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王毛仲挥马鞭遥指道:“这是什么所在?”
旁边有自己的大儿子见父亲思考结束清醒过来,赶紧催马上前解释:“父帅,这是延福坊,距离咱们府里并不远……”精明人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对方的心意,从王毛仲的疑惑中顿时领悟,继续说道:“那些壮汉都是前一阵儿被十六卫淘汰的老兵,您还不知道吧,仪王那小子又早早的下了手,为了招揽这些人可是没少花钱,这不,特意开办了这么一个叫做镖局的买卖来安置他们,每天运货卸货却从来不买不卖,您说奇不奇怪?”
“李璲那小子梦受仙术,一招一式都能点石成金,要是不出人意表那才是奇怪的,嗯……”王毛仲腆着大肚子又张望半晌,喃喃自语着也说不好是给谁听,看了半天没个头绪,又说道:“果然是个奇怪的营生,门口连个牌匾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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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唐明皇有亲有疏()
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小将军也观察那些搬运货物的壮汉在一大排骡车间穿梭好久了,恭敬的说道:“这是镖局的后门,招牌幌子在前门呢”
“让随从们绕道儿回府,咱们父子二人就坐在这棵树下好好看看、好好学学仪王的本事”王毛仲沉声说道,只要牵扯到李璲,心里总有种对好奇的诱惑。 w w wnbsp;。 。 c o m
镖局后门幸好开在坊墙边上,但整条街还是近乎被堵塞了,刚刚那十几辆骡车装满了货物也没个歇息,装货的壮汉们领头的一声呼啸就挨个儿窜上车梆,赶着骡子吱扭扭的往东去了。而更大的车队已经轰隆隆的从西面驶来,粗略看去不下五十辆车轮碾压的土路总是陷进半寸,看来货物的重量绝对不轻。每辆车除了赶车人外旁边还跟着两名壮汉,高头大马上骑着威风凛凛,从马鞍桥上挂着的兵刃就能看出来,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难道这是军需运输?王毛仲坐在树下乘着凉,头一个想法就否决了。那些大车放缓了步伐终于在镖局后门前停驻下来,不用喊那声“吁”就勒紧了缰绳,果然都是百战过的老兵领头的壮汉翻身下来和台阶上的帐房寒暄着,大门内涌出一队青衣小帽的孱弱文人,很有秩序的各自找上一辆车,一手账册一手笔,看样子是开始清点货物了。
唯一不和谐的身影从唯一一辆四轮马车厢中下来,略显消瘦颀长,并不华贵的锦袍但配上发髻上那根翡翠簪子就顿时清雅起来,长剑亦如他的身材一般灵动修长,没有跨在腰间而是背在背上,明眼人知道此人才是车队的核心。
突然一声清脆甜美的女子嗓音响起:“先生平安回来啦”有远近及从大门内闪出个薄衫女子,已经略显丰腴的身形如同一团彤云,鲜红的扑入剑客的怀中刚刚都在有条不紊的默默干活计的人群纷纷停下手中的忙碌,伙计们掩着嘴,镖师们咧着怀,此起彼落却都是哄笑。
“害袭人姑娘担心了,这,当着这么多人呢”李白反倒不如女子胆大,脸上还升起了红晕,稍稍拍拍袭人的肩膀就小退了半步,扭头扫一眼周遭就用凌厉的眼神压下了嗤笑。这才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递给袭人,悄声道:“洛阳的工匠手艺比长安的精致,你回房再看。”
“偏要现在看”袭人的藕臂从李白脖颈滑落下来,接过锦盒就迫不及待的打开,金灿灿一支孔雀垂花步摇簪跳入眼帘,袭人噗哧一笑,玉指捻起来就往头上插。李白伸手帮了一把,不好意思的说:“我是个没眼光的,难免媚俗了些,幸好你戴上什么都好看。”
