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茂盯着胡桂扬,“这跟追捕何百万、高家庄无关,你还是要给高家村报仇——他们有恩于你吗?”
胡桂扬摇摇头,“高含英、高家村都欠我的人情,我不欠他们,他们一死,我这两笔债没处收了。”
袁茂更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不能等一阵,让沈乾元先动手吗?”
胡桂扬仍然摇头,“江湖讲的是交情,斗来斗去,最后的结果都是一笑泯恩仇,高家村与关达子一样,只要人死,很快就会被遗忘。”
“咱们的任务是抓捕何百万,管江湖上的事情干嘛?”
“攻打铁家庄就是在与何百万战斗啊。”
袁茂对自己的聪明才智颇为自信,却没有听懂胡桂扬的话,甚至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胡桂扬笑道:“何百万在京城玩的那套阴谋诡计,你都见识过了,他的手段不会变,总是先从装神弄鬼做起,所以才有闻氏金丹和赵阿七。然后就是挑拨离间,大铁锤一伙中计了,为了得到金丹,甚至屠村取宠。照这样下去,江湖会越来越乱,而何百万就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等等,你刚才还会说江湖之争总会一笑泯恩仇,现在又说会越来越乱……”
“没有何百万的挑拨,才有一笑泯恩仇,可这不符合何百万的计划,他会不停地煽风点火,让江湖越来越乱。”
“可你攻打铁家庄,同样也会让江湖越来越乱,唯一的区别是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
“对,就是这样。”胡桂扬笑得更开心了。
袁茂一点也不开心,他从来就不喜欢这笑容,现在更是感到恼火,“你最好能给我一个更合理的原因。”
“我说了,这是在与何百万交锋。”
“比赛谁能在江湖掀起更大的风浪?”
“比赛谁在江湖中势力更大。”胡桂扬收起笑容,他相信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何百万以及闻家庄,“你还看不破吗?何百万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证明他有这个本事,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得找他平息事端。还说妖狐案,他让人伪装妖狐,他使计挑起种种事端,他让宫里宫外相信所谓的‘祖神之子’,最后,他的人掌握了一切,连皇帝都要找他帮忙。”
皇宫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袁茂并不完全清楚,但是仔细一想,他发现胡桂扬说的没错,就连他的旧主袁彬,半辈子抓捕装神弄鬼者,却也晚节不保,一度相信“神子”之说。
“天下越乱,平乱者越得信赖。”袁茂似有所悟。
“没错,我不相信何百万与闻家庄的目的只是扰乱江湖,他们必有更大的野心,十有八九还是跟宫里有关,所以说,与其等何百万‘平乱’,不如咱们先动手。”
袁茂心中既清醒又迷糊,好一会才道:“你想当另一个何百万?”
胡桂扬眨下眼睛,“是也。”
袁茂沉默了半晌,冷冷地说:“就算小周仓等人同意带路,你有兵吗?”
“没有,可以借兵。”
“呵呵,你真是……越来越能异想天开了,谁能借你兵?谁敢借你兵?”
“等等看,没准有人愿意呢。”
“罪名呢?高家村全是流民,高含英一伙更是有名的匪帮,大铁锤杀死他们,对官府来说有功无过。”
“我正在想呢。”
袁茂实在受不了胡桂扬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摇头道:“我去关家送钱,你再仔细想想吧。”
胡桂扬没什么可想的,独自练习了一会天机术指法和火神诀,约摸时间差不多了,去见小周仓等人,顺便叫上营里的一名书吏,让他留在外面,听声书写。
这是一间临时牢房,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关着八个人,他们刚刚吵过,很可能还打了一架,脸上都有伤,小周仓站在一边,其他人站在另一边,互相怒视。
胡桂扬推门进来,对显而易见的紧张气氛视而不见,直接向小周仓道:“想好了吗?”
“呸,老子不是那种卖友求荣的家伙,你找错人了。”
“真遗憾,我还想跟你好好谈一谈,你也是军户出身,建功立业、谋个军职,不比当强盗更好一些?大铁锤是你的朋友?”
“当然。”
“关达子与大铁锤关系不错吧?”
“他俩是生死之交。”
“关达子被我杀死,大铁锤要报仇吗?”
