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不停感谢,除此之外,一句不肯多说。
胡家受到严密监视,附近很可能还埋伏着大量官兵,就是为了等何三尘、闻空寅露面,却从未发现何三尘早已来过又走。
胡桂扬没什么可担心的,伸手从乞丐碗中捞走十余枚铜钱,扔下一句“多谢”,扬长而去。
对面正好走来几位二郎庙里出来的香客,惊恐地看着这名当街抢夺乞丐的无赖,绕着他走。
“他……”胡桂扬想解释两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反而一瞪眼,吓得香客迈步快跑,他觉得这样做更有趣些。
面馆掌柜与伙计依然热情,胡桂扬心中的歉意却已茫然无存,在柜台上摆出一排铜钱,笑吟吟地看着掌柜。
“不着急结账,而且……”掌柜不好说出口,这点钱实在太少。
“我不是来结账,是来相亲的。”
“相亲?”掌柜更糊涂了。
“给我手下十……三太保相信,麻烦掌柜找十三枚母铜钱,给他们配对儿。”
“哈哈,胡校尉真爱开玩笑,一样的铜钱,哪来的公母?”
“难说,如今世上怪事多,面馆掌柜能为西厂办事,铜钱没准就会分出公母。”
掌柜一愣,随即苦笑道:“胡校尉知道了?请你担待些,西厂的人找上门来,我可没有别的选择。”
“我自己就是西厂校尉,能不明白吗?”胡桂扬一脸笑容,“反正我在你这里的花销,西厂会来结账吧?”
掌柜也明白了,只得打开钱匣,摸出几枚铜钱,一枚一枚地往桌上摆放,与“十三太保”成对,“配得上吗?”
“简直是天作之合。”
掌柜笑着摇头,刚要关闭钱匣,胡桂扬道:“慢着,夫妻成了,该有孩子了吧?”
掌柜只好又拿出十三枚铜钱,一一摆放在“夫妻”身边。
“你瞧,这一家家人多甜蜜?”胡桂扬一脸宠溺地说,“一个孩子是不是有点少?最好是儿女双全。”
“行了,胡校尉,刚成亲就儿女双全,说出去不怕外人笑话?”
胡桂扬点点头,深以为然,将铜钱一家一家地收起来,“老规矩,一碗面,半壶酒……嗯,再来四样小菜,今天高兴。”
胡桂扬吃完就走,在门口道:“天天来你这里也麻烦,不如你派人给我送去吧,这样一来,我连大门都不用出了。”
“行行,没问题。”掌柜只想快些看胡桂扬离开。
上午不是吃饭的时候,没什么客人,只有伙计一直吃吃地笑,掌柜沉下脸,没过一会,自己也笑,随即叹道:“胡校尉流年不利啊。”
“我瞧他快要疯了。”伙计肯定地说。
“去,别胡说。”掌柜看向门口,心里也觉胡桂扬不太正常。
胡桂扬却觉得自己正常得很,出店之后又向胡同口走去,守在那里的乞丐换了一人,胡桂扬来到他面前,直接道:“从今天开始,每天给我担一缸水,我就不出门了。”
“啊?”乞丐愣住了。
胡桂扬仔细看了一会,发现这是一名真正的乞丐,忙笑道:“抱歉,认错人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家人”铜钱,放到破碗里,与其它铜钱分开,“好好待它们。”
“啊?”
胡桂扬转身四处遥望,只见那名西厂乞丐正从二郎庙里跑过来,到了近前笑道:“胡校尉还有事?”
“嗯,从今以后,面馆送饭,管我一日三餐,你们送水,保我缸里不空,顺便带走垃圾,收拾屋子我自己来,然后我就不再出门了,我得清闲,你们也清闲,如何?”
“我去跟上司说一声。”西厂乞丐也开始觉得胡桂扬有些异常。
当天傍晚,面馆送来饭菜,还找人担来两桶水。
“都记在账上。”伙计觉得挺有趣,“‘十三太保’过得还好吧?”
