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又走棺材前,“谁来搭把手?”
等了一会,胡桂大走过来,一副做了错事的紧张模样,低着头,与三六哥一块抬开棺盖。
“啊!”胡桂大手里还抬着棺盖,嘴里发出一声惊叫。
胡桂扬不动声色,只是脸上再没有笑容。
附近的几名义子先探头查看,无不大惊。
家里一整天都有人,棺内的尸体竟然不见了。
第六章 丫环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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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十五名义子亲眼见过义父的遗体,其中七八人还亲手触碰过,老五胡桂猛就是抬尸者之一,所以比其他人更显惊讶与意外,探身盯着空荡荡的棺材,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胡桂扬放下棺盖,噗嗤笑了一声,“哪位兄弟这么会开玩笑,竟然把义父藏起来了。”
众人都挤过来查看,随后对胡桂扬怒目而视,好像这都是他的错。
“要不是我坚持查看遗体,怕是只有到出殡那天你们才会发觉到棺材太轻——未必,义父选的这口棺材又厚又沉,少一具遗体轻不了多少。”
老大胡桂神不得不开口了,先是对胡桂扬道:“三六弟,少说几句。”随后向老五胡桂猛道:“老五,你看呢?”
胡桂猛上午亲手将义父遗体送入棺材,这时最尴尬,脸上却一点也没显露出来,冷冷地抬高声音道:“其他人退下,我与大哥商量一下。”
与胡桂猛关系较好的义子们先退下,其他人等老大胡桂神给出暗示之后,陆续离开。
胡桂扬混在人群中也往外走,三九弟胡桂大在他身边小声道:“三六哥,你该留下吧?”
胡桂扬嘘了一声,出门才道:“早说过,我管不了这件事,最后还是得大哥、五哥出面。”
义子们在庭院里分成几伙,几个人留在胡桂扬身边,胡桂大问:“义父的遗体怎么会没呢?大家明明都在家,就算偷走尸体,也带不出去啊。”
大家议论纷纷,胡桂扬一开始不说话,突然冒出一句:“没准是义父自己走出去的。”
夜色笼罩,冷月高悬,寒风瑟瑟,院子里虽然站着三十来个大活人,几名义子听到胡桂扬这句话还是感到一阵恐惧。
胡桂扬笑了几声,“在义父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你们竟然还信这种鬼话?哈哈。”
在众人不满的目光中,胡桂扬转身离去,别人都巴不得他走开,只有胡桂大犹豫一会,还是追上来,“三六哥,你要去哪?”
“你这话是替谁问的?大哥还是五哥?”
“三六哥,你、你别乱说……”
“不想回答就算了,我要去后院。”
“后院?”
“嗯,见一见义父最心爱的丫环,兄弟们念念不忘的小柔。”
“又乱说,是你念念不忘,我可……我可没有。”
“嘿嘿,小三九,懂得不好意思和撒谎了,你真是长大了。”
胡桂大承认自己在嘴上争不过三六哥,只好哼哼几声,紧走几步,拦在前面,“等等,这个时候去见义父的丫环,不合适吧。”
胡桂扬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指天,胡桂大抬头看去,只见孤冷的半轮弯月,别无它物。
胡桂扬趁机绕过胡桂大,“义父已经丢了,再不抓紧时间,只怕连丫环也要失踪。”
后院的正房里平时不住人,赵瑛通常在东厢的小跨院里过夜,丫环们也是如此。
跨院的大门紧紧关闭,胡桂扬轻轻敲了两下,胡桂大还是跟过来,但是没有再阻止。
胡桂扬抬起手,刚要再敲,里面突然转来一个严厉的声音,“哪个小王八蛋?”
“二婶,是我。”胡桂扬一听就知道这是二叔孙龙的妻子,脾气比丈夫还要暴躁。
“赵家这么多干儿子、湿儿子,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胡桂扬,还有胡桂大,他排行三十九,个子不高,经常给义父跑腿……”
胡桂大扯三六哥的袖子,让他少说几句。
院内的声音稍稍缓和,“哦,是你小子,老头子的确说过你要过来,可现在这么晚了……明天再来吧。”
“明天我要去锦衣卫,怕是没有时间。简单几句话,问过就走,请二婶通融。”胡桂扬客客气气。
门里沉默了一会,孙二婶道:“好吧,你就站在外面,我把小柔带出来,你隔着门说话。好歹是一户人家,得守点规矩,赵大哥没了,你们更得小心在意。”
“是是,二婶说得对。”胡桂扬越发客气,站在旁边的胡桂大忍不住撇嘴。
等了好一会,门里传来窸窣声音,随后是孙二婶男人般的粗硬嗓门,“你们说话吧。小柔,别害怕,我就站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
“是,奴家谢过二婶。”另一个柔弱的声音低低道,全没有白天指责众义子是妖狐时的疯意。
胡桂扬咳了一声,“小柔姑娘这一天不好过吧?”
