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船长说,这种情况要送花。海里当然找不到花,安吉丽娜往他们身边放了几朵海葵,索尔学她的样子也放了几朵,他们竟然安静地按在成堆的伙伴前,没有互相嘲讽。
海葵没过多久就被低纬度的烈日蒸干了,就像海盗的生命一般枯萎。
马丁内斯船长忽然停下了安吉丽娜的西班牙语课,不顾她的反抗开始全力教法语。
“还有三个小时,我们就要靠岸了。”马丁内斯望着太阳的方位说道,“运气不错,正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
短短几天,马丁内斯船长看起来苍老了十几岁,几乎要和老杰克步入一个年纪。
安吉丽娜从早上起,就有种说不出的不好的预感。
海风的方向、从海里吹来的水的气味、自船前向后翻滚的白色泡沫、海鸥格外凄厉的嘶鸣,无论是什么,都给安吉丽娜一种异常不舒服的感觉。
这两天船上的人们都很难打起精神,安吉丽娜也一样,她常常在睡觉里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醒来。
梦里的索尔号依然是崭新的,每个船员都乐呵呵地高举着酒杯,还有人拿剑到处捅老鼠。
“我觉得方向不对劲……”安吉丽娜皱着眉头,说道,“我们并没有离岸越来越近。”
“别说傻话,安吉丽娜。”马丁内斯船长抬起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挤出一个劳累的笑来,“我交代的航向没有错,现在除了海岸,我们还能去哪儿呢……”
原本摊在甲板上的老杰克却突然一跃而起,他抬起头,用力呼吸,让空气进入他的鼻腔。
“安吉丽娜说的没错!我们偏离海岸了!”老杰克的神情立即凝重起来,“今天值班的人是谁?别告诉我是——”
如果有个人的判断绝不会让马丁内斯船长有所迟疑,那只能是老杰克。
他迟疑地回答:“是拉乌尔……他是个新手,没怎么掌过舵,大概是不熟练。我过去和他说说。”
安吉丽娜的心脏猛地一停,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可那种不祥的预感确实愈发强烈起来。
“最好就像你说得那样……”老杰克的眉头锁得更紧,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武器。
安吉丽娜完全是下意识地动作,她和老杰克做的事一模一样,将手放在剑柄上。
不远处传来有力的脚步声。
“拉乌尔!”马丁内斯船长看到来人的口气略带惊讶,“你怎么在这儿?你的腿伤还没好……”
老杰克眯了眯眼睛,“不好意思,我只想问那么现在我们的舵手是谁?”
拉乌尔耸了耸肩。
安吉丽娜瞳孔微缩,拉乌尔看起来和往常很不一样,他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却并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腼腆的、羞涩的笑,而是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胜券在握的笑容。
“我想你们不会再需要舵手了,船长。”
法国青年轻快地道,右手指了指海面。
一杆风帆渐渐从海平线下升起,以极快的速度驶向索尔号。那是一艘漆成黑色的大船,桅杆上悬挂的旗帜随它的行动强势地招展着。
冷笑的骷髅,交叉的弯刀。
海盗船。
第二十三章()
老杰克凝重地扫了一眼那艘越来越近的海盗船,比起马丁内斯船长犹如被凭空揍了一拳的表情,他看起来不算十分意外。
奇怪的是,安吉丽娜竟然也没有觉得拉乌尔的背叛是件出乎意料的事。她从一开始就讨厌他,从来没有将他当做过索尔号上的一员。
“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关心,马丁内斯船长。”拉乌尔自得地笑着,“虽然我根本没有受过伤。只要你配合,等下我会告诉我的同伴,别让你太难过的。”
“你……”马丁内斯船长有些站不稳了。
安吉丽娜连忙过去扶住他。
老杰克要平静得多,他缓缓地将枯槁的手伸进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柴,慢吞吞地点燃抽了起来。
“我们办事一向很小心,上次军舰的报复却来得这么快,也是因为你吧?”
“当然是因为我。”拉乌尔并不准备否认任何问题,他坦然地点头,“尊敬的马丁内斯船长为了给心爱的小女儿第一次上战找个恰到好处的对手,可是千挑万选。我就传信出去,让他们量身打造了一个礼物。英国人很乐意帮忙的,他们早就对你们恨得牙痒痒了。”
听到和自己有关,原本咬牙切齿的安吉丽娜一瞬间懵了。
第一次的皇家小帆船、随之而来的军舰、索尔号几乎全军覆没……都是因为她?
远处的那艘海盗船正在越靠越近,老杰克似被阳光弄得刺目般眯住眼睛。
“仓库里的所有东西你们都可以拿走,”马丁内斯船长慌张起来,“放过安吉丽娜和索尔吧……他们,都还是孩子……”
“放心吧,仓库里那些东西,包括这艘老旧的破船,我们看不上眼,都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拉乌尔道,“我们要的是红胡子船长的宝藏。”
“我没有那种东西!”马丁内斯毫无征兆地失控了,他猛地动起来,安吉丽娜瘦弱的肩膀再也支持不了船长的体重,他们一起跌在地上。
拉乌尔依然轻松地微笑着,“别否认,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们知道你所有的底细……马丁内斯海军中将。”
海军……中将?
