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马车平稳地滚向位于城市另一边的宫殿。
装束和座驾的华贵不符的安吉丽娜托着腮坐在窗边,望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橙红色的风景。
只有她一个人受邀,这是出乎意料的事。在此前,他们确实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
尤利塞斯显得很吃惊,事情的发展似乎使他慌乱。他花了十分钟试图说服老人让他一起去,但是这个正在驾车的人出乎意料的固执,这让尤利塞斯的口才最终没有达到目的。
安吉丽娜即使一开始有一点害怕,在看到她的男友做出这样的举动后,也烟消云散了。说实话,他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她的……某种感情,是虚荣吗?反正安吉丽娜觉得高兴,她的心跳比平时更快,体温似乎也升高了一些。
相比较而言,巴塞洛缪·罗伯茨比起恐慌可能更多的是尴尬,毕竟他才是为这个晚上付出最多心血的人,看看那身正式的打扮,穿着那样的衣服打道回府一定非常滑稽。
大概是因为和尤利塞斯的对话拖延掉不少时间,老人的驾车速度有点焦急,安吉丽娜眼前的景象在她深刻地记下来之前就已经掠到身后。不久,他们就抵达宫殿了。
阿尔及尔的居民多半不能算是完全的高加索人种……至少在安吉丽娜看来如此,他们比她欧洲见到的人皮肤稍显黝黑,呈现常年和太阳相伴的健康有力的颜色。同时,衣着打扮也很不同,他们大多在头上包上一大坨头巾,身上比起穿更像是披着衣服。同样的,此时出现在安吉丽娜面前的宫殿也不是她经常见到的一贯风格,硬要形容的话……每个屋顶都像是这里的居民包着的头巾。
毫无疑问,宫殿外围的大门轻易就向他们敞开。又行驶了一阵,马车停在一座城堡外。
“我们到了,请下车吧,小姐。”
老人照样想要扶着安吉丽娜下马,可她在他伸手之前就自己跳了下来。
“希尔顿·蕾斯三世在哪儿?”安吉丽娜四顾后,问道。
她的无礼让旁边几个侍从忍不住皱皱眉头,但老人依然保持着他的涵养,五官甚至没有多余的颤动,他和缓地回答:“请跟我来,您会见到他的。”
安吉丽娜用带着泥的靴子踩过一整条干干净净的地毯,上面留下的脚印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穿着鞋子。
这是一个让任何海盗都很难熄灭心中贪婪的地方:闪闪发光的地板和墙壁,摆满艺术品的回廊,甚至连路过的随从的衣服都会让人浮想上面有多少条金丝。
安吉丽娜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财富的光泽晃得很难过,她忍不住用手用力地揉了好几下。
走了不知多久,老人终于在一扇巨大的门前停住脚步,他替安吉丽娜推开一边的半扇,道:“请进,小姐。”
忽然,远处飘来沉沉的钟声。
等安吉丽娜在带领下走到座位坐下,正好打完七下。
该死的精准。
安吉丽娜更烦躁了。
她被安排在长桌的一端,而另一端坐着一个大约还是青年的男人。凭借良好的视力,安吉丽娜能够看清他的表情凶煞,看起来并不怎么友好,这个表情也令他看上去比实际上的年纪更成熟。同时,他有着和当地人一样偏棕色的皮肤,和与他那位传说中的祖父一般红色的头发。
毫无疑问,坐在这里的只可能是邀请她来的希尔顿·蕾斯三世本人了。
安吉丽娜可不是能在沉默中和对手较劲的家伙,她沉不住气略带不快地开口:“喂,你为什么……”
“又见面了,安吉丽娜·马丁内斯。”她对面的人说。
安吉丽娜一愣,她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些奇怪的地方。
“又?”她皱着眉头说,“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我们见过的,虽然没有正式认识。几个月前,就在伦敦。”希尔顿·蕾斯三世平淡地陈述道,“你的长相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之前的几年,我一直都在寻找像你这样的长相。”
安吉丽娜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点模糊的记忆,她在伦敦发生的事不太有印象了,始终无法明确地记起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国王……但她现在有点相信自己的确见过。
“那又怎么样?”安吉丽娜盯着他说,“长成像我这样的人,一抓就有一大把。”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黑头发和黑眼睛,再说,就算安吉丽娜一直不讨厌自己的长相,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美女。
“我知道你可能暂时太不太理解状况……不过只要你不在意时间,我可以慢慢解释。”红头发的男人镇定地说,“我很肯定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因为对于同类,人总是会有特殊的感觉的。”
“你是什么意思?”
“你看过我送给你的画了吗?想起什么了吗?”
“我应该想起什么吗?”
希尔顿·蕾斯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字清晰地道:“贝壳,西奈半岛在地中海海域附近的金贝壳,那个引领你来阿尔及尔的金贝壳。你以为除了我们这样的人,还有谁可能在那样的深海里放上一朵白玫瑰?”
