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发的飞针?”尹福问。
李莲英和崔玉贵一齐摇头,各自纳闷。
董福不会武艺,早已瘫软在地。
慈禧太后喝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董福哆哆嗦嗦道:“我不认识这个假县官,我是被一个洋女子支使来的,她嘱咐我认那个假的是吴大人,说吴大人是假的,说事成后给我两根金条,事先先给了我这锭银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此时,尹福等人已走了进来,尹福问:“那个洋女子在哪里?”
董福道:“就在那个枯井里。”
李莲英道:“你带我们去瞧瞧。”
慈禧道:“快把那个真知县请来,委屈他了。”
李莲英叫崔玉贵去请真吴永,自己和尹福随着董福七绕八绕来到榆林堡西头的一个土院内。那里果然有一口枯井,多年未用,井架枯朽。
尹福朝下望了望,井下有一丈多深,没有一滴水,野草丛生,井口仅容一个人下去。
李莲英也朝下望了望,疑惑地说:“难道她跑了?”
董福说:“井壁有个洞口,里面好深,直通到野外,这是榆林堡地堡赵如意早先差人挖的,主要是躲灾避邪用的。昨晚有个洋女子先来到堡内,找到了我,我便把她藏在这里,夜里她又出去了……”
尹福一个人先钻了下去,在井下四尺处果然发现一个洞口,由于有茅草遮掩不易发觉。他钻进洞内闻到一股胭脂香味,洞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仅容一人爬行。他摸索着前进,爬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是个地下室,有十几平方米大小,中间有个石桌,另有四个石凳,残烛未尽,闪烁着微弱之光。
尹福心细,在地上细细搜索,发现了一个小刀片,亮闪闪,上面沾着几根胡须;他在地上摸来摸去,又摸到几根胡须。
“洋人一定部署了一个个暗杀计划……”尹福暗暗想,尹福见石室右壁又出现一个洞穴,于是钻了进去,又是漆黑一团。他爬着爬着,摸索到一只鞋子,连忙揣进怀里,又往前爬,前面出现亮光,他又爬了几步,来到洞外,原来到了郊野,四面都是玉米地。他登上一个高坡,只见榆林堡遥遥在望,离这个洞口有二里之远。
尹福从怀里掏出那只鞋子,是一只非常精致的大脚绣花鞋,湖色软缎子面,垂着一对活泼泼的鸳鸯,栩栩如生。
尹福的目光又落在洞口,他的眼睛一亮,只见洞口半尺处有一个纸团,他快步走过去拾起纸团,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用钢笔画的图,都是洋文,密密麻麻,曲曲折折。尹福看着看着,猛地省悟:这是一张慈禧、光绪西逃路线图。东头那个圆点便是北京,西头那个圆点则是西安。
尹福把这张图和绣花鞋藏好,向榆林堡走去。
此时正值正午,天空由深灰变成了浅蓝,广阔的田野在阳光里显得特别清新,绿油油的玉米上挂着亮晶晶的雨珠,仿佛无数珍珠。远处是深黄色的耕地,笔直的渠道。洼地积满了明晃晃的一片水,青蛙哼哼哈哈得意地叫着。远远的山峦,像云烟似的,贴在蔚蓝色的天边。燕子啾啾地叫着,在天空里飞来飞去,寻找吃的东西,有的大胆地停在田埂上,用嘴壳刷洗着它的羽毛。远处,逶迤着一条明亮的小河,轻风吹动,皱起粼粼的波纹。潮润的微风,满载着玉米的香息,柔和地轻轻地拂动着。
尹福正走着,猛然听到身后玉米叶子呼啦啦地剧响,感到不妙,急忙就地一滚。
“砰,砰……”几声沙哑的枪响。尹福趴在田埂边,悄悄回头望去,只见红绸子一闪,不见了。
“是黛娜,一定是这个妖精。”尹福爬起身来,一甩手,接连发出几支飞镖,朝那红绸子飞去,那红绸子消逝了。
尹福回到榆林堡那座枯井前,见李莲英和董福还在眼巴巴地往井内张望,便道:“李总管,我回来了。”
李莲英正瞧着井口发怔,猛听背后有尹福的声音,唬了一跳,转过身来,见尹福笑嘻嘻立于身后,忙问:“尹爷,你是怎么出来的?”