“唉,只剩‘十二太保’了,不得不送走一家。”
伙计笑着告辞。
又过去一个多月,时近五月,胡桂扬起床,摸摸渐鼓的肚子,琢磨着臊子面已经吃够,该让面馆换个花样,结果快到中午也没人送饭来。
缸里还剩点水,胡桂扬洗漱过后,再一次走出大门。
阳光炽热,街上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泥水,而是扑面而来的灰尘。
胡桂扬腿脚发软,走到面馆就已气喘吁吁。
伙计正好出门,笑道:“哟,胡校尉出阁啦?”
两人总开玩笑,胡桂扬也不在意,揪住他问:“上午怎么没送饭去?好不容易养出的一身膘,少一两你也得赔钱。”
“胡校尉还不知道吗?西厂的人都撤了,店里的账也已结清,所以……”
“都走了?”
“是啊,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们没告诉你?”
胡桂扬松开手,“他们不敢扰我清梦。那我今天在店里吃饭。”
伙计让进去,“‘十二太保’还在吧?”
“在,跟我一样,也养胖了。”
掌柜仍不要钱,“这回是真请。”
胡桂扬并不急于出门,吃过之后回家休息,第二天才出门,先去袁茂家里,结果屋主已经换人,据说原主调任外地去了。
胡桂扬步行去往西厂,到衙门口时已是满身大汗,衣服都湿透了,小声埋怨自己:“只想着吃饭、睡觉,怎么就不能趁机练功呢?”
百户韦瑛得到通报之后,亲自出门相迎。
胡桂扬心情大悦,拱手笑道:“总算见到活人了。”
韦瑛也是笑脸相迎,将胡桂扬门房里,送上茶水,“胡校尉不来,我也要去府上拜访。”
“西厂的茶总是这么好喝。”胡桂扬赞道。
“胡校尉很困惑吧?”
“等我将这杯茶喝完。”胡桂扬细细品味,好一会才放下杯子,“我的困惑早就变溲啦,只想知道我现在还是西厂校尉吗?”
“这个……我还是简单解释一下之前的事情吧。”
“嗯,只要我有茶喝,随便你说。”
韦瑛重斟一杯茶水,“那天晚上,石百户与袁茂、樊大坚带着太子回到通道尽头,觉得不宜久留,是石百户用刀挖出一些小坑,走到地面上。结果发现所有人都陷入半昏迷状态。石百户想将太子送交厂公,可袁茂建议先躲在人群中,看看再说。”
“嘿,还是袁茂比较聪明。”
“所以他们四人脱掉外衣,拣了几件乞丐的衣裳换上。”
“还能拣到衣裳?”
“之前有一批人因为‘心不诚’离开天坛,大概是太伤心吧,脱掉衣裳乱扔。”
“嗯。”胡桂扬继续品茶。
“来到地面之后,太子比较听话,没有叫喊。等到天亮,三人带着太子与乞丐们一同离开,直接送到这里,将厂公与我都给瞒过了。”
“呵呵,厂公回来之后一定很高兴吧?”
“高兴,但也将他们训斥一顿。”韦瑛回忆往事,不由得摇头,袁茂等人当时的举动完全是在冒险,万一皇帝就是想让太子留在丹穴里,他们就是犯下死罪。
袁茂力主保护太子,声称他们几人被送入丹穴,必有原因。
袁茂猜对了,汪直将太子送到宫里之后,一回西厂就将三人大大地表扬一番,然后告诉他们此事不可张扬,也没法立刻给予奖赏,石桂大、袁茂要出京历练一两年,回来之后升官,樊大坚也去外地掌管道观,回京再分给更大的地方。
三人当晚就得出发,来不及向任何人告别。
韦瑛继续道:“还有江东侠、赵阿七等五名异人,全在通道里受了重伤,整整一天之后才被发现。也是他们胆小,厂公与李仙长亲入通道,就从他们身边经过,却没人敢吱声。”
“他们居然没死?”
