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胡桂扬掏出一块银子,远远多于车钱,放在车厢上,用手一撑,跳了出去。
张五虫立刻将银子抓在手中,换上纯熟的笑脸,“谢大爷的赏。”
张五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或许是我多嘴,但我觉得,想找梁铁公,就去有纠纷的地方,打得越厉害、越热闹,越可能有他掺和。”
“谢谢,你的提醒很有帮助。”胡桂扬笑道。
这个人一点不像锦衣卫,张五虫胆子大了一些,“如果你能抓到梁铁公……算了,我是什么人?早该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我可以替你带句话。”
张五虫一愣,呆呆地站了一会,说:“那就麻烦胡大爷告诉他……告诉他……张五娃记得他梁石蛋儿。”
张五虫赶车走了,浑身前所未有地轻松。
“梁石弹儿。”胡桂扬念叨这个名,忍不住笑了。
袁茂从火神庙里走出来,“他们又换地方了,跟我来。”
在神木厂大街另一条小巷里,袁茂带着胡桂扬进了一户人家。
年轻的长老邓海升住在这里,见到来客并没有惊讶,请进屋子里,倒上茶水,“我真是个蠢货,整个五行教里,就没有一个聪明人,竟然被一个算命先生耍得团团转,唉。”
五行教属于秘密教派,但是从来不与朝廷对抗,因此多年来不受打击。五位教主,或者叫“把头儿”,去年被妖狐暗杀,使得五行教陷入混乱,猜疑不断,再加上何百万巧妙的煽风点火,他们无意中成为“妖狐”的帮凶,正是他们不断传递的信息,使得宫里越发确信所谓的“祖神之子”确有其事。
胡桂扬来这里不是为了安慰邓海升,“你们的确挺蠢。”
邓海升看着胡桂扬。
“我也挺蠢,明知他是义父的仇人,竟然连抓他的想法都没有。”胡桂扬笑着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蠢货只好凑一堆,看看能否斗过聪明人。”
邓海升大笑,“有理,来,以茶代酒,蠢货敬蠢货一杯。”
三人都喝了口茶水,邓海升正色道:“五行教悔恨莫及,只要能抓住何百万,我们愿意全力配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胡校尉此前也看到了,我们五行教人数虽多,大都是工匠出身,没什么高手。”
“你就是高手啊。”胡桂扬笑道。
“我?”邓海升苦笑着摇头,“别开玩笑了,要说拳脚棍棒,我的确会几下,可是碰到闻氏那样的高手,我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是造火药的高手,当初在赵宅的那一下,引起多大轰动。”
邓海升脸红了,那次爆炸正是他对何百万最大的帮助,令胡桂扬越发受到关注,也让“祖神之子”愈显真实可信。
“那有什么用?我总不能埋好火药,等着闻氏高手上门。”
“你对鸟铳了解多吗?”胡桂扬问。
“火药造出来主要就是给铳炮用的,我对鸟铳有一些了解,怎么了?”
“我想请你帮忙改进鸟铳,让它射得更远、威力更大。”
邓海升呆呆地不知如何回答。
坐在一边的袁茂兴奋地插口道:“闻氏高手所依仗的不过是器械,鸟铳也是器械,使用得当,未必就弱于他们的天机术。”
邓海升心中冒出无数个念头,一个比一个不可思议,突然站起来,在桌子上一拍,“你不是蠢货,你是聪明人。”
胡桂扬笑纳,袁茂解释道:“其实这是我们几个人一块商量出来的主意。”
邓海升来回走了几趟,止步道:“只凭我一个人不行,还得找太白教、神木教的人帮忙。他们现在也对何百万恨之入骨,而且害怕闻氏高手再来杀人,我去找人,肯定没问题。”
“最好不过,西厂愿意提供一块地方,供你们使用。”
邓海升不停点头。
“还有一件事,五行教对京畿一带了解多吗?”
“什么意思?”邓海升还在想着鸟铳的事情,没听懂胡桂扬的话。
“京畿有些地方官府管不到,或者管得不严,其间必有豪杰或是匪徒聚集。”
“你觉得何百万藏身其中?”
“有可能。”
邓海升摇头,“抱歉,五行教信徒依城而生,与外面的江湖好汉接触极少。”
“非常道的沈乾元呢?”
“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是别抱太大希望。”
“嗯,总之有消息就告诉我。对了——”胡桂扬也站起身,告辞之前打算再问一句话,“你们还当我是火神传人吗?”
邓海升显得有些尴尬,却没有马上否认,“再看看,再看看,这件事情比较蹊跷,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胡桂扬告辞,多半天下来,他问清一件事、促成一件事,感觉非常不错。
傍晚时分,胡桂扬回到家里,只见蒋二皮、郑三浑正在院子里逗狗玩,“你俩怎么进来的?我记得锁门了。”
蒋二皮笑道:“是老三,他学过一点儿开锁的手艺。”
郑三浑马上道:“二哥让我开的,锁还是好的,一点没坏。”
“你两来干嘛?”胡桂扬心情好,没太在意,反正家里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
“我们哥俩儿不是一直在各家春院打听消息嘛,还真听说一件怪事。”
“说吧。”
蒋二皮、郑三浑只是笑。
胡桂扬道:“我现在同时给锦衣卫和西厂做事,你们是想一事一结呢,还是今后就跟着我,按月领俸。”
郑三浑想要一事一结,蒋二皮却已提前道:“按月领俸最好。”
“我可没说同意,先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有本事。”
“呵呵,桂扬老兄,你可真会给锦衣卫和西厂省钱,好吧,我先说一条:就是前天,本司胡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有多奇怪?”
