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弈咬着手指:也对哦!
方君乾搂着孩子双肩,朝肖倾宇点了点头后,便领着孩子走出了大门。
白衣少年暗暗感激。
方君乾此时此刻的离开,无疑是不愿看他难过难堪。
因为方君乾知道,有时候出言维护,比冷语嘲讽更伤人。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伤疤血淋淋展现在别人面前,
更何况,是肖倾宇这样高傲清贵,自尊自强的人。
哪怕是方君乾,也不行。
方君乾懂,所以离开。
得国一家咖啡厅中,靠窗的角落里。
肖倾宇和安夫人正相对而坐。
安夫人优雅持着银勺,在咖啡杯里缓缓搅拌。
上好的蓝山咖啡。
香味浓郁,果香四溢,形成强烈**的优雅气息。
而放在肖倾宇面前的
却是一杯清茶。
安夫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那个年轻人是南统军的少帅方君乾?”
肖倾宇低着头:“嗯。”
安夫人担忧道:“方洞廖和我们萧家向来敌友难分,你这般擅自与方君乾结交只会让老爷子更加不喜。”
“肖某与何人结交,用不着别人过问。”
肖倾宇纤长无瑕的手指**相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萧家既然不曾过问肖倾宇的过去,那也不要来过问肖倾宇的现在和将来。”
安夫人脸上现出复杂悲伤的神情,举起精美的咖啡杯。
蓝山咖啡独特的顺滑甘醇滑入喉管,酸、苦、甘、醇完美地融合成一股芳香。
微微甘甜的香醇喉韵落入腹腔,即转为短暂轻微的苦涩。
看着肖倾宇面前的清茶,安淑美忽然道:
“你从小到大只喜欢喝茶。”
“肖某喜欢纯粹一点的东西。”
安夫人垂首:“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萧家是老爷子做主的,你父亲只是庶出,我一个妇道人家当时又能怎么办?老爷子虽说迷信了点,但日子久了自然就会相信你,同意让你认祖归宗的
……”
“无所谓了……”
肖倾宇云淡烟轻地抿了口茶。
“已经无所谓了……”
对他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一声“肖公子”,打碎了他所有的期盼。
蓝山咖啡在阳光下是金黄色的液体。
空气中弥漫的浓郁香味让人不醉也难。
“那小弈……何时回萧家?我们都很想他。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无双心中一紧,觉得一股寒意直向自己**浸来。
她是不是想说——万一你真是祸家之孤煞,你会害了他……
那天晚上,白衣少年曾对弟弟说过一句——他们就算不要我,也不会不要小弈。
如今,这句话,明明白白应验了。
“方少帅请回吧,肖某今天有点累了。”
方君乾不放心地摇摇头,脚下纹丝未动。
池塘如被圆月磨平,点点繁星倒入池塘,淡淡银光如有声。
烟波雾缈,搅碎一池寒星。风起鱼塘,轻舞千层涟漪。
半响,方君乾终于迟疑着开口:“小弈可是跟伯母回萧家了?”
肖倾宇平静道:“嗯。小弈说他想父母了。”
他一定很伤心吧?
“那,倾宇,你听我说啊……”方君乾语无伦次地安慰着白衣少年,“你家人不喜欢你,那是他们的损失才对,不过咱也不稀罕他们喜欢!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有人真心喜欢倾宇,疼
宠倾宇,爱护倾宇!”
白衣少年表情冷漠:“不会有人的。”
不见了自怨自艾,
消失了自怜自欺。
肖倾宇的声音如锋寒慧剑,斩断三千情丝:“不会有人。”
方君乾激动道:“一定有!你得相信我的直觉!”
肖倾宇淡淡问道:“谁?”
方君乾脱口而出:“我呀!”
话一出口,不单肖倾宇,连方君乾自己也愣住了。
肖倾宇的目光随意掠过他的脸,皱眉:“别闹了……”
“哪有闹?”他反驳,“你看,我们从小就交换定情信物啦!”
看见肖倾宇转过头对自己怒目而视,方小宝终于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
“我们七岁时相识,分离十年后竟再度重逢,这算不算一种缘分呢……”方君乾认真看着他,“我们两个共同执着于那段不被世人认可的倾世之恋,都明白彼此心中的理想与抱负,都喜
欢疼爱小弈,都看段大总统不爽,这又算不算一种缘分呢?其实方君乾心里都明白的,自己在平京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是倾宇不辞辛劳替我赔礼道歉。方君乾有难的时候,是倾宇重情重义倾
囊相助,南统军上下都对倾宇感恩戴德,这情债钱债,方君乾还得打起精神好好还!”
“方君乾既然对倾宇说要养倾宇一辈子,就不会食言。
“如果倾宇累了倦了伤心了疲惫了,”他拍拍自己的肩,“本帅的肩膀随时借你依靠啊!”
