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牙一咬,心一横,随便吧,就算上堂要打一百杀威棒,也豁出命来上。死,张刘氏现在已经不怕了,她怕的是死都换不来惩凶除恶。
有这么个上大堂的机会,就算死也要珍惜。她刚刚亲眼目睹了周宁是如何解决街头的那桩纠纷的。
那么多百姓交口称赞,她相信她一定是遇上了清官,只要能为小姑昭雪冤枉、报仇雪恨,她也不在乎会不会挨板子了。
‘啪!’
第一次听到惊堂木的声响,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张刘氏吓得一个激灵。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大堂上有人喊了一声:“带告状人上堂!”
紧接着一连串的人声往下传这句话,‘带告状人上堂!’、‘带告状人上堂!’……,听起来就像是回音一样。
一个人说话,好多个人有秩序的重复,这本身就是一种声势。
“走吧。”衙役看张刘氏跟个木头似的,心里暗笑‘这人真是怪,早早的站起来,大人传唤她又不动了。’。
“嗯?”张刘氏愣了一下神,继而明白了大人是在传唤她。“哦,好好。”她紧张得身体都有点发硬似的点了点头,两只手在衣襟上用力的抹了一把,擦去手心里的汗,跟在衙役身后。
走出门口衙役示意她在前面走,她提起罗裙迈过高高的门坎,头也不敢抬的朝前走着。
到了正堂,衙役冲着周宁行了一礼,就无声的退了出去。张刘氏‘噗通’一下跪倒,双手撑着地面赶紧给县太爷磕头。
“民妇给大老爷磕头,求大老爷替民妇做主啊。”张刘氏从来没上过大堂,什么规矩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上来就给县太爷磕头,求县太爷帮着破案抓凶手。
绝大多数良民都不懂堂规,周宁从来不挑这个。他轻轻的‘嗯’了一声,问道:“下跪者何人?”
张刘氏左右望望,就她一个人跪着,肯定是在问她了。她茫然的抬起头又一次直视着周宁,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她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啊。”
周宁眉头微蹙,什么就你啊?
怔愣了几秒钟,周宁才明白过来张刘氏的意思。周宁问她‘下跪者何人’,她不知道报上自己的家乡住处和姓名。
两边的衙役忍着不敢笑,这个傻娘们的大脑是什么构造?也太透逗了,下跪的可不就是你吗?废话一样。
周宁倒是没有怪罪于她,而是反思自己的问话是不是有问题。一个乡间农妇,一个大字都不认识,跟她交流应该尽可能的说白话,官腔官调的说官话很可能造成沟通障碍。
有障碍的沟通会拉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会使她更加的迷茫和畏惧。一个农妇若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了,她大概是很不愿意走进衙门来告状的吧?
“你家在哪儿住啊?”周宁没有拍惊堂木,也没有厉声厉色,甚至连句‘家住哪里,姓甚名谁’都没说,尽量像唠家常一样的跟她沟通。
听到周宁这么问话,张刘氏眨了眨眼睛,悄悄的长出一口气,这样多好,这说的才是人话呢。
“我家住石西村。”
“哦,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我叫刘玉凤,二十八岁。”
张刘氏很紧张,她牢牢记着刚才衙役嘱咐她的问,县太爷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能乱讲话。
第24章 有无外人()
第24章有无外人
周宁问话很慢,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使得张刘氏的紧张情绪缓和了不少。“告状这么大的事,你家男人怎么不来?”
一句话戳到了张刘氏的痛处,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没有男人,她这三年过的就是守活寡的日子。
她心里再怎么难过也还是要回答大人的问话的,她如实的答道:“我男人到外乡贩卖去了,已经走了三年多了。”
“哦,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出了什么事你着急忙慌的出来告状?”
“家里只有我和小姑两个人,昨晚”张刘氏愤恨满腔的抬起头,强忍住悲痛,咬牙切齿的说道:“她被人杀了。”
周宁在轿子里的时候就听她跟林捕头说过了,心里没有太多的感慨和惊讶,他很平静的问了句:“这么说家里没有别人了?”
张刘氏本以为再也不会流泪的眼又一次蓄满了雾气,略顿了顿,只觉得心如刀绞:“现在家里除了我就只有一条老黄狗是会喘气的了。”
“老黄狗?你家的狗养了很多年?”
“有七八年了。”
“哦,你小姑是被何人所杀?”
张刘氏最怕县太爷会问这个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杀了张彩霞。她生怕官府会因为没有线索而放弃不管。
她又是真的没有办法提供什么线索,只有实话实说:“我没有看清。”
“不必着急,慢慢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宁看得出来她的惶恐不安,衙门本身就带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来告状的都是满腹冤屈,走投无路才来求青天大老爷给做主的。知县本身就该是父母官,坐在县衙大堂上就该怀揣一颗爱民如子的心。
然而有几个官是真的给百姓做主的?有多少百姓是抱着希望而来,带着绝望回去的?
