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倒是唯闻庄马首是瞻。
对于首席弟子之争中景安成为首席一事,毒系弟子大多颇为不满,认为是出于门主的私心——毕竟如今的百草堂门主明芷就是药系弟子出身,而她伉俪情深的那位同为百草堂药系的夫君,多年前和毒系弟子可是有些私仇的。
近日明芷门主夫妇带了百草堂的一批弟子前往中原,百草堂暂时交由首席弟子景安管理,隐隐流露出让他接任百草堂门主的意思来。本就心有不服的毒系弟子们更为激愤,即便是对着叶牧这样的“外人”,也将对门主的不满明显流露了出来。
而将这矛盾更为激化的,是黄杨柳的病情。
黄杨柳这几天的情况并不太乐观,时常会陷入昏迷状态,醒来时的精神也不好。虽然全身都浮肿起来,看起来整个人都胖了一大圈,痛得时不时就会痉挛,却也不大声呼号,只是呀呀地低声叫着,怔怔地发呆,就像那天的嘶吼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一样。只有在见到叶牧的时候她才会突然振奋起来,反复和他确认着那个约定,眼睛中都放出亮光来,回光返照般地令人心悸,让人不由得担心那拼命抬起来的肿胀脑袋会不会下一刻就重重跌回枕头上,再也不会动弹。尽管在叶牧看来,百草堂对她的诊治用药相当慎重严谨,生活方面的照顾十分周到细致,住处和饮食上也没有任何问题,但她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日的衰弱了下去。
尽管如此,偶尔会遇到的闻庄倒是没什么变化,照样是大步走得飞快。从他看诊时认真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对着看上去快要断气一般的黄杨柳也没有任何苦恼焦虑的样子。但虽然叶牧对这些看病的关窍是丝毫不懂,有一个细节也许可以表明黄杨柳的病情确实是正在恶化的——最近他在黄杨柳那里遇到闻庄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看起来,对方每日的看诊时间正在增加。而闻庄每次开方子之前所凝神思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从黄杨柳那里出来时,叶牧在出门时转过头,看了仍在屋内替黄杨柳诊治的闻庄一眼。
闻庄的诊治,不可谓不尽心。如果那味“奈何”的效果属实,叶牧觉得,也许黄杨柳现在的精神状态才是阻碍她康复的最大问题。不过也不排除现在的“奈何”并没有游戏中那个技能的效果一般好的可能性。如果她的病情再继续恶化下去,他大概就要想办法说服她,将“杀掉闻庄”的交易,改为“让闻庄设法复活她的孩子”了。
以他的游戏系统,弄出一点足以让那个女人相信的所谓“奇迹”或者“希望”并不难。有了这样的可能性,她总会多少振奋一些,或许还能更加好转也说不定。但这样的方法不到必要的时候他并不想用,一方面是不欲将自己的某些“与众不同”让一个并无多少交情的人知道,另一方面,他自己对“起死回生”这件事本身,事实上也没有多少把握。
说到底,哪怕以叶牧之前生活在那个世界的观念来看,复活亡者也是一件相当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相信这件事的可能性,会尽他所能的为之努力,但同时从理性的角度出发,他也无法否认存在“最坏的结果”的可能性。对于这一点,他同样做好了接受的心理准备,但那个女人的精神状态,却恐怕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望打击。
叶牧突然在庭院中站住,蹙起了眉。
等一下,刚才模模糊糊的,似乎想到了什么被他忽略的,很重要的信息?
是什么来着……刚才他都想到了什么?
一边凝神回想着,一边无意识地抬了下眼。视线中那一瞬的景色反馈到大脑,甚至还没来得及对它进行任何判断的下一刻,他立刻将脑子里的所有思绪丢个精光,极速冲了出去。
一瞬间他落在了小路的尽头,四周是浓密的树荫和生机勃勃的花草,但空无一人。
有细细碎碎的虫鸣声在绿荫里传来,热热闹闹地叫着。风声,草木婆娑声中,没有人的足音。
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明亮的光线中,寻找不到来自冥间的寒凉。
他环顾了一圈,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啊,刚才好像看到了个,本来不应该在这里的身影,匆匆从这里一晃而过的样子?
有种不太舒服的,像是噎到了的感觉卡在胸口。叶牧眨眨眼,说不出什么心情地打开地图,上面明白地显示出在这一带,除了他自己的蓝色光点和不远处房间中黄杨柳和闻庄的绿色光点外,没有任何绿点存在。
他不认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努力回想刚刚的一瞬间,其实他也只是看到了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吧?或许是枝条摇曳间被光线照射出的阴影啦,路过的鸟兽啦或者突然被阳光直射导致眼睛花了一下……这几种情况,才是合理的真相吧?
他所以为的,那个时候的感觉,怎么想都不大合理,因为……
叶牧的目光转向一旁无声无息打开的包裹,伸出手,触到了冰冷坚硬的质感。
你看,你在这里,对吧?