“是你!”安吉丽娜从她的座位上弹了起来,她的双目因为吃惊而显著地睁大。
“冷静点,我比较希望和你坐下来好好地谈一会儿,我说了,只要不要吝啬于时间,我们可以详细地谈论一切的事情。”他做了个希望安吉丽娜回到座位上的手势,“是的,我一直知道你们在寻找我祖父留下的宝藏,但请相信我对你们并没有恶意……我和阿尔及尔都不需要更多的财富了,金山银山对我们没有意义。”
安吉丽娜不善于思考的脑子好像很难一下子接受这么的信息量。她逼迫自己懒惰的大脑飞快地运转,来消化他所说的一切,同时还要抽出一些空间来分析这些东西的真假……该死,应该让尤利塞斯男扮女装来的。
“我不明白,这么说来的话,难道跟踪是你的兴趣爱好吗?”安吉丽娜嘲讽地说,但她此时已经拿捏不准自己要用什么语气才能保证安全了。
“当然不是,我承认这样的行为有点无礼,但如果过早暴露的话,我不认为这有利于我们的合作顺利进行。实际上,我有件事需要寻求你的帮助,而这确实和宝藏有关。”希尔顿·蕾斯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吉丽娜,说。
安吉丽娜心虚地坐回座位上,她得承认希尔顿·蕾斯的判断正确,她的性格天生就是完美的不合作。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呢?我能做到的你都能做到不是吗?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们是一类人。”安吉丽娜不甘示弱地说。
“不,这件事从出生的一开始就已经确定,我是做不到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势让老人把一个东西递给安吉丽娜,“你先看看这个。”
安吉丽娜从年迈的随从手中接过,这是一张被珍惜地保存着的羊皮卷,看上去很是有些年岁了,但因为得到最好的保护,所以依然完整而清晰。
她慢慢地展开。
虽然并不认识上面陌生的文字,但安吉丽娜依然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她还没有任何头绪的第四张、也是最后一张藏宝图。
“我需要你替我去寻宝,如你所见,真正的宝藏就藏在阿尔及尔领海最深的地方。其中的所有财富你都可以据为己有,只有一样,你只需要你替我带回一样东西。”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餐桌的对面传来,“我祖父的日记,我想要我祖父,希尔顿·蕾斯一世,红胡子船长的日记。”
红胡子船长的日记。
这个词汇几乎让安吉丽娜心里一动。
虽然她最近整个人都被迷茫所覆盖,可她仍然记得自己最初想要寻找红胡子船长宝藏的原因——找到成为一个海盗王的方法。
另一个海盗王的日记,这听上去正是她所需要的。多么完美的巧合,她和希尔顿·蕾斯都愿意放弃财宝,然后又将目标定为了同一样东西。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拿?”安吉丽娜不动声色地问,“既然你能在金贝壳里放一朵白玫瑰,我想取一本日记也不会太难。如果换做我是你,就绝不会随便便宜一个外人。”
“不,我做不到。这正是我需要来跟你详细解释的原因,我希望你愿意听我说完,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希尔顿·蕾斯三世像是早已料到安吉丽娜想要问的每一个字,“那么……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你已经看过我送你的那些话了,事实上,那些画,包括我接下来要跟你讲的,是我的祖父母的一段往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从前,有一个出生在米帝利尼的陶工家的男孩,他是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有活力而且充满野心,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像火焰一样的红色的发色。
正像所有有野心并且个性张狂的青年一样,在父亲死后,这个男孩和他的大哥二哥一起下海成为了海盗,坐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男孩或许确实有过人的天赋和运气,他的大哥二哥相继在海难和打斗中丧生,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条路上坚持下来。后来,他成为一个年轻的船长,驾驶着一艘他从无辜的商人手中抢来的船,率领着一帮缺乏智慧的乌合之众,在波涛中寻求暴力的财富之道。
如果顺利的话,事情会一直这样下去。只要男孩能保持住他不在海洋中丧命的运气,没准儿他也能成为有名的大海盗,在抢够足以挥霍后半辈子的金钱以后金盆洗手,然后将来跟自己的子嗣吹嘘这段刺激的历史。
他并不是那种太拼命的人,他懂得见好就收。因此他的名字大概不会被时代记很久,但是也不会太差。
然而,他碰上了那个女人。
确切地说,是那条人鱼。
安吉丽娜在这时打断了希尔顿·蕾斯三世疯狂地叙述:“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的祖母是一条人鱼?!”
