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们在街上走过,有臂套金环身罩薄纱性感**的舞女,有披着斗篷神秘莫测难识真容的过客,还有远方而来的一些行商和过路的商队。镇子虽然不大,却是十分热闹,半点看不出中原那般的人心惶惶。
在一处旅舍落脚后,留下叶茗,叶牧独自一人出了门。他打算买几件这里的行人常穿的那种黑色斗篷,以备不时之需。向过路人和店家一路打听着,他转进了一片颇为密集的房舍群落。
阳光落在房檐上,在不算宽的过道中投下阴影。这里比起外面的街道要安静许多,见不到什么人影。叶牧一路不快不慢地走着,在转过一处拐角后,消失了踪迹。
少顷,他来的方向传来一阵急急的杂乱脚步声,一个身材丰满,微微有些发福,穿着陈旧的中年女人匆匆出现在拐角处,紧皱眉头伸着脖子四处张望,满脸的焦灼慌乱。
黑色身影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落下,即使在太阳下晒了半天也没带上半点热乎气的森寒长刀连鞘一起搭在了女人的脖颈上。叶牧问:“你跟了我这么长一段路,打算做什么?”
猛然听闻身后不带感情的话音响起,中年女人吓得狠狠一个哆嗦,紧接着却没有失声尖叫,而是急急反过身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乍然间大放悲声。
“少侠!求求你帮我一件事,我做牛做马也会感激你!求求你!”
她毫不顾及架在脖颈处的长刀,手忙脚乱地将腕上的银镯子头上的发簪耳边的耳环等物统统摘下来,在面前聚了小小的一捧,向叶牧那边推了推。随即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砰砰直响,不一会额上已见血痕,口中只是反复说着“求求你!”
泪流满面,血污容颜。红肿眼中,蕴滔天恨意。字字声声,如杜鹃啼血。
叶牧收回长刀,侧让几步避开这莫名而来的大礼,极快地扫视了中年女人一番,没察觉什么异样。便说:“你先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话。”
女人忙忙爬起来,将那一捧首饰收拢,看起来想往叶牧手里塞又不敢造次。举起衣袖往血泪交织的脸上抹了一把,顿时脸上看起来一片血淋淋的十分恐怖。她努力赔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少侠,到我家说行吗,就在这附近,很近的!真的!”
叶牧看着她,平静地说:“我没有那么多功夫。你直说,想让我帮你什么忙?”说着一纵身,落在了一侧的房檐上。
中年女人一急向前追了两步,冲口而出:“求你帮我杀一个人!”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叶牧停住了正待离开的脚步,他注视了中年女人片刻,确认她是认真并迫切的,于是问:“为什么找上我?你想要杀的人,又是谁?”
“只有六大门派的人才敢在这里也带着武器。你这身打扮,我知道你是七杀殿的。大家都说七杀殿本事很大,没有杀不死的人。”女人说着,眼中放出渴求而仇恨的光,“求求你!杀了那个百草堂用毒的畜生!”她失声痛哭起来,“他杀了我的孩子!”
百草堂?
叶牧翻身落回她面前,简短地问:“具体情况?”
女人哭着,絮絮诉说起来。
天快黑时,叶牧返回了落脚的旅舍。
那个女人的孩子,前些日子得了不知名的重病,药石罔效。她病急乱投医误找上了百草堂的毒系弟子,对方哄骗之下用她的孩子试了药。她眼看着孩子不好了,忙抱着去寻了另一位药系弟子,这才知道孩子居然中了毒。几岁大的小孩子,就这样在她面前痛得哭号了好久好久才生生咽气。
从女人的叙述里能看出,她对于害了自己孩子的毒系弟子是恨不能生啖其肉,夜寝其皮的,但对于同为百草堂的药系弟子却仍然尊敬推崇。而在她叙述事情的过程中,表达对那名毒系弟子的痛恨时,曾反复用到过“果然”“大家都说”之类的词语——百草堂毒系在西凉似乎并不受欢迎。
明天需要验证一下,这是此地真实的通常认知情况,还是对方因为遭遇惨变而神智有些昏乱才说出的臆想。
他扫了一眼地图,视线落在了百草堂的标志上。
那个女人关于暗杀的请求,他并没有答应。
他没有多么强的正义感与侠义心肠,如果真的要动手杀人的话,必然是为了他自身的原因,旁人的悲痛与故事,和他无关。尤其在他现在还有求于百草堂的情况下,更是无意节外生枝。
不过,如果明天向药系一派的询问没有结果的话,对方说的那名毒系弟子,或许会值得一探。
这般思量着,他睡了一觉起来后,揣上叶茗出品的祛毒丸解酒丹之类,便驱马直接往百草堂而去。
百草堂入口处,分外的“热闹”。
原本这里每日会有药系的弟子们轮流值守,免费为慕名而来的病患们诊治,人流终日不息。但今日值守的长桌前,却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倒是一旁的入口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硬生生将原本相当宽敞的入口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叶牧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颇为耳熟的一声悲哭。
“我的孩儿啊,你死得好惨!下毒的畜生,你不得好死!”
