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无可避,那便战。
急速奔跑中,风自耳旁刮过,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鼓般擂响,比以往任何一次潜伏于暗处伺机而发的刺杀,任何一场被围困埋伏浴血脱离的逃亡更为剧烈紧张。
这里,是真实。
这里,是战场。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战栗,在面对如许恐怖强敌的迎击中,在第一次放开所有顾虑全心奔跑的路途中,他第一次确确切切地触摸到了,自傍晚睁开眼看到那一轮如血残阳那满目龟裂荒土时,便一直缺乏的那样东西——
真实感。
这里,是他身处的世界。
这里,是他活着的世界。
刀出,伏身,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妖魔重重踩下的脚掌,顺势一蹬地扑身而上,双刀狠狠插入妖魔的后足,以此为借力腾跃而起拔出双刀,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旋身,敛形,躲过妖魔吼叫着抓下来的巴掌。
倏然一息间,便是生死分界线。
翻身扑上妖魔的手背,在迎面猛烈的强风中随之被带向了高空,双刀借着一扑之力刺入手背勉强固定住身体,妖魔发出吃痛的怒吼,拼命晃动着手臂,另一只手伸过来抓,却又大叫一声缩了回去,掌心深深插着三支矢箭,几近没羽。
在剧烈的颠簸中勉力维持住平衡,拔出一边的利刃,用力向妖魔的手腕扎去,如是两边轮换着连滚带爬艰难地向妖魔的肩部移近。
妖魔的咆哮声近在咫尺,震耳欲聋,身处的高度寒风烈烈,一个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但他的唇边却扬着不可抑止的上扬弧度,眼瞳是从未有过的闪闪发亮。
这里,是他万分熟悉又全然陌生的世界。
这里,是他赌命拼搏并欣然面对的世界。
妖魔痛号一声,抬起未受伤的手摸向扎着羽箭的面门,胳膊随之接近了头颅,将不设防的脖颈曝露在了叶牧眼前。
——就是现在!!!
腾起,扬臂,下刺——
绝杀
大蓬的鲜血喷涌而出,兜头染了他一头一身,妖魔的身体后仰,双手茫然地在空中抓了一下,急速消逝的生命却让它再也无力支撑住庞大的身躯,重重向后倒去。
一阵天摇地动,尘土飞扬。
……这里,是他当下生存的世界。
从妖魔的脖颈处踉踉跄跄地爬起,费力拔出深埋在其中的双刀。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一般,身体沉重得连一个手指都不想动,脑子轰隆隆地嗡嗡作响,刺鼻的血腥味刺激得胃部一阵翻涌几欲呕吐。
他看到之前见过的那个饮羽楼小子跑过来说着什么,但完全听不清楚,于是直接无视掉了。迈出一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摔倒,他喃喃咒骂了一声,缓缓坐倒在地上,将双刀放在身旁,双手犹自握着刀柄不放。
他看到三个孩子向这边跑过来,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惊惶失措,他张了张嘴,想说,别乱跑,快回去,遇到妖魔怎么办。还想说,慢点跑,别着急,绊倒摔着怎么办。不过他实在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只能撑着眼皮看着三个小家伙跑近围了过来,不客气地将饮羽楼那个小子使劲挤到了一边。
干得好。
他看着三个孩子想伸手碰他却又心疼地缩回了手,几次往复急得眼泪汪汪,他想笑一笑,表示一下爹没事,一点儿没受伤,结果牵动嘴角才发现自己一直露着大大的笑容,脸都僵掉了,不由得勉力奋斗了一阵才让表情恢复正常。
三个孩子发现他没有受伤后安心地守在他身边怎么都不肯走,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感觉力气恢复了少许,立刻开口下令:
“你们三个,快回帐篷去,这里危险。”