胡桂大抬脚轻轻踢了三六哥一下。
“有劳少爷过问,奴家白天一时惊慌失措,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请少爷代奴家向诸位少爷请罪。”
“大家都不在意,小柔姑娘……”
胡桂大低声提醒:“问正事。”
胡桂扬又咳一声,“我想问问义父的事情,小柔姑娘为何说义父为妖狐所害?”
“我……我被吓糊涂了,把老爷身上的旧伤当成了新伤,以为……我只是随口乱说,当不得真……”
“请小柔姑娘再仔细回想一下,昨晚可曾发现异常,不用避讳,上司委托我查案,我自会替你做主。”
“多谢少爷,奴家……刚刚说的都是实话……”
孙二婶的声音加入进来,“行了,大半夜的,说几句得了,早点歇着吧,明天事情还多着呢。”
门内脚步声远去,胡桂大小声道:“三六哥,跟我们你可从来没这么客气。”
“你若有花容月貌,我对你也客气。”胡桂扬笑道。
“切,你这就叫……叫……”
“重色轻友,别不好意思说出来。”
“对,就是重色轻友。”
胡桂扬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都是义父教给咱们的啊。”
“嗯?义父才没有……”
“干娘一过世,义父就买来几名丫环,从此纵情声色,他这是以身作则,告诉咱们一个道理:多年辛苦都是一场空,美酒、美人最实在。”
“呸呸呸,你又胡说八道,义父绝没有这个意思。”
“哈哈。”胡桂扬转身走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大哥、五哥估计已经商量好了,把小柔的话转告一下,应该就没我什么事了。”
“义父的遗体呢?”胡桂大追上来提醒道。
“只要没有妖狐,东厂、西厂都不会感兴趣,自然也就不会再委托任何人查案。至于义父的遗体,这只能算是家务事,用不着我来查。”
胡桂大一愣,脚步放缓,马上加快脚步,与三六哥并肩走到前院,没见到人,其他兄弟都回前厅了。
“三六哥,你是说咱们兄弟当中有人盗走遗体?”
“这是唯一的解释,除非世上真有鬼神。”
快到前厅门口时,胡桂大叹息道:“我宁愿这是鬼神所为。”
厅里,中间仍然摆着棺材,义子们按排行分列两边,胡桂扬与胡桂大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胡桂神毕竟是名义上的大哥,只有他站在棺材边上,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正好看见胡桂扬,招招手,“三六弟,过来。”
胡桂扬没办法,只得走到大哥面前,往棺材里又看一眼,里面还是空的。
“我和五弟商量过了,义父遗体丢失一事,还是得由你继续查下去。”
“大哥、五哥太看重我了,我刚刚问过小柔姑娘,她承认自己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妖狐,明天我去锦衣卫,当面向袁大人禀明此事,也就该结束了。既然无关妖狐,东厂、西厂大概也不会感兴趣,找回遗体这件事,还是大哥、五哥主持吧,我做不来。”
胡桂神沉吟未决,老五胡桂猛上前道:“只能是你,别人都不行。”
胡飘扬摇头,“我不干,你们这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难道你不想找回义父的遗体吗?”
“想,但我没本事带头查案,还是给大哥、五哥打下手吧。”
胡桂猛眉头紧皱,老大胡桂神插口道:“义父生前毕竟单独提起过你的名字,大家都听到了,三六弟,事情还是得交给你,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吧,当着众兄弟的面,我和老五肯定满足。”
胡桂猛也道:“对,查案期间,你就是我们的头目,大家都听你的。”
胡桂扬寻思一下,转动目光,看向其他兄弟,直到所有人都点头或是开口表态之后,他才长叹一声,说:“好吧,既然诸位兄弟坚持,我就勉为其难,至于要求,我还真有几个。”
“你说吧。”胡桂猛有点不太耐烦。
“第一,明天上午我去锦衣卫见袁大人,得到他的许可与任命,我就接手此案,如果袁大人不同意,或者含糊其辞,那还是算了。”
袁彬是赵瑛与义子们的最大靠山,凡事必须得到他的支持才算名正言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胡桂神、胡桂猛等人都表示同意。
“第二,既然是查案,就没有兄弟情分可言,到时候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提前请诸位兄弟谅解。大哥、五哥再有什么事,不要避着我,否则的话,我只能怀疑你们别有用心。”
前几句还算合理,后两句却有点过分,即使胡桂扬笑着说出来,胡桂神、胡桂猛还是很尴尬,一个连咳几声,一个怒目圆睁。
“怎么样?大哥、五哥同意吗?”胡桂扬笑着追问。
胡桂神勉强点头,“以后有事叫上你就是。”
胡桂猛也只能点头,“只要能找回遗体,都听你的。”
“那就好,其它条件等我想起来再说,现在——请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和义父单独待一会。”
棺材里空空如也,胡桂扬却说要与义父单独相处,虽说赵瑛的义子大多不信神,听到此话却也汗毛直竖。