“是个女扮男装的客人,而且身手不凡,两三个爷们儿近不了身,你说奇怪不奇怪?”
胡桂扬确实觉得奇怪,一下子想到了何三姐儿,能杀死闻不见的她,乃是超出他预料的高手。
第九十三章 女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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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榴儿最近心情不佳,等了一冬天的江南熟客迟迟未到,连个信儿都没送来,十有八九又是个薄幸之人,俊俏的杨三哥哥昙花一现,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更令她牵肠挂肚,茶饭不思。
但她还得接客,强颜欢笑,努力从那些极其相似的客人当中寻找不同,好让生活稍微有趣一些。
就是她,第一个认出了女扮男装的外省客人高翰英。
单看装扮,高翰英完全没有破绽,个子很高,稍瘦一些,力气却极大,带来的箱子要由两名男子抬送,不小心掉在地上,她一只手就拎了起来,一脸的英武之气,瞪眼的时候杀气腾腾,令人不敢直视。
任榴儿钟情文弱俊美的小生,对高翰英这种类型不太喜欢,可这位客人比较特别,让她多了几分兴趣。
高翰英不是一个人,带着七八个同伴,像是随从,又像是朋友,同桌吃喝,不分尊卑,而且极爱热闹,住在任家,又让老鸨从附近的各家春院里叫来好几位姑娘,大摆筵席,纵酒狂欢。
没人能看出这是一名女子,高翰英的酒量在众人当中最好,嗓音洪亮,喝到兴起,也与其他客人一样,左拥右抱。
任榴儿被抱过,因为坐不稳,所以伸手推了一下,恰好碰到了客人的胸,结果发现了大秘密,原来高大官人是个女的。
在这场筵席中随波逐流的任榴儿,一下子来了兴致,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观察,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当天晚上,高翰英留下一名姑娘陪宿,第二天,任榴儿假装感兴趣,姑娘说两人都醉了,进屋就睡觉,什么也没做。
任榴儿再无半点怀疑,心里觉得可笑,倒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老鸨的精心安排怕是得不到多少好处,她失了竞争的心,打算劝老鸨快些将客人送走。
蒋二皮和郑三浑正好上门来打探消息,两人见不到任榴儿,与任家的龟奴闲聊,一通自吹自摆,声称自己正给锦衣卫最有前途的胡校尉做事,早晚一统附近几条胡同里的混混。
龟奴们都知道胡桂扬,其中几人还被何五疯子打过,印象颇为深刻,于是将话传到了内宅。
老鸨听说之后没当回事,“我是正常报官,他还能找我报仇不成?”
任榴儿却上心了,叫来蒋、郑二人,透露了高翰英的古怪之处,“叫你们的主人来,更多的事情我直接对他说。”
胡桂扬听这两人大致描述过高翰英的样貌之后,却不感兴趣,那明显不是何三姐儿,于是道:“我要休息了,你们再去打听,弄清此人的底细之后再说。如果是位好奇的客人,管他是男是女,人家出银子就行,咱们不必多管闲事,就算没银子,也不关我事。”
两人没趣地走了。
胡桂扬很快将这个消息抛在脑后,吃饭、逗狗、洗漱,然后在灯下反复察看那只被叫作灵缈的小木匣。
朱恒把它说得很夸张,可东西两厂显然没将它当回事,汪直甚至没有要求胡桂扬物归原主。
让胡桂扬好奇的是,他在匣子上找不到机关,也没发现能放置玉佩的地方,不知道当初的拥有者如何使用。
何三姐儿很可能知道,但她逃走了,不知去向,杀死了一名闻氏高手,很可能还要杀死西厂校尉。
“她真是一个偷学的能手,偷学了何五疯子的火神诀,还偷学了何百万的惑人之术,我一点都没看穿。胡桂扬啊胡桂扬,你若是还想活下去,还想每天睡懒觉,顿顿喝酒吃肉,就把眼睛睁大点儿,别再随便相信任何人。”
胡桂扬自言自语,一想到梦中听到的声音,又觉得自己小时候肯定认识何氏姐弟,尤其是何三姐儿,应该非常熟悉才对,不明白记得往事的她,为何不肯以诚相待。
他本想研究一会灵缈匣之后再上床睡觉,结果没过多久,趴在桌上睡着了,灯灭了也不知道,忽然觉得有东西在咬自己的腿,这才醒来,低头看去,只见黑暗中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他。
“大饼。”
“汪。”
“你是叫我上床睡觉吗?”
“汪。”
“乖,还是你比较可靠。”
“汪。”
“你说说,她为什么要将一枚玉佩留给我?”