“知道危险你还带着他们来战场?”一个声音接口不满地说着,他一转眼才看到刚才离开的那个饮羽楼小子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了,正倚在一边抱胸看着自己。
看到这个家伙就想起刚刚的惊险,虽说理解他是想把魔物引到无人区减少伤亡,但这并不妨碍叶牧对他的观感直线下降——虽然原本就已经是负值。
“干卿底事?”冷冷回了一句后,他转头面对小娃们,继续耐心催促:
“乖,回帐篷去,爹休息一会就好。”
“哈”地笑了一声,飞獴不在意地耸耸肩,再次插话:
“不用撵他们回去了。”他抬手比了比远方。
“战斗已经结束了,妖魔退兵了。”
四周的厮杀声已经消失了,点起火把,三三两两的人们在打扫战场,重整帐篷。
交战中毁了一大片帐篷,但数目却也是足够用的。
因为有更多的人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
“明天早上,你还是快些带着他们去北方吧。”飞獴望着那一片狼藉,平静地劝说,黑黑的眼眸中映照着跳跃的火光,“前线,不该是小孩子来的地方。”
叶牧沉默了一下,听出对方话中的好意,终究还是开口答道:
“正有此意。”
同一时刻,距离营地大约两百里的一处山谷中,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趁着夜色在黄土道上奔跑。
头上流下的鲜血糊住了眼睛,身上多处伤口火辣辣的疼,这样的情况下,听觉反而格外的敏锐起来。
身后“哒,哒,哒”的马蹄声,不紧不慢,颇有韵律,传到他耳中却好似来自黄泉的呼唤。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铿琅”一下双刀出鞘的声音,在他的背后格外清晰地响起。
夜风吹过,微冷。
他僵住了,停下脚步,费力地回过身,喉间咯咯作响。
放大的瞳孔中,最后映出的景象,是月光下泛着寒光的一袭黑甲。
“狩猎游戏很尽兴,可惜,我现在觉得无聊了。”垂下手,任鲜血自双刀上滴落,追击者对着那死不瞑目的尸体,似解释又似惋惜地说道。
自对方怀中取出染血的军报,黑色面具下的嘴角露出一抹愉悦的笑。
“那么,下个目标是谁呢?”
5坐骑()
雇佣兵声望:1355/10000
辛苦了!您杀死了蛮力魔,获得雇佣兵声望500
您杀死了妖魔将领,获得雇佣兵声望500
太棒了!条件达成,您解锁了坐骑功能。
解锁坐骑功能,扣除雇佣兵声望1000点。
这是一早醒来时,浮现在叶牧面前的信息。
去领过雇佣金顺便换了些许食水火石小刀等物,一直到带着孩子们来到了营门前准备上路时,他也没研究出这个功能该如何使用。
“呦,准备走了?”
飞獴打着哈欠走过来,自来熟地打招呼:“陷阱昨天报废的差不多了,重新布置的路线不太一样,跟着我走。小孩子们当心点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暖便很高兴地跑了过去张开双臂:“叔叔,抱抱~”
飞獴愣了愣,笑哈哈地弯腰将小萝莉抱起来,逗她:“干啥不让你爹抱啊,是不是觉得叔叔比你爹靠谱多了?”
小萝莉抱着飞獴的脖子,很认真地说:“爹爹昨天很辛苦,今天要多多休息,不能太累啦。”
“……”
熬了一宿重新布置陷阱,脸上还挂着两个黑眼圈的飞獴默然转头,死盯着那个据说很辛苦的,回去还洗了个澡一觉睡到天亮的,精神焕发的某爹看了一眼,心情复杂地带着他们出了陷阱区。
他放下叶暖,指了指营区的另一个方向:“那边每天会送一批流民去北边,有小队的士兵护送,看着时间也快出发了。经了昨晚那一遭,原来不肯走的一些人估计也改主意了,这一批走的人应该挺多。你们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不了。”叶牧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因为某些不清楚的条件而触发什么功能,人太多,意味着暴露异常的可能性也越大,而且,他有一个要去的地方。
“……问你件事,去长益城该往哪边走,距这里大概有多远?”