见他一副大男人的模样,白衣少年转过头,忍着笑:“少帅是男的,肖某不稀罕。”
某人深受打击。
苦笑着一拍额头,方少帅笑叹:“还有心情和本帅开玩笑,看来倾宇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白衣少年抬着头,只默默看着他。
方君乾呼吸一滞。
相对无言。
疏影浮暗香,池中落覃烟。
“方君乾——”肖倾宇低下了头。
月色暗,
星光淡,
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有声音轻薄如烟:“谢谢你……”
第十八章
为了让他的倾宇再度展颜,方少帅强烈建议肖参谋长去外面散散心。
即使肖主席再三强调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方少帅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陪他去洛迦山走走。
至于为什么选择洛迦山,第一是因为方少帅要好好见识下肖倾宇长大的地方,二是因为洛迦山就在平京郊外,无双日理万机,难得忙里偷闲也是时间有限,不愿走得太远。
洛迦寺的山门殿两侧,墨书着一副对联。
方君乾抬头,从右往左轻声吟念:“九界众生离求生净土上不能圆成佛道,十方诸佛舍念佛法门下不能普利群萌。横披——南无阿弥陀佛。”
扑哧一笑,板起脸评价:“这横批有才!”
洛迦寺是五阀七乱时期独孤阀所建,也曾香火鼎盛,旺极一时。
然而朝代更迭,几经变迁。
这洛迦寺的香火终是寥落了。
不过,清净自有清净的好处。
曲径通幽处,凡功名都成幻境,一花一世界。
禅房花木深,无少长具是古人,一叶一如来。
一路行来,只见一灰袍僧人正手持扫帚扫着地上落叶,粗糙的竹子在地上划过条条痕迹,发出沙沙的声响。
沉重而沧桑的鼓声从不远处传入两人耳中。
一声接着一声,
连绵不绝。
“寺庙里至今还保留着晨钟暮鼓的古风。早晨敲钟,表示早课开始,晚上击鼓以示结束一天的功课。眼下这洛迦寺僧人的功课应该结束了。”
肖倾宇无疑是个称职的导游:“这儿是洛迦寺藏经阁,东面的是钟楼,西边的是鼓楼,后方便是大雄宝殿。”一袭白衣,在风中净化成一株静静雪莲,“少帅要进殿去参拜一下吗?”
“参观一下好说,参拜还是免了吧……”方君乾摸了摸鼻子,尽量不刺激到从小修在佛门的肖倾宇,“其实……其实本帅不信神佛的。”
白衣少年深深凝视着他。
瞧得方少帅一阵不自在:完了,这下可彻底得罪了肖主席。
硬着头皮问了句:“怎么了?”
暗暗嘀咕:他该不会是宗教狂热分子吧?如果是那样……
为了不让肖倾宇开口将自己扫地出门,方少帅已经迅速在心里拟好了下一步说辞。
正当他惴惴不安之际,白衣少年忽的清丽一笑,慢悠悠道:“其实,肖某也不信……”
方少帅马上醒悟过来:“喂!你耍我?”枉费自己心惊胆战了半天!
少年淡淡道:“哪有?肖某可是一句话也没说。”似笑非笑,“是少帅自己心虚吧?”
方小宝像发现新大陆般震惊不已:“倾宇,你变坏了!”
白衣少年斜了他一眼,颔首作答:“哦,近朱者赤。”
方小宝哭笑不得。
突然发现——
其实……其实……肖公子也是挺爱损人的……
“无双。”
苍老悠缓的声音从藏经阁大门口传来。
了尘袈裟批身,慈眉善目。
正含笑望着他。
肖倾宇优雅稽首为礼:“方丈。”
了尘笑道:“无双近来可好?”
“有劳方丈挂心,无双一切安好。”
了尘礼毕抬首。一见方君乾相貌,立时震惊到不能言语!
这、这是——
不可能!
两人前世纠缠牵连了一生,莫非轮回到了这一世,悲剧依旧重现?!
这孽缘,莫非当真剪不断理还乱?
因为肖倾宇的关系,方君乾对了尘倒还挺客气:“是了尘大师吗?方君乾久仰大名了。”
他只站在那里,飞扬跳脱中还有些孩子气,但隐隐然显露出 捭阖,睥睨天下,纵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气度风蕴。
方、君、乾……
不会认错的。
那懒散尊贵的气度,还有独一无二、漫不经心的口吻——
了尘一句“陛下”险些脱口而出!
他悲伤望着台阶下那两个风华绝代的少年。
岁月寂寥,人世沧桑。
冥冥之中,这无形的红线再度将两人紧紧纠连。
了尘不知这一世两人是执手偕老、相约白头,还是生死遥望,一生伤痛?
其实,并不希望这一世的绝世双骄有深沉若此的羁绊。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若能两两相忘,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方施主,眼下九州沸腾,现世颠簸,生灵涂炭,施主乃应运而生,自有天降大任。无双辗转托世,历尽磨难,再经不得轮回之苦。老衲想奉劝施主一句,情海无涯,妄自爱著只会误人
误己。望方施主好自为之。”
方少帅听得懵懵懂懂糊里糊涂。
心里暗骂莫名其妙,表面仍装出一副恭敬受教的样子:“大师指点的是,方某自会谨记于心。”
暗地里朝肖倾宇挤挤眼:喏,本帅够给倾宇面子了吧!
