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下,听他的驱使,他是天下唯一的主人。
他为了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豫宗拖拖拉拉的,却还是多活了很多年,登基为帝后,他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他是皇帝,但是处处受老臣和刘太后的掣肘。
他是嗣子即位,没有权势,没有人脉,只有靠着算计和筹谋,一点点稳固自己的地位,不至于沦落为一个傀儡。
这些努力,又花了二十年。
皇帝年轻时也自然不像如今这般多疑多心,他也是个极有想法和韬略的少年,只是多年来小心翼翼,身居高位的压力,使他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了。
渭王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和皇帝还有多少兄弟情呢?
若是没有许清越这个现成的、极好的,皇位后继人的第二选择,皇帝还会站在这里和他说这些话吗?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还是要努力扮演小时候那个处处仰望着兄长的弟弟。
“皇兄……”渭王神色十分落寞,充满痛苦,“您难道相信外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弟弟吗……大哥……”
皇帝面上也是一变。
多少年没有听到他叫自己大哥了。
这种感受,竟是让他觉得陌生。
皇帝闭了闭眼,叹口气道:“今夜,你就宿在宫中吧,咱们兄弟也有好多年没有亲近了。”
渭王心头亦是一松,终究,在人伦亲情中,皇帝还是有所踌躇的。
“皇兄,清越他……”
“你放心,他才是刚刚保住了性命,正在调养身子,等明日你再过去看看他吧,朕让人抬他去了琼华殿,太后多年来对他照拂有加,吃穿自然不会短缺的。”
渭王叩谢过皇帝,正要退下,远远地听见高座上的人又传来一声:
“朕,只相信真相。”
皇帝已经又开始看奏折了,面庞隐在阴影中,显得晦暗难言。
渭王出了殿门,外头的雨下得愈来愈大。
“王爷。”立刻有小太监过来替他打伞。
渭王“嗯”了一声,负手看着雨珠成串从头顶的廊檐落下,半晌才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细心揩了揩手,递给了身边的小太监。
“王爷嫌手脏,不如跟奴才去净净手。”小太监很谄媚。
“不必了。”
渭王眉眼柔和,整个人早就没有殿内的情态,看起来清雅而温和。
他不止嫌手脏,自己的这身衣裳,甚至在崇安殿中跪了半晌的自己,他都觉得脏。
渭王扯起微笑,笑容却冷冰冰充满讥诮。
表情却是与适才的皇帝极为相似。
殿内的皇帝一样沉默不语。
“皇上,”黄全贵在旁轻唤:“言少爷带进宫的那个戏子,要请韩大人审吗?”
皇帝沉默了半晌:“先放着吧。”
他不见,就代表心中又起了动摇。
他疑心渭王,可是更疑心旁人。皇帝的性子,黄全贵太清楚了。
“去把谢邈给朕带过来。”
这口气,黄全贵知道,怕是还有要用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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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渭王取名叫橙汁的作者菌是不是很恶趣味,发现写了几十章在宫里的日子,才过了几天,这时间线也是……
(未完待续。)
第284章 您有没有故事
“这算怎么回事……”刘太后头疼,“一个两个都往哀家这里送,把琼华殿当成什么了!”
玉姑姑刚刚派人去张罗好许清越下榻的房间,只见刘太后又手一拍案几:
“那混账呢?!跑到哪里去了,回宫也见不到人!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好好的又让管云骢围了渭王的府邸,谁给他的胆子!真是气死哀家了……”
玉姑姑忙见缝插针地端上了一杯参茶给她润润喉。
“娘娘息怒,少爷现在在披霞殿中,好像传话用了晚膳就会回来,您别担心……他一定有很要紧的事做……”
刘太后一气儿把参茶喝光了,杯子重重地拍在案几上:
“他好好的跑去披霞殿干什么?仗着这两天宫中事多,看准了皇上不会罚他吗,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玉姑姑也觉得尴尬,“这不是那一位回到了披霞殿嘛……”
刘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但是这回言霄却真的无辜,他也真的是很坦荡荡的,他死乞白赖地要留在披霞殿中不为别的,就是想等杨妃醒过来。
晚膳时分,算算时间,杨妃也会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清醒时间。
苏容意也和他一样企盼着杨妃的清醒。
天色渐渐黑了,鉴秋正替苏容意捏肩捶背。
“我倒是不累。”苏容意拉过她的手,“你去看看言少爷吧。”
鉴秋努了努嘴,“奴婢才不想去。”
苏容意微笑,“要是没有他,我可能不能这么轻易坐在这里。”
她知道鉴秋年纪还小,心里对言霄一直有些偏见。
“小姐,不是因为这个……”鉴秋低头扭了扭自己的手指。
“那是什么?”