“这还用问?他已经找过你了,不是吗?你侥幸逃脱。”
“呵呵,我的侥幸就是他的不幸,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一定会攻打铁家庄,将大铁锤一伙斩草除根。你肯带路,很好,功劳有你一份,不肯带路,我照样发兵,而你就要被当成大铁锤的同伙对待,他是死罪,你至少也要被发配边疆。”
“呸呸,老子怕你威胁?要不是看在关家老小……要不是为了救我哥哥,我才不会来投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眨下眼也算我输。”
小周仓越来越横,胡桂扬却越来越不在意,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甚至打了个哈欠,“看来你把自己当成江湖好汉了。”
“这不废话吗?老子本来就是好汉一条,军户又怎样?月月领饷银的人是我哥哥,不是我,而且那点银子我看不上。”
“好汉是吧?”胡桂扬转身向外面的兵丁道:“拿枷锁来,给这位好汉戴上。”
兵丁领命,小周仓目露凶光,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突然纵身扑向胡桂扬,他看得很清楚,带刀的随从不在,外面的兵丁来不及进屋,完全有机会扑倒目标。
胡桂扬早有准备,可是上前接招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几名“犯人”,他们一直站在旁边,看着锦衣校尉“收买”小周仓,心里既惊慌又着急,一见有机会,立刻冲上来抢功。
八个人打在一起,外面的兵丁要进来阻止,被胡桂扬拦下。
小周仓力大,终究只是一人,打不过七名同伙,很快就倒在地上,被人牢牢按住,嘴里兀自骂个不停。
一人抬头道:“胡大人,想找人带路去打铁家庄,不一定非得是小周仓,我们都认路。”
“你们?”胡桂扬露出怀疑的神情,“你们几个与大铁锤交情很深吗?”
“深,从前总一块喝酒,对铁家庄熟极了。”一人道。
“比小周仓还深?我可听说了,他才是关达子交情最深的兄弟,与大铁锤应该也比较熟。”胡桂扬还是不信。
小周仓还在骂,有人用破布塞住他的嘴巴,然后道:“小周仓算什么?不过是给关达子跑腿的贱役,我们才是跟关达子一块出生入死的兄弟,每次上路抢劫,我们跟着,小周仓在后面看东西。”
另一人道:“就是大铁锤,也跟我们更熟,我们抢来的东西都放在铁家庄,他家有一处地窖,专归我们使用,我们几个人人有份,小周仓没有,关达子偶尔分给他一点,当他是条忠犬。”
小周仓挣扎得更激烈了。
“原来是这样。”胡桂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既然如此,为什么小周仓这么横,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我还以为他是关达子的左膀右臂呢。”
另外七人纷纷否认,一人道:“他算什么左膀右臂?其实是想要关达子存放在铁家庄的那一份货物,他以为闹一闹,就能让别人当他是关达子的继承者,可我们不会承认,一块抢劫的时候没有他,分赃的时候也不会有他。关达子那一份早说好了,大家平分,留一点给关家。”
“这些事情我不管,我就想知道,谁最了解铁家庄?”
七人争先恐后地自荐,胡桂扬若是一开始就拉拢他们,这些人十有八九不会立刻接受,可是看到胡桂扬一心拉拢小周仓,他们着急了。
兵丁回来,给小周仓戴上枷锁,取出嘴里的破布。
小周仓又骂起来,一会说胡桂扬是朝廷走狗,一会指责其他人贪生怕死,他骂得越狠,其他人越坚定信心要帮锦衣校尉。
等小周仓骂得累了,坐在地上直哼哼,胡桂扬将外面的书吏叫进来,问道:“都记下了?”
书吏捧着厚厚一摞纸,虽然只是简记,大概意思却一点不差。
胡桂扬命七人挨个写下名字并按上手印,他们有点糊涂了,胡桂扬笑道:“别害怕,你们这是弃暗投明,重为朝廷效力,总得有个凭证不是?”
七人稍稍放心,大都不会写字,就由书吏写名,他们按手印。
一切妥当,胡桂扬道:“你们先在这里再待一会,等我点兵之后,一块前往铁家庄。”
出了房间,书吏上前道:“胡校尉,你这一招够厉害,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声,审讯有审讯的规矩,咱们这个……不合规矩,没法报到上面去。”
胡桂扬收起一累供状,笑道:“干嘛报到上面去?我要自己留着。”
书吏赔笑,心里松了口气。
早就出门去打听孙瞎子死因的樊大坚回来了,脚步勿忙,也不跟别人打招乎,拉着胡桂扬走到一边,小声说:“麻烦了。”
“孙瞎子死得蹊跷?”
“孙瞎子的事待会再说,我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名太监进城,像是厂公身边的人,十有八九是来找你的,瞧他脸色不善,我快马加鞭回来报信,你快想办法吧。”
第一百三十章 人话鬼话()
樊大坚的马不够快,他刚提醒说汪直派人来通州,没等胡桂扬想出办法,大门口影壁那边就已传来喊声:“胡桂扬!别跑,好啊,你好大胆啊!”
胡桂扬笑着迎上去,果然是在西厂见过的一名阉宦,名叫霍双德,比汪直大不了几岁,深受信任。
“霍主管。”胡桂扬拱手相迎。
霍双德却是一脸冷漠,“别跟我嬉皮笑脸,厂公派我来对你说话,咳嗯,‘胡桂扬,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敢在通州闹事,通州若有一点变故,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补偿。’”
“就这些?”胡桂扬没有害怕,反而以为说得太轻了。
霍双德眨眼,胡桂扬领会,拱手道:“是是,厂公说得对,我一定痛改前非,请主管回去代我解释几句,等我过几天返京,一定亲自去磕头请罪。”
霍双德点头,表示这样就可以了,“就站在这儿说话吗?通州巡捕营谁管事?”
