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反而萎靡不振,脸色苍白地洗漱、吃饭,樊大坚过来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仔细打听过了,断爪青龙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些年来功夫没有落下,反而更加精湛。至于背山老怪杨九问,我太熟了,他是道门里的败类,各派都不与他交往,学艺不精,杂七杂八什么都会一点,肯定不是莫蔼的对手。”
胡桂扬没有解释,想到昨天众人听说“背山老怪”几个字时的反应,觉得此人绝不是樊大坚说的这么不堪。
许多客人提前告辞,先行一步,午时左右,莫家庄和沈乾元一伙人结伴出发,一路上指点江山,谈论江湖上的奇人奇事,倒是一点都不寂寞。
胡桂扬还是有点脸色不佳,更多人以为他是害怕,过来安慰,莫蔼特意纵马奔驰了两个来回,马不停蹄,突然反身用弹弓射出一弹,击落一只飞鸟,引来连串的叫好声。
胡桂扬只得强颜欢笑,显示自己对莫老英雄的信任与感激。
其实他一直相信沈乾元找来的人绝不会出错,只是昨晚睡得不好,比小时候练功一整天还累,精力一时难以恢复。
西马屯是个军屯,几十家住户,铁家位于村头,临近一条小溪,占地最广,是座土墙环绕的庄园。
大铁锤亲自带人出庄十里相迎,迎接的不是沈乾元,更不是胡桂扬,而是断爪青龙莫蔼。
短短两三天时间,已有两三百名江湖好汉聚在庄里,这时都跟着大铁锤来了,将整条路堵住,分批前来拜见,耽误不少时间。
很难说这些好汉站在哪一边,对他们来说,结交更多的朋友才是此行最重要的事情。
樊大坚颇为兴奋,小声对胡桂扬说:“沈乾元找对人了,瞧这架势,谁敢打败断爪青龙啊?”
事关三人生死的比武,差一点变成多年难见的江湖聚会。
在铁家大门口,亲切热闹的气氛发生变化,二十多人堵住道路,叫嚷着要找“锦衣卫胡桂扬”报仇雪恨。
这些人都是官兵,也是关达子的结拜兄弟,今天却没有穿盔甲,而是换上短衣长裤,全是江湖好汉的装扮,手中没有兵器,脸上摆出激愤凶狠的神情。
人是樊大坚杀的,但是“锦衣卫”三个字更能引起同仇敌忾,所以胡桂扬成为寻仇的主要目标。
胡桂扬无需出面,袁茂、樊大坚等人将他团团护住,沈乾元、大铁锤上前说和,互相抛出一通狠话之后,老英雄莫蔼上前,几句话就解决了纠纷,令关达子的结拜兄弟们让开。
莫蔼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重申一切按江湖规矩来办,比武定生死。
众人拥进庄园,在草堂里,又上演一场争吵,这回的主角是断爪青龙莫蔼与背山老怪杨九问。
杨九问是个驼子,身穿宽松的道袍,手里拄着一根粗大的拐杖,看上去有几十斤,看热闹的人则议论说此杖重达百近,他握在手里却与普通拐杖无异。
莫蔼与杨九问早就认识,有些陈年恩怨,两人开始客气了几句,然后就是互相试探、讥讽、贬损,越说火气越大,全不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前辈。
两人提起了许多往事,一般人听不明白,周围有人负责小声解释,多少年前的一场战斗、规模大小、谁胜谁负等等,就是没有谁对谁错。
草堂里唇枪舌剑,沈乾元抽空出来,向胡桂扬等三人道:“你们先去休息,这里的事情不用你们参与。”
胡桂扬等人被安置在溪边的一座小院里,远离喧嚣,也容易保护。
胡桂扬只想踏踏实实再睡一觉,袁茂和樊大坚却不想错过即将进行的比武,一致要求跟随沈乾元再回草堂那边。
沈乾元同意,临走时又一次向胡桂扬做出保证:“放心,你好好休息吧,莫老英雄今晚必赢,借着这个机会,我能结交更多朋友,有他们帮忙,很快就能找到何家姐弟的下落。”
人都走了,远处隐隐还有叫喊声传来,不知是在喝彩,还是在吵闹。
胡桂扬又一次躺在陌生的床上,没有点灯,只想尽快睡一觉,希望不要再梦见祭神峰,如果梦见,也不再试图改变了,实在太累。
他几乎一闭眼就睡着了,很快就被推醒,睁眼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否做过梦。
“谁?”
“比武快要开始了,沈三哥请你过去一趟。”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胡桂扬没脱外衣,翻身坐起,脑袋还是昏昏沉沉,摇晃两下,又问道:“你是谁?”
“我是沈三哥的朋友,他让我过来请胡校尉。”那人笑呵呵地说。
沈乾元朋友太多,胡桂扬只记得一少半,屋里漆黑一片,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于是说:“等我穿上鞋。还没打吗?”
