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得越来越夸张,安吉丽娜被说得手臂上冒起一圈鸡皮疙瘩。她拧着眉头搓了搓,喝止道:“够了!恶心死了……”
“让我们去镇上吧,船长?”埃里克继续小心翼翼地哀求道,“我们在船上被闷了这么久了……老天,有时候我看着海上的波浪都会觉得想吐。”
“……好吧。”安吉丽娜摁了摁太阳穴,她被吵得有点头疼,“但你们最好小心点,而且不要停留太久,这可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
“我们明白的,船长。”埃里克喜形于色,“我们一定特别快。”
埃里克身后的一个海盗似乎感觉到了埃里克话中的什么特别的幽默之处,突然大笑起来,另一人赶紧撞撞他的胳膊。
安吉丽娜再次古怪地看了他们几眼,不知怎么的,她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了几圈。
希尔顿·蕾斯三世既然给她邀请函,应该会等到星期天,暂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可安吉丽娜没理由地依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她那些缺心眼的船员叮嘱道:“喂,你们可别傻到到处说自己是海盗,更别暴露你们来自这艘船……装成普通人,去酒馆要给钱,明白吗?”
“当然,放心吧,船长。”埃里克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他们似乎真的一刻都不想待在船上了,连夜奔去了城镇。安吉丽娜带着一肚子莫名的不适睡了一觉,心中暗暗祈祷她没干什么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第二天早晨,所有人都平安地回来了。海盗们似乎玩得很尽兴,和昨晚刚刚出事时沉闷的气氛不一样,新生号上的人士气高涨。
安吉丽娜松了口气,什么坏事也没有发生。大概是最近的患得患失和希尔顿·蕾斯的事让她变得多疑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安吉丽娜注意到去镇上的海盗越来越多,大概是埃里克他们真的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过他们好像一直没有遇到麻烦,每次都能按时归船。
第三天的下午,几乎整艘船的普通水手都不在工作岗位上。
“你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吗?”安吉丽娜随意地问在甲板上碰见的弗雷德,他竟然没有和他的兄弟一起去镇上,而是躺在甲板上偷懒。
“没有。”弗雷德坐起半个身子,摸了摸后脑勺,露出点懊恼的表情,“埃里克那家伙,他竟然觉得我太蠢了!他说我去镇上的话,绝对会暴露什么的,所以不肯让我去!”
“……他说得对。”
安吉丽娜忍了忍才控制住没有笑得太过分。
的确,在弗雷德和埃里克这对兄弟里,弗雷德的心眼缺的更严重一些。埃里克倒是越来越沉稳了,不再是最初那个傻乎乎的男孩子。
新生号上的水手多半都是还是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男孩,本来就在闲不住的年纪,再说四处逛逛看上去很有利于减轻他们的压力……安吉丽娜决定暂时搁置不管,专心考虑星期天的事,毕竟距离邀请函上说得时间越来越近了。
“抱歉,安吉丽娜……”尤利塞斯的声音很愧疚,因为连续的熬夜使他看起来非常疲倦而且憔悴,“我想了几个点子,可是它们的可行性都不太好……”
“也许你应该做的是睡一觉。”即使是安吉丽娜在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双写满道歉的眼睛时,也很难再说出恶言恶语了,“别太悲观了,尤利塞斯,我们只是去城堡里吃顿饭,又不是去赴死。你知道,埃里克他们最近天天去镇上,好像没有受到什么为难,看起来希尔顿·蕾斯好像不准备针对我们似的。”
其实在安吉丽娜心里,仍然倾向这是个引他们入套的阴谋。可她此时得安慰尤利塞斯。
“是吗……”尤利塞斯迟疑地说,他看来也并没有太将安吉丽娜的安慰当真,“但愿如此。”
“实在不行,我们就把宫殿里的守卫都打一顿,然后逃回新生号冲出港口,再四处去流浪。等我们以后更强大一些,再回来报仇。”安吉丽娜大声地道。
尤利塞斯失笑,托住安吉丽娜的后脑,凑上去吻了吻她的嘴唇。
时间过得很快,每当一片星空因为黎明的降临而黯淡直到褪去,不久之后黄昏也终将重新被黑夜所取代。
转眼,星期天就像魔咒一般地到来了。
“该死。”安吉丽娜对着清澈晴朗的天空咒骂了一声,天气好成这样,就像是一点都不理解她心中某种发泄不出来的烦闷。
距离邀请函上的时间还有十个小时。
巴塞洛缪·罗伯茨的眼底也有深深的青黑,和他身上一向花哨的着装配合起来,简直像是某种怪诞的时尚。这个男人比安吉丽娜更加谨慎而敏感,这几个晚上大概是他一年里睡得最差的几天了。
“说不定即使我们不去也不会怎么样……”巴塞洛缪抱着侥幸心理说,“邀请函上不是说任意一个星期天吗……”
“棒极了,我们一定可以一直拖下去,直到希尔顿·蕾斯三世死掉,然后我们就能安全地离开这里了。”安吉丽娜嘲讽地道,她的心情显而易见的不好。
尤利塞斯捏了捏她的手,试图平复她。
“这次我要站在巴塞洛缪这边,也许那位新王会有耐心多给我们一两周的准……”
“船长!”弗雷德跌跌撞撞地拍开门摔了进来,“有人来了!”
