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悠远而清淡,虽有日光铺洒,却也敌不过乍暖还寒的时节。虽然只是清晨,但染着冬霜的大道上早已是人声鼎沸,叫卖声络绎不绝。
这条大道是伦淳郡与聊盟贸易往来的主要商路,因为聊盟长久以来奉行中立政策,长久的和平令本是荒郊野外的道路发展成为热闹的大街。
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喧哗的集市,车声马嘶人嚷汇成了一片,一股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生动气息扑面而来。
伦淳郡是大倾帝国中一个特殊的郡县,他附属于大倾,却被前朝大庆旧臣所把持。那些前朝贵族不承认寰宇帝正统地位(当然,他们的承认咱们寰宇帝也不稀罕,只是现在没工夫收拾他
们,才让他们在西南小郡蹦跶。),坚持认为大庆皇室子孙才有资格继承皇位,至于究竟选谁,支持方简惠和拥护公子无双的又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所以伦淳郡虽为大倾国土,却实实在在是
三不管地带。
但就在今天,和平的假相结束了。
当那员身着轻铠的聊盟军官骑着战马走过来时,起初并没有引起伦淳商人的注意。一些小孩子甚至还围过去指指点点,对聊盟官兵那身漂亮的铠甲羡慕不已。
年青的聊盟骑兵军官骑在高头大马上,抿紧了嘴唇构成一抹残酷的笑意,冷峻俯视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大倾子民,轻蔑得像望着一群蝼蚁。
他沉稳地骑在马上,从容不迫地缓步前进。
这时,一个大倾商人善意地提醒他:“军爷,再不能往前走了。再走就越界了。”
那骑兵嘴角边嘲弄的笑容愈发残酷:“越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骑兵一踢马腹猛拉缰绳,战马长嘶一声,风一般冲过了边境线!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望着骑兵军官有恃无恐的背影,大倾子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后的一幕更让人崩溃!巨大轰隆声中,从骑兵军官出现的来路上,此刻出现了看不到尾的聊盟军队。绘有金盏花的黑色旗帜从聊国境内一直蔓延到大倾伦淳,在这面旗帜地指引下,成
千上万佩戴着金盏花标志的聊盟士兵一队又一队地出现,他们潮水般越过了聊盟与大倾的边界。滚雷般的轰隆声震得人耳膜生生作疼:“大聊万岁!万岁!万岁!”
聊盟士兵呼喊着,大步踏前,攻势一往无前。马蹄轰雷,骑兵的斗篷在寒风中猎猎飞舞着,仿佛巨鹰张开双翼、探出利爪,凶狠地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给撕裂!
大倾子民失魂落魄地望着聊盟军队开进伦淳郡,占领了生养自己的故乡。
伦淳郡被黑压压的聊盟兵马蚕食吞噬,铺天盖地插上了金盏花的旗帜。
养兵蓄锐沉默多时的聊盟终于撕开了伪装的中立,露出了凶狠的獠牙!
变天了!
宇历元年二月初三清晨,聊盟大军突然对大倾西南的伦淳郡发动大规模入侵。聊军迅速占领伦淳郡,没遇到有组织的抵抗,身在伦淳郡的大庆官员或束手就擒或卖国求荣,太子方简惠逃
亡,下落不明。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听完兵部尚书的上奏,金銮殿众臣个个面色凝重。尤其是西南边境的几个官员更是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寰宇帝慵懒的托着腮,一下一下敲着赤金皇座上的龙头扶手,平静的表情丝毫看不出端倪:“诸位有话尽可畅所欲言么。”
按聊盟的说法,他们只要伦淳郡后便会罢兵息手,无意染指大倾版图,更何况伦淳郡对大倾也如同鸡肋,被他们聊盟收去后更有利于寰宇帝对大倾的绝对控制。
言下之意——我聊国替你接收了一块不听话的穷乡僻壤,让你这皇帝当得舒坦,记得要好好感激我们呀,少来自找麻烦!
群臣面面相觑,寰宇帝意下如何谁都摸不准,此事可大可小,就看皇位上那个男人怎么处理了。
其实,聊盟来势汹汹,兵威极盛,而大倾根基未稳,邻国虎视眈眈,实在不宜与聊盟正面冲突。
大倾心存顾忌,担心一旦开打,刚刚稳定下来的政局会动荡不安,至于边界的冲突,实在不行,割让一个不听话的伦淳郡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覆了大庆,诸位的锐气反倒都丢光了!”脾气最火爆的李生虎拍案而起,怒声叱道:“聊盟算什么东西!敢欺到我们头上,不是摆明欺负我们大倾男人都是孬种嘛!”
泰岩慌忙劝阻说:“李将军您先别冲动,军国大事得从长计议。老夫当初亲眼看到,以前大庆决定战和之策时,文武百官在朝堂上要连续争论几天分析利弊,兵部制定计划方针,再由皇
上定夺……总之,没十天半个月是无法决定的,李将军你操之过急了。”
“正因为大庆垂头缩尾暮气沉沉,所以才被吾辈夺了天下!”李生虎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聊国已经欺上门来了,不打回去不是让全天下人都觉得我大倾软弱可欺嘛!”