尹福把经过叙了一回,李莲英道:“咱们快去太后那里。”
这时,董福跪了下来,哀求道:“两位爷们,求求你们,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看在我家里有个傻儿子的分上,就饶了我这一遭吧,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将头砰砰地朝地上磕,鲜血迸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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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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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一掌击在董福头顶上,董福脑浆四溅,李莲英抄起董福的尸首往井中一掼,与尹福回到客栈。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正与怀来县知县吴永亲热地叙话。厨役送来了热腾腾的豆粥,太后的贴身宫女荣子先尝了尝,然后依次递到每个人手里。慈禧的碗内还飘着几根细丝咸菜。
光绪愁闷地说:“没有筷子可怎么办?”
慈禧道:“取点秫秸秆来,一样顶筷子用。”
崔玉贵找来几根秫秸秆,分给众人。几个人喝起豆粥。
吃完粥后,慈禧问荣子:“荣儿,有水烟吗?”
荣子回答:“水烟、火镰全没丢,就是没烟袋。”
慈禧的另一个贴身宫女娟子出去找烟袋,一忽儿找来一根烟袋,慈禧“吧嗒吧嗒”抽起烟,抽在兴头上,又对吴永说:“这回出来十分仓促,皇帝、皇后、格格们都是单身出来,没有替换的衣服,你能不能给找些衣裳替换一下。”
吴永跪着回禀说:“微臣的妻子已经亡故,衣服箱笼多寄存在京城里,臣母尚有几身遗物,还在臣的身边,皇太后不嫌粗糙,臣竭力供奉。”
慈禧叫他平身,又低声对他说:“能找几个鸡蛋来,才好!”
吴永说:“臣竭力去找。”说着请跪安退下。
此时,尹福、李莲英正好进屋。
慈禧问:“抓到贼人了吗?”
尹福回答:“没有,在一个枯井里发现了她的老巢,捡到了这张图和一只绣花鞋。”说着,把那张图和那只绣花鞋递了上去。
光绪皇帝也凑上来观看,赞叹道:“这只鞋倒是好手艺,比宫里的人穿的都漂亮。”
慈禧看了路线图,吸了几管水烟,沉闷地说:“看来咱们这一路上都不得安生,这是洋人中主战派干的……”
尹福又把在地下室内见到的刀片一事讲了,然后说:
“我见到的黛娜明明是个女人,怎么会在地下室内发现洋刀片呢?这洋刀片是洋男人刮胡子用的。”
李莲英道:“那个假吴永看来是她们雇用的汉人。”
这时,吴永用粗盘托着五个煮熟的鸡蛋进来了,他说:“各家各户都跑光了,我在一家抽屉里才找到这五个鸡蛋,现敬献太后。”
娟子过来剥了一个鸡蛋尝了尝,平安无事后,才把鸡蛋递给慈禧。慈禧拿了两个,把另外两个递给光绪。荣子过来剥了鸡蛋皮,娟子又找来一撮盐,慈禧一口气吃了两个鸡蛋。
吴永又说:“臣知道皇太后一路劳乏,特意备了轿子一顶,找到几个轿夫,都是抬轿多年,往来当差惯了的。”
慈禧点点头,滴下一行眼泪:“我跟皇上连日来,走了这么好几百里,就没有见着几个百姓,朝廷的官吏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影子也没见到过一个。”
吴永屏住呼吸听着,有些欣然。
“如今到了怀来县境,你居然能不避危险,衣冠楚楚地前来迎驾,可算得是我的忠臣!”
“皇恩浩大,臣不敢不誓死效忠。”吴永说着叩拜了一下。
“我如今见到你,处处不失地方官的礼教,使我十分感动!”慈禧说到这里,又悲切起来了,“我不料大局坏到如此地步!”
吴永也呜咽着说:“请皇太后放心,局势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皇太后不是已经派人进京找洋人议和了吗?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吴永在五马分尸之时,不是还是觉得有盼头吗?”
慈禧痛哭了一阵,心头觉得畅快不少,问道:“照你说,难道本朝的江山,不久还可以恢复吗?”