“没死,至今还被关押,据说过几天会被释放,因为他们真的只是凡人,再没有任何用处。”
“李孜省受到惩罚了?”胡桂扬开始感兴趣了。
韦瑛笑着摇头,“宫里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据说李仙长地位尚稳。”
“遗憾。”
“然后就是那枚神玉。”
“它叫神玉了?”
“对,何三尘从哪得到的?居然有此奇效?”
玉佩是皇帝托公主转送的,胡桂扬当然不会说出来,笑道:“我就是一个稀里糊涂的工具,什么都不知道。”
“唉。西厂本以为何三尘会去探望胡校尉,甚至将你带走。”
“那是一个绝情的女人。”
韦瑛笑笑,“最近西厂得到消息,说她出现在江南。”
“哦,原来如此。”胡桂扬终于明白对自己的监视为何撤消,“别的事情我也不感兴趣,就想知道我现在是平民还是校尉?”
“你还是校尉,从今往后,你只有一项任务,抓捕何三尘,至少要夺回神玉,那是天下至宝,绝不可流落民间。”
“好啊,将俸禄先给我吧。”胡桂扬甚至不去想玉佩在哪。
(本卷结束)
第三百七十六章 扫屋()
天气突然间就热得让人受不了,胡桂扬从杂物间里搬出破旧的小榻,夜里在院子里睡觉,宁可忍受蚊虫的叮咬,也不愿受屋中的闷热之苦。
被大雨浇醒的那个晚上,他又一次准备练功,活动活动腿脚,不由自主坐在了榻上,想要休息片刻,等到明白的时候,已是大雨倾盆,他被浇成落汤鸡,连床榻都来不及收起,急忙跑进屋子里躲避。
他睡不着了,也不换衣服,就这么湿漉漉地站在门口,望着暴雨如注,心中恍惚,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弄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的:身体发福而虚弱,每日不是吃就是睡,不与任何人来往,倒是实现了多年来的梦想,结果却一点都不快乐,反而感觉到强烈的窒息。
可思绪不受控制,片刻之后,他开始考虑天亮之后该吃点什么,他现在每月都从西厂领一份俸钱,不多,却足够他一个人的吃喝。
至于追捕何三尘,从来没人真正督促过他,胡桂扬每个月去一趟西厂,再到南司露个脸,就算尽职。
等到再次明白过来的时候,胡桂扬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房门敞开,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地面微湿,几乎看不出来昨晚曾经下过大雨。
“李刑天肯定能吟出两句诗来。”胡桂扬喃喃道,羡慕那些随时随地诗兴大发的人。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胡宅很久没有客人登门,胡桂扬对此极不适应,发了一会呆,等敲门声越来越急,他才走出房门,大声问道:“哪位?找谁?”
“找你。”语气很硬气,又敲两下。
胡桂扬仔细回想,日子虽然过得无聊,但他不欠债,于是也硬气地回道:“报上名来。”
换上一个女子的声音,“是你花家大娘子,你做什么坏事了?大白天院门上闩,来了客人也不打开。”
“原来是花大娘子,稍等。”胡桂扬急忙回屋换身衣裳,将头发胡乱扎起,这才去开院门。
花大娘子一看见胡桂扬就皱眉,待见到杂乱的庭院,皱眉变成拧眉,走进客厅,看到桌上没收拾的剩饭剩菜,拧眉终于变成竖眉。
“来错地方了吧,胡桂扬,你怎么将客人领到猪窝里来了?”
