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皱眉,烦躁感再次涌上,他顺手摸出一锭银子塞到闲汉手里,道:“说。”
闲汉感觉着手中银两的分量,眼前一亮,将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忙不迭地道:“我们在说那个贺大学士家的儿子,要说这小子,嘿,那是真心黑手狠……”
叶牧听他拉拉杂杂半天扯不到重点,皱眉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转向另一个闲汉问:“你们刚才说的什么?”
那闲汉早在一边看着那大银锭子眼馋,这时得了机会表现,连忙凑上前来笑着说:“大侠,今儿个是那贺凉娶妻,接到新娘后带着花轿绕城转了整整一圈,刚才那锣鼓声响的,可威风了!我们就在说这个。”
心中的那种焦躁感一瞬间就消失了,不,严格地说,应该是整个心脏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了。
没有疼,没有酸,而是空,无边无际的空洞一般的感觉,潮水般蔓延上来,转眼就已淹至没顶。
他知道自己的思维还在正常运转,因为他甚至记得摸出另一锭银子给了那名闲汉,转身离开,随口安抚了叶茗,并且还有闲心在想,其实这场成亲也可能是演戏给旁人看的,毕竟贺凉的拿手绝技就是易容不是。
但那时对着那个闲汉,他想开口问新娘是谁,喉咙却像是哽住了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有他自己知道,转身时,他其实是落荒而逃。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他居然不敢问。
叶牧低低地笑起来,停下脚步,背靠上了坚硬的石墙。
多可笑,他有那么喜欢贺凉吗?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还是没有那么喜欢吧?你瞧,即使是现在,他的理智还是在清醒地告诉他,既然不打算去追求,那么对方无论选择谁,都是理所应当的吧,本来就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他笑得肩膀都开始颤抖,心念电转间,面前已经打开了地图,那个名字他很少关注,却依然能在地图上第一眼就看到。那个小绿点和另一个小绿点挨在一起,看上去挤挤挨挨,亲亲密密。
罗迎吗……
他收住了笑,闭上眼,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摸摸叶茗的头,说:“茗儿陪爹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这种行为蠢透了,他知道。
即使去了又怎么样呢,无论看到什么,他也都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不过那又如何?要痛的话,就直接痛到最极致好了,可以帮他更清醒地认清现实。
自己做出的决定,结果他也会自己承担。这心痛,也不过是结果的一个附加代价罢了。
叶茗乖乖地点头,看着叶牧,突然伸手摸摸他的脸,说:“爹爹不哭。”
哭?他有吗?愣了一下,叶牧抬手摸摸脸,干干的毫无水渍。
他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叶茗的小脑袋,应道:“恩,爹爹不哭。”
他循着地图找到了那座大大的宅院。
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这个宅院里的喜气洋洋,简直和外面那座城市的压抑格格不入。
叶牧坐在屋顶上,远远看着人群中心的那两个人。
他第一次看到贺凉穿红衣,这个人当真是穿什么都适合,红色在他身上张扬而热烈。
他们互相行礼。真奇怪,隔着这么远,他居然还能看清贺凉眼中的神色。他望着罗迎,眼神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专注,就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他见过贺凉的许多面,但虽然没见过他这一面,他却能一眼就确定,那是贺凉极少展露出的真心。
真心……呢。
三拜叩首,夫妻礼成。
以手拢杯,朝那边虚虚一敬,叶牧抱着叶茗起身,说:“好了,咱们走吧。”
他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祝你幸福,还有,恭喜。
就这样吧。他冷静地想着。
这份心痛,他照单全收。
叶茗搂着叶牧的脖子,在他怀里沉默了好一会,抬起头,像是下了个很重要的决定般,郑重地说:“爹爹,别伤心了。等长大了,茗儿嫁给你好了。”
猛然听闻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叶牧站稳后,哭笑不得地看着叶茗这认真的小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说:“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好意心领了,你爹爹还没沦落到娶不到媳妇的地步,不用你来牺牲。”
“哦,爹爹将来要是没人要了,记得告诉茗儿,我会负责的。”
“臭小子瞎想什么!”
野外,迦罗起飞,向着南方的长益城而去,远离了奢靡而颓败的京城。
喜宴之上,突然从大门的方向传来巨响。一大队佩着寒光闪闪大刀的官兵凶神恶煞地破门而入,一刀劈翻面前的长桌,以无比野蛮的方式闯进了这原本喜乐祥和的喜堂。
就像是撕破了那层粉饰太平的面纱般,惊呼声四起,负面的情绪暴风一般席卷了每个人。
贺凉悠悠然放下手里的酒盅,抬眸时已再寻不见半点真心。眼眸顾盼,扫视了全场一圈,锁定了那显然是带头之人的官兵,微笑起来,扬声问:“诸位来此,看来不是为了讨一杯喜酒。不知……又是有何所图?”
