。
热闹喧天的春节爆竹声中,苏矶驾著马车日夜兼程,回到玄天崖。
苏倾国三言两语打发了来迎接的人群,拖著满脸阴沈的慕容九州就往自己的林间小居走。
几树寒梅迎风剪雪,半掩竹扉。苏璇点起清淡提神的素檀香,又奉上两杯青翠似碧玉的野山茶,悄然告退。
“苏璇,记得叫人搬张床过来,再拿几条棉被。”苏倾国追著苏璇的背影嘱咐,喝了口茶对慕容九州笑嘻嘻道:“离天黑还早,我陪你在山上走一圈,带你认路,好不好?”
慕容九州冷冷地一言不发。
自从上回气晕过后,他总算领悟到要想跟苏倾国这个白痴正常沟通根本就是白日做梦。为了避免自己被气到吐血身亡,他选择了沉默。
任凭苏倾国一路上再蹦出什么惊人言语,慕容九州统统装作没听见。
逃跑的念头自然也从未打消过,可全身好几处经络都在昏迷时被苏倾国截脉封流,气血受阻,使不出半点内力,再加上归途中苏倾国目光始终不离他左右,完全不给他丝毫机会。
苏倾国这几天下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自说自话,听不到拒绝,就当男人默许了,拉起慕容九州出了屋,兴致勃勃地介绍起玄天崖上的各处景致。
松涛岩、望月涧、一线洞天……等把玄天崖逛了大半边,夕阳已半沈青山,天边云霞似烈火,将苍穹染成一色血红。
几头鹰隼掠翅鸣啸,入林归巢。
慕容九州此刻正站在片陡峭笔直的断崖边,负手凝望著面前云气缭绕飘飞,漠然听苏倾国在耳旁不厌其烦地吹嘘了半天云海美景,他突咳一声,打断了苏倾国。“你回避一下。”
苏倾国一愣后眉开眼笑,“慕容,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嗯,你要我回避干什么?”
“朕要解手。”
“那我等你好了。”苏倾国压根没走开的意思,满不在乎地道:“回来的路上,你每次上茅房,我不是都在外面等你的?”
“你!”慕容九州觉得自己两边太阳||||穴又开始在跳,深呼吸。“这里没茅房,朕不习惯有人在边上看著。”
对男人眉宇间不容置疑的坚决看了又看,苏倾国让了步,指著十几步外一块巨石道:“我在石头后等你。”
慕容九州皱眉,“你先回屋好了,朕自己认得路会回去。”瞥了眼欲言又止的苏倾国,他冷哼道:“朕现在内力都被你所封,你还怕朕会逃到哪里去?”
苏倾国难得脸一红,吞吞吐吐道:“那个,我不是怕你逃,是因为我……”
“因为什么?”慕容九州没好气。
“我迷路了,忘记怎么从这里回屋……。”看著男人不可思议的神情,苏倾国尴尬一笑,身形急展掠至巨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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