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走到尸体前,低头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来到闻不经刚才站立的地方,弯下腰,费力地拣起机匣“灵缈”,慢慢收入怀中,这是他的东西,其它机匣,他一个都不想要。
他长出一口气,转身道:“应该没事了,去通知村民吧,但也不要大意,等天亮再各回各家。”
“嗯,你呢?”
“我?如果我现在离开,你们不会阻拦我吧?”
小草摇摇头。
胡桂扬笑了笑,“那我就告辞了。”
“可你不认路。”
“没关系,随便乱走呗,你也听到了,我是蛊虫,是‘那个人’,既然死不了,总能平安走出群山。”
“你等一会,我带你出去。”小草也不等胡桂扬同意,匆匆跑开。
胡桂扬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查看一下左手和右臂的伤势,发现血还在渗出,可他现在这种状况,根本没法捆绑止血,只能强忍,看向不远处的尸体,“你也太心急了,再等一会,没准死的就是我了。”
天空月朗星稀,四周虫鸣不止,暖风吹来初春的草木芳香,若不是前方就躺着一具尸体,胡桂扬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夜晚与杀戮联系起来。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胡桂扬突然对这句话有了一点感觉,仅仅因为一句毫无根由的“预言”,七个人在同一晚先后死去,委身尘土,死得悄无声息,亲人的悲哭很快也将停止,村子不变,群山不变,外面的世界更是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胡桂扬打个哈欠,“我还是应该住在城里。”
小草和高小六匆匆跑来,二话不说,先给胡桂扬包扎伤口。
“你要离开?”高小六负责包扎右臂。
“可以吧?”
“当然。”高小六显出几分犹豫,“等将军回来……她最明是非,不会反对的。”
听到“明是非”三字,胡桂扬笑了,努力站起身,小草和高小六同时搀扶。
“其实你可以多留一晚,休息一下,我们……都很感激你。”小草说。
胡桂扬摇摇头,他不觉得自己应该得到感激,毕竟他就是整件事情的起因之一,令四名无辜村民丧生。
走出不远,胡桂扬收回双臂,“我只是手臂受伤,双腿没事,能走。”
高小六在前面带路,小草陪着胡桂扬走在后面,出了村子,摸路前进。
“那个姓闻的,他们还有许多人吧?”小草问。
“怎么,你还想去找他们报仇?”胡桂扬觉得这个小女孩有点不自量力。
小草神情暗淡,“我想报仇,但我不是对手,要等姐姐回来。”
“你姐姐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胡桂扬淡淡地说。
“姐姐的枪法……”
“没用。”胡桂扬声音稍显严历,引得前方的高小六回头看了一眼,“我对你说过了,离这些人远一点,最好永远不要再有接触。”
小草抬起头,仍是鼻青脸肿,目光中却尽是倔强与愤怒。
胡桂扬缓和语气,“这些人杀死村民,并非与你们有仇。他们……只是因为一句话,‘饮红一出必要染血’,对这种人根本没法讲道理,他们的目的就是挑拨,让大家相信那些所谓的神秘。”
前方是一段下坡,高小六回身提醒两人小心些。
接下来的路越来越不好走,夜色又深,有时候高小六也得停下来观察一会,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等到路势平缓一些之后,胡桂扬又道:“回去之后把尸体和他们身上的匣子都烧掉,一件别留。”
“嗯。”小草答应得有些勉强。
“你觉得我的武功厉害吗?”胡桂扬问。
小草瞧了他一眼,“还行吧,你就是胆子大,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对咽喉发招?之前的村民都被射中耳后。”
“我不知道,只是猜他不是射心口就是选咽喉,所以我用木牌护心,用拳头护咽喉,如果我猜错了,刚才倒下的人就是我,而那个闻不经,就会向你继续唠叨‘蛊虫’。”
“你的胆子比武功厉害。”小草再无怀疑。
“呵呵。闻不经比我厉害多了,他若是肯用其它机匣,不仅我活不了,你……也要看运气,看他心情好怀。小草,我得诚实地告诉你,就算是你姐姐,也远远不是闻氏的对手,这与武功关系不大,那些人所依仗的不只是武功,还有天机术,那是咱们都没法理解的神功。我能活着,全是因为幸运,因为闻不经不肯一开始就使出全力。所以,听我的,离他们远点,别给自己和村子惹麻烦。”
“村里死了四个人!”小草还是愤懑难平。
“好吧,你可以去报仇,带上你姐姐,再带上村里的年青人,去江湖上打听闻家庄与何百万,许多人都知道。但是别去找我,我与这些人的恩怨,另有办法解决,跟你们没关系。”
小草低头走了一会,“怪不得姐姐这么讨厌你。”
“哈哈。”胡桂扬大笑,这张嘴惹来无数麻烦,他却一点都不想改,反而觉得能够畅所欲言,才是最大的快乐。
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小草和高含英非要去找闻家庄报仇,他也没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胡桂扬现在只关心一些小事。
“小草。”
“高小草?小高草?”