半透明的白骨沉寂在包裹里,泛着幽幽的莹白的光。
收回手,关上包裹和地图,叶牧站在原地,闭上了眼。
只要一会儿好了,只需要一会儿,让他回忆一下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暂且不去深思它的真伪。
那一瞬间,贺凉仍然活着的感觉。
近乎贪婪地狠狠记忆下来后,叶牧睁开眼,没有留恋地离开了。
足够了。将它作为为目标而努力的一部分动力。
叶牧离开后,过了一会儿,景彤沿着同样一条路走过来,在半途截住了看诊完毕的闻庄。
她的娃娃脸上满是担忧地问:“闻庄,你告诉我实话吧,黄大娘的病情现在这个样子,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闻庄站在那里,抱臂看着她,场面一时静谧下来。片刻后,他说:“她能熬得过两天后那一次药浴的话,三成。”
景彤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因这个答案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抿了下唇,问:“黄大娘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用‘迷梦香’?”
迷梦香,毒系药物,可快速助眠、迷醉、镇痛,但剂量过大时易出现幻觉,多次使用会产生依赖,销蚀身体根本。
闻庄有点吃惊地放下手臂,看看景彤,皱了下眉说:“这个倒是可以使用,但是不用上相当大剂量的话,对她的药物痛没有任何效果。而且那种剂量,最多只能用一次,还有上瘾的可能。一旦上瘾,可能会影响后续的治疗。”
“我不是打算用来给她止痛的。”景彤摇头,微仰起脸,毫不示弱地看着闻庄,有点生气的样子,“闻庄,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黄大娘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疼痛,是心病。”
“所以呢?”闻庄闭上嘴,下巴不悦地绷紧,看起来不太想谈这个话题。
“当时她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闻庄,这样把事情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是没法解决问题的。”景彤看着那张满是抗拒的脸,停了停,上前一步抓起他同样是麦色的大手,合拢在掌心里轻轻摇了摇,放软了语气说,“有什么事,咱们一起解决一起承担,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是吗?”
闻庄看着她晶亮的眼睛,想起了什么,表情终于带着些无奈地一点点柔和了下来。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39追魂()
看着叶茗高高兴兴地在山林间走着;时不时眼睛一亮以并不常见的敏捷动作飞扑过去用手中的小铲子挖出一棵草啦一块树皮啦甚至是蛇蜕鸣蝉或者疑似某些生物的新陈代谢产物的东西,然后再心满意足地走过来仔细放好。叶牧跟在他身后一边享受着林中的清凉;一边注意着可能冒出的野兽之类;默默从手上拎着的那个已经半满的篓子上移开了目光。
虽然知道药材嘛总会包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但亲眼看到还是……觉得以后要使用那些从叶茗那里得到的药丸时;多少会有些心理阴影了。
弯腰拾起一小段枯枝将篓子中拱啊拱地爬出来的某个软体动物拨回篓子里,看着枯枝上留下的一小摊晶亮黏液;叶牧面无表情地顺手将枯枝扔到了一边。
好吧;不管怎么说;难得看到茗儿这么高兴。
从一旁多刺的灌木丛中摘了几颗红亮亮看着喜人的小浆果,叶牧在手中抛接着;心里寻思着如果拜托迦罗去帮忙抓几条鱼来当午餐的话,它会不会抗议罢工?
……不;从那个身形来看,抓来的很可能是鲨鱼或者鲸鱼一类的奇怪家伙吧。想及此处,叶牧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走神的工夫,旁边伸过来一颗马头,一口将他抛在半空的浆果给咬走了,留下一声哼哧般的嘶叫。
'当前'逐风:谢谢主人。还能再来点儿吗?
直至他们在一处难得的泉水旁休息,叶茗忙着整理那些五花八门的材料,还忍不住一反平时的安静,高兴地举起某个看起来色彩斑斓颇为恶心的虫子给叶牧看,说这是制作某某毒的主要材料时,叶牧才遽然收拢了散漫的心神,终于想起被他忽略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第一次进入七杀殿的山谷时,叶茗曾经说过一句话。
(“虽然很微弱,但绝对是定魂香的臭味。”)
那是叶牧初次确认了现世的百草堂与游戏中百草堂技能的关联性……这一点在闻庄提到“奈何”的时候,他本应该早就想起来的。
是因为习惯了孩子们时常的有所隐瞒所以并未想起向他们询问?不,大约是因为,游戏中的孩子虽然有职业之分,但也只是会给予人物一定的加成属性,并不像游戏中的角色一样拥有相同的各系职业技能,所以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再加上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叶茗从来都是孩子的模样,使得他从未想过,用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去询问这个孩子。
但其实,叶茗的存在本身,也可以说是“奇迹”的一种吧。
听着叶茗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药材介绍后,叶牧靠坐在一颗大石头旁看着他,问:“茗儿,你知道百草堂的‘无常’吗?”