他在做师门任务的时候,曾经大略听师门的npc提过七杀殿的历史,据说妖魔入侵之前,七杀殿是隐秘地设立在南方长益城周边某处山谷中的。那一带在游戏中已经成了平原,每次做师门抽到缅怀祭祀任务都要先传送到长益城,然后从地图上跑过去,所以他还记得相对的大致方位。
而长益城在游戏中就设立在这片特殊地图传送出口的不远处,他亦向孩子们确认了它在“现世”的存在。找到它,他便有七八分把握找到七杀殿所处的山谷。
他需要验证一下这具身体的身份,是否在他醒来之前,在“现世”有过活动和记录。
同时,尽管他想要通过多杀一些怪物来尝试是否能够脱离这个世界,但因为那不定时触发的“解锁”,要攒下足够的声望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成的。现在看来击杀妖魔获得的声望更为可观,那么提升战力也就成了当务之急。在七杀殿,他或许可以设法得到一些技巧上的指点。
“长益?”飞獴讶异了一下,“往北大约四十里地,从这往西走上官道,顺着走上半天差不多就到了。不过去那做啥,你不知道吗,那边已经封城了,只出不进。说是怕放进去流民染上瘟疫。”他愤恨地“呸”了一口,“真是好盘算,拖着军队耽搁在这,又能帮他们抵御妖魔攻击,又不至于把战火烧到他们头上。”
“不是去那,路过而已。”叶牧摇摇头,难得主动地上前拍了拍飞獴的肩膀,“昨晚承你照应了,多谢。”
有点意外,飞獴顿了下回过神:“咳,彼此彼此,客气啥。”他回手大力拍拍叶牧的肩,热情地笑着,“先前兄弟心情不好,有得罪的地方别见怪哈。不耽搁你们了,抓紧上路吧。我叫飞獴,一路保重!”
叶牧微微地笑了:“叶牧,后会有期。”
目送一行四人离去,飞獴又打了个哈欠,摇摇昏沉沉的脑袋转身回营准备补眠。
迎面遇到同门师弟,偷眼看过来一副犹犹豫豫有话又不敢说的样子,飞獴看着那样子就来气,没好气地训斥道:
“鬼鬼祟祟做啥,有话直说!”
师弟小心地问:
“师兄,你肩膀受伤了?”
“啥?”飞獴莫名其妙地摸上肩膀,摸到一手油腻,摊到面前一看,一手的红色汤汁,依稀好像还能闻到肉香。
他愣了一瞬,大骂:
“靠!七杀殿的小心眼子!”
而这时的叶牧,正被一双温柔甜美的黑色大眼睛脉脉注视着。
“……”叶牧面无表情地看着在他们离开了营地不到两百米后,从远处撒欢儿跑过来的这头雪白绒绒,毛发卷卷,两角小小,眼神柔柔的大号羊羔,试探地叫了一声,“储备粮?”