吴永道:“绝对无损于万世无疆的皇室帝业,不过目前圣驾稍受辛苦和委屈……”
慈禧叹了一口气:“从京里出来,奔走了这好几天,找不到吃的喝的,饿得要命,渴得要死,憋得难受,加上阴天下雨,冷得发抖,出了太阳,又热得发蔫儿。吴永,我想你活到今日,也没有挨过这苦头。”
吴永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我险些尝了五马分尸的滋味。
“昨天,我坐在车子里,看到远远一口井,让太监去弄点水来。在这荒山野地里到哪儿去找辘轳和水舀子,万不得已,太监由井口爬到井底下去兜水,没想到摸了好几颗人头……那井水当然喝不得喽,可是越渴越紧,渴得我简直情愿死。后来小李子出了个点子,到田地里去采了一些秫秸秆儿,秫秸里多少有点儿浆汁,我跟皇上不得已嚼嚼秫秸秆煞煞渴。有一天夜里,我们歇息在一个地方,那破房子里只有一张门板,我和小李子背贴背坐了一夜,唉,你瞧我这副腔调,完全像一个乡下佬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喝:“赵军机到!”
军机大臣赵舒翘已经跨进门来。
“什么事?”慈禧一怔。
“据探子报,有人冒充皇太后已经进了怀来县城……”
“什么?”慈禧听了,脸上陡地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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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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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大臣赵舒翘又奏道:“那冒充的皇家行列只有十几人。”
慈禧急忙道:“可是知县还在我们这里呢。”
赵舒翘道:“城里人谣传,知县已被乱兵打死了。”
吴永道:“不知是哪路贼人竟敢冒充圣驾先到了城里,咱们还是快动身吧。”
慈禧道:“先差尹福、李瑞东进城探探虚实,咱们随后就启程吧。”
慈禧坐着吴永找来的轿子,光绪乘着延庆州备的轿子,皇后、瑾妃同乘一个驮轿,大阿哥和溥伦贝子同乘一个驮轿,李莲英脚上有疾,也乘了一个轿子,一行车马出了榆林堡,朝怀来县城而来。吴永也在皇家行列里走着,偷偷地瞥了一眼轿内的光绪,他身材适中,较常人微高,两眼大大的,眼珠呈深褐色,眼皮微微下垂,似乎平日就不大举目观眺。他鼻准高正,口阔适度,他的颔须已长得有分把长,可能是多日未刮的缘故。多日的失恋和奔波,光绪日渐形销骨立,他身穿一件半旧了的湖色绉袍,宽襟大袖,毫不合身,腰无束带,上无外褂,发长逾寸,蓬首垢面,憔悴万分。
“谁料到这个青年就是当今的光绪皇帝?”吴永一边走一边暗暗地想。
尹福、李瑞东各骑一匹马,先离了榆林堡,朝三十里外的怀来县城驰来。他们一路上看到的尽是残村破户,破棉絮烂褂子扔了一地,大道上有马粪、人尿、弃骨等,时而有几只野狗盘踞在横尸上,还有那半死的溃兵和难民在呻吟挣扎,尹福和李瑞东觉得简直是踏进了鬼蜮,这北京西去的路上,充满了昏暗和死亡。
他们的马正奔驰着,被前面一伙人挡住了去路。原来是一些逃兵争抢着一只烂了五脏发了腐臭的死狗,他们争着抢狗肉往嘴里塞。一忽儿,那只死狗已被众人抢夺得剩下一副血肉模糊的骨骼。
李瑞东和尹福驰马绕过他们,又往前赶路。
李瑞东道:“我想,人饿急了,连人肉也咽得下去。”
尹福道:“皇太后的两个贴身宫女荣子和娟子不是也曾想割掉股肉献给皇太后吗?被皇太后阻止了。”
李瑞东道:“我听说在皇上饿得发慌的时节,小主也想割掉一块股肉煮汤献给皇上,被皇上骂了一顿。”
尹福忽然指着路旁说:“你瞧!”
李瑞东转过头,只见玉米地里有个女人,不知被谁割掉了两只奶子,还没有断气,有一只老鸦正站在她那鼓胀得老高的肚皮上啄着……
“真惨啊,不知是谁家的女人?”尹福叹息着,一扬手,一支飞镖飞了出去,正击中那老鸦的咽喉,老鸦栽倒在一旁。
两个人飞马朝县城卷去。
皇家行列仍在慢慢蠕动着,有消息传出,河南总兵统领了五营人马到了京郊,已经挡住洋人的追兵。
慈禧听了这消息,精神为之一振,顿时来了精气神,她探出身子问崔玉贵:“河南总兵是谁?”