33饮毒()
女人是满腔仇恨死命地向那名毒系弟子扑上去的;却被对方一抬手架住,轻松地将胳膊扭到了身后。动弹不得的她仍旧拼尽全力挣扎着,原本被整理好的头发再次凌乱地披散下来。口中大声叫着什么,似咒骂似痛呼似哀鸣;分辨不清内容;但不由得让听者觉得心生恻隐。
毒系弟子在她颈后拂过,女人的尖利叫声顿时消了音,只是徒劳地张着口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呀呀声。一惊过后;她顿时奋力挣扎得更为激烈,看起来全然不顾惜自身会受伤的样子。
给她处理伤口的那名药系弟子连忙上前,不赞成地斥道:“闻庄,住手!你这是做什么。”
闻庄看向他;说:“不是要知道具体情况吗?让她安静一些,才好说话。”
“做贼心虚吧!”一边待诊的人群中不知有谁很大声地说了这么一句,在眼下这个情形下格外响亮。待闻庄侧头看过去的时候,那声音又消了声。但迎视他的人们的眼神,明显是反感畏惧和排斥的。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有话想说的话,倒是站出来,必然让你说个痛快。”先前来的那几名毒系弟子中,突然有人冷笑着开口。手抄在袖中,眼神不善地扫过人群,直看得那些人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
“百草堂向来行事光明,何需畏惧人言。”长桌前正在看诊的一名药系弟子停下检查,转身看过去,接口说道。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事件原本的两名主角反倒没有多少人再关注了,场地中隐隐似乎要转变成药系和毒系弟子的对峙。
此时,那名跟着闻庄一起过来的药系女弟子开口打破了这种一触即发的沉默。
“闻庄。”
唤了一声,引得所有人的目光转而重新聚焦过来,她在众目睽睽中伸手扶上了中年女人的胳膊。没看见她做什么,中年女人挣扎的力度就立刻明显减弱了。闻庄也没阻止,松开手任她将中年女人扶到了一旁。
女弟子连连在中年女人身上几处按过,指间在阳光下闪过一道亮光。叶牧微微眯起眼,心下回忆起,药系弟子的武器,似乎是……针?
那名女弟子安抚着和中年女人说:“大娘,我给您治了一下扭伤。现在我帮您恢复声音,您别急,慢慢说。我们大家总要听听您把事情经过说明白,才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早先来的那名药系弟子也走了过来,和这名女弟子站在一起,容貌看起来居然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一个的轮廓更俊朗些,另一个则因为婴儿肥,总带了几分的孩子气。
他说:“景彤,给她解开。”
说着双手虚扶上中年女人的肩膀,和她平视,郑重地说:“这位夫人,事情经过如何,你尽管说出来。我景安以百草堂首席弟子的名义向你保证,如果真的有百草堂弟子滥杀无辜,百草堂绝不姑息,必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句句坚定,这片空地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中年女人“啊”了一声,恢复了声音。她看了看景安,抬起手胡乱擦了擦眼睛后抓住他的衣袖,转头仇视地盯着闻庄,哑着声音大声说:“他杀了我的孩子!”一句话出口,眼见着眼泪又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情绪有再次崩溃的迹象。
景彤连连轻顺她的背,低声安抚着。中年女人这才断断续续地,说清了事情的过程。
听着中年女人的叙述,气氛重新凝重了起来。
“……我的孩儿,就这么在我眼前咽了气!可怜他痛了整整一夜!娘对不住你!是娘害了你!”中年女人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在景彤忙着劝慰的低语声中,一个男声毫不留情地冷淡说道:
“的确是你害了他。”
发言的,正是那被指控的对象——闻庄。此时一语既出,连百草堂的弟子中间都起了一阵骚动,各种意味的视线纷纷投向独自站在门前,纹丝不动的那个身影。
他却不为所动,看着中年女人,说:“我多次嘱咐过你,开的药需要定时定量服用。以毒攻毒本就凶险无比,容不得半点错处,你却瞒着我找人改过了药方,孩子病情有变时也没来找我,而是去找别人来看诊。”他漠然地说,“既不信我,当时又何必托付于我。瞻前顾后,自作聪明。我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是你断送了他一条性命。”
中年女人一声发了狂的咆哮,疯了一般就要向着闻庄扑过去。景安连忙死死架住她,喝斥道:“闻庄!”
闻庄看向他,嗤笑道:“景安,我看在你是首席的份上,给你几分面子。别以为真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大呼小叫。你要我说明情况,这就是情况。村妇无知,我不与她计较。但是你难道还不知道?我若是真想毒死一个孩子,有多少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可以选择,又何需这般麻烦。”
“若非她的孩子当时病得快死了,她跪在地上苦苦求我,赌咒发誓事事都听我吩咐,我未必会破例用这费力不讨好的手段。眼见最难熬的阶段过去,孩子病情渐好,她倒自己犯上了嘀咕,怪得了谁去。”
景安只是制住那名中年女人,直直看着闻庄,问:“以毒攻毒?你当时用的,是毒术?”