29孤城()
依旧是在晴天;高空,迦罗的背上。叶牧抬头看看那仍然蓝得通透的天空,难得地放空了思绪,没有去思考任何事情。
他一点也不打算回忆起那天;贺凉懒洋洋躺在距离这里不到一丈远的地方,黑色衣襟铺开在身边;长发流泻散开;脸上纯黑色的面具稍微有些滑落;露出少半张俊秀的脸庞。阳光直接而强烈地照射下来;和着高空凛冽的风,并不算舒适,那个人的唇边却依然带着笑,自在惬意的样子。
衣甲被扯动了一下,他回过神。低下头,叶茗小手抓着他的衣襟,躺在他身边翻了个身,把脸缩进他身侧的那一小片阴影里,正睡得香甜。犹带着稚气的小脸上,是属于孩子的无忧无虑。只是看着,似乎都能让人从中汲取力量,让心情慢慢平稳下来。
摸摸叶茗柔软的头发,他环视了一圈,鹏鸟的背足够宽敞,看起来即使放下十几个人也没问题。于是储备粮被唤了出来,卧在了叶茗的另一侧。让它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顺便帮叶茗挡挡风。
毛嘟嘟暖洋洋的储备粮一凑近,叶茗就像是有意识般立刻抛弃了爹爹,自动自发地转身靠了过去,埋在厚厚的毛发里闭着眼睛幸福地蹭了蹭,看起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被抛弃的人默默转过视线,调出信息栏。他现在迫切需要一刻不停地给自己找点什么事做——哪怕是随便看看什么文字也好。
信息栏中两个灵兽正在亲切友好地进行着对话。
'当前'储备粮:新同伴吗?你好~
'当前'迦罗(玄):汝,所求为何?
'当前'储备粮:以后要在一起合作了,请多关照。
'当前'迦罗(玄):证明汝之存在意义,方能得到吾之认可,
'当前'储备粮:恩,说定了,我们以后一起加油吧~
……毫无意义。叶牧关掉了信息栏,转而看向地图。
长益城就在前方了,但周围的红点,似乎比上一次少了许多?
忽视掉心底隐隐的躁动,他定神观察起周围的情势。
从空中可以看到,长益城周围原本存在的山坡树林之类,已经全部被粗暴地破坏碾平。只留下空空荡荡的一大片空地,和其中孤伶伶矗立在那里的一座石头城。
本来是极好的攻城地形,周围却只能零星看到三五成群的妖魔在巡逻往返。地图上也找不到妖魔大部队的影子。
但那上面明明白白显示着,在城内有大片代表友方的绿色光点存在并活动着。
有什么原因,让妖魔暂时放弃了长益城吗?叶牧想到了从北斗营那里听闻的中原局势。
为了集中兵力,先尽快攻下京城?这个理由看起来有些牵强,但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就个人立场考虑,这场人类与妖魔的战役,他是希望王朝能够胜利的。如果参照他所知晓的游戏历史,也证实了这一点。但他仍需要考虑到最坏的打算,万一这个世界的历史出现偏差,在那个京城中他至少要确保一个人的安全。
贺凉……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仍会觉得胸口沉闷得几乎要窒息。
以贺凉的能力,哪怕京城以最快的速度失守沦陷,也一定能好好活到他去接应的时候吧。
具体的打算,还要等到他了解了叶苍的情形后再作布置。他将思绪从这上面拉回来,看向四周。
这种一目了然的空地上显然没有哪里适合隐蔽地着陆,于是叶牧只能选择最不低调的方式,直接让迦罗飞至了长益城上空,在城头盘旋一圈后,降落了下来。
原本他还提防着饮羽楼的弟子会将他们误认为敌人而射箭阻挠,但事实上他们平安无事地落了地,没有遭受到任何攻击。
已经早早收起了储备粮,叶牧抱着叶茗自迦罗背上一跃而下,迎面就是一声咆哮,只见一只吊睛白额虎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激起一路滚滚烟尘。
不,那老虎的目标似乎不是他们,而是在追赶另一个人。因为紧接着,一头红发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叶苍不知道打哪儿冒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唤:“爹!啊,小弟也来了!最近还好吗?”顺便头也不回地将长刀连着鞘举起来向后一敲,正正敲在扑过来的大虎头上,对方哀呜一声晕头转向地摔了回去。
“我们很好。”叶牧默然看了看那只似乎很眼熟的老虎,抬眼瞧瞧四周没发现那张显眼的银白色大弓,于是决定向四周那些目不斜视,该干嘛干嘛的饮羽楼弟子学习,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说:“你看起来……还不错。”
“我挺好的,爹别担心。”叶苍阳光灿烂地笑着站在那里以供检阅,红眼睛一转看向叶茗,一双大手就伸了过去开始戳那白白嫩嫩的脸蛋,“小弟,看到哥哥也不打招呼。太没礼貌了。”
叶茗皱着小眉头任他戳着,似乎有什么事想不明白,不过嘴里还是乖乖地喊道:“哥哥。”
叶苍的嘴角咧得更大了,摸摸他的头,心满意足地说:“乖。”
看起来似乎有点微微的不怀好意?