安吉丽娜下意识地从座位上飞快地站了起来,说:“谁?希尔顿·蕾斯派来的家伙吗?”
弗雷德手忙脚乱地想要说清楚,可是他的舌头好像打成了蝴蝶结,讲话始终利索不起来。最后,他只是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终于来了!
安吉丽娜不知怎么的,此时比起害怕和逃避,更多的是终于不必继续煎熬的痛快感。她什么也没说,推开弗雷德,大步向外走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您好,我想你就是尊敬的安吉丽娜·马丁内斯女士吧?”
等在甲板上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老人。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低眉顺目的包着头巾的仆人,这些人手里都托着一个盖着长绒布的托盘。
安吉丽娜上下打量他一番,爽快地答道:“没错。”
“那么……我想您应该已经对今晚国王陛下的邀请有所准备了。”老人语调平稳地说,他站得笔直,就像一根被钉死在地上的柱子,连脸上的神态都和任何一根柱子一般呆板。
安吉丽娜双手环胸,她隐隐地不太喜欢这种语气。虽然对方的措辞有礼貌,但实际上却是一种强迫和威慑……再说,本来教养什么的就不是她太欣赏的品质。
“准备?难道需要准备什么吗。”她不太顺服地挑衅,“你是希望我穿上礼服,做一下头发,还是最好化个妆?”
“你只需要保持本来面目就好了,国王陛下希望看到这样,女士。”老人沉稳地答道,语气没有一点受到影响的波澜,这让安吉丽娜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格外不畅。
“噢,是吗,最好是这样。因为即使你们希望,我也绝不会改变形象的。”她不自在地抖抖肩膀,依然尽量维持着不配合的姿态。
老人点了点头,道:“既然您已经了解情况,那么我就可以回去向陛下汇报了。今晚六点钟,我会派马车过来接您。另外,这里是国王陛下送给您的礼物。”
四个仆人将盖着金红色绒布的方盘递给在一旁警戒着的几个海盗,安吉丽娜的船员们将信将疑,得到安吉丽娜的眼神肯定后才谨慎地接过来。
“那么告辞,马丁内斯小姐。”老人微微低头说。
五个来自宫殿的人转身走下甲板,仿佛整艘船里探头探脑的海盗或好奇或不友好的目光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这就是国王的仆人?”弗雷德在旁边用一种惊叹的语气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安吉丽娜也觉得他们出人意料地没有什么敌意,当然,这可能只是一种麻痹敌人的手段。她瞪了一眼弗雷德,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被她有杀气的目光瞪得缩起了脑袋。
尤利塞斯和巴塞洛缪已经揭开盘子上的布,开始打量里面的东西。
“尊贵的国王陛下送了我们点什么?”安吉丽娜嘲讽地道。
“可能是……艺术品?”尤利塞斯不太确定地说,“你最好自己来看看。”
安吉丽娜上前两步,她的瞳孔在触及那些送来的东西时微微一缩。
巴塞洛缪道:“希尔顿·蕾斯三世大概错估了大部分海盗的品味,不过幸好这艘船上还有我和尤利塞斯这种识货的人在。”
“这些画很值钱吗?”弗雷德问。
巴塞洛缪·罗伯茨略微拧起眉头,他没有回答,反而转向了另外一个黑发男人,开口:“你怎么看?我担心我的鉴赏水平不足以评价这些画。”
“恐怕我也不够,在我看来,这些画……不值分文。”尤利塞斯低沉地道。
弗雷德对这样的答案感到难以置信。
“可、可是这是希尔顿·蕾斯三世送来的,他可是个国王……”
“看来我们的看法是一样的,尤利塞斯。”巴塞洛缪道,“而这也同样是另外感到奇怪的地方……”
安吉丽娜的视线依然胶在这些画上,他们显然是互相联合成一组的作品,缺了哪一幅都不完整。可其中三幅显然出自同一位画手的手笔,而另外一幅——也是组画中的第一幅——却好像来自其他什么人,它和别的画作格格不入,可别的画作又不能缺少它。
而跟新生号的别人不一样,安吉丽娜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
一个躲在礁石后的长着鱼尾的女人,和另一个意气风发的海盗男性。
在从海底弄上来的那个值钱的金贝壳上,安吉丽娜就曾看到过它。
她将目光投向作者不同的三幅画,现在她可以知道在第一幅画之后发生了什么了。
第二幅画同样是在海上,那条真正的人鱼被捕捞了,船上扯着渔网的每个人眼中都充满激动和贪婪。这很正常,他们是海盗,安吉丽娜清楚他们的心态。他们发了,没有人可以评估一条人鱼的价值,这将意味着比山还要高的金币……好几堆!