天色将暗,普通衙门快要关门了,负责夜间巡逻的巡捕营却正是兵来兵往的时候,众多将官、文吏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是不愿担负责任,二是不敢招惹西厂与锦衣卫。
霍双德这么一叫,一名地位高些的文吏不得不出面,带笑相迎,声称都督同知陈大人不在营内,出城巡视运河去了。
“啊,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奉厂公之命,来这里痛斥校尉胡桂扬,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也都听见了,快给我找间房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回京。”
文吏如释重负,立刻安排房间,就在胡桂扬住处的隔壁,随从人等另有安排。
油灯燃起,外人退下,霍双德坐在凳子上,重新打量胡桂扬,“你胆子真是不小啊。”
“这句话厂公已经当面对我说过了。”胡桂扬笑道。
“行了,说正经事,厂公让我来问,你跑到通州是何用意?何百万躲在这里吗?为什么别人送回的消息都说何百万、闻家人藏在京南一带?”
“对啊,别人都说何百万在南,我偏偏来东,为什么?因为何百万这人神出鬼没,有关他的消息必须反着听。”
“反着听?那你怎么不去北边?”
“呵呵,哪边都能去,可我掐指一算,觉得通州妖气最重。”
“少来,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一套,厂公要的是实话,你好歹说几句,让我带回去。”
胡桂扬想了一会,“好吧,我说实话,有个叫关达子的人,表面上是通州卫官兵,暗地是横行京南的强盗。”
“我知道,你把他杀了,没人追问此事。”
“关达子之死并不简单,他身上有一封信,是闻家庄写的,肯定与何百万有关。”
“嗯,这封信我也听袁茂说过了,然后呢?”
“关达子与何百万有联系,他们那伙强盗都是通州卫军籍,所以我要来详细调查一番。”
“有点道理,你查到什么了?”
“不少,首先,关达子一伙原来一直受都督同知陈大人的包庇……”
霍双德摆手,“这事轮不到你管,除非你能找到证据,说陈大人与何百万勾结,但我相信你找不到,陈大人或许包庇强盗,却绝不会收容朝廷钦犯。”
“这算是霍主管的保证吗?”
“去,我保证什么?总之,除非有证据表明何百万就藏在这里,否则的话,不准你碰陈大人,明白吗?”
胡桂扬面露难色,霍双德瞪眼道:“嘿,你还敢犹豫……这不是我的命令,而且厂公也是为你着想:陈逵不好惹,他若是一怒之下把你剁了,顶多罚俸几月,厂公也没办法替你申冤,你就白死了。”
胡桂扬笑道:“宫里是不是特别喜欢手段狠辣的官吏?陈逵如此,厂公……也是。”
霍双德脸色一沉,“胡桂扬,你可有点越界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想、该说的,老实查案,争取立功受赏,这才是你的本分。”
“霍主管说得对。”胡桂扬绕了半天,终于想到该怎么说了,“我得到消息,关达子一伙在京城铁家庄有一处地窖,藏着许多东西,如果我猜得没错,在那里能找到何百万的线索。”
这番言辞一点都不严谨,霍双德却是两眼一亮,“关达子为盗多年,想必积蓄不少。”
“肯定少不了。”胡桂扬立刻心领神会。
霍双德突然笑了起来,“你啊,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再怎么着,也聪明不过霍主管、汪厂公,要不然,我怎么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呢?”
霍双德拍桌而起,“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拿到供状,证明铁家庄私藏盗匪,随时都能抓人,只是不知道该向哪个衙门要兵。”
“供状稳妥吗?”
“都在这儿呢。”胡桂扬拿出怀中的那摞纸张,“七名人证也在,铁家庄藏污纳垢,攻下之后,连物证也全了。”
霍双德接过供状,看都不看,直接放入怀中,想了一会问道:“你要兵多少?”
“三千。”
“你想造反哪?一千,最多一千。”
“一千应该够了,但是要速战速决,点兵之后立刻出发,以免消息泄露,大铁锤也是军户,与通州这边肯定联系不少。”
“放心,这些我懂。”霍双德多看胡桂扬两眼,对这名校尉,他可有点不放心,“你……懂规矩吧?”
胡桂扬笑道:“我只求立功,攻下铁家庄之后,以收集物证为要务,至于地窖里的东西——不义之财,散之有益。”
霍双德笑了,“这么看来,你是真聪明。行,我今晚就给你找兵,明天一早出发。”
“有劳霍主管。”
“有件事,攻庄的时候,你不能跟去。”
“嗯?那我怎么收集物证,还有地窖……”
“你找个可靠的人做这些事情,你是南司校尉,虽然借调到西厂,本职也不是抓捕强盗,等庄里发现何百万的线索,你再去不迟。”
“好吧。”胡桂扬只能同意。
霍双德也不说自己去哪调兵,出屋去了,胡桂扬也回自己房间,袁茂和樊大坚都在等他,一见面就问:“没事吧?”
“没事,明天一早,这边发兵一千前去攻打铁家庄。”
两人目瞪口呆,樊大坚竖起右手大拇指,“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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