没等安吉丽娜明白过来拉乌尔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陌生的海盗船已经和索尔号靠在一起,数根长木板从对面伸了过来,一大批准备充分的对手冲上甲板,将他们保卫起来。
“拉乌尔!”
“辛苦了,拉乌尔!在这种破地方日子不好过吧?”
几个海盗热情地打招呼,拉乌尔和他们一一拥抱。他舔了舔嘴唇,对其他人说:“那个女人给我留着,她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放心吧,拉乌尔。”另一个人亲热地拍他的肩膀,“最大的功劳肯定是你的。”
目前的索尔号,根本没有气力应对任何攻击,差不多所有活着的人,都是重伤员。有人过来拽安吉丽娜,她愤怒地要拔出剑反抗,但老杰克一把按住她。
“别动,安吉丽娜。”老杰克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们没资本和他们斗,交战只会损失更大,你不希望其他人有事,就听我的。”
安吉丽娜胸口的火苗几乎要炸开,老杰克却压着她的肩膀。安吉丽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波又一波海盗冲进他们的船舱、冲进船长室,将浑身是伤的索尔号船员粗暴地拖了出来。然后忍受别人将他们全都绑住,还拿走她的剑。
“是这个吧!”一个海盗兴高采烈地举着一卷羊皮纸跑出来,“里面是地中海的地图!”
安吉丽娜抬头扫了一眼,羊皮卷令她觉得眼熟。她有两次在船长室见过马丁内斯船长小心翼翼地端详它。
“肯定是!”拉乌尔两眼放光,兴奋地抢过他手里得纸,摊开一看,却迅速变了脸色。
他大步冲过来,一把揪起马丁内斯船长的领子,怒道:“上面写得是什么东西?!”
马丁内斯船长没有说话。
“说!”拉乌尔将刀架到安吉丽娜脖子上。
安吉丽娜飞快地借机吐了他一脸口水。
“该死,你竟敢!”拉乌尔愤怒极了,他瞪着眼睛甩了她一个巴掌。
安吉丽娜脸上一阵烧灼般的火热,但比起心中愤怒的火焰,这都不算什么。
索尔突然从地上跳起来,他的手和腿都被绳子捆着,但依然拼命拿头去撞拉乌尔的肚子。可索尔的动作受束,拉乌尔比他快得多,立即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
“别动他们!”船长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恐惧的挣扎,“你放了我的船员,我告诉你。”
“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的船员。”听到船长松口,拉乌尔胜券在握的笑容又一次出现在脸上。
安吉丽娜一直觉得拉乌尔恶心,但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恶心过。
“将所有俘虏带上船。我们有的是时间和马丁内斯中将耗。”他这么宣布道。
安吉丽娜被关起来了。
黑暗、潮湿,弥漫着腐烂的臭味,跟这艘船的牢房相比,索尔号最脏的仓库都干净得像是天堂。
马丁内斯船长被带去了别的地方,而其他人都被关押在一起。这大概就是他们仅有的幸运。
“迟早……我要杀了他!”索尔目露凶光。
“我很期待。”老杰克淡淡地道,他的样子慵懒地和在索尔号的甲板上晒太阳没什么两样,“你们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安吉丽娜,你今天沉默地有点过分了。”
安吉丽娜木讷地看向老杰克。
她正被一种夹杂着绝望、恐惧和悔恨的陌生感情包裹着,还没有回神。
索尔皱皱眉头,“你看起来好像比平时还要蠢……怎么了?”
安吉丽娜没有理他,她直直地盯着老杰克,道:“我们那么久没遇上对手,然后才碰上那艘英国小帆船……不是巧合,而是为了……我?”
“你在自责?”老杰克圆滑地反问。
对安吉丽娜来说,这就是肯定的答案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愧疚,安吉丽娜。马里奥愿意为你做这些。给女儿的未来铺平道路,难道不是父亲心甘情愿的吗?”老杰克放柔语气,安慰道,“再说,这完全不是你的错。拉乌尔又不是一时起意背叛我们的,何况你做的很好。我敢说你要是跟个傻姑娘似的和他坠入爱河,我们早几个月就会被关在这里了。还记得吗?三年前我们被一艘船跟踪过,甩掉它没多久,拉乌尔就作为新船员登船了……我认为这两者之间不会全无关联,他们有个周密的计划。”
“你早就猜到这些?为什么不说?”索尔突然暴躁起来,要不是被捆住四肢,他可能已经扑向了老杰克。
“不……我也是刚刚想到,之前我只是直觉地讨厌拉乌尔而已,和安吉丽娜一样。”老杰克辩解,“从这点来看……嗯,安吉丽娜,说不定你更适合当我的女儿呢。”
安吉丽娜只愿意做船长的女儿。对她而言,教会了她语言、和她朝夕相处、处处为她着想的马丁内斯船长作为父亲的意义是不同的,哪怕老杰克同样和他们关系亲密,仍然无法取代船长的地位。
但她此刻心乱如麻,无法出言嘲讽老杰克的话。
“中将……他们管船长叫海军中将!那是什么意思?”安吉丽娜焦急地脱口而出,“还有藏宝图……我见过那张羊皮纸,那不是普通的地图?”