“高青草。”前面的高小六大声回道。
胡桂扬笑了一声。
“怎么,我的名字很好笑吗?”小草不满地问。
“没有,我就是爱笑,其实没有任何含义,瞧月亮旁边那片云,像不像老太婆没有牙齿的瘪嘴?哈哈,这就能让我笑了。”
小草扫了胡桂扬一眼,“老头子也有瘪嘴,你为什么只说‘老太婆’?”
“因为没长胡子啊。”胡桂扬望着那片云,越瞧越有意思。
小草不吱声了,路宽的时候,尽量往旁边让出一点,似乎又觉得胡桂扬是个疯子。
不知不觉间,天边泛亮,三人虽然还没有走出群山,但是向前望去,已能看到山外平坦的荒野。
胡桂扬扭头看到小草的脸,又笑起来。
“你这回笑的是我,不是云啊、树叶什么的。”小草马上警觉。
“你要是看见自己也会笑的。”
拜胡桂扬所赐,小草也是鼻青脸肿,一直没有复原,脸上的颜色反而更丰富了。
小草愣了一会,突然也笑了,笑得有些扭曲,“不用看我,我能看到你。”
胡桂扬抬手想摸一下,可是手臂受伤,抬起一半就放下,“我的脸也花了?”
“花了,比花还好看呢。”小草越是想笑,脸上越疼。
前面的高小六止步转身,“你们两个聊得倒是开心,要我说,你们谁也别笑话谁,脸上都是一样的乱七八糟,小草,看你怎么向高将军解释吧。”
“不用解释。”小草是村子里极少数不怕高含英的人之一。
高小六摇摇头,转身指向远方,“行了,我们就能送到这里,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看到没有?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应该就能到大路上了。”
“多谢两位带路。”胡桂扬没法抱拳,只能点下头。
高小六走回来客气几句,小草却保持沉默,似乎无话可说,见胡桂扬要走,她突然道:“你的伤……要重新挣扎一下吗?”
手掌和胳膊上的血渗出了绷带,胡桂扬动了动,“没事,找到人家就能找到郎中。”
小草真的没话可说了。
高小六突然又向远方望去,“咦,有人过来,好像是……好像是高将军!她怎么回来这么快!胡桂扬,待会你得替我解释一下。”
高小六吓的脸都白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见证()
高含英骑在马上,冷冷地打量站在面前的两个人——她只看到妹妹与胡桂扬,高小六早钻到路边的草丛里躲藏起来。
此次半路相遇,让高含英万分意外,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两人全都鼻青脸肿、衣裳不整,胡桂扬明显还受了伤。
小草想要开口,被姐姐一瞪,嘴又闭上了。
胡桂扬笑了笑,想打声招呼,却被高含英抢了先,“小草还是个孩子!”
“嗯?”胡桂扬觉得高含英误解了,一时却没想明白问题在哪,“她动手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像……”
“闭嘴!”高含英怒斥,然后向妹妹道:“你,过来向我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
躲在草丛中的高小六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出来,“将军,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迫的,不不,我被骗了,胡桂扬……三太爷……小草……那些……”
“先把嘴巴弄好。”高含英调转马头,示意妹妹与高小六跟上来,她身后的十几名喽罗下马走上前,将胡桂扬团团围住。
胡桂扬认得其中一人,微笑道:“苦四儿,把人救出来了?”
“四位,还有三位,很可惜,死于官兵之手。”苦四儿此前去往京城,找到蒋二皮帮忙,通过他贿赂官府,救出四名被关押的同伴,这都是胡桂扬的主意。
“还没谢过你,有机会的吧。”苦四儿一脸苦相,笑的时候也像是在哭,看他的样子,似乎不认为还有机会了。
“好啊。”胡桂扬向远处看了一眼,路边草木茂盛,遮挡视线,只能看到骑马的高含英。
“什么?”高含英怒喝一声,这边的十几名喽罗伸手摸向腰间的刀剑,或者将长刀长枪从肩上拿下来,只等一声令下。
胡桂扬全当没看到,又问道:“生意好吗?”
苦四儿一愣,“还行,劫了一位贪官的管家,金银珠宝不少。”
“你们怎么知道那是‘贪官’?事先调查过了?”
苦四儿又一愣,“谁有闲工夫查这种事?道理明摆着:正常人出京都走水路、乘官船,带着财货走陆路,肯定是要有所隐瞒,如果是官儿,那就一定是贪官,如果是商,就一定是奸商。”
“有道理。”胡桂扬笑道。
一名喽罗晃晃手中的大刀,“非要跟他废话吗?一刀剁成八块,赶快上路,整晚赶路,都快困死了。”
胡桂扬笑道:“一刀剁八块,好刀法,麻烦你下手轻点,让我死前看一眼你是怎么剁的。”
喽罗也一愣,骂了一句,“我们一人一刀,行不行?”