“出去一趟倒学会了油滑”袭人再次用凌厉的眼神跃过李白瞪视那些偷瞄过来的下人,这才把笑容只对着面前的一人,哀婉的诉说:“殿下竟然让先生亲自奔波这一趟贱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呢”
“切莫这样说,镖局刚起头,以后步入正轨就轻松了。何况这一趟有红货,殿下不放心,我自请缨的,殿下信任李白才许我押镖呢”这都是闲聊,两人的注意力其实都在那簪子上,袭人轻轻晃晃脑袋听着哗楞楞的响,欣喜的叫声:“是你的心意我都喜欢快进去歇着吧。”
两人并肩进了院门,不再管大车边开始卸货。这只是一个暂停键,暂停键弹起得很快,烟尘中的忙碌重新接续上,好像从来没影响到大院子内里的另一番天地。
镖局的厨房很大,这里就不能叫做厨房,而应该叫做厨院单独占了一个跨院,厨娘不用另行雇人,都是镖师们的婆娘,负担着整个镖局的内外打扫、浆洗、饮食方方面面,砧板上“铛铛铛”震耳的剁肉声杂乱无章,但听在远归的镖师们耳朵里却是最美妙的音乐。
跟着仪王有肉吃……这就是普通关中大汉的朴素真理。有身份的镖头几个聚在厨院墙边上享受似的侧耳倾听,咧嘴笑一句:“这是俺家婆娘的刀工传自我上阵杀敌的刀法,就是有力气呦”换来旁边的几双白眼,还独自乐在其中。
“咕噜噜”大锅里已经开始炖上了肥肉,白蒙蒙蒸气蹿出廊檐笼罩了一大片空场儿,遮掩的几个幼小的孩童蹬着砖头爬窗跟儿,另一阵儿“咕噜噜”的响是孩子们的肚子,但没一会儿就有老婆子拎着扫把辇过来,好大嗓门的絮叨着:“做的什么孽哦,都是饿死鬼投胎吃糙面馍馍的日子爬窗跟儿,现在顿顿没少了你们崽子的大肉,咋就还改不了习气?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没个富贵命,就知道给人笑话”
“章家婆子莫要说嘴,孩子懂个什么了,您整天轰鸭子似的追打他们,昨夜里您还钻进厨房给你老头淘酒糟,当我们不知道?”跑得慢而挨了扫把的孩子家大人不乐意,手上择菜不停嘴里也不饶人,尖着嗓子勇做揭老底战斗队:“就会和小崽耍威风”
章婆子气得浑身抖,却嘴里拌蒜不利落:“仪王殿下赏咱们活命,可不敢糟踏的你专心做你的饭,院里还能没了规矩不成?”扫把指着那厨娘就是不敢打。
有好管闲事的女人旁边解劝:“都少说两句吧,没得叫王爷瞧不起咱袭人姑娘仁厚,早就有旨意呢,说什么都不许亏了娃子们的嘴,这也是为了将来长个壮实,才能有本事报答王爷才是正经主意。”
老婆子悻悻的走开,不忘了拽根萝卜揣怀里,厨娘们看见了也并不去管,倒不是府里没个规矩,而是王爷早就有吩咐下来:咱们府里不缺那半个铜子儿。
大锅里不缺佐料,葱姜不算,香叶和花椒都不能少了,王爷有要求,大伙儿不但要吃饱还要吃好。此刻炖得烂烂的,肉汤的味道就算重些也好,随着蒸汽飘出院墙往街面上飞,袭人姑娘说得好:让过路的都知道咱们家买卖里阔绰着呢
这话一点儿没错,远处树荫下的堂堂大将军现在就吸溜着鼻子在仔细的闻,好像一个鼻子就能分辨出每一种调料和它们的份量似的。
“蒸蒸日上啊……这是个保护商队的买卖,碰不上强盗的话随行一个来回,啥都不干就赚钱好买卖”王毛仲眯缝着眼睛梳理着思路,看身旁的儿子倔强的昂着头好像不服气的公鸡,没好气的教训道:“看懂了没有?”
“看懂了,父帅”小将军恨恨道:“这他娘的就是把军中规矩变作民用,没啥新鲜的”
“是没啥新鲜的……可是它赚钱”王毛仲一巴掌扇在儿子头上,幞头巾都扇掉了,怒声道:“不新鲜怎么你想不到?没本儿的买卖最赚钱你现在就收拾行装,找刘管家带上府里两成的现钱去江南,照这样子也给咱家开个镖局”
“啊?父帅您疯了?”青年懵懂着大急,说话都没了顾忌:“儿子的官身难道不要了?您让我去江南经商?”
