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香的炙肉端进来,鉴秋就差在一旁流口水了。
“你端到旁边去吃,我和你宋娘子还有话要说。”
宋窈娘笑说:“您这是太宠她了,这丫头跟着您这些日子都圆润了几分。”
“宋姐姐把她当妹妹似的带大,既然到我这里来做事,可不能吃苦。”
宋窈娘微微抿嘴而笑。
“宋姐姐打听到了什么镇国公府的事?”
宋窈娘迟疑道:“这事儿也算和镇国公府有些关系,您知道么……薛家的那位小少爷,恐怕要从西北进京了!”
薛栖?!
苏容意手一抖,半杯茶便不小心打湿了袖子。
鉴秋见了忙过来拿手绢擦,苏容意挥开她的手。
宋窈娘见她失态,也默默低头喝茶,心中想,苏三小姐这般聪明,果然是立刻就想通了里面的关节。
“今年太后寿辰,皇上早就有意思大加封赏功臣名将,薛家是贱户出身,不过因为救过先代镇国公才入了军籍,嫡系子孙数代守边,历代都不曾封过爵位,如今薛家仅剩的嫡孙在这个时候入京,肯定是皇上要封爵了。”
苏容意缓声说道。
唯一的弟弟要封爵了,薛家终于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贵族,她应该感到开心才是。可是心中的酸楚却排江倒海而来。
苏容意仰头喝尽杯中茶水,看在对面的宋窈娘眼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沧桑。
“薛家不是没有功勋,直到死得就剩这一个嫡子了,才想到要封爵?这件事,恐怕是镇国公府大力促成的。”
她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只有这一个可能性了。
被当今圣上早就遗忘在边境的薛氏,突获圣眷,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呢?
谁都知道如今年轻的镇国公很受皇帝的器重,与渭王殿下的嫡子都是莫逆之交。
宋窈娘肃容:“看来您先前的猜测都没有错,薛大小姐的死的确和镇国公府脱不开干系。”
苏容意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仅仅是出于愧疚之情,就能让谢邈出面为薛家求这个恩典?”
他谢邈若是这样重情之人,又岂会对她下手!
宋窈娘蹙了蹙纤细的柳眉说道:“这一点确实不够,可是……您不是也说过,薛家在这件事里并不干净……到底京城里还有薛家的旁支,而薛家那位小少爷从前也就罢了,一旦封爵,那爵位可就是个香饽饽了啊。”
不错,若薛栖也继父亲、伯父和堂兄们之后也死在了沙场上,那么这个爵位朝廷恐怕是不会轻易收回的,到时候降等袭给支族子弟才是最有可能的,那么如今最开心的,应该是诸如薛婉父亲之流的无功勋建树的族伯族叔们。
宋窈娘的意思,是薛家和谢邈合计换来了这个大便宜。
“何况……薛大小姐毕竟是个女儿,薛家小少爷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不论日后,只论眼前,薛家的那位老太君也还在金陵……”
“不可能!”苏容意站起身打断宋窈娘的话,“不可能的!她、她不会同意的……”
其他人都可能,她却绝不相信,最疼爱自己的祖母会答应,答应不追究自己的死,换来了薛栖和整个薛家的荣耀……
她不相信……
祖母是教养自己长大的人啊……
不知不觉眼前的景象竟开始渐渐模糊。
宋窈娘见她如此,脸色也有些尴尬,“这、这也不过是我随意的揣测……”
真的不可能吗?
苏容意白着脸颓然坐下。
那么祖母为什么不认她呢?为什么不想让她再插手调查这些事呢?为什么又会放任莲心被镇国公府接回,以致于薛四老爷占了自己的产业?为什么她薛姣的痕迹被抹地干干净净呢,连在京里一场风光的丧礼都没有?
她一直坚信着,祖母是被谢邈等人蒙蔽了,她也许真的只是相信自己还活着,所以才这样的……
苏容意觉得自己的喉头仿佛被哽住了,她想大叫,想怒吼,可是却只能忍着。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连亲人都失去了,她能仰仗的,不过就是自己这副新的身躯,以及诸如眼前宋窈娘等人还存着的对自己薄弱的旧情。
她理了理脸色,“对不住,宋姐姐,我失态了……因为薛姣在世时,与老太君的感情很好……”
“原来如此。”宋窈娘恍然,她小时候就是被亲生父母卖到勾栏院的,很能体会这种感受,只低叹道:“幸好她在九泉之下,不知道这些乌糟事了……”
苏容意忍住心痛如割,继续问:“镇国公府那里……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宋窈娘苦笑,“说起镇国公与苏二小姐的婚事,恐怕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镇国公虽然来问月阁略略坐过几次,不过也只是听曲,并无花娘近身,而他身边之人又嘴紧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倒是……也看不太出来即将成亲的欢欣。”
费那么大功夫弄死自己,全都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他还不开心么?