理想与现实已经不是丰。满与骨感可以形容的,不夸张的讲理想与现实几乎是背道而驰的,完全的相反。
多少人到衙门口来求县官大老爷为民伸冤做主,最后闹了个倾家荡产才明白县官大老爷根本不会惩恶扬善,而是欺善怕恶助纣为虐。
民心就是这样一点点变凉的,一桩冤假错案不算什么,十桩、百桩、一千桩呢?官越来越贪、吏越来越滑,一个个凶如虎、狠如狼。
百姓越来越畏官,有冤也不敢去告,这样更加助长了不。良风气,贪官之下必然有着一群恶霸。
长此以往恶性循环下去,就会变得民不聊生,最终便是官逼民反。唯有官清吏廉才能锄强扶弱,百姓们才能够安居乐业,才能打造出盛世繁荣。
周宁没有想那么多,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没有那么长远的打算。他只是想做好自己应该做好的事。
张刘氏简单的说起张彩霞被杀的经过:“昨天晚上我在磨房推碾子,小姑在屋里缝补衣裳。”
“平时我都推到子时,昨天特别的累,亥时刚过我就挺不住了,想进屋歇一会儿,刚走到门口,房门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黑影站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我以为家里招了贼了,我就喊了起来,那人推了我一下,我冲上去抓他,没抓住,只挠了他后背一把,就让他跑掉了。”
周宁微微的皱了皱眉,淡淡的问道:“你抓了他后背一下?应该很用力吧?有没有撕坏衣裳?”
若是留下个布条也算是证据,总算多一点线索不是?
“那个王八蛋光着膀子,我用全身的力气冲上去挠他。”张刘氏举起双手:“昨天指甲缝里还带着一条肉丝。”
“好,你继续说。”周宁若有所思的盯着张刘氏。
“我进屋一看,屋里的灯也灭了,我点上油灯”张刘氏哽咽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小姑躺在炕上早就咽气了。”
张刘氏难抑悲痛,又不敢放声大哭。周宁坐在上面就见她跪在地上,双肩有节奏的颤着,时而有微弱的抽泣声传出。
周宁等了一会儿,她的情绪稳定了一点之后,才开口问道:“你小姑是怎么死的?”
“是……是,”张刘氏想起那把剪刀,心就疼得受不了。“是被人用剪子扎死的,我小姑到死都没闭上眼睛,嘴也被堵上了,塞了一大团的破布。”
“剪子是你家的吗?”
“是,是的。”张刘氏的眼泪像决了堤一样,根本就止不住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我小姑到死还在给我补衣裳。”
“你小姑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你们姑嫂关系很好?”
“我小姑叫张彩霞,今年十七,我嫁到张家十三年了,小姑是我看着长大的。”张刘氏忍不住伤心,她跟张彩霞名为姑嫂,情同姐妹甚至可以说是情同母女。
“嗯,凶手的面貌你一点都没看清吗?”
“没有。”张刘氏用力的摇摇头,她当时若是知道那人杀了张彩霞,她肯定会拼命的去追的,但是她不知道,她只以为是个来偷盗的贼而已。
“凶手若是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得出来吗?”
张刘氏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然后茫然无助的摇了摇头。“我真的一点都没看着。”
“他有多高,是胖是瘦?你估计他大约有多年纪?”
“他挺高。”张刘氏抬手向上比划了一下,她跪在地上也比划不了多高,她左右转头,指着一个身材较高的衙役说:“跟他差不多高,比他瘦一点。年纪?”
张刘氏怎么判断那人的年纪呢?
“应该,可能,他大概齐”张刘氏也不知道那人能有多大年纪,都说了她没有看清那人的面貌嘛。“反正是个年轻人,很有力气,跑的可快了。”
“村里最近太平吗?有没有外人去村子里打劫、卖东西或者新近才搬到村里的住户?”