事情在第三幅画上发生了转变,头一幅画中的海盗头子此时握住了人鱼的手,他们十指相扣。那位长着尾巴的女士半个身子都在一个巨大的盛满水的玻璃箱子中,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大概既拥挤又不是。她似乎费了不少力量才直立起来和男人牵手,她望向这个人的目光中是一种纯粹的渴望,干净得没有任何别的杂念。
安吉丽娜有点心烦,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看懂这些画里的情绪的……要知道她一向不擅长把握这种通常被她自己形容为“莫名其妙”的东西,以前还和马丁内斯船长在一起的时候,偶尔的艺术欣赏课上她永远比不过索尔……哪怕索尔已经被马丁内斯船长那样的大老粗评价为没什么艺术天赋。
安吉丽娜很清楚,她可不是什么多愁善感或者善于把握别人感情的家伙。
最后,她将视线投向最后一幅画。
这幅画的气氛和另外三幅都不太一样,如果说前面三幅虽然风格不同,但都只是都某个场景的客观描述,那么最后这一幅大概为了表达某种主题而增加了更多的想象色彩。
它距离前面的作品大概已经过去一些时间了,海盗男人长出了比任何时候都长的胡子,这使他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沧桑。他怀着抱着一个眯着眼睛睡得很安详的婴儿,可脚下却踩着一大堆白骨。长着尾巴的女人回到了大海,他们一个在岸上,一个在陆地,依然彼此凝望。
这个景象一定是在分别。
安吉丽娜脑海中不可抑制地跳出念头,她不懂自己是怎么想到的,这种情况简直像是有什么人忽然把对艺术的感知力一次性灌进了她的脑袋里。
“安吉丽娜?”尤利塞斯的声音暂时将她从脑海中翻滚的画面中拉了回来。
安吉丽娜迟钝地看过去。
“你好像很出神。”巴塞洛缪也道,他试探地看着安吉丽娜,“难道你对这些有什么头绪吗?”
罗伯茨船长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忽然从安吉丽娜的头顶浇下,让她清醒了过来。
“不,什么也没有,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她顿了顿,语调一变,又说:“没想到希尔顿·蕾斯三世是这种品味,这些画上简直画满了人鱼……太不切实际了。”
尤利塞斯看着安吉丽娜,笑得有点无奈。
巴塞洛缪摸了摸下巴,脸上浮满疑虑。
“是吗?可我总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眼熟,也许之前在哪里见过他……我得去想想,说不定能在晚上之前想起来。”
“我倒是更想知道为什么那位三世会送给我们这些东西……”尤利塞斯忧虑地凝视着安吉丽娜,似乎是希望她继续说点什么,“这看上去好像并不是什么随意从仓库里捡出来的礼物。”
“……谁知道呢?反正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干脆在晚上直接问问他。”巴塞洛缪耸了耸肩。
巴塞洛缪·罗伯茨好像还是对画上的那个男人放心不下,他很快返回皇家幸运号去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了。
尤利塞斯轻轻捏住安吉丽娜的手,柔声问:“你怎么认为?”
“你觉得希尔顿·三世在用那条人鱼暗示我?”安吉丽娜说,她能察觉到尤利塞斯话中隐含的意思,“……我想他不太可能知道我的那些事的,再说,我也没有真的伸出过尾巴。”
“但愿如此……你可能没发现。”尤利塞斯的喉咙里发出一些咕噜声,他犹豫了一会儿,“我以前看过红胡子船长——也就是第一位希尔顿·蕾斯——的画像,虽然没有这么年轻,但他跟画里这个男人长得很像。”
安吉丽娜一惊,说起来那个男人还真是满头张扬的红色头发,在最后一张画里也长出了一点和头发颜色一样的胡子。
“可你真的觉得世界上会有人鱼吗?”安吉丽娜没什么底气地反驳,“说实话我有时候会去海底透透气……即使是这样,我也从来见过这样的生物。”
“……也对,谁能说得清楚呢?”尤利塞斯若有所思地说。
时间流逝得很快,巴塞洛缪到晚上七点钟仍然没有想起来他对画里的男人感到眼熟的原因就是红胡子,这大概是因为他把时间都花在雕琢自己的形象上了。
黄昏的颜色渐渐染红了朝霞,安吉丽娜看海妖似的盯着巴塞洛缪·罗伯茨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笔挺的西装,甚至还有领结和皮鞋。
罗伯茨先生被看得不太自在,他扯了扯自己的白手套,尴尬地说:“我想这是基本的礼节,你知道,重视品味的男人永远知道自己在任何场合的形象。”
太阳移到六点钟的位置,一艘看上去十分华贵的马车从连通码头的道路上驶来,并在等待它的一行人面前停下。
“请上车吧,马丁内斯小姐。”早晨见过的老人走下来,为安吉丽娜打开车门。
他好像准备借一只手给她扶,安吉丽娜看了老人一眼,推开他的手,自己一步蹬了上去。巴塞洛缪和尤利塞斯也跟着准备上去,可是那位年长者却挡住他们。
“抱歉,先生们。”他闭着眼睛平静地说,“受邀的只有安吉丽娜·马丁内斯小姐。”
第一百一十四章()
马车平稳地滚向位于城市另一边的宫殿。
装束和座驾的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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