“就是……您的态度,您没有发现,您现在对言少爷越来越亲近温和了吗?不像从前那么冷淡……”
她觉得这不应该。
苏容意倒是怔了一怔,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自己的改变很明显吗?
她没有察觉过,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和言霄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生生死死,说起来竟然也不可思议地走过了许多次。
她的心上划过一丝涟漪。
她一直都不是个矫情的女儿家。人本来就是会有情绪和情感的,面对患难与共过的人,她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善意。
“白少爷怎么办?”鉴秋蹙着小小的眉头,“您还要嫁给他的呀……”
原来这是她一直想着的事。
苏容意笑着拉过鉴秋的手,像看着妹妹一样看着她。
“鉴秋,你虽然还小,但是很聪慧,远胜过了叙夏望春,甚至宋姐姐。你跟着我经历了这么多事,难道你真的以为,我还能嫁给白旭吗?”
鉴秋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她只是想到了,明明还在不久前,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璧人一样,白少爷温和体贴,小姐也从容镇静,她觉得这真是最温馨的画面了,她觉得她可以永远地看着这两个人幸福下去……
那不过才是一年前啊……
但是苏容意知道,白旭也知道,平淡温馨下面是波涛汹涌,他们两个,都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这太可惜了啊……如果那时候,顺利地就办下亲事就好了……”
在那个“薛小姐”还没出现的之前,在苏府遇刺之前,在很多很多事情发生之前,他们就能够成亲的话。
苏容意捏了捏她的手,“鉴秋,不可能的,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没有可能会嫁给他。”
她从一开始,在这一点上,就比白旭清醒。
白家和苏家各为其主,白旭的母亲苏氏是两家最后的联结,而白旭又是下一代的家主,他是绝对不可能娶苏家嫡女的。
这是现实,谁都不能否认。
而苏太夫人对白旭的态度也很明显,在他是自己的外孙之前,他首先是一个危险的,冷酷冷血的怪物。
她和他的定亲,本来就是为了当日解苏容锦的困局。
鉴秋显得比她更沮丧,她问苏容意:
“小姐,那你对言少爷呢?”
苏容意摇摇头,“鉴秋,命,总是比人快一步的。”
她以前就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目前这样的人生。
所以,她不习惯去想一些大概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鉴秋似懂非懂的。
纹霜来通知两人,杨妃醒来正在用晚膳。
苏容意见到言霄,想到了鉴秋适才问的话,不由也顿了顿。
言霄却一如往常,对她笑得很灿烂。
许嬷嬷招呼两人:“娘娘不习惯用饭时不习惯有人打扰,两位再等等吧。”
等到杨妃用完膳,两人就陪她喝茶。
杨妃的胃口不错,人也很精神,看起来真是像无病无灾一般。
“你们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杨妃首先开口。
苏容意道:“娘娘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何异样?”
杨妃用眼角扫了言霄一眼,似乎十分不满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杨妃知道苏容意懂些医理,只说:
“就是睡得多些,也没有旁的。”
“这情况大概有十几年了吧。”
言霄突然在旁出声。
杨妃蹙眉,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接这样一个后辈的话。
言霄却完全不顾自己是不是招人嫌,“娘娘,我们不是大夫,大夫刚刚已经为您看过了,我们是想听听看……您有没有故事,关于十几年前的……”
杨妃一愣,看进言霄悠悠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好像纯粹的黑曜石般闪烁,冷静又执着。
杨妃道:“这和我的身体又有什么关系?”
言霄一笑,“谁知道呢,但是倘或在您这里,能够看到四皇子身上的转机也未可知啊。”
杨妃的神色暗了暗,她已经听许嬷嬷说了,许清昀,恐怕已经不行了……
那孩子,她的孩子啊……
她抬眸看着苏容意,带了两分绝望的期盼,“他真的还有救?”
苏容意微微蹙眉,眼神又落到了杨妃脖子里。
“当然。”
言霄替她回答。
“他若死了,谁做未来的皇帝。”
杨妃叫他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他是言霄吧?
言奕和静穆大长公主的独子,豫宗的外孙,传闻中要夺皇位的人……(未完待续。)
第285章 杨妃旧事
“怎么了……”
苏容意没站稳步子,就被言霄扯着袖子到了中庭。
因为刚刚下过雨,没有月亮,外头有湿湿的凉意。
苏容意扯回自己的袖子。
言霄也不再像个登徒子一般。
他张头看了看有没有人偷听。
“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
言霄道:“毕竟隔墙有耳。”
杨妃又睡下了,言霄也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你发没发现杨妃娘娘刚才说的话里有些奇怪?”