“这件事得从头说起,否则讲不清楚……嗯……说实话,本来我和船长打算瞒到你们都成年,或者干脆永远都不告诉你们。有些东西了解得太明白并不是好事。”
“说!”索尔大声催促道。
“好吧好吧,告诉你们。老天,我真想抽支烟……”老杰克痛苦地道,“没错,马里奥曾经是西班牙的海军高级军官,索尔号是他率领的舰队中的旗舰,不过,那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别露出那么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们以为索尔号只是一艘普通船的话,我们敢动不动就去挑衅军舰吗?”
“然后呢?”安吉丽娜追问。
老杰克顿了顿,继续道:“我是后来才遇到马里奥,中间的经历并不了解。我只知道西班牙的皇室凑巧得到了红胡子船长的藏宝图……当时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才刚刚获得王位,年轻气盛却根基不稳,他迫切地想要一笔巨额财富来巩固自己权威,于是秘密派遣马里奥带着他的旗舰去寻找……显然,我们的船长在寻宝的过程中出了事,他放弃了那笔宝藏,也不肯再回西班牙,索性在大西洋里当起了海盗。他捡了我这个老头子,又收养了几个混蛋孩子,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索尔讽刺道,“一个国王,垂涎一个海盗的财富?听起来真有道理。”
老杰克叹了口气,“你们这群蠢孩子根本不懂红胡子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在我小的时候,这可是让全世界的海盗为之疯狂的名字!红胡子的本名是希尔顿·蕾斯,他可不是普通的海盗,他是不折不扣的海盗王!能想象吗?他洗劫了强大而傲慢的罗马教皇的船只!在摩尔及尔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帝国,一个属于海盗的政权——”
老杰克长长地换了口气,压低声音,缓缓地道:“你们船长从腓力二世那里得到的藏宝图,记载的就是红胡子船长多年来掠夺的东西的藏匿之地……想想看,里面不止有一个海盗国王的全部积蓄和私人藏品,还有罗马教皇的个人财务和珍贵的艺术品……这样的价值,是根本无法估量的。”
第二十四章()
老杰克讲到激动处,要不是手脚被捆着的话,恨不得能站起来手舞足蹈。
索尔轻哼:“只不过是海盗王,我也可以。”
“说大话前,先从这里逃出去吧,小鬼。”老杰克随口泼他冷水,“这艘船上的人和我们可不一样,想想你们船长现在可能正在遭受什么……我不怀疑他为了保全你们两个的小命会做任何他可以做的,但马里奥这些年都在拼尽维持他作为军人最后的荣耀,泄露国王给他的任务机密,是底线。他宁可自己死,都不可能违抗军令。要不是你们,其他人根本别想从他嘴里得到什么。”
安吉丽娜连忙收了收自己乱成一团的心思,专心地担忧起马丁内斯船长来。
只要船长没事,一切都还有转机!
安吉丽娜定了定神。
关押他们的牢房很小,小到挪动身体都很困难,每个人都被挤在一块儿,不可能互相解绳子。不过安吉丽娜靠着墙,她用力将自己的手腕蹭在上面,试图磨断捆着的绳子。
老杰克轻轻一瞥,道:“别白费功夫了,安吉丽娜。这里太潮湿,你除了蹭下一层木屑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留着体力等别的转机吧。”
“就这样空等?!”安吉丽娜既懊恼又丧气,老杰克的经验从不会出错,她已经停下摩擦绳子,“船长可能……”
“安静点,听!”老杰克眯了眯眼睛,“外面那群家伙,恐怕有麻烦了。”
安吉丽娜仍然很烦躁,但老杰克真的闭上眼睛认真听起来,她便勉强竖起耳朵。
在海中,安吉丽娜总是拥有非同寻常的感知能力。很快就有奇怪的噪杂和战斗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喂!怎么了?”索尔态度不耐地追问,他和其他人也学着老杰克和安吉丽娜的样子想要听空气里的声音,可他们似乎什么发现都没有。
“他们在打架?不……有人想劫这艘船?”安吉丽娜皱着眉头说出自己的判断。
老杰克满是褶皱的脸上浮现出微笑,“没有人规定劫掠者不能被别人打劫,不是吗?无论来的人是谁,都替我们出了口恶气……”
只是……
索尔号在海里没有朋友,来的人不可能是特意来救他们的。对被关押的安吉丽娜他们来讲,未必是件好事。
尽管看不见外面究竟发生着什么,但安吉丽娜还是使劲想要挺得更清楚些。从感情上来讲,她对拉乌尔和他的同伙们恨得要命,只要能伤到这群混蛋,是谁都行。
和索尔号的无力抗争不同,这艘船显然拥有充沛的战斗力。不过他们的对手似乎也不弱,两者战得难舍难分,刀剑相碰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个海盗忽然高兴地叫道:“我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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