“是啊。”闻庄回视着他,说,“是毒术。”
一片哗然。一名药系弟子突然大声说:“荒唐。那孩子当时是患了病,并非是中毒,何来的以毒攻毒!”他排众而出,脸气得通红,说,“我记得这位大娘,当时是我给她的孩子看诊。那孩子明明是重病难治,我便开了些安神延命的方子,此例我亦在当天的晚议上提出过,众位同门应该还记得。”
药系弟子附和肯定了他的说法,而毒系弟子则保持了沉默。
不过有一人却嘲讽地说:“那或许是你们医术不济,见识浅薄罢了。”
正是先前开过口的那名毒系弟子。
“你!”药系弟子怒目而视,说,“那次晚议你也参加过,不是也没提出过什么异议?”
毒系弟子满不在乎地摊开手,说:“恩,是啊。比起闻师兄,我自然是见识浅薄的。”他瞥了一眼,说,“不过起码我还有自知之明,不会胡乱凭空指责。”
“安静。”景安阻止了他们的争吵,松开那名在景彤的安抚下停下了动作,但依然狠狠盯着闻庄的中年女人,转向闻庄问道:“闻庄,你可还记得当时开出的药方?”
“给你们看了也是白费功夫,我新研制出的‘奈何’,对毒术了解不深的人又怎么看得出它的奥妙。”闻庄说着,走向那名中年女人,边走边说:“不就是要证明我说得是真是假吗?我倒有个更好的提议。”
“本来我是打算等那孩子痊愈了再告诉你。”他在中年女人面前站定,看着那双凶狠的眼睛说,“你和他得了同样的病,不过是因为身体更好些,发作出来的更慢罢了。不过你这几天这一番折腾,耗损了精气神,刚才我看着,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吧。你没有感觉到吗?”
一旁的景安脸色一变,道了一声“失礼”,匆匆抓起中年女人的一边手腕,不过把了一会脉,便惊疑地抬起头,沉声问,“闻庄,你做了什么?”
“确切地说,我只是什么都没做。”闻庄双臂抱胸淡淡地说,“之前为了压制她的病情,送了只蛊虫在她身上。为了防止再被说成对她蓄意下毒,刚才就顺手收回来了而已。”
他看着中年女人,说:“觉得很累,站都站不稳?胸口发紧,喘不上气?周围开始变冷了?胃里不舒服隐隐作痛,还有些想吐?这些症状是不是很熟悉?”
“你们大可以检查看看我有没有在她身上做过手脚,而你。”他说,“你知道的,他们对这种病毫无办法,要不要让我来救你?顺便你自己亲身来确认下,我开出的,是致命的毒还是救命的药。”他将头靠近,声音降低得只有站的极近的人才能听清,仿佛恶魔的低语,“以及,害死你的孩子的,到底是谁。”
中年女人的瞳孔一瞬间扩大了,狠狠的目光看着他,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意外地半晌都没有说话。
“是要灭口吧!”人群中有谁说着。
这句话传入中年女人的耳中,原本逐渐开始浮现出游移和迷茫的目光顿时被警惕所取代,她尖利地说:“你凭什么担保?”
景安想说些什么,却被中年女人打断,她摇着头,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一步,说:“不,我死了,没人给我的孩儿报仇。不,不!”
“我来担保。”
叶牧注视着面前这一幕,开了口。
这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时,人们惊讶地四处寻找着来源。紧接着,就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一个人从檐下的阴影中走出,就像是一步步从影子里浮现在了阳光下。现在分明是在大太阳底下,那巴掌大的阴影也不是个能藏人的地方。但是在他现出身形之前,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个人的存在。
西凉的气候终年炎热,但人们却从后背硬生生窜起了一股子凉意。如果不是他的影子明晃晃的,周围又人多势众,大概早就有人开始惊叫有鬼了。
没有理会那些各异的视线,叶牧径直走到中年女子的面前,对她说:“如果他没有治好你,你死了,我会杀了他。这笔交易如何?”
中年女子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连忙向怀里摸去,却在下一刻大惊失色,浑然不顾形象地拼命在怀中翻找摸索起来,许久后慢慢拿出手,手指上拈着一枚小小的丁香状银耳钉。
她哆嗦着嘴唇,看向叶牧,喃喃说:“不见了……首饰,丢了……”颤巍巍地举起手,将那枚耳钉递向叶牧,眼中满是乞求。
叶牧注视了那双眼睛一瞬,戴着黑色连指皮手甲的手伸出,从那脏污而布着伤口的手指上,拿走了那枚已经有些发黑的耳钉。
“成交。”
这笔交易的结局,不知道对这个女人,是幸还是不幸。
因为他觉得,闻庄说的更有可能是真话。
他不记得闻庄这个名字,但是他记得他所提到的那个“奈何”。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奈何之毒,可解除被使用对象的绝大多数负面状态,中毒者固定时刻损失一定量生命。是百草堂的毒系玩家必学的一项技能。
而和它同一系列命名风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