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立马不顾形象地从地上爬起拦在他面前。
“宇儿是来放朕出去的吧!快快快!朕要回伦淳郡,决不能让方君乾篡位!语茉,对,语茉也在伦淳郡……语茉,语茉!”
肖倾宇闻言顿了一下,随后冷漠地说了句:“你疯了?”
咆哮:“朕没疯!!”
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昏暗的牢房,肖倾宇纤细的身子宛如冷月清辉,有点点的落寞,又似有些许怅然和伤悲。
就那样孤独地发着光,有些凉,似乎已这般地过了千百年,也必将再继续千百年。
疯癫过后,方嘉睿的理智渐渐回到了大脑。
无双公子终于发问:“肖某的皇室身份和你的传位诏书,除了你、我、劳叔,还有谁知道?”
方嘉睿目光呆滞:“还有……对了,还有林文正。是的,是的……朕当初将那诏书拟了两份,一份给你,一份交给了左相……”
无双公子绝望地闭上眼,水色薄唇颤抖着吐出三个字:“方。嘉。睿。”
“知道你是太子后大臣们都会支持你登基!他休想轻轻松松坐稳皇位。”
他扣住他单薄的肩,力道大的像要把他肩骨捏碎:“你杀了他,然后自己继位!……朕知道你办得到的……他不会提防你,宇儿、宇儿!”
“要么杀了朕,要么杀了他!”
“为父求你……为父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朕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外人颠覆大庆江山!”
“宇儿,杀了他!这天下都是你的!”
“宇儿,杀了他!你从小流落在外吃尽苦头,都没机会承欢膝下。从今往后为父一定会好好疼爱你,补偿你!为父发誓!——”
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听到这话,自己会受宠若惊,会欢呼雀跃,会幸福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而今的肖倾宇,早已不奢望幸福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了。
疼爱……
补偿……
承欢膝下……
多么——讽刺!
事到如今,他还利用着自己最后的柔软!
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一样,肖倾宇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只觉眼前发黑,心头剧痛,有什么甜腥的东西不可控制地冲上喉头。
“你真有把我当作过你儿子么?”
他看着他,无比凄凉。
“我为什么……会有你这种父亲呀……”
说罢,感觉到肩头扣着他的力道松了,无双当即将轮椅抽离。
“我不会杀他。”
根本不看方嘉睿脸色。
“肖倾宇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某些人荼毒百姓的借口。如果方君乾因为肖某而无法名正言顺登基的话,我会……离开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对于登基大典的排场问题,八方城官员争论不休。
方小侯爷坚决反对铺张浪费,理由相当冠冕堂皇:眼下内忧外患非常时期,繁文缛节一切从简!
令众位大臣对其体恤百姓,勤政节俭之心感动莫名。他们当然听不到方小侯爷的心声:麻都麻烦死了……
一想到登基那天自己要穿着厚重的礼服站在祭台上整整四个时辰,方小侯爷就忍不住翻白眼——一切从简,从简就好……
“不行。”无双公子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小侯爷的如意算盘,“越是国家动荡不安之际,民众越是渴望一个有强有力的政权能整顿朝纲、维护秩序。君王应以最强者姿态俯视众生,保护万
民,如此才会让民众想归附依靠,新帝才会受万民拥戴。登基大典绝非无用之事,这是向天下显示帝国强大所在,是收拢民心、威慑敌军、凝聚国力的头等大事,岂可草率?”
礼部侍郎跟着帮腔:“公子所言极是!侯爷节俭爱民,不尚奢华,此为明君典范,实乃千万子民之大幸。但新皇登基是国家大事,显乎天子威严,决不可草草了事。我礼部定当把大典办
得风光体面,以彰国家强盛,陛下天威……”
方小侯爷满头黑线。
登基之日越近,王宫越是忙得人仰马翻天昏地暗。整座皇城显得喜气洋洋生机勃勃,大概只有无双公子的小楼才能得一方清净。
将那张薄薄信笺搁上火盆烧成灰,雪白的信鸽跳上无双公子的玉手,乖巧啄食他掌心的谷粒。窗台耀眼的光线,雪白的绒裘,清冷的容颜,纯白的鸽子,构成一幅美绝人寰的精致画面。
肖倾宇无疑是美好的,就算他的美像孤独悬在天边的明月,虽不若方君乾骄阳般明亮璀璨热烈豪放,却用自己的坚持,驱散黑夜,照亮天涯。
叹口气:这已经是第七封策反密函了……不知还有多少人躲在暗处试图以忠君之名行祸乱之实。这根基未稳的新帝国,当真会因接二连三的战乱而分崩离析?
帝国新建,正是修生养息之际,却要因为自己再度卷入战祸?
垂目,长而浓密的睫毛在雪白脸上投落一片阴影。
窗户“彭”的一声大响!一道红影破窗而入。
无双公子只觉一阵头痛。
又是跳窗!
好端端的他为何就是不走正门?!
都快称帝的人了,他为什么还是不长进!?