叶茗微微侧着小脑袋看着叶牧,很正常不过地说:“恩,茗儿知道。”
叶牧放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紧,正想继续问下去,叶茗却紧接着开口说:“爹爹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无常’只是百草堂的一个传说啊。”
叶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像是在加深这句话的可信度,他说:“随随便便就能起死回生什么的,真的好厉害。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他笑了起来,很是憧憬的样子。
叶牧深呼吸了一下,按捺下短时间内一提又一落的动荡心情,问:“茗儿,这个传说,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可以把具体的内容告诉爹爹吗?”
随着这句话,他看到叶茗露出了久违的茫然表情。
您引发了叶茗的疑惑,扣除雇佣兵声望5
叶茗淡淡的眉毛几乎要纠到了一起,看起来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个问题之中。手上不慎用力,那只据说很珍贵罕见的虫子一下被捏扁了,散发出一股即使离得颇远也能闻到的恐怖气味。但叶茗对此却毫无察觉,仍旧眼神发直,苦恼地念念有词着:“‘无常’?好奇怪。从……哪里知道的?是哪里……是什么……”
随着他的嘀嘀咕咕,一行行文字接二连三在信息栏中浮现。
您引发了叶茗的强烈疑惑,扣除雇佣兵声望10
您引发了叶茗的强烈疑惑,扣除雇佣兵声望10
……
“茗儿!”叶牧连忙一跃而起,一边唤着叶茗的名字,一探身就把他整个儿举了起来。
“咦?”骤然的身体腾空打断了叶茗的思索,那双眼睛中重新取回了灵动的神采。他在叶牧的双臂中看看四周,茫然地转回头来和叶牧看了个眼对眼,问:“爹爹?”
松了口气,叶牧说:“茗儿,记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没什么关系。”
叶茗眨巴眨巴眼,乖乖地点点头,突然疑惑地抽了抽鼻子,低下头看到手里攥着的已经成了一片扁扁的肉饼的花虫子,惊叫一声:“我的归魂散!”手忙脚乱地从叶牧的臂间挣脱出来,脚一落地就忙不迭地跑回去埋头进行好一番处理补救,看起来已经把刚刚的小插曲忘到了脑后。
叶牧看着那个忙碌的小身影,心中却蒙上了一层不安。
想了想,他打开地图,分别联系了叶苍和叶暖。
发出是否知道百草堂的“无常”的询问后,叶牧得到了两个“否”的回答。
他看了一会面前的地图,将它收了起来。
线索断了。
叶茗刚才那样失常,他不会再去追问,以免再次刺激到他,或许会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
那就仍然依照他原本的计划来吧,继续从百草堂那边入手。反正,信息也已经收集到一定程度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当初七杀殿山谷中,叶茗闻到的定魂香,显然是毒系弟子的手笔。那么,它为何会在那个敏感的时间出现在那里,而施放它的那个——也许是那些——毒系弟子,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爹爹不知道这东西吧?它是种蛊药,人吃了以后追魂蛊就能跟着味道找出他走过的地方,效果能维持多久要看药的剂量大小。”)
定魂香,追魂蛊。
追踪效果……
曾经,在养伤的那间七杀殿密室中,贺凉微笑着讲述当日发生在山谷中的□。
(“这里原本选址隐秘,入口前也多有机关布置。但却防不住带了路的叛徒,和有备而来的妖魔。”)
叶牧想起了他询问七杀殿的那场背叛中贺凉的立场时,罗迎坚定的话语。
(“他是忠诚的。”)
有一个猜想慢慢成形。叶牧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他想,值得为此而进行另一份调查来验证,哪怕要用到一些“非常规”的方法。
就在这同一天的深夜,百草堂的某处房屋中,有两个人进行了一场谈话。
“……大致上就是这样。事情进展很顺利,不过有个意外需要你出手解决。”
“哦?说来听听。”
“是个……七杀殿的漏网之鱼,叫做叶牧。他每天都会来,你肯定认得出。”
“七杀殿?从中原到西凉,跑得还真够远。你应该知道他的目的吧。”
“呵,是个痴心妄想着借助医术来起死回生的可怜人。大概是有小情人之类的死在你们手里了吧。”
“是吗,还真有趣。我知道了。”
“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
“好吧。说起来……我是不是见过你?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灯火照耀中,一身黑甲的男人抬手按上黑色面具的边沿,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暧昧不清地回答道:
“……谁知道呢?”
漫天的星光下,七杀殿的遗址,那块已经成为土丘的地方,突然扬起了好一阵猛烈飞扬的尘土。
过了许久,天都开始蒙蒙亮的时候,一只套着黑色铠甲的粗壮手臂伸了出来,重重扒上坑边。即使上面满是尘土,也依然可以依稀辨认出属于铠甲的乌亮寒光。紧接着是一颗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头颅。随即,是第二只手臂。随着猛然的一撑,整个身体也哗啦一声从坑中脱离了出来,带得周围的泥土纷纷落下。还能听到坑洞中似乎传来一声惊呼。
脱困的妖魔侍卫重新在大地上站直了身体,贪婪地伸展着四肢。随后它却并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