“快了,大家在前面喝酒,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英雄赶到之后,就去后面的场院比武。”
又是“老英雄”,胡桂扬已经没兴趣询问是谁了,跟着那人走出屋子。
月光洒地,照得四下里一片通明,胡桂扬看向来者,说:“我没见过你。”
那人笑道:“胡校尉贵人多忘事,我是今天中午与你们汇合的,当时人多,我又是小人物,想必是没得到胡校尉的注意。”
胡桂扬退后一步,“沈乾元干嘛不让袁茂来找我?”
“胡校尉这是不相信我吗?去前厅见到沈三哥,一问便知。”
胡桂扬呵呵地笑,伸手去摸怀里的匕首,准备一跃而上,谁知脑袋越来越沉,一步踩空,竟然向前跌倒。
那人一把扶住,“胡校尉这是怎么了,刚才喝酒了吗?”
“我……”胡桂扬还想掏出匕首,可是手上无力,连张嘴说话都觉得困难。
他知道自己中招了。
那人紧紧握住胡桂扬的右臂,稍稍抬高声音,“进来帮忙。”
又有一人闪身进院,抬起胡桂扬的双脚,“这么容易?”
“屋里没有别人,就他一个,外面都打理好了?”
“嗯,就四个人,全都迷倒了。”
“嘿嘿,他们在前面比武,咱们在后面偷人,这叫什么?”
“呸,什么叫偷人?这叫暗渡什么仓,相当于秦琼盗御马。”
“这匹‘马’还挺沉。”
两人说着话,将胡桂扬抬出小院,绕到后面,将他放在一匹真马的背上,牵马从浅处过溪。
胡桂扬全身无力,心里还剩几分清醒,等到马趟过小溪之后,他彻底晕了过去。
这居然是一次好觉,没有旧梦的打搅,没有随意的叫醒,一直睡到自然醒……
胡桂扬睁开双眼,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被褥厚而软,还带着一股香气,窗外有小鸟啁啾。
他觉得肚子有点饿,而且口干舌燥,于是咳了一声。
“你醒啦。”
胡桂扬扭头看去,不远处,一名女子也在看着他,目光冰冷,“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
“高含英?”胡桂扬腾地坐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将军()
(感谢读者“你好啊安生”的飘红打赏。)
胡桂扬怎么也想不到,绑架者居然是前几天刚在城里被自己救过的女匪高含英。
惊讶之余,他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你就这么急着见我,不能等铁家庄的比武结束吗?”
“不能,我平生不欠人情,你救过我一次,我必须马上抹平。”
“可我现在真没什么事情求你帮忙。”
高含英身穿长裙,外面罩着一层甲衣,头上包着青帕,颇显飒爽英姿,眉宇间尽是冷傲,比在城里更像是匪首,“想,现在就想,努力去想,想不出来,你就得一直留在这里。”
胡桂扬伸手摸了一下,问道:“谁给我换的衣服?”
高含英哼了一声,“苦四儿!”
一人推门进来,“将军叫我?”
一名女匪首,居然被称为“将军”,胡桂扬险些笑出声来。
高含英指着床上,“这人害羞了,想看看给他换衣服的人长什么模样。”
苦四儿上前几步,笑道:“就是这个模样,胡校尉,你昨晚见过了。”
这就是昨晚那人,双眉耷拉着,虽然脸上带笑,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愧“苦四儿”之名。
“我的东西呢?”胡桂扬问。
“都在呢,一件不少。”苦四儿指着旁边桌上的一只箱子。
高含英挥手,命苦四儿退下,然后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先是一柄匕首,拔出来看了一眼,收回鞘内,放在桌上,“你跟谁学的武功?居然用这种东西,你师父是女人吗?”
“别乱动我的东西。”
高含英又拿出一张折子,打开扫了一眼,随手扔在地上,鄙夷地说:“驾贴,我差点忘了你是锦衣卫,朝廷的一名小小爪牙。”
“你认得驾贴?”胡桂扬有点意外,锦衣卫虽然天下知名,但是普通百姓通常无缘得见驾贴,更不用说一名强盗。
“三年前,我在运河边上杀死过一名锦衣卫,他身上带着这东西。”高含英淡淡地说,好像那是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她又拿出一小包银子,掂了一下,放在桌上,“你是一个穷校尉。”
“你去过我家,应该知道我不是富人。”
“嘿。”高含英拿出一只小木牌,“这是什么玩意儿?”
“跟你没有关系。”
高含英一松手,木牌掉在地上,继续从箱子里拿出几张纸,粗略地扫了一遍,“这么说,你知道自己的性命值一粒金丹了?”
“这么说,你也接到闻家庄的追杀令了?”
高含英嘴角微扬,没有回答,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大一小两只木匣,“这就是闻氏天机术所用的机匣?”
“你倒是见多识广。”
“闻氏风头正劲,现在还对他们一无所知的人,不是太狂妄,就是太愚昧。”高含英先看小匣子,摆弄一会,放在桌上,“这个坏了。”
“小心。”胡桂扬提醒道。
高含英托着另一只机匣,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个还能用?”