花小哥跟着进来,笑道:“这个猪窝可不错,一年多不见,将胡校尉养胖不少。”
花大娘子怒道:“怎么说话呢?再不济他也是长辈。”
花小哥吐下舌头,“我就是随便说说,三十六舅不会在意。”
“我不在意。”胡桂扬拍拍肚皮,笑道:“的确是胖了,也的确没怎么收拾屋子。”
“站着干嘛?收拾一下啊。”花大娘子向儿子道。
“咦?咱们可是客人,我早就不当仆人……早知道要干活儿,我就不来了。”花小哥还是惧怕母亲,走去收拾桌子。
胡桂扬要去帮忙,被花大娘子拦下,“今天登门,我可没带礼物,而是带来几句话。”
“花大娘子的金玉良言就是最好的礼物。”
“少拍马屁,你有这个闲心,不如去讨好衙门里的人,至少是个营生。”
“我拍马屁挑人。”
“呸。”花大娘子见厅里实在无处可坐,只得走到庭院里,解下汗巾铺在小榻上,坐在上面,“你也坐。”
胡桂扬坐另一头,笑道:“花大娘子怎么找到我这里的?其实应该是我去花府拜访,可是……”
“可是你懒,我知道。”花大娘子又扫一眼,摇摇头,叹口气,“若是知道你混成这样,我早该来。”
“我还行……”
花大娘子抬手,表示不想听废话,“不是我绝情,是你这个人脾气太怪,平时不听人劝,遇事就自己瞎琢磨,也不愿意跟亲戚来往,更不愿意求助,我干嘛腆脸找不自在呢?”
“我是这种人吗?”胡桂扬诧异地问。
“你多久没去探望孙二叔了?”
胡桂扬脸红了,一年多以来,他曾经悄悄去给义父、义母扫过墓,却没有顺便拜访一下就在附近的孙龙,“孙二叔埋怨我了?”
“他都不记得你了,总说赵家四十义子全死光了,有什么埋怨的?”花大娘子又一摆手,阻止胡桂扬辩解,“我不知道去年正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想问,但是你竟然没被官府抓起来,那就应该是立功了,怎么……过成这个样子?”
“我立下功劳,但也惹下不小的麻烦,功过相抵,又回到原来的样子。”胡桂扬苦笑道。
花小哥出来,“娘,收拾好了,可以进屋坐了。”
花大娘子站起身,“我本来要传句话,见你这个样子,不说也罢。”
“我是胖了点,可耳朵还好用。”
“过半个月再说吧,以后你多活动一下,减点肥肉,把家里也收拾得干净些,小哥每天过来帮忙。”
“每天?娘,我都快要袭父职了,你还让我做仆人的活儿?”
“嗯……你每天过来查看一下。”
“这个可以。”花小哥笑道,向胡桂扬拱手,“想让我回家说好话,三十六舅得准备点好处……”
花大娘子在儿子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当着我的面就敢说这种话?”
“玩笑,我在开玩笑。”花小哥捂头躲避。
母子二人说走就走,胡桂扬关上门,莫名其妙地自语道:“她为啥要管我的事?我为啥要听她的话?”
胡桂扬回到小榻上,打算睡个回笼觉,却怎么都没法入睡,一闭眼就看到花大娘子严厉的目光,只得起身练套拳法,然后气喘吁吁地出门吃饭,胃口倒是因此大开。
花小哥果然天天过来查看,非要亲眼看着三十六舅打套拳,然后对屋里屋外挑三拣四,“我可不敢打马虎眼,过几天我娘要亲自来检查,若是看到真相与我说得不一样,非得剥我一层皮不可。三十六舅,你可不知道我娘下手有多狠,我都是快要入卫领俸的人了,她还拿我当几岁孩子,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唉,我的日子过得苦啊……”
“花大娘子究竟替谁传话?”胡桂扬的好奇心被勾起,天天都在猜测。
“不知道啊,我娘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她的嘴紧着呢,就算是锦衣卫大狱也未必能撬得开……呸呸,我怎么说话呢?”
半个月后,花大娘子果然来了,仔细检查过后,还是不太满意,“再等半个月吧,你也别总在家里闲着,出去走走。你不还是西厂校尉吗?上头没给你安排活儿吗?”
“让我抓人。”
“那你就去抓啊。”
“可那些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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