“好!”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大殿鸦雀无声。此时长身而起的,不是旁人,正是寰宇帝方君乾。
他目闪雷火,眼神如电:“西南伦淳永远是我大倾国土——这点不容置疑,也容不得外人插手!大倾的事大倾自己解决,若吾等低头退缩,不但会失去民心,聊盟也会愈发得寸进尺!”
他毫不动容地说出近乎蛮横的话:“只有我八方军欺负别人,休想叫别人欺负到我们头上!”
所有人都感受到皇座上那人睥睨天下的霸气,武将们热血澎湃:“得令!!”
宇历元年二月初五,大倾特使会见聊盟使臣,向聊盟提出最后通牒:“请大使转告贵国国君,如若聊盟五天之内不退兵,就视同恶意对大倾挑衅。到时两国唯有兵戎相见!”
瞬间,从大倾金銮殿传出来的这句很有力量感的放声,传到了倭奴,传到了匈野,传到了天镔,也传到了聊都。
寰宇帝态度之强硬,着实令各国权贵大惊失色!
“启禀陛下,莼阳公主到了。”
方君乾一挥手:“宣。”近日来,越来越习惯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静静品味孤独……
毅飞莼华服拽地,步履轻盈,飘然若仙。她是个百分百的女人,风华脱俗兼之天香国色,实在让人一眼见到就无法忘怀。
毅飞莼也在看着龙椅上那个男人——步似虎行带煞,坐如龙盘含威。那是令她爱恨交织的男人。
“莼阳参见陛下。”
“公主有事?”
“莼阳不要回聊盟,请陛下恩准。”
“现在两国交恶,你若继续留在大倾,难免身份尴尬。你曾有恩于朕跟倾宇,所以朕才特赦你回国与家人团聚。”
毅飞莼坚持:“莼阳不要回聊盟!”
“为何?”
为何?
话语里的漫不经心先是令毅飞莼愕然,继而委屈,她强压怒火,望着方君乾的眼里涌上一层水雾:“为何……你当真不知道吗?”
方君乾忽然感觉自己问错了话。直觉不想再提这个问题:“既然公主坚持留在大倾就依公主意思吧,如果没什么事公主还是——”
毅飞莼再也无法压抑爆怒!
“方君乾你醒醒好不好?你这样根本不值得!他甚至不想见你!!”
寰宇帝沉默下来。倚坐在九龙皇座上,冷眼看着毅飞莼失却平日的雍容仪态,朝自己歇斯底里。
“你看看我呀!我就在你面前!我一直等着你回心转意!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泪水打湿她的面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为了他,她抛弃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国家。可付出的这一切,却还换不了他轻轻一顾。
他的眼里心里,全部细细地雕刻上那个男子的一切,他的心中已容不下任何人插足。
她知道,可她不信。
于是一直默默等着那个男人,等着他发现自己,等着他回头看自己一眼,等着他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她要等他明白,自己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她能够为他生儿育女,延传香火,她才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
面对她的泪水委屈痛苦不解,方君乾只轻轻回了她四个字:“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
永远代替不了他……
轻描淡写四个字,就完全否定了自己的牺牲付出。
还有比这个更伤人心的吗?毅飞莼是贤良,是淑德,但贤良淑德并不代表她是木头人,没脾气!
“方君乾你个疯子,难道你要因为他一句话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嘛!”
方君乾静静抬起头,饶有所思望着她。
忽然微微一笑。
不知怎的,毅飞莼感觉那个意气风发的笑容中,隐隐弥漫着哀伤的味道。
“方君乾,早就把一辈子搭进去了……”
他猛地从龙椅上长身而起!
“方君乾你等等!”毅飞莼喝住他。
他果然如她所料般顿住脚步。
然而他没有回头,负手背对毅飞莼:“倾宇任性将国运相托。但他,只能在方君乾面前任性,因为他知道,方君乾什么都会依他的。”
“因为他是公子无双,因为他够强,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最后的依靠。他不能哭,不能恼,不能慌张,只能更强、更强、更强……”
“所以他只能对方君乾任性,因为方君乾是他……最后的依靠。”任性也罢,依赖也好,这只能证明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寰宇帝看着朱漆铁门外浩瀚璀璨的夜空,语气不无骄傲:
“我也知道,这天上地下,再没有一个人能像方君乾一样宠他、爱他、包容他——”
莼阳公主花容惨淡,宛如雍容牡丹凋零枝头。
原来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替代他在你心中的位置啊……输了……还是输了……不,应该是,彻头彻尾就没被他比较过!
呵呵,莼阳想笑:没有比较,哪来的输赢?