“你以为你能干得了什么?我指望的是刘管家……快滚趁着仪王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明天就出发”王毛仲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不再停留,转身牵过马来搬鞍认镫,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很多话没法跟儿子说清楚,他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儿就算教给他,下次他还是想不明白傻儿子只能想到自家根本不缺钱这一步,绝对想不到既然不缺钱干嘛还把自己发配到江南道荒蛮地去受罪……王毛仲这是想给自家找个退身步儿而已,他已经看到了危机,又没有万全的办法,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保留一份骨血也好啊
神策大将军府是把前门儿直接开在坊墙上,为的是门前足够宽阔,坊与坊之间的十丈距离足够二十辆马车并行或停靠,这当然不是为了装卸货物了,而是为了来巴结大将军的人员不至于拥挤踩踏。
比如今日,就是个大好的日子,熙熙攘攘的车马各自在一些家仆的簇拥下汇聚到这里,只看仆从们的装扮就知道主人的身份不低,有唐一代虽然规定了贱民只能穿着麻布,但一来开元朝是中华民族最为鼎盛的时期物质极大丰富,二来俗话说得好‘宰相门童七官’嘛,谁敢说官员们的家奴是贱民呢?所以有丝绦系腰带的马夫,也有绫罗披大氅的管事。
踢踢踏踏,又是八匹骏马绝尘而至,青衫仆从刚勒住缰绳,不等马蹄站稳就跳下了马背,明显都是驾驭的好手,正中的络腮胡子大汉却不急,等着小厮跑过来匍匐在地,这才翻身下马踩着小厮的脊背做垫脚石下来,马鞭随手一抛,早有眼尖的窜起半空接住,将主人的骏马牵往一旁。
大汉虽然不着官袍,但行走间虎虎生风的气势如虹,丝毫不被三丈高府门黑压压探出的瓦檐压迫,甚至头顶蒸腾着透明的火焰,冲击着那鎏金大字将军府牌匾都失去了光泽。大汉左右看看,那些特意避让的官轿本来掀起的轿帘无奈的又放下,又有几乘刚要停在门口的马车重新催促了转到墙根儿停靠,大汉很是满意的哈哈大笑一阵,这才迈步踏上神策将军府的高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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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诏命悲凉将军府()
府门前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早早的点上了煤油,五彩的绣球都是两人合抱的大小,一个挨一个攒簇在两旁妆点,两排小厮的下巴都抬到天上了,只露出一对鼻孔向着来客。 大汉皱眉,抬起巴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倒是那管家模样的老头披红挂绿的满脸谄媚的喜气迎上来,高声唱诺:“亲家公驾到啦,快快有请”
管家笑起来发髻上的羊脂玉流云簪都颤巍巍的,一边把腰弯成虾米,伸绸袖给大汉掸着靴子上的风尘,一边忙里偷闲不耽误回头喝斥这些新买来的小厮:“眼睛都瞎了?还不赶紧招呼葛大将军”
那两排泥胎木偶顿时沾了仙气般活了过来,蜂拥着咧开嘴给大汉问安,就像最亲近的亲人,早已忽略了大汉身后没有下人抬着任何礼物箱笼就进门的事实。鼓乐响起来了,吹打声也盖不住大汉洪亮的嗓门:“快带我去看看自家的侄儿,哈哈哈”
背后此刻才有蓝袍的青年战战兢兢的下了轿子,向旁边比自己还磨蹭的绿袍文士拱手道:“啊,薛右丞,晚生有礼了,敢问刚刚那威武将军是哪一位啊?”
“哦,是柳郎官呀,年轻人确实该张些眼色,呵呵,”绿袍文士摇头晃脑的不打算错过这个提携后进的机会,冷冷的教训道:“朝堂上这些呼风唤雨之人的相貌你是该个个牢记于心才好,没听那管家叫嚷‘亲家公葛大将军’吗?自然是御林军的葛福顺大将军了葛家二公子可是娶了王家大小姐的,你这都不知?”