胡桂扬做出驱赶的动作,众人只好退出,老五胡桂猛走在最后面,低声道:“一定得找回遗体,还得查出是谁……”胡桂猛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众兄弟,没再说下去。
胡桂扬只是点头,等到众人都走出去,他回到棺材边,低头自语:“义父,你出的真是一道难题。”
又站一会,胡桂扬抬腿迈进棺材,竟然躺了下去,调整身姿,让自己舒服一些,“我还是先睡一觉吧。”
第七章 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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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里躺久了,没有一开始那么舒服,胡桂扬睡着得比平时晚一点。
次日一早,胡桂大主动给胡桂扬当跟班,“总得有人给你跑腿儿吧?”他说。
于是两人一块前往锦衣卫。
他们到得比较早,衙署刚刚开门,从前在南司任职的赵瑛可以随便进入,两名义子还没有成为正式的锦衣卫,自然没有这个资格,只能等在街上。
胡桂大认得门前的胥吏,前去通报,很快回来,“袁大人还没到呢,等会儿吧。”
大街宽畅整洁,到处都有官兵守卫,没多少闲人来往,两人站在墙边等候,胡桂大叹道:“从前义父来的时候,很少等候,总是能立刻见到袁大人,偶尔要等,也是坐在班房里,这才不到两天……人走茶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凉得也太快了些。”
“你非要喝那杯茶,才会觉得茶凉,干脆别争,也就无所谓凉热了。”
“什么意思?”胡桂大有点糊涂了。
“查完这起案子,我就走。”
“走?去哪?”胡桂大更加糊涂。
“离开这里,去南京,江南是繁华之地,买几亩好田,远离是非,悠闲度日。”胡桂扬微抬起头,悠然神往。
胡桂大发了一会呆,“说得轻松,你有钱吗?”
“钱的确是个问题,我倒是攒下一点银子,大概够路费。”
“这不就结了。”
“可以贩私盐,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需三五年工夫就能赚个几千两,然后就能实现梦想了。”
胡桂大扭头看了一眼锦衣卫大门,觉得三六哥的胆子太大了些,小声道:“贩卖私盐是重罪,咱们明明是官兵,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当贼吧,义父若是还在……”
“所以我一直没离开嘛,就是等着这一天,等义父过世,我就自在了,咱们都自在了,可以重新选择一种活法。”
胡桂大直摇头,“我有活法,就是努力查案立功,争取尽快成为正式的锦衣卫,从此衣食无忧,比种田好多了。”
“呵呵,既然如此,你就别怪‘人走茶凉’,想拿朝廷俸禄,就得忍受官家的冷淡,别说是茶凉,就算是一桶尿……”
“三六哥,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再说下去我有点恶心。”
“哈哈。”
陆续有官吏进入锦衣卫衙署,却都不是袁彬,天气有点冷,胡桂大轻轻跺脚,忍不住抱怨道:“不是袁大人请咱们来的吗?唉,若是义父还在……说这个没用。”
胡桂扬伸个懒腰,“走吧,别等了,估计袁大人有事,今天不会来了。”
“万一来了,见咱们不在,袁大人岂不是会生气?”
“让他冲我发火吧,反正我没想进锦衣卫。”
胡桂扬抬腿要走,胡桂大死死拽住一条胳膊,“这可不行,你不想当锦衣卫,我们还想呢,袁大人若是怪罪,肯定不会只怪罪你一个人,会把我们都连累的。”
“好吧。”胡桂扬停下,笑道:“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胡桂大衡量片刻,“只要能做到,我都答应。”
“你肯定能做到。如果我没看错,你以后肯定能成为锦衣卫。”
“那敢情好,托你吉言。”
“我呢,十有八九就是呼啸江湖的私盐贩子了,没准哪天咱们狭路相逢,到时候你放我一马吧。”
“三六哥,你……你真要走啊?那可不成,我不同意,大哥、五哥谁掌家,也不会同意的。”
胡桂扬大笑,笑得锦衣卫门前的官兵侧目而视,胡桂大红着脸说:“三六哥,你又开我玩笑。”
胡桂扬只是笑,半晌道:“人生在世,说不定就是一场大笑话呢,该笑就笑,不该笑也要笑。”
胡桂大不认同这样的说法,“三六哥,你是个怪人,从小就怪,长大了更怪。”
胡桂扬轻轻哼起一首小调,不再搭理三九弟,谁也看不出这是家里有丧事的人。
将近中午,胡桂大也有点急了,明知袁大人没来,还是去打听了两次,结果都是失望而归,最后一次还受到训斥,他红着脸回来,再不敢去问了。
斜对面的衙署里走出一人,四处张望,胡桂大惊讶地说:“那不是袁大人身边的随从吗?怎么跑到前军都督府里去了?”
胡桂大急忙迎上去,远远地抱拳施礼。
胡桂扬站在原地不动,小声道:“你肯定能成为锦衣卫。”
交谈几句,胡桂大跑回来,脸上神情更显惊讶,“三六哥,走吧,袁大人在前军都督府等你呢,他……他不管锦衣卫了!”
过去的二十来年里,锦衣卫断断续续都由袁彬掌管,有时候与他人共掌卫事,有时候还会被驱逐出去,但他最终总能屹立不倒,成化皇帝登基以来,他的位置越发稳固,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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