“蒋尚钧。”崔玉贵毕恭毕敬地回答。
“玉贵,你要记住,等平定了,我要重赏他们。”
“刚才探子来报,广东押解银元七千绕道追赶圣驾而来,听说已到了山西。”崔玉贵说道,抬头看着慈禧有什么反应。
慈禧脸上露出笑容:“好极了,我们到了山西便不愁没有钱花了。”
慈禧望了望走过的虎神营兵士,又问崔玉贵:“李鸿章有消息吗?”
“李鸿章仍未到达京城。日本军队目前进据颐和园,各国联军议定:更番居住,每七天一调。”
“各国洋兵眷恋着那座园子,倒也罢了,但愿他们不要瞎折腾,我有好多日常用的东西还在园子里放着呢。”慈禧拂了拂乱发,又问:“不知洋人进皇宫没有?”
崔玉贵回答:“听说洋人没有进去,王文韶大人等正在跟他们谈判。”
慈禧听了,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能保住就好了。”
娟子在一旁听了,高兴地说:“这么说,宫里那么多姐妹有救了,谢天谢地!”
皇家行列走出榆林堡才十里,已接二连三地倒毙了十几个饿死的兵丁。只要有一个倒毙的,就有两个,这是心理在起作用。那些倒毙的兵丁面目可怖,马玉昆吩咐轿夫们抓紧赶路,以免那些贵妃、格格们看见害怕。岑春煊从队尾来到队前,指挥几个兵丁迅速清扫着路上见到的尸首、弃骨。
光绪在轿里看到路旁人尸纵横,鸦犬争食,心里万分难过。他想到自己从登极到如今已有二十六个年头,可是没想到自己落到这个处境,国家败落到如此地步。他看到那倒毙在路旁的尸首,仿佛都活了过来,爬着,立着,向他伸出手,他的面前出现无数狰狞的脸。
他恐怖地叫道:“我也不是甘愿当傀儡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傀儡,今日的局面不是我造成的!……”
光绪的眼睛直瞪着外面,在恍惚中看到那些狰狞的脸随着他的轿子一摇一颤,他忽然看到珍妃披头散发,现出一副苍白的脸庞,光绪绝望地叫道:“杀你的不是我!我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光绪晕倒在轿子里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只有抬轿子的人先觉得皇帝在轿子里动了一阵,后来倒一动也不动了,稳稳当当地好抬得多。
顺顺当当走了一程。
“走了多远了?”慈禧在轿子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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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遁风云录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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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前头瞧瞧去,大概快到了,可是还没看到城墙垛子。”崔玉贵说着赶到前面去了。
风,凄切地卷过来。
慈禧面色蜡黄,形容枯槁,仰卧在轿中,她感到周围是一片坟场。她绝不是一个仁慈怯懦的妇人,而有的是野兽般的残戾和机警。她非常清楚,自从戊戌变法以来,她和洋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紧张,也许只有俄国是例外,因为在那次变法运动中,俄国人是支持她的。其他各国,尤其是英国和日本,已成为她又恨又怕的“洋鬼子”。她恨的是,洋人们想利用光绪废掉她这个皇太后。她怕的是,数十年来,大清国与洋人打了许多次仗,就没有一次是占了便宜的。戊戌政变,她以果决的手段,镇压了新党,在朝廷内部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将不听话的光绪关在了瀛台。可是那些支持新党的洋人,仍然虎视眈眈,处处作梗。去年义和拳闹起来后,烧教堂,赶洋人,她想利用义和拳刹一刹洋人的威风,巩固自己垂帘听政的地位。没想到义和拳闹进了京城,惹恼了洋人,西什库教堂和东交民巷使馆区又久攻不下,洋人组成八国联军,大举进攻,落得自己寡母孤儿西逃的败势。
自从戊戌变法以来,她早就想除掉光绪这个可怜的政治对手,只是刘坤一、张之洞等封疆大吏和全国臣民反对,又有洋人的压力,溥隽这个大阿哥实在不成才,而又另外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来,她才迟迟始终未敢动手。八国联军入犯京城,如果光绪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