“原来如此,多谢多谢”青年恭谨的弯腰,免得文士看到自己眼中的狡黠,心里不过在想着:给你三尺布你还就开染坊?我暂时也高攀不到葛福顺,长眼色也只能先顾忌你才是真的呢
中年文士随意的摆摆手,就越过青年小官大步流星走向远处又来的一辆马车,见一个红袍老者刚露出头,就在疾步中抱拳行起礼来,淡然从脸上消失,一副开心的样子高声笑道:“裴老平章也来了,下官恭候”
老头子抖抖大红锦袍,也只是稍稍微笑着点点头,反正也根本认不全几千个绿袍官员,也就用不着说什么话,在童子的搀扶下直接奔着府门走去,后面跟着的仆从抬着大红色漆箱,看那抬杆儿都压弯了,可见礼物之贵重。
这功夫已经有不少官员双手持拜帖礼单迈上了府门石阶,在鼓乐声的感染下寒暄着向将军府的门童拱手,一副平辈论交的亲近。只不过有多少人心里正在不屑的想“不就是又生个儿子,借着过满月炫耀加敛财嘛,牛什么牛?”就不得而知了。
王毛仲府里今日大宴宾客的酒水果然是下了本儿的,身份在那儿呢,不能让来客小瞧了,所以都是登仙台特供的精装七仙露,一坛又一坛摞成了墙。数不清的仆役穿梭其间,端着美味佳肴也慢不下来流云般的脚步,托盘上没有一滴汤汤水水扬起,可见训练有素。
大厅内三十顶煤油灯用了纯金灯台,檀木灯盖据说能中和煤油灯的烟气。大厅外诺大的院子里也摆满了食案,整只的烤羊羔每桌一只。王毛仲在葛福顺的陪同下高居主位,看着席前精致的小菜却不知搭错了哪根儿神经,低声自语了一句:“还是比不过凤还楼的美食呀”
嘈杂的‘长命百岁’祝福声和‘弄璋之喜’恭贺词在庭间响成一片,王毛仲这话只有旁边的葛福顺听到了。葛福顺眉头一皱,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句:“兄弟你想仪王派人来贺的奢望,嘿嘿,空派望眼欲穿也终究成空”
王毛仲一愣,忿忿的白了他一眼,粗声粗气嚷道:“喝酒”
周围的官员们、名士们还以为大将军是敬向自己呢,赶紧全都举杯痛饮,欢笑声中生怕落于人后。
李璲当然不回来,坐在自己房里都能想像到将军府里的情景,更清楚王毛仲的心思……炫耀豪奢不过是恐慌中一种变相的自保手段罢了,只不过这时候再来表现桀骜和贪婪是不是适得其反呢?李璲前生在电视剧里看过,清朝的大功臣年羹尧就是用的这一招儿,结果就是被勤勉多疑的雍正皇帝赐死了
喜欢一个人,他放屁都是香的,等到不喜欢你了,你的真心话怎么听怎么虚伪。
王家小公子被奶娘抱出来了数百官员纷纷起身,满脸热切的往前挤想要见一见孩子真容也好沾沾喜气,奉承话又一浪高潮:“不愧是将门之后啊眉间的英武气已经有了好几分”、“疆场上又要升起一颗耀眼的新星我朝今后的开疆拓土后继有人喽”、“看那秀气的小手指分明是文武双全的路子呢”……
“众位明公……”王毛仲此刻托着自己的大肚子走下高座,一张口就令场面安静下来,嘿嘿一笑,来到同平章事裴光庭的席前客气道:“毛仲是个没学问的粗人,还要麻烦裴相国给犬子赐名才好啊”
“王大帅肯把今日的头彩给老夫,荣幸之至啊,呵呵,那好,老夫就卖弄一次给大帅参考……”裴光庭此刻万众瞩目中也是洋洋自得,没人敢出声打扰,静观宰相捻须。裴光庭眯了一会儿眼睛,作派拿捏够了,这才朗声一笑准备开口。
恰此时,门口小厮的惊呼打乱了气氛:“高将军到……大帅接旨”
众人的目光顿时舍弃了裴光庭,刷的整齐转头望向门口,只见高力士手托明黄色绸缎锦轴大步而来。人未至,话先至:“恭喜王大将军又得贵子啊,陛下听说也是欣慰不已,特命奴婢前来封赏,王将军快接旨吧”
裴光庭只能晾在一边,众人赶紧让开空场给王毛仲跪拜接旨。王毛仲一向瞧不起太监,平时更耻于有平叛大功的自己和高力士这种阉人同为三将军但现在人家是来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