方君乾上前一步,面对正门,冰冷的霜白从门口斜斜倾洒下来,年轻君王沐浴在漫天星辉中,身影伶仃。
“倾宇的心里装的是天下苍生,而方君乾的心里装了一个他,所以方君乾会还他个天下大同,四海升平。”
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如果是倾宇所愿,朕便会依他——坐拥万里江山,尽享百年孤独。”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倾宇,你怎么还不醒呢?”修长的五指轻柔抚过床上人散发下光洁的额头。红衣男子的声音是天鹅绒般的无奈温柔:“再不醒,方君乾就要走了呀……”
注视着床榻上静静沉睡的白衣男子。这个足智多谋惊才绝艳的公子无双,只有在昏睡时才会如此不设防备,如婴儿般的乖巧脆弱。
肖倾宇柔雅面庞如雪般苍白,嘴唇如水般清淡,唯独眉间一点朱砂像是集中的他生命中所有色泽,殷红妖艳,如泪欲滴。
离那最后一天续筋接脉,已经整整三日了。肖倾宇就这样昏睡了三日,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虽然百草神医说医治很顺利,只要等公子醒来便可慢慢学步,但……
“你究竟要睡多久?”
到了申时,刚商讨完军情从宫中回来的寰宇帝就听余日说:“公子醒了。”
“那倾宇,站起来了没有?”
方君乾问这话时既期待又紧张。他真担心倘若他站不起来,这样骄傲的人如何面对得而复失的痛苦。
余日淡淡道:“时好时坏。”
冲进房门时正看见无双公子慢腾腾从轮椅上挣起。他依然蒙着双眼,虽不出声,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慢慢松开了轮椅的扶手,虽然显得有些吃力,但终究是又站起来了。方君乾庆幸感激:如此,还是有希望的。
谁知他忽然脚一软,整个人直直向前跌倒!
倏地,自己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钧一发,方君乾拥住了跌倒的肖倾宇。
跌倒在他怀中的无双怔忡须臾,微微一笑,臂上微微使力,借着那双强有力的臂膀慢慢站了起来。
寰宇帝悄悄捏了把汗,刚才的情形着实吓到了他。再也不敢放心他一个人学步了。
他在他手里写道
——我扶着你,再试试。
一只手搭上他的小臂,另一只与他的手紧紧扣在一起,也分不清究竟谁更紧张一点。
肖倾宇半起了身子,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忽然抬头冲他一笑。
虽不见他星眸生辉,但那微笑中透出的淡定从容竟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方君乾心下安宁了不少,却有淡淡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升起。
现在的肖倾宇,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蹒跚学步。努力着、努力着让自己站起。
我的倾宇啊……
方君乾多想亲眼看着你行立自如,跃马扬鞭。
渴望有一天,你我携手享人世繁华,并肩看天地浩大……
可是——
宇历元年二月初十,聊盟拒绝退兵伦淳郡。同日,大倾向聊盟宣战,百万八方军秣马厉兵,准备出征。
公子无双在短短五天内的表现简直令百草神医为之赞叹不已,他放话:这样下去不出半月,公子便可行走自如,甚至纵马提兵也不是什么问题!
二月十五。
——你要走?
肖倾宇的神情淡然而平静。
——是的,这就要走了。
——为什么?
——我答应过一人要守护好他所珍视的东西。
他轻轻一笑,清绝出尘。谁也看不到微笑后面深深埋藏于心间的痛苦与歉疚。
手心中温暖未散的话语,只要稍微一扯,所有的回忆都破碎成一个个支离的画面。
寰宇帝在他冰冷的掌心一字一划写下从容决绝
——我答应过他,就一定会做到。
倾宇,你可知?这国泰民安绝世繁华都是因为你,因为答应了你,方君乾就一定会做到。
只是这次,你不能陪我一起了。
刚刚恢复知觉的双腿还是有点无力。肖倾宇手支轮椅椅背,勉强直立起身体。
但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呢!
方君乾欣慰一笑,飞快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有六格台阶,试试走下来。我在下面等你。
他拉住他的手,将他引往六格台阶处。
这双金线环绕,发尽天下暗器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中,冰凉沁软,指节分明。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人世间相爱之人最朴实的承诺,最卑微的祈愿。
然而对他们来说,却成为了最奢侈的诺言。
如果能永远牵着他的手该多好……
这短短的几尺路,他竟由衷希望永远走不到尽头。
即使山高水长,也有海角天涯。
哪有路是没有尽头的呢?
——就是这儿了,试试走下去。
写完,他松开他的手。
旋身,与他擦肩而过。
他已站到阶下。习惯立于万人之巅、睥睨天下的寰宇帝望着台上徐徐走落的白衣男子,眼神温柔。
触手可及的距离,遥远到朦胧迷离,仿佛上一世温柔的邂逅。
这天下间,只有那个雪衣男子才能令寰宇帝露出在人前不一样的温柔。
即使他此刻可以付出唯一的仅存的温柔,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百草山下,八方军整装待发。号角吹,马嘶啸。几万轻骑奔跑着,漫天灰尘中,一挑绣有“寰宇”金字的黑底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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