“汪汪。”
“说人话。”
“呜呜。”
“哈哈。”胡桂扬起身伸个懒腰,外面已是深夜,他摸黑走向床边,先取出怀里的驾贴、木牌、匕首、碎银等物,刚要脱下外衣,突然听到疯狂的敲门声。
“不想让我睡觉啦。”胡桂扬十分恼怒,走出房间,大声问:“谁?”
“是我,快开门,重要事。”
是郑三浑的声音。
胡桂扬来到院门口,没有开门,“就在外面说吧,我懒得动闩。”
“呃,好吧。有人被杀啦?”
“谁?”
“一个姓杜的客人……”
胡桂扬真想骂人,“春院里的客人?”
“对。”
“那你找我干嘛?报官去吧。”
“你不就是官?”
“呸,我不管这一摊儿,去找里正和兵马司,别来烦我。”胡桂扬转身要回屋。
外面的郑三浑啪啪敲门,“不对,我说的有问题,姓杜的没什么,杀他的人是那个高翰英。”
胡桂扬打个哈欠,“对她我也没兴趣。”
“可她说她是山大王,你不是让我们打听京畿江湖好汉的情况吗?这个女人全知道!”
胡桂扬终于产生一点好奇,想了一会,挪开门闩,打开院门,仍不让郑三浑进来,“她是哪的山大王?”
“永清县那边的。”
“永清县哪来的山?”
“的确是那边的,手下有喽罗七八千人,横行京南一带,连官兵都不敢惹她。”
“越说越没边儿,七八千喽罗——她要造反吗?”
“反正她是个女匪首,手下人不少,任榴儿打听明白了,高翰英进城一是要见识一下京城绝色,二是要报仇,那个姓杜的就是她的仇人。”
“高翰英什么都对任榴儿说了?”胡桂扬难以相信。
“她没说,是她手下的一个家伙,酒后向任榴儿抖露出来的。”
胡桂扬这才有点相信,“一个女人,当了匪首,进城逛春院,还杀人报仇……你相信吗?”
“奇怪吧,可事情真就是这样,已经死了一个人……”郑三浑扭头看了一眼,“二哥也来了,还带着人。”
胡桂扬出门看去,果然是蒋二皮跑来,慌里慌张,身边还跟着一人,个子高高,手中好像握着刀。
蒋二皮气喘吁吁地说:“快进屋,别让人看见。”
胡桂扬还没开口,蒋二皮已经抢进院内,跟来的那人瞪了胡桂扬一眼,也走进院。
虽是黑天,那一眼仍让胡桂扬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扭头避让,抬手向怀里摸去,突然想起匕首留在床上了。
郑三浑指指那人,小声道:“就是她。”
胡桂扬让郑三浑也进院,关上大门,上好门闩,再看那三人,已经不客气地进屋了,他急忙跟进去,先到床边,将几样东西收入怀中。
蒋二皮找到了油灯,正要点燃,高翰英道:“别点,太扎眼。”
只听声音,还真分不清是男是女。
蒋二皮推郑三浑,“你去大门口盯着,有人来了吱一声。”
“干嘛是我?”郑三浑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高翰英已经坐下,蒋二皮介绍道:“桂扬老兄,给你介绍一位好汉……不不,介绍一位英雄,也不对……”
“我姓高,双名含英,含英咀华的含英,听说你是锦衣校尉,但是最爱结交天下英雄?”
胡桂扬没吱声。
蒋二皮道:“高女侠在江湖上有号,人称‘神枪无敌’,纵横河北,乃是京南一带总寨主。”
蒋二皮捧完这边又捧那边,“桂扬老兄是我的知己朋友,别看只是校尉,却是锦衣卫的青年才俊,自成一司,不受长官束缚,能够直达天命,随口一句话,就算是顺天府尹也得听从。”
胡桂扬拿这番话对照自己,再看高含英,就不觉得她有多厉害了。
“你能送我出城?”高含英问。
“不能。”胡桂扬也不客气,摸黑坐到了对面。
“可他说……”
“你认识他多久了?随便说的话也信?”
高含英哼了一声,抬起手,握刀置于桌上。
蒋二皮急忙道:“别误会,胡桂老兄……”
“你也出去看门。”
蒋二皮转身就走,不敢有二话,小心地将房门关上。
屋里更黑了,高含英轻轻动了动刀,发出吱吱的响声。
这种时候指望不上大饼,它个头小,胆子也小,早已察觉到陌生人不好惹,不知躲在哪里,一声不吭。
胡桂扬握着匕首,过了一会松开手,笑道:“不知阁下为何进城杀人?”
“他是我丈夫,曾经是我丈夫,未经我的允许就逃进京城,所以我来杀他。本想等天亮时动手,然后骑马出城,可我一时没忍住,提前动手,惹来官兵。外面的那个人说你能帮我,我还以为……嘿,你想将我送交官府?”
“缉捕盗贼不是我的职责,我这人从不多管闲事,你可以在我这里待到天亮,然后自己想办法出城去吧。”
“嗯。”高含英没有任何感谢的意思,反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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