张刘氏摇摇头:“没有,这些都没有。”她想了想外人进村,昨天确实是有的,她忽然抬起头说道:“昨天老牛家娶媳妇,来了不少送亲的外村人。”
“送亲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张刘氏还真的没有关注过这个事:“我不知道啊。”
第25章 做良心官()
第25章做良心官
石西村成亲的风俗和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成亲当天都是新郎黄昏时分到新娘家去接新人。
新娘子会在迎亲人和送亲人的共同护送下到婆家去拜天地,拜罢天地新娘被送入洞房。
新郎会在外面应酬,主要就是陪送亲的人喝酒,酒宴散后婆家人把送亲人送出村口,送亲的人回转自己的家,新郎入洞房,大礼完毕。
昨天牛家是申时去迎的亲,酉时开的宴,戌时三刻左右宴席渐渐散去,亥时已经没有外村的人留在牛家了。
张刘氏前天就把贺礼送到了牛家,昨天她起大早进城,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牛家娶亲的事,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参与,她并不知道牛家来了些什么客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的宴席。
周宁零零散散的问了许多问题,直到没什么可问的了才吩咐一声:“你且回去候着,退堂。”
张刘氏愣愣的反应不过来,怎么问完就完了?她稀里糊涂的磕了个头,从地上爬起来。
浑身发软的拄着腿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站直了身子,转身向后走了出去,一迈步膝盖火。辣辣的疼。
告状,她这算是最顺利的,直接就上了大堂,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幸运。然而就是这样的幸运,也是很遭罪的。
别的不说,光是在地上跪着就很难捱,张刘氏的案子很简单,问话也不算特别多,她还跪了将近一个时辰,膝盖都跪破了皮。
肯上衙门告状的都是豁出去的,轻易的谁愿意去告状?堂审不是一次两次,有点新线索的就得传你到堂,光是跪着都跟上刑似的。
周宁也知道告状人的苦处,他的大堂上规矩已经松了很多。但是民见官要跪,告状要跪着回话,这些堂规不是他能更改的。
别人的大堂上规矩森严,像张刘氏这种进门乱磕头就要被呵斥,听不懂官话还要被骂,吓得告状人说话嘴都哆嗦,然后还会怪罪告状人藐视堂规,轻则掌嘴重则板子侍候。
哪有百姓敢抬头直视县官?看一眼至少被打得哭爹喊娘的。周宁从不计较这些,没有人给百姓们宣传堂规,不知者不罪。
张刘氏失魂落魄的走出县衙,已经偏西的太阳照在身上冷意嗖嗖的。她缓缓的抬起头望向斜阳,咧咧嘴角似乎是想笑却哭了出来。
昨天也是这个时候,她急火火的跑到渡口去赶船。她身上带着刚接到手的绣活、刚给小姑买来的胭脂还有刚卖掉豆腐换来的几十个铜板。
今天还是这个时候,她心灰意冷的走向渡口去赶船。她身上带着刚跪出来的血痕、刚哭过的泪痕还有心里抚不平也抹不去的伤痕。
周宁刚走出正堂就看到陆清在门口等着他,他没精打采的问了句:“有事?”
“没事,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去清河村?”陆清接过周宁顺手摘下的乌纱帽:“他们村的保正送信来说防汛堤修好了。”
“修好了就修好了,我去干什么?”周宁愁眉紧锁,一肚子烦心事,哪有心情出去游玩?
周宁知道陆清的意思,他就是想借着去检验防汛堤,到清河村玩一趟。清河村的保正特别热情,上次过去他就没玩够。
清河村的防汛堤简直就是糊弄鬼的工程,三岁娃娃都能一脚踹倒它。惹得周宁大发雷霆,县里并不富裕,挤出钱来让他们修防汛堤,结果就弄这么个纸糊的玩意儿?
不用多说,钱肯定是被保正给贪了,周宁限期让他把防汛堤修好,修好了万事不论,修不好就该一是一、该二是二,大堂上见。
保正被周宁吓得屁滚尿流,他见陆清笑嘻嘻的好说话,便求陆清替他说几句好话。陆清答应倒是答应了,就是一个字的好话也没替他说。
他出手蛮大方的,只不过陆清胆子小,一个铜板的东西也不敢拿。吃喝玩乐没少花钱,不过钱都是陆清自己出的。
陆清从小就喜欢摆谱,喜欢摆阔,周宁也不约束他,钱嘛,无所谓的事。周家是官宦世家,虽然父亲是被罢免归乡的,但家底不薄,没势还有财。
陆清是周家的家生奴,他父母都是周家的下人,他从小就跟周宁在一起,从五六岁就开始学习侍候公子了。
周家家教很严,对下人宽松,对公子可不宽松。周宁起早贪黑日夜苦读,陆清就闲的发疯了。
下人不需要读书,陆清只是每天替周宁背个书包,早上把周宁送到学堂,晚上再接回来,其余的时间他就随便了,除了花钱还能干什么?
只要不沾染不。良风气,他想干什么都可以,他就养成了到处装阔少的好习惯。陪公子进京赶考,把他高兴的跟要上天似的。
在京城他可玩了个痛快,周宁考前要备考没时间理他,考后金殿策名又惹了一肚子的气,倒多亏了陆清每天带着他游玩散心。
来云江县赴任,陆清以为这回天高皇帝远,公子向来不约束他,他可以逍遥似神仙了,没想到云江县是这么个穷乡僻壤,什么好玩的都没有。
从小就盼着自家公子能金榜题名,当上大官,自己也跟着威风威风。谁知道当官原来就是遭罪。
周宁自从到任不到三个月瘦了十多斤,吃不好也睡不好,有时候忙的连水都喝不上,成天东奔西走,连累得他都跟着脚不沾地的到处乱跑。
清河县环境不错,陆清很喜欢,他想去也不是因为自己贪玩,而是想让周宁放松一下。
周宁哪里敢放松?神经绷得都直了。张刘氏告上来的这桩命案,毫无头绪可言。他必须尽快赶到现场,去的越早越有可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周宁回到后衙就开始更衣,陆清一看他这是又要出发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公子,实在不行这官咱不做也罢,我看你这当官还不如在家享福呢。”
“当官本就不是为了享福。”周宁有自己的理想,虽然很小,但很现实,那就是做个对得起良心的官。
第26章 备船出发()
第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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