“是的,我以为是你的话,不会像其他人那么吃惊。”希尔顿·蕾斯三世平静地说。
“因为我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鱼。”安吉丽娜回答,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而你的话听起来,就好像你的祖母是那种半人半鱼的生物。我是说,长有尾巴的那种。”
“啊,没错……她确实是人鱼,没有腿。跟传说中不一样,即使在陆地上那条尾巴也不会变成双腿。她虽然能呼吸岸上的空气,但离开水源不久以后就会干涸致死。当然,我没有见过她,这些是我的祖父告诉我的父亲,然后我再从我的父亲口中得知的事情。”
安吉丽娜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年轻的希尔顿·蕾斯,他所说的话像是从一个精神病人口中说出来的。
希尔顿·蕾斯并没有回避安吉丽娜探寻的目光,他反而问道:“我想你并不是天生就拥有你现在拥有的这些能力的吧?你应该吃下了一种药……我的祖父管它叫‘人鱼的眼泪’,你应该思考一下这个名字的意思。说实话,我不太确定它的成分真的是眼泪,但一定和我的祖母脱不了干系。”
安吉丽娜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被她的亲生母亲塞下那种药的时候太小了,而且几乎是个废人,对外界的一切认知都非常模糊。
简单地说,她知道的很少。
希尔顿·蕾斯扫了呆滞的安吉丽娜一眼,他决定不管她能不能继续消化,而是自顾自地继续将另一个希尔顿·蕾斯的故事讲下去。
接下来的事,正从可以和画中推断出的一样。
一个狂妄而且渴望权势的男性捞上来一条货真价实的人鱼,这是一笔横财,如果将这样珍惜的生物献给哪个皇室,他甚至有可能从一个卑贱的身份一跃成为贵族。年轻的男人是那样的兴奋,以至于他命令船员将人鱼抬进他的房间里,方便他欣赏她价值千金的美丽,以及幻想未来可能发生的因为充沛的金币而闪闪发光的生活。
“你也知道,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这个决定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他错失了一次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世世代代的富贵的好机会。但同时,这也可能是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他就不会拥有阿尔及尔。”故事里的男人的孙子缓缓地说,“当然,对于我的祖母来说,被囚禁在一个简陋的水箱里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因此据我父亲说,祖父直到死前都还在忏悔自己在那个年纪时的行径。”
是的,这个年轻男人所幻想的所有,本来都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他可以将人鱼献给贪婪的王室,然后坐拥金山银山和投怀送抱的美人儿。
要是他没有爱上那条人鱼的话。
爱情可能是人类最捉摸不定的一种感情,它不像是亲情或是友情那样有因有果,有时候降临得令人觉得毫无头绪——有可能是两个全然不同的对象,比如人和人鱼。
年轻的男人一开始无法接受这一点,他的精神饱受着折磨,而这种折磨在人鱼用刚刚学会的稚嫩的人类语言向他表白感情时,达到顶峰。他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爱上一个跟自己全然不同的生物,更不能理解这个生物为什么会在他把她捞上来前就对他有那么多的关注。他们的关系注定是扭曲的、不正常的,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一个陆生生物和一个水生生物决定长久地结合在一起的先例。
难道狮子有可能爱上水母吗?
别开玩笑了。
他真正决定踏上这条路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既然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放弃,他决定承受自己的感情,还有这段感情会带来的一切可怕的事。
这是一条几乎不可能没有坎坷的歧路,而且没有同伴。
他的船并不是密不透风的,人鱼的消息像是有什么特别的香味,每个闻到它的人都想上来咬一口。他的船员早就等待着人鱼即将给他们带来的金银珠宝,而世界的许多角落,还有一群亡命之徒准备掠夺这笔惊人的横财。
“我的祖父开始疯狂地杀人,每一个觊觎我祖母的人都不能活命……敌人、自己人、萍水相逢的人……他必须确保没有人清楚世界上有这种生物,不能留下一点点隐患或者风险。所以,在清理掉第一批敌人之后,最初跟着他四处打劫的那群人没有一个活下来。他们都见过我的祖母。除了死亡以外,没有更安全的方式让知道秘密的人永远开不了口。”希尔顿·蕾斯三世的话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像是凝了冰,安吉丽娜在这种氛围下几乎喘不过气,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一双没有温度的手掐住了。
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年轻的国王一个人的叙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祖父被其他人敬畏地称作红胡子。比起一个人,他更像一个恐怖的杀戮符号。但最后,他和祖母还是分离了,因为一条人鱼在陆地上无法得到真正的快乐,她属于大海。当时,我的父亲已经出生了,他并不是人鱼,只是小腿上长有鳞片。不久以后,祖父凭借自己多年来积累下的威信吸引信众,在那些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人的拥护和帮助下建立了这个王城,阿尔及尔。但实际上,这也是为了我的祖母,为了让她有一个可以永远安全地停靠的港湾。”
安吉丽娜很久没有说话。
希尔顿·蕾斯三世所宣称的这些,远比所谓的童话故事或是海上传说更不像是真实,可他笃定而坚毅的眼睛说明他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几十年前确确实实发生过的。
安吉丽娜开始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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