告辞了尘大师后,肖倾宇继续带方君乾参观洛迦寺。
有一个小沙弥匆匆跑过来和肖倾宇耳语几句。**起见,方君乾特意让开了点,倒也没偷听到什么内容。
当那个小沙弥退下后,方君乾这才笑吟吟道:
“倾宇,刚才了尘大师叫你——无双?”
方君乾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差了。
“了、空、无、相,肖某刚好排上‘无’字辈,方丈赐法号‘无双’。”
方小宝瞠目结舌:“太巧了吧?”
肖倾宇?无双?
于是某人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倾宇你看,我是方君乾你是肖倾宇,我们注定天生一对呀!”
肖公子认真看着他:“方君乾,你是想让肖某改名吗?”
“嘻嘻,可别!”方小宝笑着摆手,“这名字挺好的!挺好的!”
暗笑不已:什么叫缘分,这就是啦!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不若本帅今夜便在寺里住一宿吧!”方少帅虚心求教,“倾宇,这洛迦寺是否留客?”
“少帅方才在参观天王殿时可有注意弥勒佛后面的那尊韦驮菩萨?”
方少帅老老实实摇头。
谁会闲着没事去注意一尊菩萨?
肖倾宇耐性为其解惑:“韦驮菩萨手中的降魔金刚杵可告诉人们寺庙是否留客。韦驮手持金刚杵的姿势有两种:一种是双手合掌,横杵于手臂前方,意为欢迎云游四方的和尚进庙吃住,
一切随缘;另一种是手握杵拄地,表示寺庙不接待云游僧人,他们不可在此处白吃白住。洛迦寺的韦驮菩萨便是双手合掌,横杵于手臂前方,自是欢迎四方来客了。”
肖倾宇边解释边带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后院厢房。
白衣少年推开紧闭的房门,许久为转动的门轴发出寂静的“咯吱”声。
“客房简陋,少帅不要嫌弃。”
由于年长失修,再加鲜少有人来寺中投宿。刚一推开门,一股冷风就直灌方少帅衣领。
“倾宇你忍心把本帅扔在这间破屋子里?”
无双淡淡道:“肖某的房间不比此处好多少。”
“呃~~~”方君乾眼珠一转,坚决道,“本帅决心和倾宇同甘共苦。”
**************
“噌。”纤白手上的打火机燃起小小的火花,白衣少年裹在一圈淡金色的光圈中。
烛芯在寒夜里炸开又瑟缩,终于平稳地燃烧起来。
一豆烛火一双人。
肖倾宇环视着空旷的大殿,淡淡道:“这便是肖某住宿之处了。”
方君乾:“这么大的地方就倾宇一个人住?”他不会感到……冷?
“洛迦寺人烟稀少,总共才十五六个僧人,房间自是空余。肖某不喜与人同住,从小便搬来此处独居。”
门窗虽已紧闭,但方君乾仍觉冷风灌领,寒意刺衾。
“倾宇独居一隅,不怕吗?”
白衣少年若无其事地提笔蘸墨:“习惯了。”
习惯了……
听到这三字,方君乾先是一惊,后是一冷,最后化为满满的心痛怜惜。
肖倾宇住处最吸引人的不是别的,而是书,随处可见的书籍横溢,塞得几个大书架都书满为患,只得堆放在桌上几上地上。
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肖倾宇见他把目光投注在了那堆书上,便随口道:“少帅若睡不着不妨看书解闷。肖某把藏经阁里所有书籍都誊抄了一遍,也省得少帅特意跑趟藏经阁。”
“所有藏书!?”方小宝大汗:“不愧为学生干事会主席,果真是所有学生之典范。”
无双搁下笔,宁定的目光毫无笑意地直视方君乾。
“不是肖某愿意……
“只是因为如果不找些事情来做,会发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青灯古佛的生活,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寒冷简直会让人癫狂!
“少帅先睡吧,肖某还得誊写三遍《般若心经》。”
方君乾看着灯下的少年。
破败的寺庙,清冷的少年。
每每想来便觉不可思议——
洛迦寺这种地方,偏生出了肖倾宇这般精致无瑕的人。
闻着被褥上弥远清淡的桃花冷香,方君乾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仿佛,心不再是空落落地缺失一片,上穷碧落下黄泉,终于填满了心痛已久的空缺。
“倾宇也早些歇息吧。”
“嗯。”听见他淡淡应了声。
方君乾满足地闭上眼。
一夜无梦。
一宿好眠。
睡熟后方君乾自然不知道,无双待他呼吸变得绵长之后便收拾了一下笔墨便走进藏经阁中。
了尘早已在阁内等他。
两厢沉默片刻后,还是无双最先开口:“不知主持让空痴师弟唤无双深夜到此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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