这是何三姐儿送给胡桂扬的机匣,还能再用最后一次,胡桂扬一直放在家中,这次出门才带出来。
“它是我的兵器,学武之人,兵器不能随便交给外人,把它还给我。”
“你是在求我吗?”高含英问。
“人情不是这么还的,你的性命不止一个匣子吧?”胡桂扬笑道。
高含英哼了一声,托着匣子缓步走向胡桂扬,相隔几步,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扳动匣子上的机关。
胡桂扬大惊失色,全身扑倒,只听嗖嗖几声,抬头看去,床板上方钉着一片细细的钢针。
“胆小如鼠。”高含英嘲笑道,又扳了两下机关,确认再没有钢针射出之后,将匣子扔到床上,“锦衣卫就不能招些胆大的人吗?”
胡桂扬慢慢坐起,惊魂未定,刚才若不是倒下得快,他的脑袋很可能已经变成了刺猬。
“你究竟是要还人情,还是想杀我换金丹?”
“先还人情。”高含英抬左手扶住腰刀,“但是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嗯?”
“我的七名部下还在官府牢里,生死未知,你说过会将他们送出城,我现在没看到人。”
“我能先把衣服穿上吗?”
“可以。”高含英走回桌边,坐在圆凳上,仍然看着胡桂扬,“在床头。”
床头叠放着一摞衣物,胡桂扬拎起来一件,发现这不是自己原来的衣服,而是一件粗布短褂,看上去与苦四儿的穿着一模一样。
高含英不走,目光也不回避,看着胡桂扬掀开被子,快速穿上全套衣裤,果然与苦四儿没有区别。
胡桂扬下地穿上旧靴,“你是打算让我当你的喽罗?”
“不叫喽罗,叫部下,但你不配。”
胡桂扬笑了一声,“你还想救城里的几名部下?”
“当然。”
“其实非常简单。”
“哦?”
“你进城的时候带着七个人,那晚官兵杀死十二人、抓捕数十人,只要有人对官府说七名强盗都已被杀死,被抓者皆可获释,你的部下若有幸存者,自然也在此列。”
“官府这么好说话?”
“要看由谁来说,人开口没用,银子说话才管用。被你杀死的‘杜公子’在城里有家人吗?”
“没有。”
“那就更简单了,一千两银子足够。”
“可我不认识当官儿的。”
“让你的人带着银子去找蒋二皮,他能帮忙牵线搭桥。”
高含英想了一会,突然抬高声音,“苦四儿,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这就带银子进城。”
“给姓蒋的另带五百两,那是我同意给他的答谢。”
“是,高将军。”
“行,这件事算是解决了,等我的部下安全返回——都算在一次人情里,因为你当时承诺过。”
“随你,我可以走了吗?”
“去哪?”
“西马屯,那里有人为我比武,我觉得去看个结果。”
“比武取消了。”高含英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正在到处找你,断爪青龙声称背山老怪和大铁锤使奸计,大铁锤则说你是故意逃跑,为的是挑拨离间,在江湖中兴风作浪。”
“那我更得走了。”
高含英露出一丝嘲笑,“求我,我就放你走,算是还你的人情。”
胡桂扬苦笑道:“我不懂你们的规矩,但是在我看来,这绝不算是还人情,因为是你把我抓来的,比如官府抓你再放你,你会因此接受招安吗?”
高含英又想一会,显然这也不符合她的规矩,“你求我别的事情。”
“我现在没什么可求的。”
“你出城必有任务在身,我能帮你,比如闻家庄,别人怕他们,我不怕。”
如果不是被强虏至此,胡桂扬没准会向她求助,现在他却坚定地摇头,“用不着,我自有安排。”
“那就想别的事情,快一点,我不喜欢磨磨蹭蹭。”
胡桂扬还是摇头,“没有,我这就告辞,你若拦我,就是忘恩负义。”
胡桂扬收起桌上、地上的几样东西,放入怀中,迈步向门外走去。
高含英一直看着,突然起身,伸出手臂拦阻。
胡桂扬早有准备,他多少也学过几年功夫,最近重新拣起来,身手也算敏捷,一遇阻拦,立刻出拳反击。
可高含英以一介女流成为匪首,被一群好汉称为“将军”,绝非侥幸,更非浪得虚名,左手扶刀,只以右手出招,仍然占据上风。
交手三五招,胡桂扬站立不稳,转了两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高含英大笑,“不仅胆小,还没本事,锦衣卫都是你这种人吗?老实待在这里吧,你想离开,要么开口求我做件事,要么打败我,否则的话,你就等着变成老头儿吧。”
高含英推门而去。
胡桂扬站起身,又羞又怒,大声道:“忘恩负义,你这是忘恩负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把你交给官府!”
没人回应。
莫名其妙被绑架、轻松败给一名女子,胡桂扬越想越恼火,跑向房门,合身撞去。
他以为房门是紧闭的,没想到外面根本没有锁,他一下子冲了出去,差点又摔倒在地上,跑出好几步才重新稳住身形。
放眼看去,高含英已经没影了,他站在一处斜坡上,脚下是一条羊肠小路,路边是微绿的野草,再远一点是小片树丛,身后是一座木头房子,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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