苏容意冷笑道:“恐怕镇国公要的不止如此。”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单单为了儿女私情,和苏家结亲一定还有其他理由。
宋窈娘又说了一件小事:“倒是听人说起,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接回府了,便是如今还未定亲的那个。”
苏容意轻道:“谢微……”
谢邈的双生姐姐,从小就体弱多病的镇国公府大小姐,谢微。
第35章 关起门打人
苏容意连在路上都在想谢微的事。
她只见到过这位表姐一次,不同于自己的健康调皮,从轩窗里看见的谢微,苍白羸弱地斜倚在卧榻上,好像浑身没有一点生气,冷冰冰的。
谢微和谢邈是双生姐弟,他们三人都是一般年纪,她只比他们小两天,但是谢微活得,却远比他们辛苦。
镇国公府历代便子嗣艰难,几乎是一脉单传,谢微谢邈姐弟就是遗腹子,镇国公府几乎是没有小姐的,她的母亲也只是当年老镇国公夫人听了术士之言,为替儿子积福从支族中抱养的孤女罢了。
也难怪这个外祖家对自己总是那么高高在上。
而谢微却的确是百年来镇国公府邸降生的第一个小姐。
马车轻轻颠簸了一下。
苏容意回过神来,她想到那偶然一面,谢微那浑身上下缠绕的,差点把她吓退的黑气……
也许,这是个机会?
谢微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到极限了。
求医问药这么多年,仙山道观里请来的高人无数,如今终于回金陵了,恐怕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她感叹一声,想要重新进入镇国公府,找到谢邈和整个镇国公府的把柄,这是个最好的办法了。
她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苏府,等待她的却是一场喧闹。
自己素来平静的院中鸡飞狗跳的,还夹杂着望春尖细的高音叫着:“这个不能动……这个不行!这是我们小姐的……”
“怎么回事!都停下!”
旁边的鉴秋立刻替她出声。
院中几个神婆打扮的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不行礼,只站定住脚。
正厅的香案上燃着不知名的香,味道很刺鼻。
旁边走出来两个婆子,苏容意认得她们是三太太身边的人。
那两个婆子笑着向苏容意行礼,“三小姐,进来您院中不太平,几位太太特地请了大师们来驱驱邪,求个家宅安宁。”
“驱邪?”
苏容意笑道,“这屋里都是些死物,再怎么驱有用么?应该找我这个活人来才是。”
一个婆子道:“三小姐能领会太太们的好意就再好不过了。”
说罢向旁边一个神婆示意,那神婆立刻戴上凶神恶煞的面具嘴里叽里咕噜念着咒就要冲苏容意走过来。
鉴秋立刻挡在苏容意面前,结巴道:“你、你这是哪家的邪术!休想冲撞我们小姐……”
旁边望春也道:“从没听说过这种法子,要做法事祈福也该去寺里!你们分明是不将我们小姐放在眼里!”
那婆子冷笑道:“几位姑娘别冲老身嚷嚷,这是大太太点头同意的事,你们可不该找我论理,后宅的事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少拿大太太出来说事。”苏容意打断她:“三太太还真是敢做不敢认啊?大太太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爱得罪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巫婆会是大太太请来的?三太太既然想给我难看,怎么还要拖上旁人?”
那婆子脸色尴尬。
这三小姐怎么突然转了性,这么聪明起来,要是往日,还不哭着闹着往大太太那里找麻烦去了。
苏容意兀自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苏家名门望族,弄这些下九流的江湖骗子进来,也不嫌丢人。”
这回不止那两个妈妈,三个神婆脸上也挂不住了。
“我就坐在这儿,你们还有什么招儿?是要往我身上贴符纸,还是灌我喝符水?尽管来吧。”
那两个婆子想到了三太太的吩咐,便咬牙朝为首的神婆使了个眼色,那神婆便战战兢兢地当真端着手里的东西要过来往苏容意身上洒。
“放肆。”
她还没靠近,就一下被一直站在暗处的叙夏迅速出手撂了个四脚朝天。
“出来混饭的,连这点子功夫都没有,这行当你们是混不好了。”苏容意感叹道,“我看还是我来帮你们驱驱邪好了。”
几个神婆立刻吓得跪在地上叩头。
三太太看来人没找对啊,不仅没本事,胆子也小。
苏容意随即又对几个丫头吩咐:“就咱们屋里几个人够把这两个不长眼的收拾一顿么?叙夏,不够的话,去外院叫秦护卫他们……”
那两个婆子更是差点吓破了胆。
几个丫头关了门一副要打人的阵势,望春死死抵着门,叙夏正松着筋骨看起来要大干一番的样子,连鉴秋都在个神婆手里抢了个驱魔棒像抡着狼牙棒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她们……
只有苏容意好奇地拿着那些驱邪用具验看,还换了一支头更尖、看起来打人更疼的棒子递给鉴秋。
这叫什么事儿啊!不止这三小姐中了邪,她这满屋子的丫头也都疯了吧!