方小侯爷一抬眼就看见无双公子正怒视着自己,嘿嘿讨好一笑,小侯爷迅速看了看楼下,确定没人跟来后这才大摇大摆地坐下。
无视主人不欢迎的目光,方小侯爷毫不客气地替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无双公子双手一振,雪白鸽子扑腾腾展翅飞出窗外:“小侯爷不在宫中忙登基大典的事,竟跳窗光临小楼,真有闲情逸致呀。”
方小侯爷心有余悸:“本侯整整一天都被礼部官员追着跑,又是裁量又是试衣,还得听大小官员在耳边苍蝇般唠唠叨叨,差点没崩溃呀。”
无双公子挑眉:“现在都忙完了?”
“没。”方君乾得意道,“本侯是逃出来的,估计现在要轮到他们崩溃了。”
肖倾宇:……
王者,就是抛开一切规矩,不讲道理惟我独尊的人中之龙——这句话在方君乾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注解。
“公子,礼部侍郎拜见——你!?”张尽崖还来不及对不速之客发出惊叫,已被小侯爷点了哑穴。
“来得这么快?!倾宇,帮我挡一下。”飞快闪入屏风后,方小侯爷露出头,“就说本侯没在。”
张尽崖怒瞪着方小侯爷:他敢发誓方君乾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的脸皮绝没有他这么厚!
“杜大人请进。”说话间无双公子屈指一弹已解开张尽崖的哑穴。
礼部侍郎杜仪手捧一袭玄黑色的描金龙袍进入大门。
欠身行礼:“见过公子。”
“杜大人辛苦了。”想起方君乾的恣意独行,无双公子这声“辛苦”倒是真心实意。
杜仪开门见山道:“这是根据侯爷身量尺寸,百余织工耗时三天三夜,花费无数人力物力所织就的登基礼服。”
“如果侯爷来到小楼,望公子千万留住他试衣,若有问题也好及早修改。”
张小朋友很想问一句:你们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肖倾宇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花鸟屏风:“杜大人放心,肖某记下了,小侯爷来时定留下他试衣。”
“有公子一诺下官也就放心了,登基大典事务繁多,下官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接过那袭至尊无上的龙袍,肖倾宇轻轻一句:“杜大人好走。”
直到杜仪走远了方小侯爷才从屏风后踱出来,摇着头抱怨:“这些个官员一个个精似鬼,都知道来小楼抓人了。”
无双公子捧起那身龙袍,淡淡道:“过来试衣。”
噎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头接过龙袍。方君乾忍不住腹诽:偏偏直点本侯的死穴!
宽衣,解带,脱下火狐滚袍外裘,方君乾穿戴起那套华丽贵重的玄黑描金龙袍。
修长有力的指尖露出绲着金边的长袖。
浓密的黑发被金龙盘珠紫金冠紧紧束起。
翻好双龙领,
扣上玄玉扣,
却在系夜明珠云纹玉带时停住了手。这套龙袍的穿戴过于繁复,看着这条腰带,方君乾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一双白玉般的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腰带。
腰腹微微一紧,
肖倾宇将玉带两头穿过龙袍后腰处的龙须,然后让他转了个身,长长腰带回绕他腰身半圈,终于在礼服龙头处汇合一处。
紧贴着他的身体,一缕冷香调皮地在鼻尖缭绕。
“咯嚓”一声,玉带在一双纤细有力的手中完美扣住。
强压下拥他入怀的冲动,方君乾难耐地转过头,呼吸微微加快。
看着肖倾宇微仰着头,有柔软的青丝贴在他玄黑龙袍上,温柔与袍同色。
他替他束带时,神色专注且宁静,仿佛世间只有这么一件事值得他投入,上心。
“好了。”肖倾宇温柔一笑。
“怎样?”他长身玉立在他身前。
颀长挺拔的身形包裹在黑色的礼服中,那上面的金龙张牙舞爪似要破衣而出!
衬着他坚毅的轮廓,飞扬的浓眉,上挑的唇角,唯我独尊的姿态,更令人目眩而神迷。
天地间,只有一个方君乾呀!
“很好看,”肖倾宇目光似惊艳又似赞叹,迷离若雾纱,“真的很好看。”
看着为他量身定做一般的华贵龙袍,方君乾惊讶地发现:“倾宇,本侯从没见过这样的龙袍……”
无双公子抿了口茶:“小侯爷当然不会见过。这龙袍是肖某五天前设计的。”
无语,惊骇。
方小侯爷难以置信道:“倾、倾宇,你连这都会?”
“这有什么难的?肖某看了几张图纸后就搞明白了。”淡淡的语气没有一丝骄傲,他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之事。
方小侯爷抚额:“我说这大庆王子皇孙怎么一代不如一代呢,原来这皇家灵气都被倾宇一人滋养了呀!本侯理解!理解!”
看着方君乾喜笑颜开的模样,肖倾宇忍不住淡淡一笑:“胡说八道。”
虽在笑,心中却不可抑制涌上郁结酸涩。
方君乾,他如此骄傲的一个男人,却是一直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哪怕是玩笑,也温柔得不着痕迹。
方君乾,我——
不知为何,方君乾感觉肖倾宇的笑容有点萧瑟。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尽崖,”那天,一向惜字如金的公子忽然微笑着问他,“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为什么呀公子?”张尽崖一双圆眼睛又黑又亮,“这儿不好吗?”