苏容意蹙眉点点头:“杨妃娘娘面对我们的询问时,她显然有片刻的迟疑,我与她相处的日子虽不久,可是知道她是个极果断的人,能够为了儿子压抑自己到如此地步的女人,不该仅仅是面对两个后辈,就有这样不适当的迟疑。那就说明,她脑中的想法太多,一时无法理清头绪。你的怀疑果然有道理。”
言霄笑看着她,“分析得很对。”
但是还不够全面,这当然不是她的错,有些事,她这个小女孩如何知道。
言霄道:“杨妃是元化三年进宫的,她是柳州人,大周境内二十四州,每次选秀,便有两个固定名额,选当地三品至六品官家中嫡女……”
苏容意明白过来,“杨妃娘娘就是当时……”
“对。适才杨妃娘娘也说过了,她父亲是长史,参选亦在情理之内。”
苏容意觉得这部分没有什么不妥,家境清白,世代书香,何况杨妃年轻时姿容秀美,入选是意料中事。
“但是,”言霄道:“元化三年,皇上刚刚登基不到三年,帝位尚且不稳,且不论皇上的性格是否重****,第一次选秀,皇后又素来胆怯体弱,操办人自然只有我外祖母。但是元化三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柳州及附近州县发了一次极大的洪灾,死伤官兵民众甚多,所以西南八州选秀名额锐减。”
苏容意是个聪明人,她自然立刻就想通了:“这是太后娘娘钳制皇上势力的一个借口,西南八州多有雄兵盘踞,领命驻守的将军多不是太后娘娘心腹。”
因为刘太后的势力在北方。
“所以太后娘娘自然不乐见皇上趁此机会拉拢当地武将文官。”
言霄点头,“那么以杨妃一个小小长史之女的身份,如何得到皇上青眼,避过我外祖母的眼线,顺利参选入宫呢?”
当年选进宫的妃子不多,但是深究起来,个个背后都有数不清的家族势力牵绊。
年轻刚登基的皇帝地位未稳,极于寻求有力的依托。
而等到皇帝能够顺利掌握军队,这些嫔妃的存在,自然也只成了忌讳。
倒是杨妃,一直顺顺利利地活着。
苏容意额头一跳,“也许,是某个人,某只手,暗中帮了杨妃一把……”
这个人,不会是刘太后,也不会是皇帝。
言霄摸了摸下巴,“线索太少,杨妃是个谨慎人,她说的东西都是真的,但是实际上,这些很容易就能查到。”
苏容意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方向。”
她想了想,“如果杨妃娘娘不想说,可以不说,但是她选择了告诉我们,就说明她不希望我们查下去,而不是骗我们。人说谎,总是七分真,三分假,才最叫旁人信服。”
何况言霄又是个脑子灵活的人,谎话很难骗住他。
“但是杨妃娘娘连一分真都不想叫我们知道,说明当年发生过的事,是她心中的隐痛,更是心虚……”
言霄说:“你却是有些不同了,以往的苏容意苏三小姐,可不能从女人性格方面入手分析。”
苏容意无视他的调侃,“我也不过是随意揣测。”
言霄却很佩服她在这方面的细心。
“作为诗礼传家的大家闺秀长大,她心中最爱重的,大概也只是家人孩子……或许……”他头一偏,“还会是情郎。”
苏容意猛然一抬头,撞进他黑黝黝的眼睛里,只觉得他的眼睛有话要说。
可是言霄很快转过头。
苏容意这才发现,从认识他到现在,他好像又长高了些。
“毕竟对方是杨妃娘娘,这样的推断还是太过武断了。”言霄拍拍自己的脑门,感叹道。
他们两个人,对于“猜”这件事上来说,胆子都是出奇地大。
苏容意没有怪他胡说八道,反而说:“有可能。”
言霄略带惊讶。
苏容意想到了杨妃常年不离身的,挂在身上的玉佩。
“杨妃娘娘有一块挂在身上不离的玉佩,连睡觉也不解下。”
“那东西有异处?”言霄问。
“不,”苏容意否认,“我只是觉得,它佩戴在杨妃娘娘身上,十分地不协调……”
言霄沉眉,“如果一个人身上有极不协调之处,多数不会是偶然。”
宫妃贵妇,最重仪表形象,就是寻常衣裙,颜色也都是舒适和谐的,胡乱穿着是大忌,也是礼教疏失。
对于女子来说,仪容仪表,从来就不是小事。
苏容意低眸,低头想着什么。言霄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没有佩戴很多首饰,却很好看。
苏容意抬起起脸,眼神熠熠发光,一时间这眼神灼得对面的人有些手足无措,好似刚才他在想什么被人抓了个现行似的。
他只能握拳轻咳了一声。
“我想到了,宫女说那是玉佩,但是挂在娘娘脖子里的,却是一根金线。”
所以她第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还觉得十分奇怪。
与杨妃整个人温润朴素的气质截然相反。
言霄也正经起来:“玉性温和,本不该配金线用,这里头确实有猫腻。”
什么东西能让她几十年不离身,还是这样一件很突兀的饰品。
那