“三、三小姐……我、我们是得、得了太太们的令……你、你可不能……”
两个婆子牙关直打颤。
突然旁边有人尖叫一声。
原来一向安静稳重的忍冬却最先出手,把一盆的香灰全都倒在了那个差点冲撞苏容意的神婆头上了。
众人目瞪口呆。
忍冬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苏容意。
“小姐让她不要动,她还想爬起来……”
轻柔的嗓音解释道。
苏容意笑着点点头,“驱邪的香灰,自然多多益善。”随即又瞟向两个婆子,笑露出森森白牙,“给两位妈妈也来点,免得话都说不利索。”
“好咧。”鉴秋扔了手里的“狼牙棒”,飞快地往茶壶里抓了两把地上的香灰,用手搅了搅。
“两位妈妈,今日特殊招待,和水的啊,好喝不干。”
一个婆子白眼一翻,差点吓昏过去,叙夏已经一手抓住她,鉴秋拿着壶往她嘴里生灌了。
另一个婆子见了这阵势,不知哪里生出力气来,飞快扑到门边拉开望春,尖叫着跑了出去,正巧跌跌撞撞地在院门口遇到了前来验收成果的三太太。
猛地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三太太当真吓了一跳,等认清楚眼前这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妇人是自己身边的婆子时,三太太的脸色已经彻底青了。
“她、她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第36章 她中邪了?
怒气冲天的三太太看见了门口站着一溜儿凶神恶煞的女孩子们。
苏容意反而倒是显得最亲切。
“三婶娘对不住了,我这里乱得很,收拾干净了才能请您进来坐。”
到底是要收拾地方还是要收拾人啊?
喝了香灰水的婆子哭奔出来,一头跪倒在三太太跟前。三太太嫌恶地退开两步,吩咐左右:“带下去。”
她对苏容意冷笑道:“你这算怎么回事?许妈妈也是我跟前有头脸的管事妈妈,你这是甩脸子给我看呢?”
“三婶娘这话没说对,许妈妈神智不清胡言乱语的,我也是听了这两位‘驱邪大师’的话,才让丫头们伺候香灰水给她喝的,是不是呀?”
她的眼神瞟向几个神婆,那几人只连连点头。
这些没用的!三太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竟叫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拿捏住了。
几个神婆心中却暗自叫苦,这大户人家的女眷斗法,她们哪里敢掺和,这苏三小姐是个动不动就关门打人的主,这狠辣劲,她们哪里惹得起。
“我这也是为许妈妈好,三婶娘不信把人带上来问问,您瞧她是不是神智不清的……”
都喝香灰水喝得直打嗝了,神智还能清楚吗!三太太心中暗骂。
“去替三小姐把屋子里收拾干净了。”她憋着气,转头吩咐了几个下人。
苏容意笑着让开道。
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太太也赶了过来。
原来是还有后招呢,苏容意微笑。
三太太一见大太太就哭诉起来,也没丁点眼泪,言下之意就是苏容意不识好歹,反而把几个驱邪的神婆一顿收拾,还带上了自己的一个陪房,现在还在后院里吐呢。
大太太觉得脑瓜子生疼,对三太太的愚蠢也是相当佩服。
这么笨的法子也亏她能想出来,虽说老太爷点过头,可他能允许这些乌七八糟的江湖骗子把个苏府弄得乌烟瘴气的?也不知是恶心谁呢,最后闹大了挨骂的还不是她这个当家主母。
府里如今三个太太,只有三太太是原配,冲着这点她就还没个分寸了。
大太太真不想搭理她。
“是三小姐欺负了你们?”
她斜眼去看那几个神婆。
她们几个忙摇头。
“那就好生送出去吧,去账房里支些银子,你们也辛苦了。”
几个神婆感恩戴德地爬起来就走,仿佛后头有鬼撵似的。
三太太在一边暗恨咬牙,她说:“大嫂,我知道今儿这事是我方法不对,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意姐儿这些日子不太对头,我才想着找这些人来……”
“你好好的怎么说意姐儿不对劲?讲话要有凭据的。”
大太太话虽那么说,她看苏容意的眼神却分明也带着打量。
变化确实太大了。
大太太咳嗽了一声,“意姐儿经历父丧后便沉稳了许多,自然转了性儿,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何必小题大做,叫人笑话。”
苏容意身后的一众丫头也拼命点头。她们小姐的确行事作风和以前不同了,更聪明更果敢了,这是好事,怎么能说她是中邪了呢。
三太太把大太太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大嫂,哪个说是转了性儿会这样……你可知道,上回筠姐儿落水,差点死了,是她给救回来的……”
大太太瞟了她一眼,你儿子差点把人家害死,倒还好意思说。
三太太脸上一臊,“一码归一码,她这事可不是我赖她。我可听说,当时她把大夫和老二家的都支出去了,然后一个人在屋里捣鼓了一番,说是拿了个符,也不知做了什么妖法,叫筠姐儿含在嘴里一时半刻,竟然就好了!当时刘大夫都看过了,马上咽气的人了,立刻就没事了!”
大太太也吓了一跳:“这话你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你叫老二家的过来一问就是,这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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