胡桂扬大致查了一下,“那可不只八块,得有几十块。”
喽罗被激怒了,举刀就要上,苦四儿喝止,“轮不到你,这小子是将军要亲自动手收拾的。”
喽罗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高含英,小声道:“每次养小白脸都要搭上几个兄弟的性命,上次进城折了三个,这回给点痛快的吧。”
村里已经死了四个人,胡桂扬没说,挨个打量众人,一个不落,看得喽罗们发毛,苦四儿也怒了,“看什么?还想活着回去向官府报告我们的长相不成?”
胡桂扬摇头,“别误会,我就是想看看,什么样的男子愿意跟着一名妇人当强盗。”
这句话惹怒了所有人,连苦四儿也不愿保他了,一块向前迈出一步,刀枪剑棍都亮了出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非得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一众奇男子,才能不计较世俗眼光,只看真本事,不问男女、尊卑、贵贱。”
喽罗们停下了,有人疑惑地问:“这是夸咱们吗?”
苦四儿恼火地说:“显摆你读过书吗?说我们是英雄好汉不就得了,说什么‘奇男子’?听着就别扭。”
胡桂扬笑道:“英雄好汉四个字太俗,如今这世上的人,骂几句人、耍几趟刀、出几趟门,就敢到处自称‘英雄好汉’,真让他们做点事情,却都缩手缩脚,一会怕坏了规矩,一会怕毁了交情,一会怕外人的眼光,哪像诸位奇男子,敢为人先、敢做敢为、敢……那个什么,总之,在我眼里,诸位远超所谓的英雄好汉。”
众喽罗十分受用,全都放下兵器,互相点头,苦四儿呵呵笑道:“其实……也没你说得这么好,高将军武功太强,我们打不过她,所以……”
另一名喽罗抢道:“打不过高将军的人多得很,能像咱们一样坦然接受的可不多,不就咱们十几个,再加上永清县的几十人,总共不到一百个。”
众喽罗吹起牛来,甚至有人拿出酒来让胡桂扬喝,然后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待会与将军比武,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罢手,但是别下跪,将军不喜欢胆小鬼,更别求饶,你越求饶,将军下手越狠。”
“那我怎么办?”胡桂扬双手不便,在喽罗的帮助下喝了一口凉酒,顿感爽快。
“抱拳拱手……哦,你抱不了拳,那就站直了别动,先称赞将军的武功多么多么厉害,再说几句不服气的话,记住,别吐脏字,最后表达一下敬佩,你就没事了。”
“比如‘想我胡桂扬纵横江湖多年,见过无数高手,未承想今日败给一位女中豪杰,佩服佩服。’”
众喽罗大笑,都觉得孺子可教,苦四儿建议道:“别说‘女中豪杰’,就说‘这位英雄’或者‘高将军’。”
胡桂扬连连点头。
高含英骑马过来,见自己的部下正与胡桂扬把酒言欢,既惊讶又愤怒,大声骂了一句,然后喝道:“胡桂扬,过来!”
喽罗们急忙散开,手持兵器,重新露出凶恶的神情。
胡桂扬笑着迎上去。
高含英不愿在部下面前交谈,调转马头,又回到妹妹小草和高小六的位置。
胡桂扬被落在后面,走了一会才赶到。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高含英问。
胡桂扬根本没听到小草与高小六说过什么,但是点头,“句句属实。”
高含英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漏洞,眉头皱起,“闻家庄这是在向我们高家村挑战吗?”
“跟你们高家村其实一点关系没有,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在他们眼里,高家、矮家没有区别。”
“冲着你来的?”高含英明白了一点什么。
旁边小草马上道:“是姐姐你把他抓过来的,所以这事儿……”
“闭嘴,没让你说话。”高含英斥道,小草闭上嘴,却不服气,怒视姐姐。
“你可以走了。”高含英终于松口。
胡桂扬没动,笑道:“就这么让我走了?咱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
高含英盯着胡桂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他,以绝后患,良久之后,她向妹妹伸出一只手,“把簪子给我。”
“干嘛?”小草没好气地问,还没原谅刚才姐姐的喝斥。
“让你给我就给我。”在外人面前,高含英需要保持姐姐的威严。
小草年纪还小,梳着两个抓鬏,没插簪子,她犹豫了一会,才不情愿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轻轻打开,露出一只细小的盒子,开盖拿出里面的一根金簪,却不肯递给姐姐,“早说好了,由我保管。”
“先让他保管一阵。”高含英指着胡桂扬。
一听要给外人,小草更不同意了,双手将金簪抱在怀里,“不给。”
“不是给他,是让他暂时保管。我欠他一份人情,村里……也算欠他一次吧,可今天怎么也还不了,只好拿簪子当个见证,以后偿还人情之后,再要回来。”
小草这才慢慢走到胡桂扬面前,将簪子不舍地递过去,“这是娘亲留下来的,你、你可能弄丢、弄坏了。”
少女眼中含泪,胡桂扬哪敢接在手里,急忙道:“算了,不用什么见证,我相信你以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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