对方就快乐地“咩~”地叫着,伸过头颅亲热地在叶牧的身上蹭了蹭。
旁边的火红色高大骏马很不屑地喷了一下响鼻,把头撇向了一边。
面前正是游戏中其叶沃若的两匹坐骑,耐力型的“储备粮”,和迅捷型的“逐风”。
“羊羔~”叶暖欢呼着扑上去,埋在厚厚的毛里幸福得简直要冒泡泡,“好暖和~爹爹,暖暖想坐羊羔。”
像是听懂了一般,白羊温顺地曲下两只前腿,以方便孩子们爬上自己的背。叶茗自动自发地爬上去后,伸手将叶暖拉了上来抱住坐稳,似模似样地抓起了在白羊厚厚毛发下的颈圈上拴着的绳索。
“那咱爷俩就骑马吧。”叶牧和叶苍说着,摸了摸骏马的脖子,“逐风,要辛苦你了。”
骏马“咴”了一声,伸过头咬住叶苍的衣服拖到自己的鞍边。
叶苍仰头看着高高的马鞍,扒住试着爬了几次实在上不去,于是求助地看向叶牧:
“爹。”
叶牧倒并不是存心想看儿子的笑话,他正面临着一个刚刚想到的严峻问题:
他不会骑马。
信息里没有提示说过,解锁了骑术功能。
叶牧上前将叶苍抱上马背,牵着红马调整方向后,自己也随即踩蹬翻身上马将叶苍护在怀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抓住缰绳,嘱咐道:
“逐风,慢点跑。”
……就是不知道它能不能明白了。
四人一马一羊悠悠走在熹微晨光中的荒凉大地上,渐行渐远。
半日后望见了长益城高高的城墙。
城门紧闭。
阳光正好,清风徐徐,有位锦衣华服的俊秀公子远远坐在官道旁的大树下,在饶有兴致地烤肉吃。
听到马蹄声,他抬起头,扬声温和地提醒着:“前面城门关了,进不去的。”
“多谢,我们只是路过。”叶牧点头示意后回道。
“如此,一路平安。”公子笑道,遥遥一揖。
“借君吉言。”叶牧抱拳回了一礼。
两方就此别过。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储备粮:
游戏中到了一定等级,会通过任务随机送一个坐骑。
其叶沃若看着脚边还不到他角色的小腿高的雪团子。
毛茸茸胖乎乎粉嫩嫩的。
他想起了晚上吃的小肥羊火锅。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于是“储备粮”诞生了。
6湖畔()
时近傍晚,远远望见那片烟波浩渺的碧水时,叶牧勒住马,知道自己失算了。
他并不清楚游戏中的所谓历史究竟是多久远前的现实,但显然,既然其间相隔的时间能让山谷变成平地,自然也可以让一片如此浩大的湖泊消失无踪。
这片湖泊正拦在山谷方向的必经之路上,绕路的话需要不少时间。今晚之前,看来是到不了那片山谷了。
前往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还带着三个孩子,赶夜路不是明智之举。
临水的地方,应该会有人家。叶牧感觉着怀中沉甸甸的钱袋,决定在附近找个地方投宿,也让孩子们好好休息一下,吃顿热乎饭菜。
他们下了官道,沿被人畜踩踏而出的小路向着那片湖泊行去,坐在白羊背上睁大眼睛兴致勃勃四处张望的叶暖突然咦了一声,抬手指向一边:
“爹爹看~那儿有个人在睡觉。”
叶牧循声望去,确实在一丛茂草掩映下,伸出了一双穿着草鞋的大脚,孤伶伶横在那里一动不动。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心生了不详预感,示意孩子们噤声,他翻身下马,谨慎地接近后,从背上摘下一把刀,连鞘一起前伸轻轻拨开了草丛。
一群蝇虫轰地一声炸起飞舞,显出了原本被密密麻麻覆盖住的一张扭曲脸孔。
大张着的嘴巴像是在无声地呐喊,面容腐烂严重无法辨识,而胸前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两边的肉翻开着发黑溃烂,这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并且……叶牧看了一眼那张开的口中一团明显新鲜得多的连着羽毛的血肉,皱了皱眉。
是行尸,不知道那刀伤是生前受的致命伤,还是尸变后被人砍出的伤痕。
但是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且不说军队封锁了战场一带还派了小队巡逻清剿,就是按行尸的速度来说,这些时日也明显不够它绕过长益城来到这里。
无论如何,这一带都不安全了。
告诫孩子们警醒些后,叶牧持刀牵着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满心戒备地护着一行来到了湖边。
一路无事。
既然发现了行尸的踪迹,露宿就成了最差的选择,天黑之前,务必要找到一处投宿的地方。
叶牧牵着马,和湖水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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