无双公子拍拍他的脑袋:“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
“那公子属于哪里呢?”张尽崖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公子会不会不属于凡尘?是呀,公子这样人,应该只属于天上吧?
肖倾宇属于哪里?
“不知道呢。”离开他,不知何处才是肖倾宇的归宿?勉强一笑:“尽崖不是常劝为师放下政务调养身子么。为师近来身体欠佳,想找个地方好好静养了。”
啊,原来如此!张小朋友不疑有他,笑逐颜开道:“公子终于想通了!公子身子骨弱,的确该好好养养身子来着,至于那些政务啦琐事啦就先放放再说。”
“公子,跟小侯爷说过了嘛?”
肖倾宇抿抿唇,苦涩微笑:“说了。”
张尽崖满目期待:“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正月初一。”
“啊!小侯爷登基大典!?”为什么偏挑在这个时候?
“对。”肖倾宇声音丝丝缕缕,飘飘渺渺。
张尽崖瞪大眼:“那公子不去参加小侯爷登基大典吗?”
肖倾宇闭上眼:“嗯。”
“可是公子不去,小侯爷该有多失望呀……”张尽崖都有点同情方君乾了。
瑟缩了一下,无双轻轻一句:“傻瓜。”正因为那天举行登基大典,他才脱不开身,才不会有人察觉到自己离开,才能走得义无反顾,了无牵挂。
当然张尽崖一个孩子不会想这么多,不过他只觉得公子肯多关心一下自己总是好的,张尽崖小朋友开心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跳将起来:“那公子我先去收拾一下!哎呀呀,又要走
了呢,该带什么东西好呢……”
看着张尽崖忙里忙外打点收拾,肖倾宇只觉一片空洞。
忘了那泪,忘了那伤,也忘了永远有多长,才抵那山河沧桑。莫非用尽力气只换来半生的回忆?莫非陷入爱中就注定无可奈何分离?
“公子……”张尽崖无意中转身,突然瞥见肖倾宇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有种苍白无力的感觉。坚韧强大如无双公子,哪怕坐在轮椅上,他的背脊也是挺得笔直。哪里像此时此刻,如
此无助地靠在椅背上,仿佛全部力气流失殆尽。
“师兄~~师兄~~”五岁的方卫伊看见张尽崖,豆丁般的小身子朝这个师兄滚过来。
张尽崖接住他:“你小心点。”随后没好气地补充:“不要叫我师兄啦!谁是你师兄呀!”
嗯……貌似张小朋友一直不承认方卫伊这个师弟的……
“师兄,师兄,陪卫伊玩,玩抓蝈蝈,蝈蝈!”
他们两个一个是方小侯爷弟弟,一个是无双公子爱徒,谁人敢惹谁人敢管?这御花园约等于他们的游乐场,整座皇宫就属他们最牛。
“别叫我师兄!”张尽崖只觉得方卫伊跟他的兄长有的一拼,这两兄弟都能活活把自己气疯!
“师兄师兄(张尽崖满头黑线),卫伊好久没见师父了,卫伊要见师父!”
张尽崖嘴角抽搐了一下:“公子才没空见你咧!”
“为什么呀?”
张尽崖拍拍他脑袋,宛如在拍一只小狗(泪奔,未来的文成帝呀~~~):“我们最近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呢,哪有功夫陪你这小不点玩?”
小卫伊一下子慌起来:“师父师兄要走?去哪里?那师兄以后不陪卫伊玩了!?”
张尽崖故作老成:“安啦~过一阵子自然就回来的!”
方卫伊死死扯住他的袖子:“那就好,那就好……师兄什么时候走?”
张尽崖随口就答:“正月初一吧!”
“正月初一?”方卫伊扳着指头算,“那师兄一定要早点回来陪卫伊玩哦!”
“我是大人了,谁要陪你这个小毛孩玩?”张尽崖同学最爱在方卫伊小朋友面前扮大人,因为这儿所有人都比他大,他也只能在方卫伊面前扮扮大人了……
说罢,甩开我们未来的文成帝,摇摇晃晃地离开。
迷离纷乱的大雪在方君乾登基大典的前夜奇迹般地落止。
正月初一,方君乾登基之日。
无双公子推说自己身体不适,留在了小楼。转过头,故意无视方君乾强颜欢笑下的失落与失望,肖倾宇强迫自己微笑着送走他。
临走前,方君乾回过头:“倾宇,那晚上的烟花盛典你可会到?”
他答:“嗯,会的。”
看着那个男子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肖倾宇忽然悲从中来,恢复了疼痛的知觉。
驻足凝望的无奈,苍白无力的诺言。
方君乾,我撒谎了呢。
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醒来,方嘉睿第一眼就看见一张清丽绝伦却又哀戚苍白的脸庞。
“宇儿……”
“今天是正月初一,方君乾要登基为帝了。”他话语幽幽,“而我,也要离开了。”
方嘉睿蓦地瞪大双眼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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