叶牧再仔细打量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却消失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幅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兄弟其乐融融图。叶茗被叶苍接了过去抱着举高转了一圈,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叶茗在空中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懒洋洋地附和着叶苍的举动欢呼了几声。然后被放下地,一大一小牵着手看过来。
……他没有告诉过叶茗和叶暖那些发生在叶苍身上的事,但现在看起来,叶茗对于长大了的叶苍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
他再次确认,孩子们之间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在有志一同隐瞒着他的。
叶茗或许是真的不知道,而叶苍……他想起了之前和他提出要留在长益城时,叶苍脸上的欲言又止。
有个士兵跑过来,行了一礼,说:“三位,将军请你们过去一趟。”
叶牧应道:“好。”
一会再和叶苍谈谈吧。这次来,他务必要将一些事情弄个明白。
他不是一定要知道孩子们隐藏的秘密是什么,但是在这样的乱世,他必须确保这些秘密,不会导致什么危及他们安全的意外。
——比如那种突如其来的“成年”,和瞬间发生的传送。
叶苍带着叶茗跟上他们,顺便垂下手中的刀连鞘向后一敲,偷偷摸摸绕到他身后张爪欲扑的那头老虎便再次哀呜一声,捂着脑门滚到了一边。
进入那处指挥卫所,简序迎了上来,笑着一抱拳:“真是你,来坐下聊。”
自从他给这长益城留下了那批弓箭后,简序待他的态度便诚恳亲热了许多。
回礼后,一行人分主次坐定。简序寒暄几句后,问:“叶牧,来得正好。现在江北的情势如何了?我前几日看着妖魔调动,似乎是统统往那边去了。”
叶牧大致将从北斗营那里得来的情报按时间顺序一桩桩说了说,顿了一下,扫过简序听闻王朝决定放弃南部一带时依旧平静,完全露出没有任何不满愤懑的表情,终究还是没有告诉他北斗营曾被王朝派军围困的事情。
虽然他们两个无论是处世宗旨还是所抱持的信念都完全不同,但他是敬重这位年轻的将军的。
看着简序依稀有些眼熟的轮廓,叶牧心中一动,半是聊天般提起道:“说起来,我在京城曾经遇到过一位安顺王,和简将军还是同宗,叫做简临,承蒙他热情款待了一番。”
简序原本沉稳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一下,然后便恢复了正常。他呼出口气,无奈地笑起来,看着叶牧说:“让你见笑了,那是家严,为人比较……随性。”
他似乎是在谨慎地斟酌着,才选了这样一个不含贬义的词语来形容。
“不会,令尊很风趣。”叶牧这样答道。
确实很风趣,每一次表面上是无意中说出的话语,仔细一想却往往包含着某些深意。那一顿酒席吃下来,虽然仍不知道简临的目的是什么,但已经足以让他断定,这是一个难缠的人。如非必要,他是十分不想再和他打交道的。
但是看起来,简序和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好,一个提起时便满脸隐忍,而另一个,在儿子困守孤城时,还有心思夸赞勾栏院美姬的头花样式,搭配得十分巧妙。
这也是他表面上看到的东西,还不能下定论,不过要从简序这里知晓简临的目的,似乎是不大可能了。
从简序那里告辞出来,叶牧看向叶苍,说:“苍儿,我有事问你。”
叶苍爽快地答道:“好,我也有事要告诉爹。”
他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
叶苍说:“爹不必担心小妹,她已经成年了。这丫头最是倔强固执,要是她想联系爹,早在你们来这里之前就能联系上了。既然没有动静,就说明她还另有打算。”
顿了顿,他笑起来:“她有自保之力,没问题的。”
“至于小弟,”他再次揉了揉叶茗的头发,被叶茗不满地搬开了手,这才和叶牧说,“他不会很快‘成年’的,还要爹费心了。”
叶牧皱了皱眉,问,“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得留在长益城。”叶苍说着,整个人却哗啦一下子从他面前消失不见了,后半截声音随即在远远的地方响起。
叶牧转过头,循声看过去。
叶苍站在那片庭院中的小湖旁,向这边遥遥摊开了手。
“您看,没有人能杀死我。”
他笑得依旧爽朗,看上去却隐隐有种令人看着十分不舒服的狂妄。
于是叶牧走过去,重重敲了一下他的头。
“爹?”霸气的男人乖乖垂下手,红眼睛委委屈屈地看过来。
“凡事没有绝对。”叶牧说。
“……无论什么时候,记得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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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惊闻()
在重新唤出迦罗离开长益城前;叶牧顺便叫住了附近的一个饮羽楼弟子询问道:“打扰一下,请问有名叫飞獴的饮羽楼弟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名弟子礼貌地回道:“飞獴师兄吗?他很好,刚刚换班回去休息了。”他指引了一下方向;说,“你可以去驻扎地找他。”
“谢谢。”道谢后;叶牧带着叶茗;在落日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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